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美芹亦可獻天子
    本年的科舉殿試定在太極宮的正殿舉行。那一日,各地的貢士們魚貫而入,見識到太極宮的威嚴,儀仗的齊整,還有……年輕的帝王。

    下面黑壓壓的坐了一片貢士,有幾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佔了十之二三;更多的是三四十歲的中年人,中間還夾雜著幾個白老翁,不由得讓季漣心生佩服——到了這個年紀,能堅持的了這麼長時間的殿試麼?

    殿試的正題,是幾位考官聯合擬定後上呈的,在季漣的指示下,今年取士將側重策論一項,而不是死考詩賦經典——他自然是要依這一項來著意提拔一些支持新政的人,沖淡朝堂上的反對之聲。

    貢士們打完題後,便有統一的人來謄抄他們的考卷,這也是為了防止考官依考生的字跡來辨別是否有熟識的考生之故。

    考官依據正試的答卷裁定名次,季漣則在宮中逐一審閱這些貢士們的策論文章,看著看著便覺著索然無味,大部分人都答的中規中矩,不是堆砌辭藻,就是追求韻律,他原本要從策論文章中求賢的念頭,一下子被打擊下去。

    他早已下了旨意讓貢士們針對時事做策論,並不限他們就什麼事情作文,只是他的新政旨意才下,朝中議論紛紛,眼下最扎眼的事情,是個人都知道是什麼——然而竟沒什麼人敢寫這個題目。

    其實這也由不得季漣——朝中對他的新政旨意議論紛紛,這政策才下去沒多久,尚未見成效,總要等一兩年才能知道是否有成效,而歷來新政都不是一帆風順的事情,年輕的帝王能堅持多久都是一個問題——往前也有不少帝王在上任初期雄心勃勃的要變法,最後卻自己撤回所有旨意的事情。誰也不知道以後風水會轉向哪邊,這個時候真的去針砭一下「時弊」,恐怕隨便就能在無形中得罪一票人。

    就在他煩悶之時,目光突然被一份考卷所吸引,那封考卷上雖未提及新政,卻講了江南絲茶等業的展概況,建議降低江南絲茶業的稅率,鼓勵手工作坊業,以起到降低稅率而提高稅收的效果。

    季漣拿著這份卷子看了半晌,叫道:「余公公,去請柳先生入宮。」

    等柳心瓴來了後,季漣指著那份卷子上的內容問他:「歷朝以來都是重農抑商,士農工商,也是商在最後,這位士子敢在策論中鼓勵商業,見解倒是新穎。」

    柳心瓴看了後半晌沉吟不語,沉思片刻後才道:「若沒有商人往來,則南北不通,絲茶不得以通全國;歷來重農抑商,只因農桑乃國之根本,重視是應該的;而商人多奸猾之輩,重利而輕名,自古君王都以為鼓勵商業,會教壞民風……不過自前朝以來,各地商人也開始有所覺悟,平日裡經營,多講求誠信二字。北邊的晉商,往來於中原、突厥之間,不辭艱苦;南邊的徽商,也漸漸將招牌做了起來,江南人口多,能從農事中抽出來經商的人也多,若一味壓制,並非長久之道。」

    季漣點點頭,柳心瓴又找出戶部歷年來對江南手工作坊的統計,向季漣詳講近十幾年來江浙一帶興起的作業方式,末了又加了一句:「此事雖可行——倒底急不得,不如等新政實施下去,讓官民都看到成效了,屆時陛下再有政令,官民自然都是信服且願意自行實施的;此時若貿然提起鼓勵商業的事情,只怕天下士子都拐不過彎來,對陛下的新政牴觸更深……」

    季漣笑笑,點頭道:「這個朕倒是有分寸,只是看了半天的考卷,有些煩悶,看到這一篇,覺得有些意思,所以請先生過來講解一二。」

    柳心瓴心中點頭,覺著季漣如今做事越沉穩起來,拿著那份卷子問道:「陛下,這份卷子——是今年策論的文章?」

    季漣笑道:「不錯,來殿試的有二三百人,竟然沒有幾個有膽子說話。」說著,便拆去了糊著考生姓名的黃紙,念道:「潭州府湘潭人氏,衛美芹。」

    聽到這個名字時,二人同時笑了,季漣笑道:「這名字倒是有趣。」

    二人又就今日朝堂上各事閒扯了一番,季漣隨口問道:「最近可有什麼新奇事?」

    柳心瓴哂道:「新奇事——倒還真有一樁呢。符將軍帶著大公子赴任之後,符夫人和符二公子呆在京裡,微臣見陛下之前也頗為看重這位二公子,所以偶爾接他到府上玩,看看有什麼缺的,結果府上不少丫鬟都被他迷住了呢。」

    「這麼說——那符二公子還是個風流人物?」

    「這倒不是,符二公子對人從不假以辭色,每次來微臣府上,也只是和微臣的護院們切磋武藝,迄今為止,還無一人能在守過十招呢,那些丫鬟們,自然都喜愛年少英雄的。只是符二公子,倒像個不解風情的,言語甚少呢。」

    季漣聽得符二公子武藝甚好,一時來了興趣,「不知道符二公子的武藝……和朕身(,)

    邊的侍衛們比起來如何?記得上次吧,他還說要參加武科呢,朕還真想先試一試了。」

    柳心瓴見季漣頗有興致,出宮後便讓轎夫抬著他直接去了符府。符家在長安的府邸,還是柳心瓴親自去操辦的,雖不大,卻也雅致,除了一個較寬闊的院落外和一個小院子外,就只有一個正廳和數個廂房。那個院落沒幾日就被符葵心改作了練武場,柳心瓴到的時候,符葵心正在操持槍法,聽得由遠及近的掌聲才停下來,回道:「柳大人——草民參見柳大人。」

    柳心瓴止住了正欲跪拜的符葵心:「二公子,何須如此拘禮。」

    柳心瓴向符葵心說明了來意,說是陛下欲在武舉之前試一試二公子的身手,對手是皇帝身邊的親隨侍衛,至於比試的方式則由二公子自定,反正宮中侍衛甚多,十八般武器都有人用。

    幾次往返商議後,最後裁定的是射箭、馬術和槍法。

    敲定比武之後,季漣十分得意的跑去找玦兒:「我倒要看看,這個符二公子到底能耐如何,後日就是比試之期,可要挫挫他的銳氣。」玦兒被他說的心癢,磨著要他帶她去看,季漣面有難色:「后妃無故不得見外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玦兒撅了嘴嘟囔道:「前些日子要我替你批折子的時候,就說祖訓不足畏……現下用不著人家了,就說起后妃不得見外臣了……真是色衰則愛馳,愛馳則恩絕……好的時候誇你做芙蓉花,看你不順了就當作斷根草……」

    她這大半年都在宮裡哪兒也不能去,平日裡也就是一些妃嬪們來參拜說些五短六長的東西,甚是無聊,一想著可能一輩子都要這麼過了,就更是哀怨,季漣見才說了一句,她就編排出這些,翻了兩個白眼,只好遷就她:「也不是不行,你要是假扮成宮女跟在我身邊也能出去,可是好些人都認識你,到時候認出來可不大好。」

    玦兒仍是賭氣的樣子,季漣歎了一聲道:「罷了罷了,讓你跟著我去行了吧,認識你的那些人,我自然有辦法叫他們閉嘴。」玦兒這才眉開眼笑,季漣在旁只是搖頭,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比武的事情議定後,春闈殿試的結果也出來了,今年明經進士二科共取士三十六人,衛美芹被欽點為狀元,季漣按照舊例在曲江池宴請上榜的士子,之後由戶部議定官職,或外放歷練,或留京入翰林院做編修。

    出乎人意料的是,季漣欽點的狀元衛美芹和另外幾個少年才俊被一紙詔書扔到閩越、雲貴等幾處民風強悍的窮鄉僻壤,只封了正七品的中縣令,雖然品級和留京入翰林院的一些進士同等,但窮鄉僻壤的日子哪裡及得上長安城。一時間流言紛紛,也不知是今上轉了性子不好少年英才了,還是朝中重臣壓制讓今上妥協。

    到了議定的比武之日,玦兒便換了婢女穿的小簇花錦袍、白玉裝腰帶,打扮得和青萍虹岫一般,跟著季漣一起去了校場。

    季漣正坐主位上,玦兒站在季漣的右側,看見一隊一隊的侍衛上前點卯,又打量著下幾個隨行的臣子。柳心瓴是她向來認識的,只是半年未見,似乎多了幾分皺紋,算算今年也四十多了,餘下的有些是在金陵見過的,又有好些新面孔。

    右側一個年輕人,身材比侍衛們矮小一些,皮膚微黑,眉目倒是分明,抿著薄唇,頭上束著紅纓,身著墨綠騎裝,腳踏鷹皮靴,頗有幾分少年將軍的意味。玦兒再打量了一下其他人的服飾,估摸著這便是那嶺南的符葵心了,見他上前的步伐,不同於朝臣們的風度,而是朗朗有致,甚有銳氣,聽他自報家門,正是嶺南符葵心。符葵心倒是並未理會旁邊宮女們對他的打量,只是在跟季漣說選馬和射箭的事情。

    不多時便挑出八名侍衛,統一佩著皇帝侍衛特有的明黃縷帶,身著白絲戰袍,腰繫雙股鴉青,齊齊出列,和符葵心亮了一個起手,馬上有人牽上來九匹蒙古小馬。九人攜了弓箭背囊,一齊上馬,旁邊負責裁決的教頭打了個呼哨,九匹馬便直從季漣面前奔過。

    玦兒往日是不喜歡這些舞刀弄劍的事情的,老早以前也只是偶爾季漣跟著宮中的侍衛們練武或是出去學騎射的時候,跟著去看過一兩次,倒沒見過今日這種比武的陣勢,低頭小聲的問季漣:「他們這是要比誰的馬跑得快麼?」

    季漣側頭微笑:「不是,你沒見他們都背著箭囊麼,這是要考馬上的騎射呢。」見玦兒要俯著身子才能跟她說話,便往後微側,對著虹岫道:「虹岫青萍,你們倆過來給朕剝些瓜果吧。」

    虹岫馬上在主案兩側加了坐席,和玦兒坐在左右側,案上呈著回疆貢上來的葡萄,季漣斜睨著玦兒,一副要她侍候的神氣,在長生殿裡兩人常常親暱的餵食,此時季漣自是抓緊了機會作大。玦兒瞪了他一眼,知道在今日這種場合又不能作,只好伸手去剝那葡萄。

    一旁虹岫見陛下和貴妃的神色,知道自己是清閒的,手向旁邊那一碟荔枝伸過,這荔枝是從嶺南快馬運來的,平時難得有人能嘗到,反正陛下平日對週遭的宮女太監們極是和氣,這時又只顧著和貴妃娘娘眉目傳情,自是沒有自個兒的事情。

    玦兒正不甘心的剝了一粒葡萄給季漣送過去,季漣猶不知死的故意咬了她指尖,玦兒正欲在案下偷偷掐他兩下時,聽到下一片喝彩聲。

    只見前面一片白影奔騰而過,中間夾雜著一個被日光映出熒色的墨綠影子,箭靶上似已有幾支羽箭,季漣忙問:「這是誰的箭?」

    前面一個教頭奔過來回道:「回陛下,這是凌四的箭,已射出三支,都是紅心。」

    季漣微微一笑,他的親隨侍衛是按數字排了號的,凌四的箭術在其中並不能算是拔尖的,仍能在馬上正中紅心,看來這些日子他們倒都沒閒著,心中自有些得意。自登基以後,季漣便無日不惦記著北方突厥,自己沒法親自去操兵,卻逼著身邊的侍衛把馬上功夫練好了,只當是在宮裡過過乾癮,日日提醒自己尚有北方之患。

    就在這片刻尋思之間,下面又連連有喝彩聲,那個教頭拿著簡易的瞭望鏡,邊看邊給各位大人報告戰況。

    「李八雙箭齊,紅心。」

    「趙十三三箭齊,兩支紅心,一中八環。」

    吆喝了半天,大約那八個侍衛各人都射了有七八箭的樣子,季漣拿起瞭望鏡,看到十個箭靶上都有羽箭,除了少數在紅心邊側,大多都是正中紅心,那羽箭都是做了記號的,季漣瞧了半天,也沒看見符葵心的淡黃尾翼的白羽箭,想起剛才教頭也沒有報符葵心有射箭出去,不由得嘀咕道:「這個符二公子,怎麼還不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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