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滿天下 正文 第六章
    平時安進多爾袞的書房廳堂直進直出就是,偶爾她還收輕腳步去嚇多爾袞一跳。可這回她才走到正廳門口,旁邊一個衛士即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安姑娘到。」冷不丁地一聲,還真把安給嚇了一跳,這才去注意門口果然多了很多衛兵把守,而且還多了幾個著宮裝的人。大家看上去都嚴肅得很,安這才明白多爾袞為什麼要出動她師傅來叫她了,敢情事情真是要緊得很。

    饒是她聰明絕頂,但這種見大人物的大場面還沒碰到過,心裡有點不知所措,回看師傅又旋了開去,只得硬硬頭皮自己進去。好在多爾袞知道她不懂規矩,見她進來就招手讓她站到自己椅子後面,安這才有心思看到底來了是誰。

    只見正位上坐的是兩個女人,雖然一身孝服,全無金玉珠釵,但看上去氣質高貴得很,尤其是年輕的那個美麗異常,長著個豐潤如玉的鵝蛋臉,眼梢眉角都似能不展而笑似的。安想道,這兩女人能越過多爾袞坐到兩個主位上,而多爾袞只能側坐相陪,這一定是宮裡來的皇后妃子一類人了。她們來能做什麼來?不用說,一定是為她們的親子繼位來爭取多爾袞的支持來了。嗯,這齣戲一定精彩,王爺良心不壞,還特意叫上我來看熱鬧,我一定要好好幫他糊糊。

    坐在多爾袞下的範文程一見又是安,心想怎麼又是她,這人到底是投了多爾袞哪個緣了,如此機密的會談也會讓她參與。看看對面的王府福晉,見她也似有疑慮的神色。倒是皇后和莊妃只和善地看了看安,沒什麼大的表示。

    安本來是打點精神聽著他們說話,可說了半天,覺他們都是繞來繞去的,沒說到她想的事上去。尤其是老的那個女人,很感慨地和多爾袞回憶了以前她怎麼指著範文程來教多爾袞兄弟學識,平日裡怎麼和睦相處等等,而多爾袞也很感動的樣子。但安知道多爾袞的心裡一定很不以為然的,他那天晚上講述自己經歷的時候,可沒提到這一節。聽著聽著安有點不耐煩了,原來老老實實站著的也沒力氣了,腿一軟,扭股糖兒似的趴到多爾袞的椅背上,被多爾袞回扇敲了一記腦袋,可她做個鬼臉,並不打算繼續站直。不過她總算知道了這兩個女人一個是皇后,一個是莊妃。

    繞了半天,終於聽得那皇后歎口氣道:「先大汗和大福晉過世的時候,你們兄弟也就福臨那個年齡吧,哎,如今福臨雖然也是貴為皇子,但這往後孤兒寡母的,我們娘兒幾個的日子就要靠叔叔你來幫忙了。」旁邊的莊妃雖然沒說,但她那雙會說話似的眼睛也在在說明了這一些。

    多爾袞拱手道:「嫂子這不是折殺小弟了嗎?小弟何德何能,敢插手宮中事務。但如是我愛新覺羅家裡的事,小弟是一定會以理說話的。」

    皇后沉吟了會兒道:「你既如此說,很好。皇上大行時候也沒留下個聖旨指定誰來繼承這個皇位,雖說扶立新君是國家大事,但又何嘗不是我愛新覺羅家的家務事?這新君無論是立誰,家族裡一定會起個不小的波動。叔叔對此可有過什麼考慮?目前朝野上下擁戴叔叔繼位的勢力不小,叔叔可有這種打算?這兒也沒外人,我們不妨放開來談談。」

    多爾袞笑笑打了個太極:「這個萬人景仰的皇位又有哪個不喜歡的?」

    範文程在一邊道:「可是王爺前有豪格阻著,後有幾個幼齒皇子迫著,這個皇位王爺您坐得安穩?」

    安本來不知道該不該插嘴,但見多爾袞手中的扇子往上豎了一豎,兩人幾天相處下來多有默契,見他這個動作,立刻明白他是有什麼話不方便直說,要她小孩子說出來,如果不合,他大可以推說小孩子家口沒遮攔,所以她大可以放膽去說。這一下她精神立刻來了,依然靠著椅背道:「范先生問得好。不過目前依我們王爺的勢力來看,雖然會有一番曲折,但這個位置還是可以坐得安穩如山的,不過損失的將是大清累積若干年的雄霸之氣。反過來說,如果我們王爺願意犧牲自己一己之私,為大清將來的清風滿天下做個讓步,竭力輔佐其他貴皇子登位的話,那一定是全國上下全無異議的了。不過,這樣一來,我們王爺自己就虧大嘍。」

    話說完,多爾袞又一扇子飛過來,不過這回不是敲,而是在安頭上來回拉了幾下,別人看著或許以為他是在斥小孩子胡說八道,但安知道他是在讚她說得好。如今擺在皇后他們面前的問題是:我多爾袞可以讓,但你得給我個與皇位相當的巨大利益。

    皇后他們顯然沒預估到多爾袞還伏了安這個棋,赤裸裸一席話把形勢全扭轉到他一方去,原先準備的討價還價言辭全然都得作廢,不由一陣心慌。高手談判最講究的便是對場上主動權的把握,如果旗鼓相當,大家自可你來我往,作出種種手段,以謀取自己的最大利益。但如今安似是孩子氣地一言點破,讓大家都看到皇后一方手中掌握的牌不過是堆廢紙,全無一點可資利用之處,情勢優劣,高下立判。連安自己都沒想到她的話歪打正著,有如此大的效力,她終究是經歷有限,想的不過是幫多爾袞這個好友出口悶氣,讓對方明白他的犧牲而已。

    還是莊妃反應快,見皇后一時噎住,便開口道:「雖是小孩子的胡話,但我們又豈是不知叔叔的委屈的。叔叔顧全大局,哪裡捨去的,自有哪裡來補上,我們怎能忘記叔叔的恩典。」

    這一席話說得大方含蓄,雖沒明說,但卻是答應了如果你扶持我兒子當皇帝,自有我們來補償你的損失。不過滑頭的是她沒說明價碼。因她畢竟還不過是個妃子,兒子繼位之事八字還沒一撇,如今紅嘴白舌拍胸答應了,人家也當她是沒影子的事,反是白白失了身份,惹人笑話。但她至少表明了個態度,給多爾袞的思路標個明確方向,為自己爭得點方便。

    多爾袞不失時機地笑道:「有其母必有其子,福臨小皇子雖然年齒幼小,但一看就是個聰明能幹的孩子,以後一定可當大用。」也不明說,但已是肯福臨是個合適人選。

    安至此才聽出點刀光劍影來,自然興奮異常。

    皇后知道也沒必要再遮遮掩掩,話說到這份上,大家明刀明槍開條件出來得了。於是端起臉道:「新皇登基,因年齡關係無法自理朝政,需要有幾位輔政的人選,我看叔叔年富力強,處事合理,是個不二的人選,其他……」

    多爾袞不待她說出,插話道:「豪格性情剛勇,衝鋒陷陣可以,但治國安邦就有所欠缺了。」

    皇后本來打的是從皇太極那裡學來的主意,想以豪格與多爾袞互相牽制,兩下都不能獨大,她們娘兒幾個才可以從中方便行事,但不想被多爾袞先一步否定了。如今她們正求靠於他,手中又一張皇牌都無,自然不好再有二話,只得接著道:「叔叔說得是,我考慮的本就不是他,你看濟爾哈朗可好?」

    多爾袞笑道:「既是皇嫂深思熟慮的,哪裡有什麼不對的,以後小弟自會與濟爾哈朗同心協力輔佐新君的。」

    事情本是塵埃落定,大家都鬆口氣的當兒,不想安卻清清亮亮地道:「不對,王爺,我看漢人歷史記載,輔政大臣或王爺基本沒什麼好下場的。最有名的例子就是一手扶著秦始皇取得天下的呂不韋。試想,除非做輔政的是個大奸臣,可以容忍小皇帝由著性子胡來,甚至象明朝魏忠賢那樣把皇帝引入聲色歧途,以方便自己把持朝政。一般的有點責任感的都會約束小皇帝的行止,培養小皇帝未來執政能力,言語間難免會有冒犯,如果攤在尋常孩子頭上也就罷了,可知道自己是萬乘之尊的人就會不一樣,會把那些小怨小氣都積累在心裡,等自己當權那一天一概討還,這點連一代君王秦始皇都逃不掉,可見是人之常情。另外,愛權之心也人皆有之,王爺你未來操持朝政,自然不會允許小皇帝不成熟的想法干擾你的全局考慮,這樣一來,必然會因權力紛爭產生矛盾,而且會隨著小皇帝年齡增大而矛盾加劇。雖然你是為國為民,但在其他人眼裡你卻是挾皇帝自重,除非你真的這麼在做,不給小皇帝一絲機會,否則你的下場一定可慮。」

    這一點多爾袞倒沒考慮到過,聽了不由一楞。旁邊的範文程此時已對安刮目相看,終於知道多爾袞與安關係的來由。他知道安的一席話別人不好說,似是太過赤裸裸了點,但以她小孩子的身份說來,誰也不好責備,但皇后和莊妃卻不得不為此有所表示,否則就顯得毫無誠心了。安實在是顆無可替代的好棋。

    莊妃這回作為母親可以表態了:「小姑娘說的不無道理,離福臨十四歲大婚還有八年,這八年想來我們還可以看得到。作為一個母親,我知道該怎麼做。我們娘兒知道得很清楚,如果沒有叔叔扶持,做皇帝的如果是別人,往後哪裡還會有我們的好日子過?所以叔叔大可以放心,我們娘兒一生都感激你呢。」

    紛紛擾擾地送客人出門,多爾袞才攜住安的小手道:「小東西,叫人找你你還推三阻四,這一過把你今天立的功全抵了,否則我大把好處賞你。」

    安捏著臉撇嘴:「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王爺小氣,我也沒話說。」說完看著他又鬼頭鬼腦地笑。

    多爾袞知道她想的必無好事,但因願望預期達成,心情甚好,便問道:「你這小腦瓜又想到什麼壞主意了?」

    安甩開他的手跑離一段距離才拿手指刮著臉道:「宮裡多的是開好條件給王爺的妃子,王爺你為什麼獨中意莊妃的兒子,嘻嘻,這其中大有講究,大有講究。莊妃真是美得很哪。」

    多爾袞聽了大笑:「小壞蛋,果然不出所料沒想到好點子上。過來,我說給你聽。」等安走到近前,他才低聲道:「你不知道,莊妃是皇后娘家的親侄女,全都來自蒙古科爾沁草原,朝中沒有一個她們的娘家親戚,即使以後有,蒙古人在我們滿人朝廷裡也成不了什麼大氣候。如果換個我們滿人妃子的兒子當皇帝,這些皇帝的母家親戚又不好冷置了,放在朝中打不得罵不得,對我終究是個麻煩。你明白了嗎?」

    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人家的考慮要比她深遠上好幾倍。

    吃完多爾袞的宴席,說說笑笑很晚才回自己屋裡。見端水上來的雙胞胎都眼角紅腫,像是才剛哭過,忙問道:「怎麼,有誰欺負你們?告訴我,我替你們出氣。」說完大是豪氣地想拍拍她們的肩膀,但人小夠不著,拍上近前一個的腰部。

    不想被拍到的尖叫一聲跳了開去,把手裡的水盆都扔了。安很是疑惑,知道事情有蹊蹺,端起臉道:「怎麼回事?」

    雙胞胎的嘴都沒了原來的靈巧,雖然還是拌了幾句嘴,但總算由明事兒點的姐姐長話短說了。「我們下午去廚房吩咐姑娘明早要吃的點心,不想遇見福晉房裡的姑萊兒姐姐也在。她見我們倆穿的新衣服比她好看,心裡不服氣,故意撒了我們一身醬油,妹妹不合與她吵了幾句,她一氣之下回去叫了福晉房裡的大姐姐和其他姐妹來半路攔住我們,我們哪裡敢與她們爭,她們幾個平時是連格格們都要承讓三分的,她們自己還懶得動手,叫了幾個力大的媳婦兒按住我們拿浸水的竹片子打,姑娘您瞧瞧,我們全身都快打爛了。」

    安不知道大家庭裡的勾心鬥角是怎麼樣的,但還是知道打狗需看主人面的道理。福晉房裡丫環敢這麼欺負她的丫環,決不是一時意氣,肯定裡面有什麼原因在裡面。很可能是她與多爾袞關係親厚招了別人的嫌,轉彎抹角拿她丫環撒氣來了。安瞄瞄外面黑黑的院子,心想這當兒不知是有多少人等著看她好戲呢,最好是她鬧到福晉那裡去討個公道,公開給福晉沒臉,看王爺會如何處置她這個才剛來的小野丫頭片子。她才不會遂她們的願呢。

    於是她稍稍安慰了雙胞胎,自己動手洗漱睡覺。想到往後下去免不了要與沒見沒識的大小媳婦們斗那沒完沒了的牛皮小法,她心中有點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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