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十月初五內朝過後,符葵心才再露了面。
內朝之後季漣照鳳台閣給今科武舉出身的三十二人擬定的官職授了兵部的虛銜,又授了軍中武德大夫、武節大夫、武略大夫、武經大夫、武義大夫等從七品的官職,先到兵部報道,經過兵部的檢定後擇日再委派到嶺南、滇藏、西北等邊陲之處歷練。
符葵心從內朝後就被幾個親隨侍衛拉到慶雲堂去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聲討他前幾日一句招呼不打就躲回符府的不義之舉。符葵心雖聽得大家說的尖刻,卻難掩關懷之情,心下甚是感動——一群人可是不打不相識的,又都是血性男兒,日前看到符葵心臨陣失常,都是關切不已,符葵心卻一聲不吭的在家躲了兩日才露面,讓眾人擔心不已。今日內朝是定了那上榜的三十二人都要入宮的,不然還不知道符葵心什麼時候肯出來。
「不就是從馬上跌下來了麼,你連我們這幾個人都比過了,還有什麼不如意的,你要是覺著丟臉,我們是不是要刨個坑自己跳進去把自己活埋了?」正是之前槍法上輸給他的孫五。
「弄得跟個大姑娘坐月子一樣,去你家裡竟然還有門衛擋駕,有天大不如意的事情,跟咱們哥幾個到醉雲閣去喝幾杯,找幾個姑娘過來唱唱曲,包你一醉解千愁!」這是那個三天不逛窯子就心癢的趙十三。
「二九你要是身體不適,宮裡有的是太醫,陛下都不計較你那天的事情了,你還這麼扭捏做什麼。虧得陛下還專門叮囑咱們叫好了太醫,說是要給你看看,又說你看起來瘦弱,是不是得補一補,你倒好,一點都不領情,連陛下的口諭都敢駁了——幸虧陛下脾氣好不跟你計較,不然啊,你家有幾口人夠砍頭的?」秦一排行第一,性子比其他人都穩重些,只是怪責符葵心那日不該一聲不吭的就躲回家了去。
正說著時季漣帶著玦兒進來了,玦兒照舊著了侍衛的衣裳,生怕他到了慶雲堂跟著這群侍衛一時興起又要舞刀弄槍的,一步不離的跟在後面,雖不似最初半個月那麼緊張,卻也絲毫不敢放鬆。
「你們這是幹什麼呢,三司過堂審犯人啊?」季漣笑斥道。
「都是小弟的錯,各位大哥就高抬貴手饒了小弟這一回吧……」符葵心臉上訕笑著,不復往日和眾人較量時顯露出的倨傲之色。
季漣拍拍符葵心的肩,笑道:「可把你給盼出來了,你再不出來見人啊,只怕大伙就要去放火燒你家的房子把你逼出來了。」
符葵心只是低著頭吶吶道:「葵心實在有負陛下重望,慚愧異常。」想著季漣仍是照著先前允諾他的話,把他分配到陽寧,自己卻沒有做到當初誇口的優等三甲,心中惴惴異常,生恐季漣因此對他失望。
季漣卻絲毫不提此事:「聽說顏柳是你舅舅吧,那天朕問了他許久,也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麼事,以後可別這樣了,省得大夥兒擔心。」
符葵心仍苦著一張臉,季漣笑道:「你再這樣苦著一張臉,朕就要想你是不是嫌今日給你封的武義大夫品級太低了?」
符葵心忙說不敢,正為難著不知怎麼解釋自己之前並不是狂妄無知所以誇口說自己定能奪取三甲等等,卻有一位小公公一路小跑過來,跟季漣說鳳台閣那邊送來了新折子,請季漣過去商議,季漣想了想,便向玦兒道:「你先回去吧,我去去就回來。」
玦兒想著他待會兒必是還要轉回慶雲堂的,便道:「我就在這兒等你好了,回去等你不知道又要等到幾時。」
季漣一想也是,就依了她,一面吩咐小常公公留在這裡好生照料她。
待季漣一走,幾個人又圍上來開始對符葵心展開盤問,玦兒歎了氣向他們道:「你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吧,二九這裡有我來說。」那幾人雖是好奇,又不敢違了她的意思,只好怏怏的散了。
玦兒找了一處角落的坐榻,請符葵心坐下,自己坐在另一旁問道:「二九這幾日可歇好了?陛下每日裡都掛念著,生恐二公子有何不適,遣去問訊的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都快把陛下給急壞了。」季漣本是七分擔心,卻被她誇成十二分。
符葵心心中有口難言,半晌只好問道:「陛下——對微臣很失望吧?」
玦兒愣道:「陛下為何會對二九失望?勝敗乃兵家常事,常言道,智者千慮,尚有一(,)
失呢。二九你不過日前小有失誤,可並沒有任何人會因此看輕二九啊?」
玦兒微笑著看著他,符葵心在這樣的注視下才緩緩說出自己的擔心:「微臣——好不容易才從南方到京城來,一心想要在武舉中奪魁,讓人知道我符葵心無論是功夫還是見識,都是第一的……從小到大,只要我用功,刻苦,誰也沒法能強過我去,誰知道——竟然在最關鍵的時候出意外……我甚至很恨自己,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符葵心虛握著雙拳,深皺著眉。
玦兒笑道:「二九不過是在不該生病的時候生病了而已,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先前陛下早就見識過你的功夫了,你的策論也是寫的一等一的,在陛下心裡,二九你可是陛下將來的臂膀呢。」
符葵心眼中露出懷疑的神色:「真的麼?陛下不覺得微臣誇下海口最後又不能兌現……」,他止住了後來的話,不知怎麼說下去。
玦兒不知符葵心為何會如此耿耿於懷,她想著符葵心臨陣失利,雖然會有些不知好歹的人可能背地裡說些閒話,可季漣和這些侍衛都很是關心他,兵部眾人一樣知道他的實力不容忽視——於是她就不知道該如何說服符葵心他的這些擔心都是無謂的。
思量半刻,玦兒只好笑道:「陛下從來沒有懷疑過二九對朝廷的報效之心——二九你的名字裡就寫的清清楚楚呢。」
符葵心微楞一下:「微臣的名字?」
玦兒笑道:「可不是麼,藿葉隨光轉,葵心逐照傾——葵心映日,可不就是說二九對朝廷一片丹心無人可比麼?」
符葵心訝道:「你也知道葵花是隨著日頭轉的麼,微臣……以為這花很少人種的。」
玦兒心道,這還不是拜自己那位神龍見不見尾的師傅所賜,笑道:「嗯,我師傅還說以前有位畫師,就是以畫葵花出名的呢——我家裡就有一個花園,裡面便種了葵花。」有銀子的好處就是如此,她和師太想要什麼,只要開了口,孫璞和杜蕙玉立刻就能辦成,比季漣在宮裡過得還要自在。
符葵心訕笑道:「微臣可不懂琴棋書畫這些,姑娘真是見多識廣。」
玦兒聽到「姑娘」二字,臉色僵了一下:「你怎麼知道我是姑娘——他們跟你說了?」
符葵心剛才一順嘴不小心就說出來了,馬上又想這我還看不出來也忒眼拙了吧,「你有耳洞啊」,又比劃了一下她的身材,「一看就知道是個姑娘家啊」,他說著又偏過頭去,就算玦兒是著了男裝,到底有禮教之妨。
玦兒眉毛一挑,嘀咕道:「真的麼?難怪師傅總嘲笑我說我看彈詞戲文看多了,原來女扮男裝真的這麼容易看出來……」
符葵心努了努嘴角,實在不知道怎麼接下她的話,因為這裡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個女人。玦兒看了一下符葵心,又看了一下自己的打扮,繼續嘟囔:「我不過長得比你稍微白一點,嗯,當然還要好看一點,但是也有長得好看的男人啊」,一面又想著之前見到她男裝的人估計都看出來了,不過是懶得和她計較這些事情也懶得說出來而已,心裡又有點怏怏。
玦兒看著符葵心尷尬又有些想笑的臉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偶爾這樣穿一穿,只是怕別人看到我一個人穿著女裝在一群男人中間不方便而已——你好像……也沒那麼不高興了,這也算是我的一大功勞吧。」
符葵心無奈的點點頭,被她這樣一攪和,心情似乎是好了不少,只是更加對這位孫三十感到好奇了,想起先前明十二曾叮囑自己不要得罪了她,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來歷,不管怎麼想慶雲堂都不像是一個女人會出現的地方——他原本懷疑難道宮中竟然有女侍衛,可觀察下來現她其實並未習武,於是疑惑之心更甚了。
過了半晌季漣才從覽竹殿回來,說是平城府那邊新近截住了幾次來自突厥邊境部落的襲擊,巡撫孫思訓上表為立功的符鳶請賞,季漣把孫思訓報喜的折子遞給符葵心,笑道:「你大哥才立了功,等你去了陽寧,可不能落在你大哥後面了。」
符葵心揚起頭,一字一句道:「微臣願如陛下所願。」
有玦兒在一旁看著,季漣只好在慶雲堂干看著大伙練武較勁,不敢上場動手,不多會就帶了玦兒回長生殿去。
符葵心看著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長廊拐角處,回轉來找到明十二問道:「上次你同我說讓我千萬別得罪三十——她到底是什麼人?」
明十二看著符葵心似笑非笑又帶些疑惑的眼神,突然有些緊張的問道:「你不會看上她了吧?告訴你千萬別打這個主意,不然小心你的小命了。」
符葵心愣了一下,隨即笑道:「瞎說什麼呢,不過剛才看她說話也挺好玩的,只是奇怪她一個女子怎麼跟著陛下到處轉。」
明十二撇撇嘴道:「稀奇事多著呢,也不止這一樁——你到長安這麼久了,陛下最寵哪一位你總該有所耳聞吧?」
符葵心不解的看著明十二,突然一驚:「三十——就是孫貴妃?」看明十二點點頭,符葵心訝異萬分,驚道:「陛下怎麼會讓後宮的嬪妃整天大搖大擺的出入外廷?上次鹿鳴苑她就……,現在又這樣?」
明十二頗不以為然的樣子:「見多了你就習慣了,你也在宮裡晃蕩了好些回了,難道不知道陛下對孫貴妃的專寵簡直已經到了慘絕人寰的地步麼?」,看到符葵心眉頭深鎖的樣子又有些擔心的問道:「你怎麼了,不會真看上貴妃娘娘了吧?別怪哥哥我沒跟你說啊,千萬別有這種心思。」
符葵心暗自白了他一眼:「你說到哪裡去了,我不過是覺著奇怪而已——陛下怎麼能這樣呢?」明十二不解問道:「陛下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