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森幽暗的地牢中,四面是寒氣逼人的山壁,唯一的亮光來自約二丈高的山洞口。
地牢裡,有四個大小不同的牢籠;牢籠全是用粗壯木頭所做成,其縫細連手臂都穿不過,更遑論可以逃得出。
楚天雲一踏進地牢裡,便聞到混濁的血腥味,讓她不僅呼吸無法順暢,還頻頻乾嘔噁心。看著壁面上掛滿令人喪膽的刑具,根本就是個私設刑場,陰氣森森之下,恐怕沒有生病之人也會被嚇出一身病來。
楚天雲和大妞被關在一起,那三名大漢則被囚禁在另一座牢籠中,只是,三個原本鐵錚錚的漢子終究還是因傷重而陷入昏迷。
一進牢籠,大妞就離楚天雲遠遠的,兩人呈對角坐著,好像楚天雲身上有什麼傳染病似的。
楚天雲想起大妞被羞辱的那一刻,對於眼前這個白胖的小姑娘,心裡多了憐惜。
「那個閻河根本就不是人,他這樣喪心病狂,遲早有一天要下地獄的!」她怒罵。「你別想太多,我不會再讓你受到那些惡人欺負。」
「雲小姐。」大妞怯怯地喊著。
「你叫我雲小姐?」她雙臂環胸,忍住不適。
「嗯。雖然你離開楚家莊五年,你還是楚家莊的雲小姐。你忘了嗎?我們小時候一起玩過。」大妞說著。
「你說我們小時候一起玩過?那你還記得我叫什麼名字嗎?」她故意套大妞的話。
「楚天雲。」說出這名字的同時,大妞的眼淚終於撲簌簌掉下。
當大妞說出她那完整的名字時,楚天雲的心臟瞬時跳動劇烈。她是楚天雲,她在這個時空仍是楚天雲!
「雲小姐……」大妞泣不成聲。「我沒想到你居然會不顧生死的救我們,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
「我以前是這麼沒道義的人嗎?」
「不是的,只是……」大妞搖頭,哭到上氣不接下氣,話無法成句。
「你叫大妞吧?」
「我是大妞!雲小姐,你不記得我了嗎?從前大家都對你不好,我也不敢跟你親近;你被鳳小姐派來麗谷當奸細,也沒有人敢為你求情,沒想到你今天卻挺身救了我們。」
小林的境遇這麼悲慘呀,原來是來麗谷當奸細的。
「只可惜我少救了一個人。」楚天雲話裡掩不住濃濃的惋惜。「大妞,你把從前的事說給我聽好嗎?以前的事,我都忘了。」
「忘了?」大妞稍稍止住淚水,不敢相信的看著她。
「是呀,我腦袋受過傷,什麼都不記得了。鳳小姐是誰?」
「不會吧?你是故意忘記的嗎?」
「真的忘了。」
或許是她的表情很真誠,在這種情形下,大妞也只能半信半疑。「就是你同父異母的大姊,也就是楚家莊的大小姐楚天鳳。難道你連鳳小姐都不記得了?」
「原來我還有個大姊。」
看到她茫然的神色,大妞表情哀淒。「你還有個哥哥叫楚天祥,你也忘了嗎?」
她搖頭苦笑。「我什麼都不知道,就陷入了這樣的泥沼之中。」
「很多事忘了也好。像我忘不了,就很痛苦。」
「但是,我總得要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就算閻河要我死,我也要死得明明白白、死得轟轟烈烈,是不是?」
「雲小姐,謝謝你救了我。我留下這條命,為的就是要殺了閻河。我一定要報仇,他們不僅殺了我父母,還毀了我的清白,報了這個血海深仇,我死了才能瞑目。」大妞說得義憤填膺。
「為什麼閻河要殺這麼多人?都是他親手殺的嗎?」
「就算不是他親手殺的,整座麗谷的人,也都是為他效命,聽他的指使。」
「這種喪心病狂的人,早該抓去槍斃的。」她也跟著生氣,卻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戚到喪氣。
「啊?我聽不懂,雲小姐,你說什麼槍斃?」
她咬了咬下唇辦。「沒什麼,我說錯話了。」
「雲小姐,你一定要想辦法殺了閻河!」
「大妞,我不能殺人,我只能救人。」
「閻河不僅殺了楚家莊上上下下三十多口人,還搶了楚家莊大半產業,官府甚至懸賞重金緝拿閻河,人人都可以殺了他們,為什麼你不能殺他們?」
「我……」這讓她怎麼解釋?只好轉了話題。「大妞,你千萬不要想不開,只不過是被看了身體,真的沒關係的,你一定要勇敢活下去。」
而在這座地牢裡、在關著楚天雲和大妞的牢籠一牆之隔,卻有著一間隱藏的密室,密室裡此刻有著閻河、閻晨和展劍峰。
他們將楚天雲和大妞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現在他們可以萬分確定小林就是楚天雲,除非楚天雲裝瘋賣傻到連自家人也騙,否則這個楚家莊二小姐,看來是真的失去某部分的記憶。
在地牢的三天裡,大妞為了感謝楚天雲的救命之恩,將她在楚家的一切清楚告之,讓楚天雲明白自己「前世」的故事。
簡而言之,她是小妾所生,因為娘親早早離世,在大夫人多加阻撓及破壞之下,不僅爹爹不疼,兄姊也不愛,甚至連奴婢丫鬟都避開她。
因為如果有人敢接濟她,鐵定會被大夫人驅離楚家。於是,她雖然住在雕樑畫棟、錦衣玉食的楚家莊之中,卻猶如孤女般的三餐不繼。
閻河、閻晨、方婉菁及展劍峰的父母,原本全是楚家莊的家丁、奴婢。
十年前,閻河不知何故放火燒了楚家莊,造成楚家上下三十幾口人死於非命,包括莊主及莊主夫人;而大妞的父母為了救她,也死於那場大火之中。
那一夜,閻河帶著閻晨、方婉菁、展劍峰及十幾名奴僕連夜逃離;楚家莊為了滅火及辦理後事,因此錯失追捕閻河一干人的先機,導致之後讓麗谷逐漸壯大。
楚天鳳為了報仇,前幾年不斷尋找閻河的下落。後來,不用楚家莊找人,閻河開始奪取楚家莊所屬的產業。
楚家莊主要的營生是從西方引進絲、紗、綺、絹、羅、綢、緞等各式布料,再經過紡織印染,製成各式華服,專售王公貴族、名流大戶。
楚家莊在縣城裡是屬一屬二的大戶人家,莊內光是僕傭就上百人,亭台樓閣、假山流水,豪奢的程度,連一般官員都要歎為觀止。
約八年前開始,楚家莊的每一趟貨物都遭蒙面人劫走,每一處店面都被人摧毀,官府束手無策,始終捉拿不到犯案之人。
於是楚家莊自力救濟,請到許多江湖好手,終於知道原來皆是閻河所為;但就算知道了兇手是誰,仍是處於挨打局面。
楚家莊面臨無法營生的困境,一年比一年落魄,不得已,楚天鳳只好找人潛進麗谷,打算裡應外合殺掉閻河,毀滅麗谷。
大妞也不明白,為何原本是楚家莊奴僕的閻河會在一夜之間縱火燒莊,變成瘋狂殺人犯。
楚天雲曾問過大妞,那閻河、閻晨、展劍峰及方婉菁他們的父母呢?
大妞說得語焉不詳,大概是閻河、閻晨的父母在那一年初已經相繼過世;方婉菁的母親在更早的前幾年便病故身亡;展劍峰是個孤兒,為閻河父母收養,從小就與閻河、閻晨兄弟一起長大。
說到底,這四個人算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今日一大早,展劍峰又將她帶回柴房。她不知道為什麼閻河肯讓她離開地牢,她從來不知道稻草堆的美好,當她一看到地上那一堆雜草,比看到彈簧床還要興奮,立刻撲上前,陷入昏睡。
此時,天朗朗,陽光斜照入窗。
楚天雲感到胸前似乎被大石壓著,有著喘不過氣的窒悶。她的腦袋昏沉,睡意深沉,感覺才一躺下,都還沒睡足夠,就被一股外力所驚擾。
她在地牢待了三天,別說無法成眠,更是僅以饅頭果腹,體力嚴重透支下,讓她幾乎去掉半條命。
她掙扎著,感受到一股氣息在她耳邊騷動,甚至胸部有被揉捏的觸戚,她睜大雙眼,閻晨那張如水般的漂亮膚色在她眼前放大。
「你……」她用力一推,奈何卻推不開胸前巨石般的壓力。「你幹什麼?」
「驗明正身。」閻晨眉一挑,話聲依舊輕淡,不帶任何感情及力道。「看看你究竟是男是女。」
閻晨單單一隻大手就輕易抓起她反抗的一雙手,將她雙手高高箝制在她頭頂上。
所有的教戰守則都告訴她,不能硬碰硬,這時最好的方法就是虛與委蛇,以求全身而退。
但是,他那樣的笑容實在很欠扁!看到他的另一隻手就要解開她衣服的扣子,她再也無法忍住脾氣。
「我是女的,你最好住手,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她的雙腳動了動,發現閻晨只是坐在她身側,然後,她努力撐起她的右腿。
「你嘴巴挺硬的,我倒要看看你要硬到什麼時候。你只要乖乖求饒,本大爺或許可以放過你。」
陰冷的笑意讓人不寒而顫。「去你的!」接著,她使盡全力,在閻晨的手就要摸進她赤裸的胸前時。
「喝!」她發出驚天一聲,閻晨先是一愣,再下一秒,她的右腿往胸前方向,以垂直力道反打上閻晨背部。
只可惜力道不足,閻晨悶哼一聲,只鬆開在她胸前的手,她的一雙手仍是落在他那一隻大手裡。
「你這女人!」閻晨惱羞成怒,說的話不再輕淡無力道,而是帶著咬牙切齒。「我今天非要了你不可。」
「放開我!」於是,她以練跆拳的腿勁,毫無章法的亂踢亂踹。「你這個爛人!你一定會不得好死!」
閻晨無法制止她那雙腿,為了防身,只好鬆開她雙手,然後,賞給她一個火辣辣的巴掌。
眼冒金星下,半邊臉瞬時火熱疼痛。「王八蛋、爛男人!我一定要告你襲警!我會把你抓進監獄!你放開我,放開我!」她仍然大叫,絲毫不肯屈服。
「晨弟,住手!」閻河威嚇的聲音響起,門板同時被一腳踹開來。
閻晨看著閻河那鐵青難看的臉色,這才將楚天雲整個甩開。
楚天雲抓住胸前敞開的衣衫,往角落縮了縮。她還真是倒楣,來到這個時代,為什麼還是一樣的多災多難?
「大哥,幹什麼阻止我?」閻晨若無其事地拍拍白衣上沾染的土塵。
「不要動她!」看她那副受傷的小媳婦模樣,閻河有股說不出口的憎惡。
「大哥,你從來不管我的事的。」
閻晨表面溫文,卻是浪蕩成性。他不需要用強的,就有大把女人願意跟著他,不管是煙花女或是純樸小村姑,只要他使個眼色,多少女人甘願為他生為他死。
「我不想管你的事,她還有利用價值。」
「她可是那個惡人的女兒!」閻晨面露猙獰。「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你不會想要她一頭撞死的。」閻河將視線調回楚天雲身上,看著她在這種情形下還能夠理妥衣衫,表情也恢復了鎮定。
「死了更好。反正她是個沒用之人。」
「那豈不正中楚天鳳下懷?」
明明是兩兄弟在對話,但兩人的視線全膠著在她身上。
閻晨會意閻河的話。「楚家莊派個最沒用的人潛入麗谷,我們卻被蒙在鼓裡這麼多年。」話中仍有嘲諷的氣憤。
「就因為她沒用,所以我們才沒發現;也因為她沒用,才會被楚天鳳派來,因為她死了也不足惜。」
關於閻家兄弟的對話,楚天雲卻是越聽越有興致。「所以,意思是,小林要是早早被你們發現,被你們一刀給宰了,楚天鳳也無所謂,剛好可以借你們之手殺掉一個眼中釘,是嗎?」
閻河和閻晨倒沒想到她會如此說。
閻晨接著警告道:「沒想到你還能多活五年,可是我不保證你是不是還能再多活五天。」
楚天雲拍拍屁股站起來,把閻晨的警告當耳邊風,她一步步走近閻河。
「我真的很倒楣。楚家莊不留活路給我走,麗谷也三番兩次想置我於死地,我真的不知道你和楚家莊之間到底有什麼血海深仇?」
閻河沉思片刻,對上她那雙晶燦大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著她踏過傾倒的門板。
「你跟我走!」
「去哪?」她被拉著走,完全無招架之力。
「你得代替那個女人。」
楚天雲沒有抗拒,因為留在這個破柴房裡隨時會遭受閻晨的非禮攻擊,那她寧可選擇跟著閻河。
為什麼會選擇閻河?那全憑著直覺和第六感。直覺告訴她,閻河雖狠,但對她卻三番兩次手下留情;第六感告訴她,這個男人就算要殺她,也會讓她死得明明白白,絕對不會來陰的。
「等一下,我要跟閻晨說句話。」
閻河揚眉,放開她手腕,就看她要耍什麼花招。
只見楚天雲來到閻晨身前,惡狠狠地盯著他。
閻晨挑釁笑說:「改變心意,想要跟我歡愛了?」
她雙手在身側悄悄握成拳,握了又放、放了又握,勾動唇角,接著她大叫一聲:
「喝!」
在大叫的同時,她一手抓住閻晨腰間的衣帶,一手抓住他右手腕,動作一氣呵成,將高大的閻晨一把抓起,來個完美無瑕的過肩摔。
閻晨在完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被一屁股摔在地上,摔得頭昏眼花。
「我警告你,不要欺負女人,否則下次就閹掉你的命根子!」她氣喘吁吁地走回閻河身邊,畢竟閻晨的塊頭不小,她可是用盡全身力氣了。
「走吧。」
閻河看著一向高傲、從來視女人如無物,功夫就算不是頂尖,也是使劍好手的閻晨,如今卻狼狽的跌坐在地上。
再看看眼前的她。
從前的楚天雲,現在的楚天雲,突然之間,閻河狂笑出聲。
同樣的笑聲,同樣震動山河,回聲同樣傳達數里之遠。
全麗谷的人都聽見了,那不是令人聞之喪膽的鬼哭狼號。
那是真正出自肺腑的歡喜之聲,也是他們從不曾聽見過的笑聲。
這是閻河嗎?
要殺盡每個楚家人的閻河嗎?
從小至今,閻河不曾真正大笑過。寄人籬下、委曲求全,為了生存、為了家人,甘受莫大的污辱。
仇恨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力量,他沒有自我,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報那血海深仇。
如今,他卻為楚家人展現笑聲。
這事情實在過於弔詭。
閻晨看得目瞪口呆,完全忘了被摔的恥辱。
連閻河自己也感到萬分意外。
也許是因為那一年冬天。
閻河記得——
大雪紛飛的夜晚,四週一片死白。
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又剛被那個惡人欺負,他全身虛脫無力,拖著沉重的步伐,終於在距離下人房不遠之處的大樹下倒地。
他靠在粗壯的樹幹上,白雪掩蓋了他瘦弱的身軀,他想就這麼死去,再也不用承受身體的痛、心裡的苦,直到一雙小手搖著他的身體。
「你不能在這裡睡覺,會死掉的。」
軟軟的嗓音在他耳邊叫著。
他疲憊的眼幾乎睜不開。
「你醒醒呀,好冷、好冷,不要睡呀!」小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拍了拍他的臉頰。
他想睡,可是那聲音好吵,只好努力睜開那已經被白雪覆蓋的雙眼,看著眼前也是一臉雪花的小姑娘,那是被眾人嫌棄的雲小姐。
「太好了。」小手裡拿著一隻雞腿,將雞腿遞到他眼前。「這給你吃,我在廚房撿到的,洗乾淨了,你吃了就有力氣。」
他沒有伸出手,只是愣愣地看著她。
「你不敢吃嗎?」小臉頹喪的垂下。
他伸出抖顫的手,握上那雙同樣冰冷的小手。
小臉揚起,臉色發光。「你吃,不要睡,我扶你回去。」
小小個頭,差不多只有他一半高;大雪中,她連路都走不穩,還妄想要攙起他。
但他還是撐起身軀,一手拿著她給的雞腿,一手掛在她單薄的肩膀上,假裝是讓她攙著。
「你要走好,已經看不到路了,不要像我一樣,老是跌倒。」軟軟的嗓音甜甜的交代著。
他不忍拒絕她,因為,他知道她的處境——在這個楚家莊,她是個比奴婢還不如的二小姐。
閻河永遠記得,她因為可以幫助他而散發出的純真微笑。
那時她多大?八歲吧。
這麼多年來,他始終認為那個瘦弱的雲小姐,恐怕早就活不過楚家人的虐待,也活不過一場場大雪紛飛的寒冬。
沒想到她卻在麗谷裡安然度過了五年。
他不曾把小林和雲小姐聯想在一塊,這幾年來,他甚至不曾想起過雲小姐,他心裡眼裡只有復仇大事。
他要楚家莊人死莊毀,他要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他要強壯自己,他再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他及他的家人。
那年,他才十六歲。
他因為她,沒有在那一夜死去,而造就日後楚家莊的血腥,雲小姐若知道,一定會悔恨當年救他的舉動吧。
而小林居然是楚天雲!因為這個事實,他那想要殺了小林的心思,正以他不知名的力量悄悄地在改變之中。
閻河不顧眾人勸告,將楚天雲安排在自己房舍旁的小屋,嚴禁任何人去打擾她。
閻晨反對。對於楚天雲那詭異的功夫,害他摔得狗吃屎,他是記恨在心的,卻不敢聲張。「那就像是與虎為鄰,你不怕她半夜將你殺了?」
展劍峰也反對。關於閻河那驚天動地的笑聲,展劍峰雖不明其原由,但也覺得將楚天雲擺在身邊是一大威脅。「既是無用之人,那就乾脆除之而後快,免得夜長夢多。」
一個楚家莊的奸細在麗谷生活五年,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形下偷偷將情資外洩出去,要是讓江湖中人知道了,麗谷的威信豈不蕩然無存?
這讓眾人對這事都持反對意見,大家恨不得把楚天雲除去,好像除掉了楚天雲後,這樣有失顏面的事就會跟著消失。
只有杜濤站在閻河這邊。
「小林在麗谷五年,她有太多機會可以毒害全谷,可是她並沒有這麼做。」
這點眾人都明白,小林跟著杜濤,雖然沒有學到任何醫術,但對於各類藥草的藥性她卻瞭若指掌。
若碰到杜濤正好不在谷中,她和滿兒曾經三番兩次煎熬藥物救治傷病的谷民。她是杜濤的助手,她若要對全谷下藥,那谷裡上上下下不知早死過幾百回了。
「我有我的考量,誰都不准去動她。」閻河的一句話,表示他不可抗拒的命令,尤其這個命令是針對閻晨,要閻晨最好保持分寸。
這處房舍呈一字形,總共有十來間,面對著前方大片農田,楚天雲被安排在最邊間的小屋裡。
小屋比起柴房要好上許多,至少有張木板床,也有張可供稍坐休息的木頭椅,她甚至可以在夕陽微風中欣賞那日落的黃昏美景。
只是,她實在不想繼續過這種日子。
她看著那一片秋耕的翠綠農田,看著自己這一身長衫和一頭長髮,想著這些日子來受到的委屈,她忍無可忍,對著那湛藍的天際大聲咆哮:
「老天爺!我求求你,放我回去吧!我不想待在這個鬼地方!我想吃雞排、想喝珍奶,我不要再去上那種都是臭蟲的廁所!我想要舒舒服服泡個澡,最好還可以去宜蘭泡溫泉,我還要回去當我的警察,我的人生才剛開始,好不容易學長才接受我的感情,我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
不遠處,閻河和杜濤就這麼看著像是發了瘋的楚天雲對天咆哮,兩人很有默契的停下腳步,豎耳凝聽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我不要回到楚天雲的前世!楚天雲死都死了,她死了才有來生的我嘛。老天爺!你幹什麼把我從後世抓回來,我要怎麼才回得去?還是要我一頭去撞牆,還是掐昏自己?」她將雙手擱在自己脖子上使力,可就是怎麼也沒有辦法使盡全力。
閻河看著她異常的舉動,還有那些他不太明白的話——什麼前世、來生、後世?唯一可確定的是,她想離開麗谷,她不想留在這裡。
「上吊,對!我去上吊。既然我是被勒昏才來到這裡,只要我再昏過去,就可以回去屬於我的世界,對吧?」她雙眼一亮,走回小屋內,尋找著有沒有草繩之類的東西。
可惜屋內沒有那種可以上吊的東西,於是她雙眼再次一夜,扯下繫在腰上的衣帶。
「你在幹什麼?」威冷的聲音傳來,嚇得楚天雲雙手一鬆,外衣就這麼敞開來。
「我……我想回家。」她可憐兮兮的說,眼眶泛起淚珠。
閻河心頭一悸,因為她的眼淚;可是下一刻,他眉頭攏起,這女人,老是習慣衣衫不整嗎?
「穿好你的衣衫。」閻河威嚴下令。
她看看自己,裡頭還有一件裡衣嘛,雖然被識破是女兒身,但她還是習慣穿男裝,只是少了胸前那綁胸的白布條。
原本想反駁的,但看到杜濤那淺淺的笑意,她突然感到有些羞怯,只好撿起地上的衣帶,乖乖系回腰上。
「回楚家莊?」杜濤走過來,拍拍她肩膀,示意她在床上坐下。
她乖乖坐下,面對杜濤那優雅從容的舉止,就像看到學長一樣,她所有的堅強都在此時崩潰。
「不是的,我根本不知道楚家莊在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楚家莊長什麼樣子,我說的回家,是回我真正的家。」
杜濤執起她的手腕,替她把脈。「你真正的家在哪?」
「我說出來,你一定不會相信的。你和閻河一定會把我當成瘋子。」現在不就當她生病了嗎?
杜濤在閻河的眼神示意下,繼續問:「你不說,又怎麼知道我們不會相信?」
她燃起一股希望,吸了吸鼻子,止住要掉不掉的淚水。「這件事很玄的,換成是我,我也不會相信,可是事實真的發生了,我要開始說嘍。」
杜濤放開把脈的手。「你的脈象一切正常,繼續說吧。」
她戰戰兢兢地看了閻河一眼,閻河微微頷首,她才開始說:「其實我是來自幾百年後的世界,我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在那個世界裡,我是個警察;警察就是你們現在說的捕頭,專門抓壞人的。我那時跟一個搶匪打架,結果被那個搶匪給勒昏了,誰知道我一醒來,就來到了這個世界,莫名其妙變成小林了。」
杜濤揚眉淺笑。
閻河皺眉不語。
「我不是小林,我是……唉呀,我就知道,你們不會相信我。」她氣餒,雙肩重重的垂下。「你們一定認為我瘋了。」
「你說你來自未來的世界?」看她不似在說假,閻河只好打破沉默。
「對!你們有看過我使的招數對不對?我表演給你們看。」她站起來,雙手擺出架勢,雙腳有力的側踢及前踢。「這叫做跆拳道。」
閻河及杜濤皆半信半疑。
她繼續賣力表演,演出摔人的動作。「還有我對付閻晨那一招,把閻晨整個過肩摔,那個叫柔道。」
杜濤微笑,道:「你使的武功招數雖然我沒見過,不過倒像是大漠上所使的摔角。」
閻河點頭。「這不能證明什麼。」
「算了,我就知道你們不信。」她不想再浪費唇舌。
看她失望的模樣,杜濤只好笑問:「所以,你算是靈魂出竅還是靈魂附體?」
「我也不知道。我只希望能夠回去。我在未來的世界也叫楚天雲,或許楚家莊的那個楚天雲是我的前世,我莫名其妙的回到前世,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我實在受夠了這種日子!」
平常閻河對她不聞不問,放任她在小屋裡過日子。不過,以一個罪犯而言,閻河對她還算不錯,不但沒有為難她,還會讓滿兒偶爾送來好吃的;有時遠遠看著她,都帶著一股探索的目光。
她不知道閻河在打什麼主意,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會讓她煩躁到發飄,陷入歇斯底里狀態。
閻河看著杜濤,想知道杜濤對這件事的看法。
杜濤會意,只能輕聲勸道:「小林,你先好好睡一覺,等睡醒了,我們再談。」
「我不要睡,我沒有生病。」
「我知道你沒病,既來之,則安之。」
看著杜濤那祥和的笑意,短短的幾句話,她的情緒就這麼安定了下來,煩躁一掃而空。大吵大鬧有什麼用?她還不是困死在這麗谷裡,倒不如做些有意義的事。
「對了,閻河,大妞呢?還有地牢裡的那些人,他們怎麼樣了?」
屈指算來,她離開地牢,應該也有大半個月了。她不太敢逼迫閻河,要是太急躁,她怕反而會害死大妞他們,只能見機行事;像現在就是很好的時機,畢竟有杜濤在場。
「還在地牢裡。」閻河據實回答。
「我要見他們。」她更進一步要求。
「你怕我殺了他們?」閻河沒有氣怒,而是輕輕嘲諷。
「當然怕。人命寶貴,你不是老天爺,不能隨便說殺就殺的。總之,我要見他們。」
「走吧。」閻河應允。
楚天雲雙眼一亮,小臉燦笑,沒想到閻河會答應得這麼爽快,但還是小心翼翼的。
楚天雲拉住閻河的手肘,就怕他反悔,直到閻河的腳步一僵,略低著頭看著她的動作。
她呵呵笑。「在我生活的那個未來,這真的不算什麼的。女人可以穿短褲,露出大腿;也可以穿短袖,露出手臂;女人還可以主動追求自己心愛的男人。」她雖然這樣說,還是放開了這種稍嫌親密的動作。看著他那詫異的表情,她心知肚明。「你是不是又想罵我是不知羞恥的女人了?」
若是在現代,閻河就是黑幫老大,怎麼也沒想到她這個人民保母,居然會跟黑幫頭頭走在一起。
反正不是敵人就是朋友,能化敵為友,那才是最高桿的手段;況且敵人今天這麼好說話,如果可以順利救出大妞,她是不反對暫時籠絡敵人啦。
閻河僵著臉沒有說話,很難把眼前開朗的姑娘和以前遭受欺負的雲小姐及總是微駝著背的小林聯想在一起。
「走吧。」閻河跨大步伐,率先定去。
「你不怕大爺?」杜濤興味地問。
「幹什麼怕他?怕他一刀殺了我?」她揚眉。「怕他,我不就遜掉了。況且,我還有利用價值。」
「我認識你五年,不過好像到今天才認識你。」杜濤笑說,不管她所言是真是假、是靈魂附體、還是前世今生,都不是他所認識的小林。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麗谷是怎麼跟楚家莊結下深仇大恨的,我就讓你認識我更深一點。」她眨動慧黠大眼。
杜濤笑了,真誠的笑,不再只是臉皮動心不動。「大爺若願意,他會自己告訴你的。」
閻河停步,看著落在幾步遠之後的兩人有說有笑,氣氛融洽。
她畢竟跟了杜濤五年,兩人熟識是應該的,但為何他會有隱隱的不舒服感?就因為她曾說過想勾引也要勾引杜濤?
這五年來,就算有機會靠近小林,小林也總是垂低著眼,從沒正眼和他對視過。
他以為小林是怕他的;在麗谷,以致整個江湖,有誰不怕惡名昭彰的閻河?
「閻河,等我!」楚天雲喚著,加快腳步。
閻河銳眼微瞇。現在的小林,不僅敢正眼看他,甚至那雙過於黑白分明、靈巧生動的大眼,還大大方方的注視著他,沒有任何畏懼。
而且,她以往總喊他大爺,這會倒連名帶姓的喊他了。
眼前的楚天雲,真的是從未來世界來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