符葵心咬唇良久才悶悶道:「陛下不是立了皇后麼,為何如此厚待貴妃?以妾為妻——有悖禮義!」抬頭見明十二一副看怪物的樣子看著他,忿然道:「怎麼我說錯了麼?嫡庶不分,正是自古以來宮闈禍端之始——」
他話才說了一半,明十二就拚命的摁住他的嘴,確認他閉了嘴才鬆開來,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看來哥哥得教你一點在宮裡行走的常識了,免得你以後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他比劃了一個高度給符葵心看:「聽說孫貴妃才這麼點的時候就進宮了,打從咱們這些人進宮認識陛下開始——那個時候還是寧宗陛下在的時候,陛下就對孫貴妃千依百順了,要不是先帝突然給陛下定了另一門親事,皇后之位原該就是孫貴妃的,個中緣由就很複雜了,到底怎麼回事咱們也沒弄清楚。反正教你一個為官的訣竅,就是私下裡只要太后和皇后不在,你就當孫貴妃才是陛下緣定三生的人,這麼說話,管保陛下高興。」
符葵心這才面色稍霽,明十二馬上話鋒一轉:「不過二九你就真是很奇怪了,陛下喜歡哪個你也這麼關心作甚?真想女人了,跟著你趙家哥哥出去就對了,可千萬別打不該打的主意」,明十二說著向趙十三招呼了一聲,趙十三忙跑過來問何事。
符葵心忙道:「各位哥哥高抬貴手吧,我娘管得嚴,最恨青樓女子了,要是知道我出去尋花問柳,保管打斷我的腿。」
趙十三一聽得青樓二字,頓時來了興致,明十二見他興致勃勃的給符葵心介紹長安城裡有名的醉雲閣和築蘭坊,不由得左右環顧,一面又跟趙十三道:「你別一提起勾欄院就這般興致,不記得上次的教訓了。」
趙十三一聽便似被下了咒一般立時住口,符葵心不解問道:「上次怎麼了?」
明十二偷笑道:「有一回他跟陛下講去醉雲閣找姑娘的事,不知怎地被孫貴妃知道了,今年年初孫貴妃碰上他又想起這碼事來,向陛下隨口抱怨了幾句,陛下嚇得差點當時就把他外調以示清白,虧得哥兒幾個跟陛下說了半天好話,再者孫貴妃只是一時想起來打趣陛下,要真是翻了醋罈子,那可是誰也保不住了。」
趙十三不服道:「明明陛下自己也想知道,不過有那個心沒那個膽,聽我講幾句過過乾癮罷了,到頭來卻是我吃虧。」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講起來,符葵心在心中直感歎原來講八卦並不是三姑六婆的專利。
到十一月,今科武舉殿試上榜的三十二人便被陸續派到邊陲重地去歷練,符葵心和顏柳,一去陽寧,一去平城;那些沒有錄取的,也授了一些候補的職位,以備不時之需。
「我現在可知道為什麼有狐狸精這一詞了。」季漣惡狠狠的盯著伏在玦兒懷裡的白毛狐狸,頗為不滿的說。
玦兒唇角微彎,巧笑道:「先前你傷著了,我可不也是寸步不離的照顧了你幾個月,這小傢伙擱在後院那裡,孤伶伶的怪可憐的也沒人管它,我才把它抱過來才多大會兒,你就開始抱怨了。」
季漣強詞奪理道:「誰說沒人管它,明明從鹿鳴苑那邊把養狐狸的僕婦帶進宮來了——讓我看看這狐狸是公的還是母的,要是母的就算了,是公的我就找人騸了它!」說著便撲過來搶那白毛狐狸,玦兒抱著小狐往旁邊躲開,嗔道:「作甚麼呢,當初可是你自己巴巴的找來送給我的,現在又這樣。」
季漣一臉哀怨的看著小狐狸,它滴溜溜亂轉的眼珠子還不知死活的在季漣身上轉了兩轉,季漣看著玦兒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小狐狸身上,自己雖然也枕在她腿上,她卻瞧都不瞧自己一眼,突然覺著這個小狐狸似乎化身為將來可能出現的他們的孩子——想著手便伸到玦兒的小腹上,低聲歎道:「怎麼還沒點消息呢?」
玦兒聽了這話,眼神便有些黯,也不知怎麼答他的話,季漣繼續喃喃道:「都快一年了呢,要不要找高嬤嬤問問有什麼法子?」
玦兒輕歎一聲:「這事也急不來呀,我又何嘗不想……」,頓了頓又遲疑道:「你說——要是像母后那樣可如何是好?」張太后和永宣帝成親六七年方才有了一次身孕,倒讓玦兒不得不擔心起來。
季漣微怔一下,忙道:「不會的不會的」,一面掰著指頭算給玦兒聽:「父皇和母后成親的時候就已有了幾房姬妾了,頭幾年我就不知道了,後來——大概好的時候一個月歇在母后那兒的日子也就是十來天,我可是天天都在你這裡呢——算起來最多也就兩三年的樣子,你不用擔心了,總會有的,總會有的。」
玦兒被他這樣的算法逗得笑起來:「哪有你這樣算的」,又想起自己娘親生自己和弟弟的事情,有些愁道:「說起來還真有些怕呢,我娘生我的時候就早產,生我弟弟的時候又難產,生弟弟下來後昏了兩天才醒轉來」,季漣見她說得緊張,右手緊張的捏著左手,忙拉過她的手安慰道:「宮裡的太醫多著呢,到時候一定給你調養的好好的,我到時候也會陪著你的……」
玦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瞧你說的,孩子的影兒都還沒有呢,就想到生孩子時候的事了,我只是想起這些,總還有些害怕而已。」
季漣笑道:「皇爺爺有八個兒子七個女兒,父皇有四個兒子兩個女兒——我怎麼也不能差過父皇去吧——我不管,你至少得給我生五個兒子,三個女兒。」
玦兒被他這樣的話弄得瞠目結舌:「你,你當是養豬娃麼?」
季漣趁機收復被白毛小狐佔領的失地,把它擠到地上去,小狐咻的竄出去,玦兒本待過去追回來,卻被季漣摟住耍賴:「我不管,就要五個兒子三個女兒,一個也不許少了。」
玦兒痛苦的雙手摀住臉叫道:「那至少也要八年啊——你想讓我挺著一個大肚子哪兒也不能去在屋子裡坐八年麼……」
季漣皺著眉,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乖啊,你要是不給我生個兒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儲君乃國之根本……」,他一條一條的,模仿那些言官們的口氣,之乎者也了半天,把玦兒逗的哭笑不得,最後才正色道:「這可是關係到咱們生生世世的大事!你忍心我到地下還要被那些不知所謂的女人們綁住麼?」
玦兒被他這樣花樣百出的理由纏的無法:「這個我當然知道,我又沒說不生——只是能不要這麼多麼?」
季漣眼珠子一轉:「你看前朝的穆宗皇后,生了五個兒子五個女兒;前前朝的昭帝皇后,生了七個兒子……」
玦兒徹底的被季漣打敗了,歪在季漣懷裡哀聲道:「我生……我生還不行麼……」
符葵心等一行人走了沒多久,北地邊陲便陸續送回這些人的奏報,除了整頓軍務、操練騎兵之外,也有派出去的細作送回的關於阿史那攝圖動向的匯報。
「看來這個阿史那攝圖真是志向不小嘛。」季漣把平城、陽寧、北庭等地傳回的折子擺在一起,輕輕一笑,聽起來口氣輕鬆,臉上的表情卻甚是凝重。
那幾道折子上說,阿史那攝圖在幾次襲擊平城未遂之後,將突厥各部的軍隊,屯在北部沿線,忙時放牧,閒時操兵,只是不見出擊……
而平城府的折子裡,說年初派出的細作在深入石河以北後,探到關於阿史那攝圖本人的消息竟然是,阿史那攝圖開始修習漢文,並從邊境開關貿易的地方請了不少漢人商人去王庭,為貴族們講解漢文典籍,並有意在突厥內部改化漢制……
諸如此類的奏報,猶如一柄利劍,懸在現在在覽竹殿議政的鳳台閣大學士和兵部官員的頭上。
柳心瓴在心中歎道,好不容易因阿史那術術兒的幾個兒子內亂和後來爭汗位的事情而安寧了四五年的邊境,難道又要起戰火了麼?百餘年來突厥對關中一帶的虎視眈眈,僅是限於掠奪財物、糧草等生活物資,中原朝廷強盛時,便和突厥會盟,讓他們臣服;中原朝廷積弱時,便送出歲貢和宗室女子和親。突厥各部每次對關中的襲擊,也是搶完了殺完了就回去——現今阿史那攝圖竟然開始學習漢制起來,可見其志不小,恐怕並不止於燒殺掠奪這麼簡單了。
卜元深看著季漣狀若無波的臉,鳳台閣和兵部各人的心情都頗為凝重。
自高祖平定天下以來,對內一直是休養生息為第一要務的,高祖雖馬上得天下,卻不願蹈前朝之覆轍,於是輕徭役減賦稅,才有了江南的幾年富庶;誰知好景不長,永安年間四年內亂,江南雖並未受到重大的戰火波及,卻因為永昌帝用兵,耗費了江南支持他的絲茶富商的不少存銀——這其中當其衝的便是杭州的孫家,季漣在即位之後曾細心研讀永昌帝留下的手札,才看到這並不為史官所記錄的秘辛。
永昌帝即位後,對曾給予他軍餉支持的江南絲茶商人不少優厚的待遇,例如孫家就獲得了籌備蘇浙一帶絲綢貢品的專營,季漣在看到那些手札的時候,才漸漸明白當年永昌帝努力的撮合他和玦兒,這似乎也是原因之一。
永安年間的內亂乃是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如今的世道,斷不可能有讓朝廷向江南富商開口要錢的道理,永宣兩年間最是清平安寧,國庫倒是稍稍充盈了一些,只是……如果阿史那攝圖真的抱著圖謀中原吞併天下之心,這倒不是十來年的積蓄就可以應付的了的事情。
「今秋的稅收,可有清點麼?」季漣拿著平城府的折子,緩緩開口。
花四娘遞上一本冊子:「微臣已備下了,比去年秋收後的賦稅多了四成有餘,據各地監察使的匯報,百姓對新稅法倒是頗贊成的。」讓花四娘承認新稅法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是此法確實有效的減少了各級的剋扣和利用徭役賦稅來謀私利的空子,讓原本認為天下銀錢有定數,不存於公則存於私,斷沒有薄取於民而官庫豐饒的道理的那些固執的臣僚也少了許多話說。
四成,可新法才推行了大半年而已,誰也不知道阿史那攝圖要籌備多久。
誰也不知道和阿史那攝圖一戰,要消耗國庫多少年的稅銀。
而最關鍵的,大家都沒有開口的原因是——誰也不知道,朝廷上下,有誰能夠阻擋傳說中十六年來未嘗敗績的阿史那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