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木鷹自議事殿堂離開時,已過申時。
他鑄鐵般臉龐冷無表情,行步如風地走過長長穿堂,與他擦身而過之人,全都屈身行禮,卻無一人敢抬頭直視他的眼睛。
有人眼裡有著不滿,有人眼裡有著不安,卻有更多人眼裡藏著畏懼。
他不怪他們,畢竟一個連師尊都能下令處斬的城主,連他自己都不能認同了。鐵木鷹很快地閉上眼掩去其間的傷痛,再睜開眼又是一副六親不認的嚴峻模樣。
罷了,為政者需體民所苦,但也需要深謀遠見,才能看到民眾來不及想到的長治將來。
橫豎爹娘過世之後,他早已經習慣了孤孑一身。況且,他身為將軍位高權重,怕給人沾親帶故的機會,早年便刻意不與人太過親近,久了,便只有李虎敢對他說些心裡話;戰功愈彪炳之後,也就愈加地高處不勝寒。
幸好,現下有了小福聽他說心事。那傢伙的傻憨模樣,也總是能在他心情不佳時,逗得他哈哈大笑。
鐵木鷹加快腳步,跨入西側的城主院落。
院落裡的大紅燈籠及幾座大型燭台已燃點燃,映得庭院植栽熠熠發亮。
幾名正在等候他回府的小廝一見到他,馬上站直身子,戒慎恐懼地喚道:「城主。」
「城裡正是急需物資時,庭院裡只要燃著兩盞燈,小徑能瞧得清楚便好。你們替我燒來熱水後,便退下早點休息。」鐵木鷹面無表情地說道。
「是。」小廝門連忙熄滅燈燭,匆忙便離開。
鐵木鷹一見院落無人,一個箭步便穿過庭院,跨到門邊。
「小福?」他推門並喚道。
一個小巧人影朝著他飛撲而來。
有刺客!
鐵木鷹飛快地避開那道黑影,反手一個擒拿,便把人制伏在牆上。
「痛痛痛……放開放開啦!」金福來回頭哇哇大叫。
鐵木鷹看著眼前這個頭盤兩個圓髻,腮幫子圓潤、圓澄澄眼眸像極了小福的姑娘家,胸口不期然地緊縮了下。
這張臉和金福來的畫像如出一徹,分明就是同一人!
「妳妳……妳……」他指著她的臉,後退了一大步。
金福來笑嘻嘻地直接往他身上一撲,鐵木鷹不意此舉,竟被她抱了個滿懷。
姑娘身上的甜香朝他鼻尖撲來,一股熱氣從他胸口猛衝而上臉面。
「姑娘請自重。」鐵木鷹出掌推開她,拉開距離。
金福來不意此舉,被推到一旁,腦袋瓜咚地一聲撞到牆壁。
她揉著頭,眼睛眉毛鼻子全皺成一團。
鐵木鷹為何推開她?她平時不都這樣抱他嗎?莫非人不如狐?狐可以抱,人不可以嗎?
金福來不解地皺著眉,小手握成拳,揉揉額頭,陷入苦思。
鐵木鷹看著她,靜種小福幻化成人的錯覺。他有幾次瞧見小福揉額頭時,就是這種一臉不解的呆愣眼神。
鐵木鷹望著她澄澈眼珠直勾勾地盯著他,他胸口像是被人輕彈了下,渾身都不自在了起來。
「閣下可是金福來姑娘?」他粗聲問道,想掩飾心頭異樣。
「是啊是啊。」金福來咧著嘴笑,笑得眉毛眼睛也彎彎。
金福來天真笑意並未讓鐵木鷹鬆懈,因為他腦中只想著一事──
為何沒人通報她的到來?莫非整座府內竟沒人知情她已入內?若是金福來武藝高強,他如今早就一命嗚呼了。
「請問姑娘是如何進到我這院落?」鐵木鷹問道。
「就這樣進來的啊。」金福來蹦蹦跳跳地走到鐵木鷹身邊,身子很自然地便朝他捱了過去。「你的臉為什麼紅紅的?」
「說……妳的目地是什麼?」鐵木鷹神色一沉,利眼一瞪,抓住她的衣領往上一提。
金福來雙腳無法點地,頸子被勒住,喘不過氣,只好使出平素小福的習慣姿勢。
她小腿一踢,嬌小身軀往上一蹬,雙腿盤住他的腰,雙手往他脖子一抱。
鐵木鷹嚇到急鬆手,但她柔軟胸脯仍緊貼在他的胸前。
「姑娘請自重!」他掰開她的手,直接拎起她往旁邊一甩。
金福來被摔得有經驗了,這回腳尖一點,便傾盈地落在地面上,沒再撞到牆。
「自重是什麼?是說我很重嗎?還有,你為什麼老要摔我?」金福來一臉不解地看著他,不懂他為何對她這麼凶。
鐵木鷹嚴峻臉頰一緊,雙唇一抿,有種秀才遇到兵的苦惱。
「你幹嘛又擺凶臉?是生氣還是不開心啊?」她上前一步,圓眸定定地看著他。
鐵木鷹感覺有一把火燒上臉面,可她的話卻讓他頭皮發麻。
鐵城如今重回鐵家軍的管轄,戒備較之先前嚴格兩倍不止。聽這姑娘的語氣,顯然是知情他的一舉一動,而他居然毫不知情自己被人監看著。
況且,她如入無人之境地在他房內行走,若是他屋內「鐵城」城裡街道圖,及他正在進行的秘密地道圖被她拿去交給敵軍,鐵城裡居民焉有命在。
金福來認真地打量著他又青又紅的臉龐,猜想他可能是生病了。
「為何我最近發生什麼事,妳都知情?」鐵木鷹瞪著她一臉無辜,眼神益加凌厲。
「我一天到晚都在屋裡走來走去,怎麼會不知道?」
「妳可知私闖城主私人院落是重罪!」他逼前一步,卻仍與她保持一定距離。
「你騙人。」金福來指著他的鼻子,不滿地咕噥著:「每天都有很多人在你這裡走來走去,掃掃這、搬搬那的,哪是什麼重罪。」
「府內人自然可以在這裡來去自如,而妳是身份不明之人。」鐵木鷹瞪著她一派自在模樣,即刻橫眉豎目了起來。
「我身份很明,我是金福來金福來啊!」她怕他沒聽清楚,聲嘶力竭地大吼出聲。「城裡在打仗時,有人說,我要是救了你,要給我一座包子山,所以我才救了你。你記得嗎?」
「妳救了我,代表妳可以擁有妳想要的包子山,卻不表示妳能在這裡任意行走,沒人給妳這個權利。」鐵木鷹望著她一臉無辜,心中卻不敢有任何鬆懈。
「可我已經在你這裡住了一段時間……」
「請姑娘不要妄造謠言,我們孤男寡女不可能共居一室!」鐵木鷹打段她的話,一張石雕般冷臉,如今更是寒凜如冬雪,任誰看了一眼,都要凍僵。
金福來打了個冷顫,卻沒移開眼,只是嘟起唇看著鐵木鷹。
她每天晚上都抱著他睡,他今天早上出門前,也還揉過她的頭,怎麼如今卻一副完全不熟的模樣?
她小手握成拳,揉著眉頭。
「請姑娘坦白告知潛入鐵某房裡的來意,否則休怪我不客氣。」鐵木鷹厲聲說道,不許自己被她可憐模樣給打動。
鐵木鷹幹嘛叫她姑娘?他平時不都叫她小福嗎?
啊!金福來看了他半天,突然用力敲了下額頭,此時才恍然大悟。
是她見到 回來太高興,什麼全忘得一乾二淨。
她現在不是狐狸「小福」,她現在是金福來「姑娘」!所以,鐵木鷹才會一副和她非常不熟的樣子嘛!
「其實啊,我就是……」金福來笑嘻嘻的臉,突然垮了下來。
呃,金旺來交代過一百次,人妖殊途,絕不能洩漏真正身份,否則便會讓人類以殘忍咒術殺死、永世不能超生。
「我不要死!」金福來抱著頭大叫出聲。
她果然另有目的。鐵木鷹瞪著她心虛姿態,眸光霎時一凜。
「會不會死,就看妳要不要說出潛入城主府邸的真正目的了。」
鐵木鷹聲未落地,金在福來還沒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之前,她的雙手已經被擒拿住,並用腰帶繫於身後,使勁地被扯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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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福來被綁在院裡一棵大樹下,眼前堆著一座熱騰騰的包子山。
她扁著嘴,拚命地嚥著口水,圓澄目光幽怨地瞪著鐵木鷹。
「鐵木鷹,討厭鬼,放開我啦!」。
「等妳說出真正目的之後,我自然會放開妳。」鐵木鷹掰開一個包子,讓裡頭菜肉香飄散在空氣間。
站在鐵木鷹旁邊的李虎深吸了口氣,敲邊鼓地說道:「好香的包子,皮薄餡多,咬下去滿口的香啊,如果有人願意招,鐵定可以吃上三天三夜。」
「我說我說……我是來幫助鐵木鷹澄清謠言,好讓大家知道他只是面惡心善,其實是個愛護老百姓的城主。」金福來哇哇大叫著。
她竟懂他!鐵木鷹瞪著金福來一臉認真,心頭激昂讓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只能怔怔地看著她。
可這一瞧,他的心裡又打了個突……她不只眼睛像小福,就連維護他的心態也是如出一轍啊。
「我說完了,這樣可以放開我了吧?我的肚子好餓,我要吃包子!我不喜歡被綁著!」金福來一臉乞求地望著鐵木鷹。
鐵木鷹心一軟,伸手就要替她鬆綁,可繼而一想,她對他的心思竟如此清楚,代表他和李虎說話時,她其實都在旁竊聽著,他的心腸便又硬了起來。
「鐵某是否面惡心善,何時輪到妳來判定?況且,我與妳並無干係,不需妳多嘴。」鐵木鷹後退一步,冷冷說道。
「我路見不平啊!」金福來手腕扭轉著,氣到腮幫子鼓得像兩顆包子。「喂,我都說了,為什麼還不讓我吃包子?」
鐵木鷹看著她和小福如出一轍的耍賴模樣,發誓若非他不信怪力亂神之事,他會認為她們兩個是同一人。
「她和小福怎麼這麼像?咦,今天怎麼沒看到小福?」李虎往屋內走,邊走邊叫。「小福,妳在屋內嗎?」
「她不在啦!」金福來咕噥地說道。
「妳怎麼知道小福不在?妳究竟在這裡待了多久?妳真正目的是什麼?」鐵木鷹粗聲說道,倏地抽出腰間長劍,直指她的咽喉。
金福來掙扎著,利劍在她頸項上劃出一道口子,鮮血頓時蜿蜒成一條血蛇,沾濕了她的前襟。
「手好痛手好痛!我說了我就是來幫你的,你為什麼還不放開我?你騙人你騙人……」金福來急得哭了起來。
「怕痛就說實話,否則接下來還有更痛的招數要對付妳。」鐵木鷹沉聲說道,強迫自己對她的淚眼婆娑不為所動。
就算她可憐模樣像透了小福,就算這對眼睛偶爾會出現他的夢中也一樣!
「城主,小福真的不見了。關這金姑娘十天半個月,餓她個幾頓,就不信她不說。」李虎遍尋不到小福,現在只想找她算賬。
「那樣包子會壞掉,壞掉我就不想吃,不想吃我就不會說。」她賭氣別開臉,氣得跺了兩下腳。
「我每天命人送來新出爐的包子……蝦魚包兒、細餡大包子、棗泥甜包……」鐵木鷹把小福愛吃的包子全拿出來利誘。
「我說了,我說了!我就是小福……」本人。
「妳是小福的何人?」鐵木鷹逼問道。
「我是小福的主人!」她急中生智,大聲地說道。
「就算妳是小福的主人,就算妳急於尋找牠,妳仍然沒道理能潛伏於城內。」鐵木鷹說道。
「我愛吃包子、小福也愛吃,我聞到包子味道,知道牠一定也在這裡,所以我跳過幾個屋頂,一路走啊走地就走到這裡了。」她嘰哩呱啦胡亂說道。
反正她說真的,他也不信。
「人不可能有那麼靈的鼻子。」鐵木鷹不以為然地說道。
「就有就有!」金福來皺皺鼻子,東聞聞西嗅嗅,指著東比煙大叫。「那邊煮了紅燒香菇、爆炒著雞丁,還有我喜歡的肉燥包子。」
「城主,廚娘今天真的就煮這幾味。」李虎瞪大眼睛,忍不住豎大拇指。
鐵木鷹瞇起眼,只一徑盯著金福來皺鼻子聞東西的模樣。
「城主,金姑娘不但有神力,而且又有異能,必定能為我軍所用。」李虎把鐵木鷹拉到一旁,用耳語音量說道:「她救過你的命,又是小福的主人,怎麼樣都不是壞人。」
「對啊對啊,我不是壞人。」金福來說。
「妳聽得到我說什麼!」李虎大驚失色地說道。
「你說得很大聲,為什麼聽不到?」金福來奇怪地看著李虎。
「既然耳鼻如此靈敏,那麼小福在哪?」鐵木鷹咄咄逼人地追問道。
「小福說牠的兄弟有難,回靈山去幫忙了。」金福來眼珠一轉,亂亂說。
「妳能和小福說話?」鐵木鷹冷冷瞥著她,面露厭惡神色。
「當然。」因為我就是牠啊!
「我最恨妳這種滿嘴謊言、滿口詭怪靈異之人。」鐵木鷹濃眉一皺,低喝一聲,所有對金福來的好感全數盡失。
金福來看著鐵木鷹厭惡神色,心頭擰痛了一下。她不喜歡他這樣對她說話,她喜歡他對著她笑嘻嘻的模樣。
「搞不好她說的是真的,靈山奇人異事原本就多。金姑娘鼻子靈敏,聽覺又厲害。不如請金姑娘跟我們說說,妳如今聽到了些什麼?好證明妳沒有騙我們城主。」向來熱愛奇聞的李虎,滿臉興奮地說道。
金福來又看了鐵木鷹一眼,嘟起唇咕噥道:「有很多人朝這裡走來。他們說『快點快點,聽說金福來在將軍……不……在城主那裡呢!』」
鐵木鷹一聽,知道應該是府內僕役送包子時,看到了金福來長相,而眾人聽說金福來人在城主院落消息,紛紛聚眾前來。
「『那個小姑娘可是城主和鐵城的救命恩人呢!現下又來到鐵城,一定是老天爺要降福給鐵城了。』」金福來又說了幾句城民的話後,得意羊羊地看著鐵木鷹。
鐵木鷹鐵面不動聲色,只是一瞬不瞬地回望著她。
好吧,就算她當真耳聰目明鼻子好,但她還是不該躲匿於他的屋內。
金福來用苦瓜臉回望著鐵木鷹,覺得這人真的好奇怪,明明對小福很好,怎麼對其他人通通差到不行。
「大家都對我很好,只有你綁著我。」金福來扁著嘴,覺得胸口又開始悶悶痛,淡眉也皺了起來。
「城主,居民們如此推崇,我看不宜關她啊。」李虎說道。
鐵木鷹看著一臉難受的金福來,心裡早有了盤算。
他今早才治了洪綱的罪,若是此時再將救命恩人入罪,城民只會將他視為暴君。畢竟,城民們不會明白她這般闖入私人院落,是多危難之事。
只好先讓城民們滿足想與她親近的念頭,等到他將城內戰事重新部署一遍後,再作勢派鐵家軍送她離開,實則是將她押入密牢內,逼問她進城途徑。
「替她鬆綁,不許她離城。」鐵木鷹對李虎說道。
「鬆綁,吃包子,這才對嘛……」金福來開心了起來,笑出一口亮燦燦白牙。
李虎也跟著傻笑了起來,往她走近一步。「我幫妳鬆綁……」
「鐵木鷹,有蛇在你身後,你你你千萬不要動!」金福來突然指著鐵木鷹身後,聲音顫抖地說道。
鐵木鷹望著她一臉焦急,他靜下心來專注聆聽,果真隱約聽到毒蛇吐信嘶嘶嘶的聲音。
他從壞裡取出小刀,頭也不回地朝著吐信聲音射去。
咻!
金福來看著那條蛇被封喉,嚇到嘴巴沒法子合攏。
「城主好刀法!」李虎大喝一聲。
鐵木鷹回頭看著金福來,知道她又救了他一次,可這個「謝」字就硬是梗在喉嚨裡,怎麼樣都說不出口,因為他分不清她如今是敵是友……
「好厲害好厲害,幸好沒事。」金福來跳到鐵木鷹身邊,拍拍胸口,鬆了口氣。
鐵木鷹瞪著金福來的手,面頰一緊。
「妳是何時鬆綁的?」他很想把她的出現想得很單純,但總覺得實情不是這麼簡單。
金福來看著手,左轉兩圈、右轉兩圈。
「對喔,我是怎麼鬆綁的?我想一下。」金福來小手握成拳,揉揉額頭用力想了起來。
啊,好像她剛才一心急,法力就自動驅使了起來。
可是,總不能要她說自己是只道行三百年……呃,為了救鐵木鷹一命,用掉百年修行,所以只剩下兩百年功力的狐狸。
鐵木鷹看著金福來猶豫神色,石鑿面容閃過一陣煩躁。
這便是他沒法子真正相信她的原因,她若是真如表面看來這麼單純,又何必事事吞吞吐吐。
是故,他不得不猜想她必然是受訓有素之奸細。只是,哪有敵軍會派出這麼傻愣的奸細?
鐵木鷹看她一臉腦筋打結模樣,還來不及再多說什麼,府裡的居民已經一窩蜂地擠到了院落門口。
「金福來姑娘,妳總算出來了!我們城主準備了好一陣子的包子山啊!」群眾大喊出聲。
「啊啊啊……我竟然忘了包子山!」金福來馬上衝向包子山,嘴巴先塞一個、雙手再各拿一個。
一時之間,她的圓臉、圓髮髻、嘴裡、手裡的圓包子,形成了一副圓圓奇觀,眾人看得哈哈大笑。
鐵木鷹則是向李虎使了個眼色,讓他注意著金福來一舉一動,之後,他走向管事,交代了如何安頓她,便轉身走回屋內。
她高興吃包子吃多久是她的事,他可沒時間和她在這裡瞎攪和,他還有其他要緊事要做。
鐵木鷹推門走入房內,壓低聲音,開始在屋內尋找著小福的蹤影。
「小福……」
他才不信金福來那套什麼「小福說牠的兄弟有難,回靈山去幫忙」的鬼話連篇。
畢竟人狐不同調,更遑論是溝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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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金福來便在鐵木鷹旁邊一座小院落裡住了下來,管事告訴她說那裡原來是前城主妻妾居住的地方。
金福來瞧著屋內處處都是精雕細琢的小玩意,加上搶眼的絲緞長榻、高椅,還有一屋子的花香胭脂味,心裡倒也挺歡喜,自然也就興高采烈地住了下來。
居民們說要為她設個接風晚宴,可因為她剛啃掉半座包子山,根本沒肚子再塞東西,只好擇日再慶功。
金福來以人類形體初宿人間,在屋裡和幾名婢女玩著棋戲,又叫又跳地鬧了一晚。
等到兩名婢女幫她換上單衣,回到側邊小房安睡之後,金福來倘在暖炕上,左翻翻右滾滾,一下子趴在被子上,一下子又鑽進被窩裡,自顧自地玩耍了好一會兒,卻還是沒什麼睡意。
她甚至試圖變身為狐狸,偏偏還是睡不著。
怪了。她這些日子在鐵木鷹那裡,每晚倒頭就睡,每一覺都睡得唏哩呼嚕,怎麼才換炕,明明也有睡意,可就是沒法子睡著。
一定是這個暖炕太香了,她不習慣。
金福來從榻上一躍起身,下了床就走出房門,才踏進院落,便瞧見兩名士兵正在門口站著。
「你們為什麼不睡覺?」金福來問道。
「城主要我們保護姑娘的安全。」士兵謹慎地答道,只敢看著金姑娘的臉,不敢看她僅著單衣的身子。
「我很安全,不用保護。」金福來蹦蹦跳跳地走出院落,士兵連忙尾隨其後。
「夜深了,姑娘要去哪裡?」士兵問道。
「我要去城主那裡睡覺。」金福來說道。
兩名士兵傻了眼,面面相覷之餘,卻沒人敢再出聲阻止。
金福來踏著夜色走著,一邊在心裡咕噥著人真不好當,少了一層狐狸皮毛,害她冷得直顫抖,只好加快腳步衝進鐵木鷹院落裡。
鐵木鷹的主屋仍是燈火通明,金福來上前敲敲門。
「開門開門。」她朗聲喚道。
屋內的鐵木鷹手裡硃筆一頓,官員們呈上的折子暈開一大丸鮮紅。
方才外頭敲過更聲,代表夜已深沉,這金福來來做什麼?
「鐵木鷹開門!」
「很晚了,金姑娘早點回去休息。」他起身走向門口,粗聲說道。
「我就是要休息才來的啊。」
鐵木鷹倒抽一口氣,怕外頭士兵誤會兩人關係匪淺,只好打開了門。
門口金福來穿著素色交襟單衣,露出蜜色頸子及一方前胸肌膚,正對他露齒而笑。
他瞪向兩名士兵,他們全都低著頭,不敢多瞧。
「妳……妳穿這樣成何體統!」鐵木鷹馬上轉身回屋內抓過他的斗蓬,將她密密裹住。
「又不是我要穿的,是她們幫我穿的啊。」金福來摟抱著斗蓬,覺得一下子溫暖了起來。
「有你的味道。」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氣,露出滿意笑容。
鐵木鷹這回沒臉紅,已經被她嚇到臉色慘青。
「送金姑娘回房。」他砰地一聲關上房門。
「我不要回房,我就是來找你睡覺的啊。」金福來不死心地繼續敲著門。
鐵木鷹瞪著門外隱約的人影,氣到雙肩都緊蹦了起來,脫口對她大吼出聲:「妳說話要是再這麼不知廉恥,休怪我將妳逐出城外,免得敗壞城裡風氣。」
「廉恥是什麼?可以吃嗎?」金福來問道。
「妳給我滾開!以後身邊若沒有婢女,不許與其他人單獨見面。」鐵木鷹揉著額角太陽穴,覺得整個頭都暴痛了起來。
明明長了一張無邪臉孔,怎麼言行舉止老是如此驚世駭俗,就算他心裡原先對她「似乎」有著幾分不尋常的褂意,如今也被她嚇得無影無蹤了。
「為何不能跟其他人單獨見面?為何我不能跟你一起睡?」她問。
「因為非親非故,孤男寡女就是會引人非議。」鐵木鷹忍不住又吼回去。
「什麼男女?非什麼議?」
鐵木鷹嘴角抽搐,決定不再跟她多廢話,否則他鐵定會氣到噴火。
「總之,除非是已成親的男女,否則不得同處一室。妳再不回房,明天的包子晚宴便取消。」他粗聲命令道。
門外金福來聽到這一句,什麼念頭都被打消,只好垮著臉一邊往回走,一邊捶著胸口──
好奇怪,每回鐵木鷹一吼她,她就鬧胸口疼,一定是他吼得太大聲了。
幹嘛對她那麼凶,她才進城幾日,有很多話聽不懂也不能怪她哪。
虧她還好心變成人形想替鐵木鷹向城民們解釋他的好,沒想到現在連覺都睡不好,那她明天怎麼有氣力說話啊!
金福來蹲下身,當真覺得人不如狐。
啊,她想到一個可以睡場好覺的妙主意了,鐵木鷹只說喔男一女不能同處一室,對吧!可是,她要怎麼溜走呢?金福來轉過身,由下往前地看著士兵。
金福來再次靈機一動。
她跳到士兵面前,定定看著他們的眼,嘴裡兀自念著咒語。
就在他們雙眼發直的時候,她驀彈了下手指,士兵們咚地一聲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嘿嘿,我這回記得我會施術了。真是聰明,活了三百年還真不是白活的。」金福來誇獎自己好一會兒之後,找了個隱蔽角落躲了進去。
角落隨之亮出一道道金黃光暈,卻又很快地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