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妖 第二章
    風和日麗的九月天,蒼鷹低空盤旋,野花綻放繽紛色彩,絢爛的晚霞布滿麗谷的天際。

    廣場上,升起一堆堆篝火,黑壓壓的人,歡聲雷動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有的唱歌,有的跳舞,氣氛歡樂而興奮。

    喧鬧的聲音環繞整座山頭,傳進楚天雲耳中。

    她並沒有沖動的跟著滿兒,而是直到天黑才循著聲音走來。畢竟她現在是罪犯,在這個封閉的麗谷之中,想必人人都想要將她除之而後快。她不是怕死,而是死要死得其所,她可不想出去當箭靶。

    就像是,如果和擁有龐大軍火的搶匪對戰而死在槍林彈雨下,那她就算是全民英雄;可若是被搶匪徒手給勒死,這口鳥氣,她是怎麼都吞不下去的。

    這是她第一次離開柴房,她小心翼翼、左右察看,緩緩的朝喧嘩之處前進;這才發現,每隔一段距離,泥土牆面上都設有火炬,照亮了眼前的泥濘小徑。

    夜色朦朧,溫度宜人,她的心怦怦跳著;一路上,她沒有看到任何人影,來到一棵大樹之後,眼前出現一處寬廣的平台,黑壓壓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放眼看去,估計約莫有五十人左右。

    篝火照亮夜空,她一眼就搜尋到那尊如兵馬俑的男人,只不過距離實在太遠了,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知道男人正拿起一個陶甕,大口灌暍著酒,那豪邁的氣勢,跟先前的陰郁簡直判若兩人。

    喧鬧聲持續傳進她耳裡,有人突然高喊:

    「大爺萬歲!」

    於是眾人跟著大喊:「大爺萬歲!萬歲!」

    「大家安靜。」一道洪亮的聲音制止眾人那股興奮的躁動。果然,台下立即鴉雀無聲。

    「今日我們大獲全勝,這全都是大爺、二爺、四爺領導有功,我們一同舉杯,慶祝這一場勝利。」

    「麗谷萬歲!大爺萬歲!二爺萬歲!四爺萬歲!」

    匡當匡當之聲此起彼落,觥籌交錯。

    楚天雲在距離之外,仍可以感染到那股歡樂。

    看著閻河身邊那位風情萬種的三小姐,只見三小姐挨著閻河,雖然看不太清楚面貌,但那姿勢是如此親密,絕對不是兄妹間該有的。

    那老者又道:「此行,我們奪得白銀、黃金、布匹,大獲全勝……」

    聞著肉香,楚天雲已經沒有心思去聽老者在說些什麼,她也好想大吃大喝一頓;可惜她是囚犯,滿兒送來的三餐,雖不至於是廚余,但以她這個現代人的口味,著實難以下咽。

    再聞著身上散發出來的酸臭味,尤其是這一頭奇癢無比的長發,讓她簡直要崩潰。

    她曾跟滿兒要求過換下這身帶血的衣衫,滿兒卻面露難色的說,除了醫治傷勢,大爺不僅不准任何人接近她,更遑論有衣衫可以替換。

    她明白的,也就不為難滿兒了。誰讓她是囚犯,且還是個隨時會人頭落地的囚犯。

    既然整座麗谷的人都在這,不趁此時洗澡更待何時?於是,她踅回,循著水聲走去。

    她拿走掛在壁上的火炬,憑著得天獨厚的方向感,走過幾個陡坡,三步並成兩步快跑,須臾間已來到一條溪河前。

    河對面是一大片林木,除了周身的亮光,她完全看不見四周景物,害得她全身泛起雞皮疙瘩。

    唉!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人是鬼了,還怕那種不明的東西嗎?牙一咬,她沿著河岸走,直到發現溪床旁有塊突起的大石頭,才將火把插在泥地上,照亮這一方空間。

    她赤足踩進水裡,從腳底竄起的冷意,讓她打了個寒顫。忍著凍意,她踩穩腳步,一步步踏入溪水中,來到大石頭的另一側。

    幸好溪水不深,才到她的腰際。她摸黑先脫下那件沾血的外衣,接著雙手穿進裡衣的衣擺裡,解開胸前那條白布。

    呼出一大口氣,胸前解放的感覺真好!她半蹲腰身,雙手在河水裡胡亂搓洗著外衣和那條白布。

    搓洗一陣子後,她才將外衣擱在大石頭上。除了遠處的歡聲雷動,近處沒有任何聲響;於是,她大膽的脫下裡衣,將裡衣掛在手臂上,以白布當毛巾,避開頸上的刀傷,快速的在臉上、身上擦洗著。

    幸好她是受過訓練的;連續一年的早起晨泳,雖然冷水沁入肌膚裡,但她感受到的卻是洗去一身污臭的快意。

    「是誰?」

    威嚇的聲音從不遠的地方傳來,她反射動作的坐入溪裡,顧不得脖子上的傷口,將背緊貼大石頭,然後沉入水中。

    水淹過她的嘴巴,她的呼吸變得又緩又慢,耳聽八方,卻聽不到任何腳步聲,火把在大石頭的另一側,因此躲在這一側的她,完全被黑暗籠罩。

    倏地,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前,她感覺頭頂一道冷風吹過,接著,一條蒙朧的黑影像大鵬展翅般立在她前方的一塊大石上。

    「到底是誰?」

    雄渾沉厚的聲音,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誰。

    她的胸口緊繃、氣息紊亂。這個閻河不是正在狂歡慶祝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幸好她還將裡衣抓在手中,於是她快速的在水裡穿起衣服,只是都還沒系緊衣衫,更別說將白巾綁回胸前,掌風忽至,她連看都還沒看清楚,人一整個騰空,已經脫離水面,然後飛越過大石頭,在她還沒會意過來之前,她在驚呼聲中整個人被重重的摔落地上。

    「啊……」她慘叫,從半空中摔下的力道凶猛,讓她的屁股幾乎要開花,她痛到咬緊牙關,拚命抽氣。

    火炬下,她看著眼前的閻河,這是她跟他第三次照面,然而每次照面,她的下場都非常淒慘。

    「你……」閻河眼神微瞇,表情古怪難解。

    天色黑暗,四周猶如潑墨,若不是這火把的亮光,根本伸手不見五指;但這亮光也只能照亮一方之地,無法照清高大的閻河。

    這下可糟了。她如今跌坐在地,閻河卻是高高在上,這絕佳的視線正好可以將她的狼狽看得一清二楚。

    「我?」即使他的一張臉籠罩在黑暗之中,讓她完全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她還是戚覺到他那目光如電,似乎要燒灼起來。

    「你是女的?」

    她瞪大眼,感覺到胸前的涼意,頭一低,看見了那敞開的胸口,露出半裸胸脯。

    剛剛被他拉離水面時,根本忘了裡衣尚未穿妥,沒想到是在這種情形下讓他發現小林是女身。

    她連忙將衣襟拉攏。他的注視,除了讓她感到難堪,臉頰上還有著莫名的燥紅。

    「不知羞恥的女人!」閻河咒罵著,表情很是錯愕。

    他這一罵,讓她那小鹿亂撞似的羞怯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忍著腳拐傷、屁股開花的痛,緩緩站了起來。

    「你以為你可以色誘我,然後饒你不死嗎?」

    在這個年代,她長得已經夠高了,沒想到這個男人卻還是比她足足高了半顆頭以上。

    她跨前一步,直視著閻河;再跨前一步,逼近閻河;兩人之間不到半步之距,而閻河冷冷地看著她的舉動,不進不退,不躁不動。

    她下巴微揚,不管脖子上的傷口,扯開喉嚨:「是你硬把我從水中拉起來的!」粗啞的嗓音完全不減她顯示出來的怒火。

    他一愣,沒想到她會如此反駁。

    「我看是你想要非禮我,居然還罵我不知羞恥!」白白被看,還要被如此羞辱,她越說心頭火越旺。「你長得這鬼樣子,還敢說我要色誘你?你有沒有搞錯?要色誘,我也會去引誘杜濤!」

    「你……」再一次,因為她的頂撞,閻河被驚到說不出話來。

    陰影半遮眼前的小臉,一頭長發濕漉漉的垂掛在胸前,單薄的裡衣下,是他不小心撞見的春色;原以為她該花容失色、哭哭啼啼的求饒,沒想到……

    這跟他記憶中的小林簡直判若兩人。

    「算了,我不跟你計較!」她先聲奪人,往後退一步,但還是下意識的避開那一雙幽深陰暗的眸。

    「不跟我計較?你不怕死了?」小林的狂妄口氣,反讓閻河沒有立即痛下殺手。

    冷風吹來,她全身泛起一陣寒顫。「怕。誰不怕死呢?」

    她嘴裡這麼說,可是在她挑動眉宇間,他感受到了她那股桀騖不馴。

    接著,她跨步要走入水中,想要拿回掛在大石頭上的外衣,他卻一手扣住她的手腕。

    眸與眸對看。

    她半側過身,他俯視著她。

    除了微弱的火光,兩人之間有著角力似的不認輸。

    她想甩開他的手,卻沒能如願。「大爺,男女授受不親呀,你這會知道我是女兒身了,還望請大爺放尊重。」她真佩服自己,居然也能咬文嚼字。這得歸功於她在上班之余,最愛在星期日上午觀看重播的包青天還有施公傳奇。

    閻河一臉慍色,不但沒有甩開她的手,還更加貼近她一步,無非是想逼看她的底限。「尊重嗎?我可以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男人的氣息在寧謐的靜夜顯得特別張揚;她的鼻間盈滿那股融合著酒味及體味,讓她的氣息亂了,卻還是逞強的直瞪著他。

    她不該激怒他的;這男人絕對說得到做得到,但她偏偏無法認輸。「那就試試看,我還怕你嗎?」

    這男人在狠戾中有股霸氣,像是君臨天下般的高高在上,偏偏她這個二十一世紀女警也不是被嚇大的。

    閻河暗忖,之前的小林畏縮、膽小,講話怯怯懦懦,始終都是用眼尾偷偷靦看他,見到他總像老鼠見到貓,微駝的背,永遠不曾挺直。

    原來還有他了解得不夠透徹的地方,看來他得好好問問杜濤。

    「你想知道這幾天我究竟做了什麼?」

    她扭動手腕,卻感覺到他施在腕上的力道,她痛得皺緊英眉,卻連叫都沒有叫出聲。

    她搖頭。「欺負一個弱女子,你算什麼英雄好漢?」

    她的這句話卻引來他唇角那勾動的笑意。「我要殺你易如反掌,更何況是欺負你。」

    她差一點就被他的笑意給迷惑,可是那威嚇的聲調,讓她相信,他下一瞬間真的會扭斷她的脖子。

    「哦?」她冷哼。「你若想殺我,早就動手了,可見我還有利用價值,不是嗎?」

    閻河冷覷著她的伶牙俐齒,或者該說她眼神裡的挑釁。「你究竟是誰?」低低的疑問聲回蕩在深夜的山谷之中。

    「我……」這下換她啞口。

    她是誰,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若跟這位威風凜凜的大爺說她是從千年後的世界來的,他一定會認為她瘋了吧?

    她究竟是誰?楚天雲自己也弄不明白。

    看來這個小林是個假名,至於真實身分究竟是誰,她還得拿出辦案的精神,努力抽絲剝繭。

    那晚,閻河並沒有為難她,只是用極為粗暴的方式將她扔回柴房中,警告她不要隨意亂來。

    她乖乖接受警告,因為她對這個未知的世界充滿好奇;一連串的謎,讓她想要好好活下去。

    雖然被閻河識破性別,但她還是將白布條綁回胸前,將長發束成馬尾,一副英挺的男人樣,連自己看了都很愛。

    這天,天還沒大亮,吵雜聲隱隱約約傳來,她揉著惺忪睡眼,推開破門板。

    天際灰蒙蒙的,山林籠罩在嵐霧之中,她尋找著聲音來源,這是她第一次大白天離開柴房。

    就算是會害怕,她也不容自己退縮。想必她還有利用價值,否則依閻河那股狠勁,早就扭斷她脖子了。

    走過一整排屋宇,穿越一大片菜田,沿著山勢的陡坡而上,微風送爽;麗谷果真不負其名,好山好水,就像是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

    一路上只遇到幾個老嫗和長者,他們都瞪看著她,並沒有為難她,直到一條不知從哪個方向竄出來的人影。

    她定眼一看,是一名中年大漢,一臉的落腮胡,容貌被遮去了大半,那眼神有些似曾相識,她心頭卻泛起莫名的厭惡感。

    「不要苟活,再殺閻河。」

    一句話輕輕落在她耳邊,她還沒意會過來,中年大漢怒目看著她,然後轉身快速離去。

    她重復咀嚼耳裡聽到的話:不要苟活,再殺閻河。

    天光朗朗,她心頭卻被一層黑霧罩住似;背後的叫聲讓她心頭一震!

    「小林哥,你怎麼會在這裡?」杜滿兒胸口一起一伏,跑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我聽見聲音,所以想過去瞧瞧。」她雙手負在身後,說得一派從容。

    「不好啦,大爺會責怪的,你還是回去吧。」杜滿兒一臉擔憂。

    「我只是好奇。滿兒,谷裡到底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我也不知道。」杜滿兒搖搖頭。「除非大爺有令,否則那裡是不准任何人靠近的。」

    「那裡是哪裡?」

    「就是廣場耶。」滿兒顯得不願多說。

    她看著微低著頭的杜滿兒。「滿兒,我只是想要多記起一些事。」沙啞的嗓音,讓她作勢咳了咳。「我不為難你,你不想說就不要說。」

    「小林哥,如果你真的能忘掉一切,那該有多好。」杜滿兒說得既真誠又感慨。

    「我們回去吧。」沿著來時路,楚天雲順著滿兒的意思走了回去。

    「其實我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大爺帶回來一些東西,還抓回來一些人。」杜滿兒小小步的定著,還是稍稍透露了些。

    「那大爺是做什麼營生的?」她決定旁敲側擊。

    「他……」

    見杜滿兒似有難言之隱,她猜:「大爺該不會是專做偷搶拐騙、見不得人的事吧?」看滿兒一臉驚愕,楚天雲就知道自己已猜中八九分。

    「不是的!」杜滿兒立即否認,卻更顯她的心虛。

    踱步走回柴房,楚天雲再問:「滿兒,那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殺大爺嗎?」

    「我不知道。我只管病痛,我什麼都不知道!」被問得無力招架,杜滿兒一見到小林哥進柴房,就連忙離開。

    看著杜滿兒的落荒而逃,她暗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看來除了她,這麗谷還有其他人打算伺機而動。

    片刻之後,遠處傳來一聲聲哀叫聲,淒厲無比,讓人驚心動魄,讓她顧不得自己身上還有未愈的傷及滿兒的告誡,她再次走出柴房,快步往聲音之處跑去。

    來到廣場,眼前的畫面令她當場愣住。

    四根高約十尺的木樁上各綁著一個大漢,大漢們全都頭發披散,赤裸的上半身上已經血肉模糊,而鞭子還無情地一鞭又一鞭落下。

    就算是英雄好漢,被這樣毒打,也會打出一聲聲淒慘叫聲,既無法掙脫又沒有辦法一刀死去的痛快,這根本就是動私刑、虐待!

    環顧左右,閻河、閻晨、展劍峰,三人排排坐在那四個受刑人的右側,正興味地看著這一場刑求。

    那一黑一白的兩個男人,就像是地獄裡的黑白無常,她無法坐視不理,也無法這樣就沖出去救人,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完全無法可想。

    「沒有人肯招嗎?」閻河全身充斥著暴戾之氣。

    閻河這一喊,四條鞭子同時停下。

    四個大漢在半昏厥之中,有人啟唇欲言,卻只能嚅動唇瓣。

    「把人帶出來!」閻河威嚇的下令。

    兩名手下隨即走進一旁的房捨,像抓雞般的拎出一個滿面髒污的小姑娘,毫不憐香惜玉的將她扔丟到廣場中央。

    一見到小姑娘,四名被捆綁住的大漢莫不雙眼突瞪,雙手用力的想要掙脫束縛。

    閻晨從椅上站起來,走到小姑娘身邊,淡淡地道:「把她的衣服給剝光,在這裡把她給要了。」話明明說得很輕,聲音卻傳得極遠。

    小姑娘嗚嗚咽咽的哭著,一臉驚恐,只能猛搖頭,死命將雙臂環抱在胸前。

    閻晨半彎腰下身,以那微揚的濃眉盯著小姑娘看。「那你就招出還有誰在麗谷裡。」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姑娘很可憐的叫著。

    閻晨笑了。「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所以……」他對著身邊的兩名手下便了個眼色。

    兩位手下依閻晨的眼色辦事,一人將小姑娘的雙手抓住,在小姑娘的哭求聲聲中,一人蠻橫的用力撕開小姑娘身上的衣衫。

    「啊……」小姑娘在慘叫聲中露出了雪白胸脯。

    四個大漢看得氣憤不已,卻完全無法可想,其中一名大漢以著虛弱的嗓音高吼著:「大妞,死不足惜!」

    「住手!」

    楚天雲那破鑼似的嗓音不僅讓那兩名手下停下猥褻動作,偌大的空間中也變得鴉雀無聲。

    所有人皆往楚天雲的方向看去,驚訝中還是沒有任何人躁動,因為在這嚴守紀律的麗谷,沒有閻河的命令,大家都不敢擅自行動。

    就算成了全場注目的焦點,就算心裡因為那駭然的場面而有些害怕,楚天雲還是挺起胸、揚起下巴,怒看著閻河那銳利的冷眼,再看著閻晨的陰狠,然後一步步往前走去。

    或許是因為她那一身萬夫莫敵的氣勢,也或許是閻河等著看她要使出什麼花招,所以沒有人阻止她的行動。

    楚天雲脫下自己破舊骯髒的外衣,不顧自己只剩下單薄的裡衣。「放開她!」她對仍抓住大妞雙手的男人怒吼。

    男人在閻晨的眼神示意下,放開大妞纖弱的手臂。

    楚天雲隨即將外衣緊緊包裹在大妞身上,漾起一抹苦笑,憐惜地說:「別怕,不會有事的。」

    大妞在驚嚇中,呆愣的看著楚天雲。

    閻晨仍是一身白衣白袍,輕軟無力的聲音卻是字字清晰,令人毛骨悚然。「你終於現身了。」

    「他們有什麼罪?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楚天雲激動大喊。

    「只要是楚家莊的人就有罪。」閻晨步步逼近。

    「難道這裡都沒有律法嗎?」

    「律法?你敢跟我講律法?若有律法,你楚家莊早就被滿門抄斬了。」

    楚天雲什麼都不知道,卻陷在這樣的僵局裡。

    閻河緩緩站起來。「我數到三,你再不說實話,我就讓人把他給殺了。」閻河指著離自己最近的一名大漢。

    「到底要我說什麼?」楚天雲急問。「我不是小林,我真的不是小林!」她急急說著。

    「那你究竟是誰?」閻河怒問。

    「楚天雲。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楚天雲。」她只好硬著頭皮報出自己的真實姓名。

    四個大漢發現楚天雲的舉動,氣虛無力地搖著頭,激動地喊著:「不可以說!」

    「你是楚天雲?不可能!」閻晨壓根不信。「楚天雲是個女人,而你是個男的。」閻晨打量著小林,高眺的個頭、平板的身材,哪有女人該有的纖細及柔美!

    她心中咚地一聲響。難道這個時代真有楚天雲這個人?否則閻晨怎麼會知道楚天雲是個女人?不過,眼前的局勢實在太緊張,沒有讓她多思量的余地。

    「是誰在麗谷裡暗中幫助你?」閻河對於小林的說詞抱持高度警戒。

    閻河沒對閻晨說出撞見小林在河邊洗澡一事,因為這樣私密的事他無法說出口,只是也沒想到小林會這麼不顧一切的出來救人。

    楚天雲想起那個留著一臉落腮胡的男人,難道那個男人就是閻河要找的人?

    當她正在思索,閻河低沉的聲音響起:「一……二……三!」

    「刀下留人!」她吼著,可惜已來不及了。

    閻河的手勢一下,一把長劍同時刺穿大漢胸口。

    「啊……」大妞驚駭狂叫。

    「住手!」楚天雲不顧閻晨手裡的長劍,還有閻河那如鷹隼般的眼神,快跑到被長劍刺中胸口的大漢身前。

    「快找杜大夫!快找杜大夫!」

    殺人的手下將大漢胸前的長劍拔起,轉而將染紅的血劍抵在楚天雲的脖子上。

    「雲小姐,不共戴天之仇……」話末竟,大漢的頭已經斜斜軟下。

    楚天雲握緊雙拳、咬緊牙關,曾經廢掉的雙手還沒痊愈,但她還是忍住雙手的僵硬,嘴裡突然大喝一聲:

    「喝!」

    然後雙拳用力一握,擺出跆拳姿勢,右腳在瞬間飛踢出去。

    那石破天驚的大叫聲讓那名手下心中一突,在沒有任何准備下,胸口就這麼被楚天雲的長腳給踢中。

    騰空飛動中,她的步伐凌厲,一個回身連番側踢,不僅踢飛箝制她的長劍,也把那名手下給踢翻在地。

    閻河、閻晨及展劍峰面露驚愕,不解她哪來的勇氣及這等怪異的功夫。

    展劍峰高喊:「拿下小林!」

    「啊!」楚天雲又大叫了一聲,血液在她四肢奔竄,她根本無法冷靜下來。

    幾名手下立即把楚天雲團團包圍住,個個拔劍相對,就等著大爺一聲令下。

    「慢著!」閻河高喊一聲,跨大步伐往前,眼中透出濃濃的不解。

    幾名手下讓出一人寬的通道,好讓閻河走到楚天雲身前。

    楚天雲熱血沸騰,已經無法控制理智。「閻河,你自己沒本事找出臥底的人,就拿無辜的人開刀,你這算什麼英雄好漢?你根本就是妖魔鬼怪、沒血沒心沒肝的臭烏賊!比豬狗還不如,王八蛋、臭雞蛋!你會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我去你他媽的閻河!」

    楚天雲一連串的破口大罵,令在場的人面面相覷,因為她粗啞的嗓音及獨特的口音讓人一時無法聽懂她的話。

    這個小林是受到刺激太大,以致發瘋了嗎?否則怎麼跟他之前的樣子判若兩人?

    閻河一把箝制住楚天雲的下巴,扭曲了她的小臉,讓她痛得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很懷疑下一秒自己的頰骨就要被捏碎。

    閻河倒是聽清楚了那句粗鄙的三字經,狠狠地壓低嗓音,微側著臉,薄唇幾乎貼上她耳際,帶著一股濃稠的情欲。

    「不管你是誰,那就由你來代替那個無辜的女人吧。」

    她從喉嚨裡努力壓出聲音:「既然如此,那就沖著我來,我還怕你嗎?放開他們,把他們全放了,不要用這等下三濫的手段!」

    男人的氣息靠太近,讓她的心窩劇烈跳動,忘了要掙扎,只能任憑閻河的大手將她死死的箝制住。

    「就如你所願。來人,把他們全押入地牢!」

    閻河笑了,狂笑出聲;那樣的笑,除了威凜,還有一股濃烈的殺氣。

    笑聲在山谷之間震蕩,也將楚天雲震得不寒而顫。

    麗谷的議事廳中。

    夜已深沉,石壁上高掛著兩把火炬,照亮四方的男人。

    閻河、閻晨、展劍峰及杜濤。

    閻河一身霸氣、武功精湛、個性強悍、飛揚跋扈、能文能武、運籌帷幄。

    閻晨心思縝密、心機深沉,帶笑的表情,往往殺人於無形。

    展劍峰虎背熊腰、剽悍勇猛,身形比閻河還要壯碩,一步步協助閻河,讓麗谷得以名震江湖。

    杜濤俊美的臉上仍是一派自若,絲毫不因為閻河的怒氣而變動情緒。

    「杜濤,你難道不知道小林是個女人?」閻河負手看著屋外那一抹黑,心中想著自稱是楚天雲的小林。

    「五年前我就知道小林是個姑娘。」

    杜濤的承認引來閻晨的冷哼及錯愕,「杜濤,你為什麼都沒說?」

    「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小林是男是女。」杜濤答得理所當然。「我一直以為大家都知道小林是個姑娘。」

    「你……」閻晨盡管生氣余,卻有著極度的莫可奈何。

    明知杜濤撇清得很虛假,卻也拿他沒轍。誰讓杜濤是這谷裡唯一的大夫,且還是個醫術精湛可比活神仙的大夫。整座麗谷的人都曾受過杜濤的救命之恩,尤其是他們兩兄弟,不知有多少次在生死邊緣讓杜濤給救了回

    只是,杜濤明明身在麗谷之中,卻像是個局外人;他從不過問麗谷的大小事,他只做他認為該做的事;就因為不曾插手麗谷之事,反而受到閻河的信任及尊重。

    就算小林這五年來一直跟著杜濤,閻河和閻晨也不曾懷疑過杜濤的清白;因為若杜濤和小林是同夥,那他們兄弟倆早就不知道死過幾十次了,根本別想存活到現在。

    「之前的小林和現在的小林有著極大的差異,杜濤,你又怎麼說?」閻河問著,一身的霸氣常會讓人不寒而顫,只有杜濤仍是一派閒適。

    杜濤道:「小林跟滿兒說她失去記憶,所有的事情都忘記了。」

    「我看是小林故意裝瘋賣傻,就怕我們一刀殺了她。她以為假裝忘記,就可以留下一條狗命嗎?」閻晨陰冷地笑著。

    「她不像故意在裝瘋賣傻。就算再會假裝,眼神是騙不了人的。」閻河想起那一夜在溪水邊,還有稍早之前在廣場上,以小林的性子,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勇氣。

    「小林不就演了五年的戲,把我們都耍得團團轉?」閻晨嘲諷著。

    閻河斟酌著杜濤話裡的可能性。她真的忘了一切?還是如閻晨所言。是因為怕死而作戲?

    「杜濤,你認為有可能嗎?小林真的失去記憶?」閻河揣測著。

    杜濤道:「這天地之間,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我倒認為,或許是自刎不成,受到極大的驚嚇,才會讓她性格轉變;也或許正如二爺說的,小林怕有生命危險,所以選擇遺忘。」

    「她說她是楚天雲。」閻河看著展劍峰。「峰弟,你認為呢?」

    「之前的小林的確有可能是楚天雲;但是現在的小林,我沒辦法確定。」展劍峰皺眉凝思。

    「關於過往的恩怨,不是她一句忘了就可以勾銷的!」閻河一掌擊下,大石桌面硬生生留下五指印。

    展劍峰道:「楚家莊的長女是楚天鳳,長子是楚天祥,麼女是楚天雲,當小林刺殺你不成,我曾以為小林是楚天鳳重金買來的江湖人士,結果她卻是個姑娘。」說到這,展劍峰似有深意的看了杜濤一眼。

    杜濤淺淺微笑。「醫者父母心。」他還是那句話,意思很明白,他一向都置身事外,從不干預糾葛不清的恩怨。

    「我不知該說你是寡情還是冷血。」閻晨雙手環臂,冷看著杜濤的悠哉。

    「我已算是佛門中人,只差這三千煩惱絲。」杜濤比了比自己的烏黑頭發。

    大家都知道,要不是為了滿兒,杜濤早就削發遁入空門,所以,只要杜濤還肯留在麗谷,大家也無法跟杜濤多計較什麼。

    閻晨冷哼了聲,還是拿杜濤沒轍,於是再次看向展劍峰。

    展劍峰會意,繼續說道:「楚家莊若沒有楚天鳳,早就徹底瓦解,我們也不用費盡心力去對付;而楚天祥肥頭肥腦,根本就是個沒用的大老粗,整天只會出入煙花場所;至於楚天雲……」

    閻晨接著道:「大家都知道楚天雲是二夫人所生,她在楚家莊根本沒有任何地位。這麼多年來,江湖上甚至不知道楚家莊還有個二小姐,原來楚天雲是被麗谷藏了起來。」話裡淨是嘲諷。

    關於楚天雲,閻河在仇恨中也回想起片段記憶。「我們離開楚家莊那一年,楚天雲約莫八歲;她母親早逝,她不僅得不到那個惡人的疼愛,還被楚天鳳的母親欺壓;有一次,我甚至看到她在撿拾廚娘倒掉的廚余果腹。」

    閻河嘴裡的惡人指的是楚莊主,他們不願以其名稱呼,皆以惡人代替。

    展劍峰點頭。「自從那日小林的行跡敗露,我動用了四方的力量,仍是查不到小林的真實身分,若她真的是楚天雲,就有九分可能性了。」

    見閻河頷首,展劍峰繼續道:「楚天雲從小不但得不到父母之愛還飽受兄姊欺凌,以致她的個性膽怯,做事畏縮,像她這樣的人,是有可能被楚天鳳派來麗谷,就算事跡敗露,死了也不足惜。」

    「這個小林不見得是楚天雲,或許她只是假冒楚天雲之名,以她那囂張的模樣,她根本就是楚天鳳。」閻晨猜測。

    「楚天鳳不可能以身涉險。」展劍峰道:「況且以楚天鳳的美貌,在江湖上可是鼎鼎有名,想跟她求親的人,要不是礙於她是麗谷的死對頭,恐怕早就踏破楚家莊的門檻。」

    閻河目光凶惡,有著算計。「沒關系,很快就可以確定她究竟是不是楚天雲了。」

    縱使閻河在楚家莊待了十六年,但是,楚夫人把楚天鳳保護得極好,除了貼身的奶娘及丫鬟,從沒有讓楚天鳳接觸過下人,尤其像他們這種連豬狗都不如的下人。

    楚夫人和楚天鳳所住的院落高牆彩瓦、離梁畫棟,極盡奢華,就算不小心撞見過楚天鳳的身影,她也會被奴僕所簇擁,根本看不清她真實的模樣。

    外傳楚天鳳風華絕代,有著沉魚落雁的花容月貌,美貌甚至勝過京城最有名的倌人,只要勾動手指,就有一大堆江湖人士為她賣命,而她也徹底利用她的本錢,讓一堆勇士前僕後繼的為她效命。

    相對於楚天雲,那真的就是天與地、雲與泥。

    閻河記得——

    五年前,杜濤和滿兒帶回受傷的小林,一開始,他並沒有注意到這個人,那時的小林還只是個孩子,虛弱的身體、嬌小的個頭,跛著一只右腳,總是拄著拐杖走路。

    閻河還記得,那時小林遠遠見到他,總是嚇得躲得老遠,但他不以為意,人是杜濤救回來的,谷裡不差多一張嘴吃飯。

    麗谷惡名昭彰,官府幾次欲剿抓人,幾次都礙於麗谷險峻的地勢及閻河的驍勇善戰而兵敗如山倒。

    別說會迷失在巨木參天的森林中,林內還有隨時可將人拆吞入腹的猛禽怪獸,就算通得過那叢林巨木、躲過猛禽怪獸的攻擊,還得要通過閻河所設下的層層屏障及陷阱。

    所以,閻河防了再防,就是沒想過楚家莊的奸細早在五年前就已混入麗谷之中。直到兩年前,麗谷的一些攻擊楚家莊的行動總是被事先埋伏的官兵及江湖好手給擊破,讓麗谷折兵損將,這才讓閻河起了疑心。

    只是,就算懷疑麗谷之中有楚家莊的奸細,卻是怎麼都不會懷疑到小林的頭上;那時的小林,永遠微駝著背,靦腆和善的面容,看似瘦弱的體格,卻還是跟著杜濤上山采集草藥。

    閻河幾乎不曾跟小林說過話;只有幾次受傷時讓小林服侍過湯藥;小林也不多話,只是默默的守在一旁,讓人很難發現他的存在。

    直到,那日。

    夜深時分,議事廳裡,閻河、閻晨和展劍峰正在商討從蒙古販子手中購入適合於高山峻嶺中奔跑的野馬及耐力強的驢子。

    門外傳來極輕的窸窣聲響,在閻河的一個眼色下,眾人於是從議事廳飛奔而出,當場逮住轉身欲逃的小林。

    小林面露驚恐,嚇得攤軟在地,從他手中掉落一張紙,那是張繪有麗谷山川形貌的地形圖,並且明確地標示出入谷的路線。

    閻河的手下一擁而上,一把把利劍指向坐倒地上的小林。

    小林全身顫抖,眼淚在眼眶中打轉,苦苦哀求著不要殺他、不要殺他。

    這時,在閻河的眼神示意下,兩名手下將軟倒在地的小林架了起來。

    閻河極其憤恨。若是這張地圖外流,麗谷鐵定會被滅。

    無月無星,陰影籠罩在小林身上。

    閻河一個跨步,來到小林眼前。

    這時,小林突然往前傾倒,手中握著的匕首直直向閻河刺過去。小林眼露驚慌,連刺殺都顯得畏縮,她甚至連閻河的衣衫都沒有碰到,兩名手下眼明手快,將小林雙手反轉至背後。

    喀嗤一聲,骨頭斷裂。

    「啊……」小林驚叫出聲,一把亮晃晃的劍同時架在他脖子上,以箝制小林的行動。

    「大膽小林!是誰派你來的……」

    閻晨的話還沒問完,小林的右手在瞬間握住架在脖子上的劍柄,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脖子抹過刀鋒,雙眼睜得極大,鮮血如水注,流了一身。

    閻河錯愕,要問的話都還沒問出口,看著軟倒在地的小林,他伸手一探鼻息,居然沒了氣息。

    本以為小林已經死去,沒想到在片刻間,小林五官皺起,十指微微動了,嘴裡還哼出痛苦聲的呻吟。

    閻河看著那張毫無血色的慘白面容,威嚇下令:

    「潑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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