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木鷹自檜木桶起身,很快地拭淨身軀、套上單衣後,僅加了薄袍便在屋內行走,並沒打算讓睡在邊房的小廝來替他燒上暖炕。
居安思危是他從軍多年來的不變原則,即便當上城主,他仍然不敢因為安逸而放縱,總是時時提醒自己做好應戰準備。
先前每晚讓人燒燃暖炕是因為小福睡到暖炕時,那一臉心滿意足的模樣,簡直就像人在微笑。
鐵木鷹想起小福那副傻乎乎又心滿意足的瞇眼德行,嚴厲眉眼盎上笑意。
之後,似乎只要他哪夜沒燒上暖炕,小福便會在暖炕上跳啊跳地以示抗議,惹得他最後終究還是會稱牠的意。
他還記得他帶小福回來的頭一夜,牠便大剌剌地躺到他身邊,準備一同就寢。他趕了牠幾回,偏偏牠沒上榻就不死心。一上了榻,睡熟了之後警戒心比人還低,就算被他宰掉剝了皮,可能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小福,妳跑哪去了?」
鐵木鷹舉目四望,發現房裡不過是少了那個一丁點大的傢伙,便覺得空蕩蕩得緊。
刮吱刮吱刮吱……
萬籟俱寂間,鐵木鷹聽到門口傳來抓扯聲音。
他神色一凜,全身緊繃了起來,不會是金福來那傢伙又來了吧!
他佯裝沒聽見聲響,甚至滅了屋內所有燈燭,不想再與她糾纏。
化外之境的女子確實也有同她一樣對他熱烈示好的,但這麼大剌剌地明指要爬上他的床的女子,他還是前所未見。
虧金福來還長了一對和小福神似、黑瞳晶亮可喜的雙眸,沒想到舉止卻如此駭人。看來他還是快快備妥珍貴名品,早早送客方是。最多就是金福來有難時,他再挺身而出便是,畢竟她救過他兩次,總是不爭事實。
鐵木鷹閉上眼,拉過薄被一覆,準備入眠。
「嗚……」門口傳來一聲動物可憐兮兮的哀鳴。
鐵木鷹猛跳起身,衝向門邊。
門閂一拉開,一個小小身影倏地溜了進來。
「妳回來啦。」鐵木鷹喜出望外地看著小福,彎身等著牠入懷。
只是平素一見著他,就要往他身上巴的小福,這回卻是遠遠站在數步之外,一臉哀怨地瞅著他。
鐵木鷹用打火石燃起兩盞巨燭,發現小福仍然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他皺起眉,蹲於地上與小福四目交接。
「怎麼不過來?」他誘哄地說道。
金福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滿臉和善,心裡的疑團總算大白──
當真是人不如狐!
無怪乎鐵木鷹擺臭臉給金福來看,卻對小福笑臉相迎哪。
「那個金福來果然瞎說,還說什麼妳兄弟有難……」鐵木鷹說道。
瞧,他還說她的壞話!金福來瞪他一眼,跳上暖炕,四肢才攤平,馬上又彈跳起來,不解地瞪著硬炕。
鐵木鷹被小福那一臉炕上有鬼的怪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我來燒炕。」鐵木鷹不想再叫起在邊房睡著的小廝,拿起打火石燒了煤渣子,幾下便燃好了炕。
「妳今天怎麼了?平時不都又叫又跳的嗎?」鐵木鷹在暖炕上坐下,敞開的衣襟露出精壯結實的胸膛。
金福來記得他的胸膛有多溫暖又有多好睡,不自覺地便朝他走近一步。
鐵木鷹等得失去耐心,長臂一伸,便把小傢伙撈進懷裡。
「妳一整天跑哪裡去了?」
他還好意思問她跑哪裡去?她一整天都被他罵得團團轉,還被他綁在樹上,可憐到一個不行。
金福來朝他齜牙咧嘴一番,狐狸掌啪地打他的手。
「我還是頭一回知道狐狸也會鬧彆扭。」鐵木鷹笑揉著小福的頭,任由其抓破衣裳也不斥喝。
金福來打了兩下,便覺得無聊,她打了個哈欠,頭面也就順勢倒向鐵木鷹胸膛。
「想睡了?」鐵木鷹躺上暖榻間,順手把小福攬在身側。
「也只有妳這麼不怕我。」他撫著小福的頭,低聲說道。
「早上宣判了洪綱刑罰之後,大臣們看我的眼色全是畏懼。我何嘗不想對他法外開恩呢?只是鐵城這數千人的死亡,總要有人來擔待,這是就事論事……」
金福來點頭點頭又點頭,點到最後連眼睛都閉上了。
鐵木鷹看著她酣睡姿態,淺淺一笑後,繼續說道:「今日上門的那個金福來,雖說又是救了我一命,然其興蹤詭異,偏偏卻長了一對和妳神似的雙眼……」
鐵木鷹還未說完,小福早已經四肢躺平,睡得像個奶娃兒。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又看了小福一會兒後,便閉上雙眼,不再多說了。
寒夜裡有個可以說話的對象,這感覺實在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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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早上,金福來一覺醒來後,因為暖炕太舒服,根本不想起身。她閉著眼在炕上滾過來又滾過去,滾到肚子餓,才心滿意足地搖搖尾巴起床。
她一躍下榻,四肢剛著地,便聽到門外傳來窸窸窣窣說話聲音。
「……城主昨天把救命恩人金福來綁在樹上,是想恩將仇報嗎?」
「先殺恩師,再殺救命恩人,在戰場殺敵殺慣了,果然改不了鐵面冷血個性。」
金福來一聽,氣到忘記肚子餓,立刻就要衝向門外。
只是,金福來這一日睡得飽飽飽,腦子也靈光了許多,她先將自己變為人身後,才推門而出,大聲地說道:「你們不要說鐵木鷹的壞話!他是好人!」
外頭忙著工作及嚼舌根的僕傭們,一看金福來姑娘竟從城主房裡走出,全都目瞪口呆地停下所有動作。
金福來一看大家都不說話,她雙手扠腰,得意洋洋地說道:「很好,你們都懂了。」一定是她說得很好。
「唉呀,不知道金姑娘在裡頭哪。」大嬸驚呼出聲,抿著唇偷笑道。
「怎麼城主昨天還綁著金姑娘,今天兩個人就如膠似漆了?」僕役裡有人小聲地說道。
「鐵木鷹昨天綁著我,是要問我是怎麼進到城裡來的。」金福來看向那名僕役,大聲說道。
「原來城主是為了鐵城安全才會質問姑娘的,用心良苦、用心良苦。」僕役們恍然大悟地說道。
「總之呢,你們別再找鐵木鷹麻煩了。他殺了洪綱,心裡也很難過,但他害怕若是不殺那個人,大家都學他造反,城裡就會大亂。」金福來停頓了一下,回想李虎當時所說的話,又補充了一下。「城主時時心繫百姓,實在了不起。」
「原來如此啊,我就說城主不會那麼無情無義嘛。」
「他果真是為大伙著想的。」大伙七嘴八舌地說道。
「好,我說完了。」她要去變回狐狸,這樣鐵木鷹才會對她比較好。
她喜歡他待她特別好,喜歡他對她笑、對她好,瞧著他愈久,就愈捨不得離開他,就想鎮日都巴著他……
「金姑娘情意感人,盡幫著妳的心上人城主說話呢!」大嬸笑著揶揄她。
「心上人是什麼?心上沒法子擺一個人吧?」金福來眨著大眼,不解地問道。
「金姑娘單純可愛,無怪乎城主中意妳。心上人就是妳想到他,心口會怦怦跳的人。」大嬸擠眉弄眼地問道。
「我只知道他凶我時,心會痛。」金福來拍拍胸口,扁了下唇。
「妳在意城主,才會心痛啊,我年輕時和我那冤家也是這樣的……」大嬸格格顫笑著。
一、二名僕役忍不住想說嘴城主與金姑娘相好的事,悄悄從院落裡偷溜了出去,沒想到卻巧遇李虎。
「李副將好。」僕役們行了個禮,匆匆地找人嚷嚷去了。
已經聽了他們的對話好一會兒的李虎,走進院落裡,大聲地說道:「金姑娘,城主請妳到大廳。」
「做什麼?」金福來不解地問道。
李虎笑呵呵地看著她。「城主上任,其他諸侯城全都重禮來賀,城主要妳一塊列席,看看有沒有什麼喜歡的奇珍異寶,他會賞賜給姑娘。」
奇珍異寶隨她挑!最愛嘗鮮的金福來頓時手舞足蹈,高興得不之如何是好。
「我們快走快走!」金福來催促著李虎,要他走快一點。
李虎走到金福來身邊,望著她圓潤臉上的笑意,覺得也唯有這般開朗的女子才能夠融化城主臉上冰霜。
「城主旁邊就是缺妳這麼一個知心人。」李虎說道。
金福來滿腦子都是待會要見到的奇珍異寶,胡亂點了兩下頭。
「城主小時候,娘親教導極為嚴苛,當時,為了鍛煉他的體軀,冬日竟還要他待在大雪裡,不許進屋。」李虎說道。
金福來點頭,笑嘻嘻地說道:「我也經常在冬日下大雪時在地上玩耍,很有意司呢!」她最愛和金旺來在雪地裡追逐。
李虎瞪大眼,方臉扭曲了一下後才又說道:「城主只穿了件薄薄單衣,跪在雪地裡,一天沒得吃飯。」
「好可憐!」金福來一想到大寒天裡不但沒皮毛穿,而且還沒飯吃,眼淚馬上就飆出來。
李虎這才滿意地點頭,繼續說道:「因著娘親嚴苛過人,一徑逼他把武功練到最好、取得軍權,其他事一概不許他管,是故城主能力雖然強,卻不明白如何與人相處,更不知何謂人情世故……」
金福來站在原地,皺著眉頭看著李虎。
「這一段太難,我聽不懂,你直接跟我說,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她說。
李虎下巴往下一掉,連忙用手扶住,這……她怎麼連如此簡單的事情都不懂?
「直接說啊!」金福來看他嘴巴張得其大無比,猛戳他一下。
「城主需要有人陪他。」李虎脫口說道。
「早說嘛,我喜歡陪他,沒問題。」金福來又一掌拍向李虎後背。
李虎被打得整個人差點趴倒在地,卻也只能陪著乾笑幾聲,因為只要城主能有佳人陪伴,他受些內傷又有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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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木鷹坐於高座之上,聽著總管朗讀著各城送來的禮品,覺得肩頸僵硬、全身酸痛,只想到練武場裡,找人對戰幾場舒絡筋骨。
他自然希望鐵城百姓過得更好,可城主瑣碎事情多到不行,不論是城民所需,或是財賦稅收,無一不需要他的過目。
對人民有益之事,他都樂意付出,但這種人際之間的繁文縟節,最讓他無法忍受。但他是城主,不得不忍,因此也只能聽著各城進貢禮品,想著這些變賣後可以幫助多少城民。
「甜果子的味道!」金福來人未到聲先到。
鐵木鷹聽到她的聲音後,精神為之一振,總算聽見一個不是那麼虛偽的聲音了。
但他一想到她昨晚的舉動,才揚起的眉頭,很快地又皺了起來。
他抬眸往門口看去,正巧看到金福來蹦蹦跳跳地溜了進來。
金福來一看到他,立刻漾出滿臉笑意。
她的笑意那麼真誠,笑得一對杏眸都瞇了起來,笑得鐵木鷹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脹痛著,甚至有種想擁她入懷的衝動。
鐵木鷹一驚,連忙鎮定心神,回復平時嚴峻神色,轉身看向他處。
金福來一看到又板起臉,腮幫子圓鼓了一下,只是一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她即刻心有所感地點頭。
嗯,實在不能怪他皺眉。
堆在地上滿坑滿谷的禮物,不是書畫就是金銀琉璃,通通不能吃,要是她收到這種東西,心情也會很差。
「快到城主身邊。」李虎說道。
金福來快步往前走,遇見的每個鐵城人都在對她微笑,讓她臉上笑意更甚。
她其實挺喜歡變成人,一來是能做的事情變多了,二來是不用再擔心人看到她會覬覦那一身狐狸皮毛。
「恭喜姑娘。」一旁服侍的婢女輕聲對她說道。
「為什麼要恭喜我?」金福來不懂,奇怪地問道。
「姑娘有大喜啊。」在一旁伺候的僕役們已經聽聞金福來從城主房裡出來的消息,全都掩著嘴笑了起來。
大喜!金福來一聽,認為鐵木鷹待會必定是要賞給她只應天上才有的神物,她高興到差點想搖尾巴。
「大喜好大喜好。」金福來搖頭晃腦地說道,帶著一臉笑意跳到鐵木鷹身邊。
「大庭廣眾之下,又蹦又跳成何體統。」鐵木鷹低喝一聲,可目光忍不住就停在她臉上。
她又對他笑,而且是那種眼裡只嗲人的笑意,好似她真的好喜歡看著他,好想無時無刻都膩在他身邊一般。
金福來挨著他坐下來。
見他身子一僵,她只好不情願地挪動下身子,勉強讓兩人之間拉開一寸距離。
她的一臉失望讓鐵木鷹心頭發噱,望著她的神情自然也柔和了許多。她像小福,什麼心情都寫在臉上,著實比下座那些表裡不一的使者來得可喜多了。
「在心裡記下想要的東西,待會宴會後全賞給妳。」鐵木鷹側身,低聲對她說道。
金福來開心地鼓著掌,拿起他几案上的幾色茶點就吃了起來。
吃到環餅時,她只覺得奶香四溢、餅脆酥甜,一對眉毛高興得都快頂到髮際,拚命地點起頭來。
「好吃嗎?」鐵木鷹脫口問道。
金福來點頭又點頭,抓起一個就往他嘴裡塞。
鐵木鷹一時不察,一口便吞下了餅,嗆著了氣,猛咳了起來。
「怎麼了?」她吞下餅,馬上鑽進他的懷裡,掰開他的嘴巴就要檢查喉嚨裡是否梗了東西。
「我沒事。」鐵木鷹感覺耳朵在發燙,連忙推她在一臂之外。
「真的沒事嗎?」金福來抓住他的衣領,不放心地拚命追問道。
鐵木鷹心裡雖挺開心她這般在乎他,但大庭廣眾之下,她就這麼對他又摸又碰,總是不像話,他很快地看了府內總管鐵吉一眼。
總管鐵吉連忙舉起名冊,大聲地喚道:「錦城使者上獻。」
「錦城城主獻上珍貴的北海雪狐大氅,但願兩城永交為好。」錦城使者說道。
「你說這是什麼?」金福來臉色倏地變得慘白。
「北海雪狐大氅。」錦城使者說道。
「怎麼了?」鐵木鷹擔心地看著她。
「你陪我去看。」金福來拉起鐵木鷹的手,一同走到貢品之前。
她的手才撫上狐狸毛裘,眼淚就往下掉。
「你怎麼這麼笨啊?居然被人抓到,砍了頭剝了皮,還被人弄成這副扁平德行,你死得好慘啊!」
鐵木鷹強忍住笑意,但嘴角還是抽搐了一下。他真的不明白金福來的腦袋裡怎麼盡裝些奇奇怪怪想法?
但她確實是個有意思的姑娘,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天真得像個孩童,如同她對他無法掩飾的喜愛一般。鐵木鷹一忖及此,那些對她放肆舉止而累積的不滿情緒,似乎也漸漸淡化了。
「金姑娘心腸慈悲,令人佩服。」鐵吉連忙上前緩頰。
鐵木鷹看著小傢伙一副如喪考妣的表情,忍不住問道:「妳愛吃的包子內餡,裡頭包的還不是屍體?」
「那不一樣。」她咕噥地說道。
「哪裡不一樣?」他挑眉問道。
等到有人獻上人皮裘衣時,你就會懂我的心情了。金福來吞下話,皺著眉回望著他。
不過,再認真想想,他說的話也沒錯,她不過是因為狐狸是她族類,才會如此驚恐的。否則,平時吃肉哪少得她一份。
「沒錯,我吃的是屍體、這些北海雪狐大氅也是屍體!總之,大家都是靠這些屍體活下來的。」她對著鐵木鷹大聲說道。
列座嘉賓一聽到她左一句屍體、右一句屍體,只覺得桌上的幾色小點,但凡加了肉末的,都讓人食不下嚥了起來。
但金福來絕不可能因此而失了食慾,她走回座位前,拿起鐵木鷹面前的蜜漬丸串,開心地吃就了起來。
「多謝錦城城主的大禮。」鐵吉擠出一臉笑容,從臉色死灰的錦城使者手裡接下北海雪狐大氅。
「我要那個。」金福來扯扯鐵木鷹的袖子。「死都死了,不能白死,我要好好穿著。」
鐵木鷹點頭允了 。
「那是要獻給城主的。」錦城使者臉色一沉。
鐵吉連忙上前在錦城使者耳邊說了些話,說這金福來姑娘不但是鐵城救命恩人,亦是鐵木鷹極重視之姑娘。當然,鐵吉沒提僕傭們方才偷偷告知姑娘從城主房裡出來這一大事。
「姑娘喜歡這雪狐大氅,是錦城之光,請笑納。」錦城使者滿臉笑意地說道。
金福來一看人家對她笑,也拚命地回笑起來。
鐵木鷹看她笑得傻憨,疑惑他怎會如此便對一個人改觀?
明明他昨晚才對她投懷送抱行徑,大感不以為然。如今才相處了一會兒,就覺得她討人喜歡?
鐵木鷹皺起眉頭,緊盯著她……見她笑久了,覺得臉皮發酸,竟開始揉起臉頰,他心裡不免又是一陣發噱。
「敢問城主和金姑娘何時成親?錦城好再為你們獻上大禮。」錦城使者自以為聰明地問道。
「誰要和她成親?」鐵木鷹臉色倏地一沉,瞪向鐵吉。
「對啊,幹嘛成親?」金福來奇怪地看著鐵木鷹。
「金姑娘今早從你房裡出來,整座城主府都知道了這事。」鐵吉附在城主耳邊說道。
鐵木鷹瞪著她一派人畜無害笑容,覺得自己受騙上當。
「妳又擅入我屋裡,究竟是何用意?」鐵木鷹把她扯到身邊,咬牙切齒地以一種只有她聽見的低音說道。
是你放我進去的!金福來嘴巴張開又不甘心地閉上。
「是是是……是小福叫我去的。」她鼓著腮幫子說道。
「妳少假借小福之口說話。」他雙唇緊抿,根本覺得她在瞎扯。
「不信你問小福,我是不是牠的主人,牠一定會回答你的。」她正經八百地回答道。
「那是我的房間,妳該經過我的允許,而非小福。」鐵木鷹很少氣急敗壞,但只要一碰到她,情緒便會大失控。
「為何小福就可以隨便進去?」她不服氣地問道。
「妳一個姑娘家,不怕毀了清白,不怕日後嫁不到好人家嗎?」就算他如今沒那麼厭惡她,她還是太過放肆。
「不怕,我修行多年,每年春天發情時節都安然度過了。」
發情!鐵木鷹目瞪口呆地聽著她的可笑言論,他緊繃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揚,兩道農眉也慢慢地鬆懈下來。
姑且不論她三番兩次的進屋動機為何,他倒是首次發現與姑娘家說話竟是如此有趣之事。她較之那些唯唯諾諾膽小姑娘家,實在有趣數倍不止。
「我真喜歡看你笑。」金福來一手撫上他的臉龐,著迷地挪不開眼。
鐵木鷹先是一愣,繼而轟地辣紅了臉,倏地抓下她的手。
高台下眾人一看,只覺倆口卿卿我我,感情甚好,全都給予會心一笑,除了喜城使者之外。
喜城使者上前一揖,大聲地說道:「喜城城主為鐵城主精挑細選了一份大禮,請您笑納。」
使者拍手,門外抬入一座矮轎。
矮轎才落地,便滑出一名身段曼妙舞孃。
舞孃全身掛滿鈴鐺,水蛇腰那麼一扭動,薄紗面罩裡的媚眼往鐵木鷹那麼一瞅,就舞動了起來。
鐵木鷹面無表情地看著舞孃,麥色臉龐再度恢復慣有厲然。美貌不過一層皮相,他娶妻娶德,不然,至少也該挑個像金福來一樣能讓他開心的小女子。
這個念頭一起,鐵木鷹霎時心驚,他瞪向金福來──
她正興高采烈地看著舞孃。
舞孃足尖點地,連旋了好幾個圈圈,身子綵帶全都隨之飛舞而起,身軀一彎,終舞於鐵木鷹之前,眉目寒情地瞅著他。
「跳得真好。」金福來第一個拍手叫好。
「謝過姑娘。」舞孃說道。
「此乃喜城城主義女,願獻給城主,永結兩城之好。」喜城使者說道。
他城使者一看喜城竟搶先使出聯姻這招,連忙上前稟告道:「方城城主的么女,才貌出眾,請鐵城主務必給方城機會結秦晉之好……」
「李城城主之女,才是艷冠群芳,文武雙全,而且李城土地富饒、連年收成佳……」
「夠了。」鐵木鷹大喝一聲,把金福來嚇得跳到半天高。
「你幹嘛叫那麼大聲?要是我噎到怎麼辦?」金福來嘴咬豆糕,瞪他一眼。
鐵木鷹見她的表情竟是毫不以為意,他利眸一瞇,心頭不快了起來。
「鐵某收下這支舞,姑娘請回喜城。」他沉聲說道。
「城主可是嫌棄奴家?」舞孃扯下面罩,露出一張讓眾人驚呼的絕色面容。
「鐵某不敢,但請姑娘回喜城替我謝過城主好意。」鐵木鷹按捺著性子說道,不愛這種將人當成貨品轉送之行為。
「城主尚未成婚配,相信若是見了我們領主閨女,定會改變心意……」各城使者紛紛上前說三道四地想勸他改變心意。
「好多人想和你成親喔。」金福來拈了一個紅色小果子入口,甜得她猛吐舌頭,抓起鐵木鷹的茶就喝。
鐵木鷹瞪著她,額上青筋畢露,濃眉緊鎖,一副隨時就要怒吼出聲的模樣。
這金福來分明一副與他親暱姿態,說是心儀於他也不足為怪。如今又怎會如此無關痛癢地看著大伙為他的婚事爭論。
「你們全都別吵了,我們城主不久就要迎娶救命恩人金福來姑娘了。」李虎見狀況不對,馬上站出來替城主解圍。
大夥一聽,目光都望向金福來,包括鐵木鷹。
只見金福來腮幫子吃得圓鼓鼓,黑盈盈眼珠子無辜地回望著他。
「這位姑娘一連救了我們城主兩次,和我們城主兩情相悅。」李虎猜想律己甚嚴的城主會留金姑娘過夜,一定是早就有了成親念頭。
鐵木鷹一聽李虎這話,心裡倒是有了主意──李虎此法倒不失為婉拒他城聯姻的妙計。
何況,若真要娶親,這金福來雖然傻,卻是應當不會礙事。興許每天賞她幾籠包子,她便會安分地待於府裡逗他開心。且瞧她身強體壯、吃得又多,應當也能替他生幾個壯丁才是。
金福來一看大家全盯著她瞧,她嚥下嘴裡食物,挨到鐵木鷹身邊,貼著他耳邊問道:「李虎不是說你要迎娶那個一連救了你兩次的恩人,大家幹嘛看著我。」
「我們到偏廳,我有話要問妳。」鐵木鷹握起金福來的手,一同起身。
她低頭望著他的大掌,又抬頭望向他黑沉的眼,接著又低頭望著兩人互握的手掌。
「沒人握過我的手。」她咧著嘴對他猛笑,握緊他的手。
鐵木鷹也用了幾分力道緊握回去,這才想起他亦不曾握過女子的手。
「我喜歡這樣。」金福來握得更用力了些。
鐵木鷹則是揚起唇角,領著她一同走入偏廳,意外發現摟著她並肩的感覺,實在──
挺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