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醒他。」
霸氣中帶著威嚇的嗓音鑽進楚天雲耳裡,她皺起眉頭,還沒弄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冷冷的水已當頭潑下。
她全身泛起冷顫,抬起猶如千斤重的右手,清楚聽見骨頭喀的一聲響,只能咬緊牙關,揉掉眼睫上的水花,然後努力張開雙眼。
她這才發現自己半躺在地上,同時看見好幾雙黑色布面靴子;再抬眼,赫見兩把亮晃晃的長劍近在鼻前。
這一定是錯覺!否則怎會有兩把長劍惡狠狠的對著她?
「想死?沒那麼簡單。」依然是那道低沉的男聲。
我不想死呀!
她想喊,卻發現自己完全發不出聲音,只感覺到喉嚨燒灼似的痛!她的神魂無法歸位,腦袋嚴重當機,全身虛弱到像是得了流感高燒下的癱軟。
「大哥,要不要一刀殺了他?」
另一道聲音似乎帶著濃濃的山東腔——或者是廣東腔?總之,那兩個男人講起話來就是有很重的外省腔。
幸好她當警察的這兩年來,在訪查戶口時,常常得跟各種不同口音的族群接觸,無論是閩南人、客家人、原住民,還有那外省籍的老伯伯,所以,再難懂的腔調,她都可以聽得懂七八成。
更何況那個「殺」字講得那般咬牙切齒、清楚明白,想來這人一定是恨不得立刻把她切八段。
這讓她再抬高了眼睫,終於瞄到三個彪形大漢;就只是這麼一眼,她就被其中一人那冷冽且陰鷥的目光給嚇得全身一縮,再度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媽呀!這究竟是個怎樣的世界?如果她已經死了的話,為什麼她的靈魂得不到安息?還在夢中讓人追殺?
她自認生平沒有做過任何虧心事,而且還在有了能力之後認養了兩個家扶中心的小朋友,照說應該要好心有好報才對,怎麼才第一次出任務就被搶匪給掐死?這下她偉大的警察夢不但碎了,還可能會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只是,人都死了,還會作夢嗎?
當她的意識再度回籠,耳畔出現的是一道嬌俏女聲。
「小林哥,你醒了嗎?醒了就把這藥喝下去。」
又是那種怪裡怪氣的腔調,幸好這個女人的聲音軟軟嗲嗲的,聽進耳裡會讓人身體酥軟三分。只是,小林哥是誰?是在喊她嗎?
她動了動雙手,感覺到那僵硬和酸麻的痛意。
「小林哥,你醒醒。」
她皺了皺眉頭,緩緩睜開刺痛的雙眼,燈影之下,她看見一張粉柔的小臉,頭上綁著碎花布巾,兩條粗辮垂掛在胸前,身上穿著暗藍色斜衿寬袖衣裳。
難道她還在作夢?怎麼這個女孩一副古代村姑打扮?
「太好了!小林哥,你終於醒了。」
那聲音著實激動。她用力眨了下眼,眼珠子溜溜地轉了兩圈,想看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地獄還是在天堂。
「我扶你起來吃藥。」說著,小姑娘的手扶住她肩頭,將她從地上扶坐起來,讓她靠坐在牆邊。
「……」她想開口,才發現喉嚨那燒灼似的痛,讓她根本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小林哥,你別急,你不要說話,我爹說你傷了喉嚨,暫時沒法說話。」
小姑娘有一雙狹長的鳳眼、細細的柳眉,留著兩條辮子,頭上繫著一條碎花布巾,唇角有著明顯的欣喜。雖然說話有個腔調,但是那樣的軟言軟語,似乎讓她稍稍減輕了身體上的痛楚。
這是一間簡陋的木板屋,四周堆滿稻草……還是雜草?還有一些老舊的竹簍以及堆積如小山丘的木柴。
此時,陽光從窗縫間透瀉進來,她微瞇著眼,腦袋一片空白。
「小林哥,我爹說你的雙手被折斷了,暫時不能亂動。」
她看著眼前約莫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確定自己並不認識這樣的古典小美人;記憶慢慢回籠,她想起來了,她被那個搶匪用力掐住脖子,所以她現在說不出話來是因為聲帶受傷了?
可是,她怎麼會在這?這裡又是哪裡?儘管她想問清楚,卻是什麼都問不出口。
既然有陽光,身邊也沒有牛頭馬面,那她應該不是變成孤魂野鬼,更不會是下了地獄,難道……她是上了天堂?
一連串疑問在她心裡激盪著,直到鼻問傳來一股刺鼻的中藥味。小姑娘把碗緣擱到她嘴邊,她看著小姑娘那盛滿擔憂的眼神。
「小林哥,你把藥喝了吧,大爺不是真的要你死,你何必要自刎呢?」說到這,小姑娘的眼眶濕了。
自刎?意思就是她拿刀抹自己的脖子嗎?不會吧,她一向都很熱愛生命,絕不會做出自殺這種事的。
低下頭,她想看看自己的脖子,脖子上卻傳來劇痛。「噢……」她悶叫了聲。
「小林哥,你別亂動呀!你的傷口很深,差一點……差一點……我以為你就……」小姑娘哽咽著,話說不下去了。
她看不見自己的脖子,卻看見了身上灰舊的袍衫上刺目的大片血漬;身體微晃了下,她這才感覺到四肢無法動彈,要不是有小姑娘的攙扶,她恐怕又會昏過去。
「小林哥,把藥喝了,這樣你的傷口才會好。我爹已經把你的骨頭接回去了,過幾天你的手就可以動了。」小姑娘眼巴巴的看著她,一臉的祈求。
看著那碗黑漆漆的藥,她想,反正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不差再死一次,於是忍著吞嚥的痛苦,緩緩喝下那苦不堪言的藥。
「小林哥,他們說你是奸細,是要來殺大爺的,可是我不相信。你真的是壞人嗎?」
小姑娘問她,那她去問誰呀!她也是一頭霧水、有滿腹疑問,只是無法說出口。
「我想你和大爺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否則事情不會變這樣的。」
小姑娘憂傷的表情很逼真,嘴裡的藥也很嗆人,而她這一身古代莊稼漢的打扮,更像極了故宮展覽廳裡的服飾。
再也抵抗不了那昏沉的睡意,她再次陷入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雞啼、蟲鳴。
楚天雲被那一陣陣叫聲從深沉睡眠中叫醒。
哪來的雞?哪來的蟲?哪來這麼沒禮貌的人?真是吵死了!
眼皮還在掙扎著要不要睜開時,耳邊就傳來那又低又冷的聲音,害她嚇得只能緊緊閉著雙眼,繼續裝睡。
「他睡多久了?」
「大哥,三日夜了。」
「杜濤怎麼說?」
「說他能撿回一條命真是奇跡,那一刀已經劃破他的咽喉,本該一命嗚呼的。」
她拉長耳朵聽著。這樣的外省腔調,多聽那麼幾次,就不再感到怪異了。
「讓杜濤救活他。」
「大哥,救他幹什麼?這小子明明是楚家莊的奸細,他是來刺殺你的!」
閻河俯身靠近,盯著那微顫的眼睫。「我要永絕後患。」
強硬的聲音突然竄進她耳中,她一嚇,猛地張開眼,不意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幽暗眼瞳之中。
男人太過於靠近,那渾身冷冽的氣息害她一嚇,小嘴張得大大的,卻發不出聲音來,她彈坐起來,下意識將身體往牆邊縮了縮,感覺到原本僵硬酸痛的四肢似乎輕盈了些。
她認得這雙帶著狠勁的眼神。原來那兩支亮晃晃的利劍不是她在作夢,也不是她走進地獄之門,而是真實的在她眼前上演。
難道她來到了她一無所知的時空?還是這根本只是一場夢?
但不管如何,她畢竟當過警察,也接受過專業訓練,所以在慢慢平穩心緒之後,她發現男人一瞬也不瞬的盯看著她,而她也不怕死的張大眼,專注地打量起這男人的五官。
兩道濃眉斜飛如劍,眼神銳利如刀,鼻樑挺拔,一頭烏黑長髮披散在肩後,黝黑的膚色,一身的黑衣,這男人根本就似一尊雕刻兵馬俑。
而這尊兵馬俑完全稱不上帥,除粗獷的體形外,全身還張揚著暴戾之氣,像是隨時會將人生吞活剝。
她忍住心窩的怦怦亂跳,連忙將眼神一移,瞥見站在兵馬俑後頭的另一個男人。
兩個男人的身量相仿,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卻完全不同。
一頭長髮綁成馬尾,表情溫潤如玉,膚色柔白如水,面貌斯文俊逸,加上一身的白衣白袍,明明該是讓人如沭春風的樣貌,她卻是全身泛起冷顫,因為這男人週身散發出一股陰森鬼氣。
「小林,什麼時候你敢這樣看大爺和我了?你真的將生死置之度外了?」閻晨的話很輕很淡,可那勾動眼尾的模樣,竟帶著幾分邪魅和嘲諷。
她記起這個聲音了——曾經說過「要不要一刀殺了她」的男人。而對於小林這個稱呼,她也已經逐漸認清自己此刻是小林的事實。
她猛點頭。不對!他問她是不是怕死?於是她又趕緊搖頭。她這人吃軟不吃硬,明明心裡害怕,但就是有副硬脾氣,否則就不會跟搶匪硬碰硬了。
「怕死?還是不怕死?」閻晨再問一次。
她瞪視這一身白衣的男人,張開小嘴,發出「不怕」的唇語。
閻河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隨即離開那堆稻草,腳下緩緩倒退三步。「別裝聾作啞,我給你五天的時間,把一切交代清楚。」
她看著那尊兵馬俑轉身,推開那扇發出咿咿呀呀的破門板;接著,那抹幽魂居然抿唇對她一笑,那樣的笑,帶著不懷好意,更多的是居心叵測,活脫是奸臣的冷笑。
兩個男人相繼離開這間簡陋的茅草屋之後,空間一下子變大了,她胸口悶著的氣這才得以緩和。
要她交代什麼?都到這地步了,反正她已經嘗過死亡的滋味,根本不接受這種威脅。然而,這一團謎讓她猶如陷入煙霧之中,她越來越好奇——她還是她嗎?她為何會變成小林了?
忍住不適,她動了動雙手,手臂像是被人狠狠地扭轉過,讓她疼痛無力。小姑娘曾說過,她的手被折斷了,會是那兩個男人幹的嗎?
幸好她的腿沒有受傷,這讓她稍一使力便站了起來;雖然腦袋仍有些
昏眩不適,但至少她還能走幾步路。
她身上仍是那件帶著血漬的灰色舊袍衫,鼻間聞到一股酸臭味,赤腳
踩在泥地上,腳底傳來陣陣冰涼,她終於發現自己居然留了一頭長髮。
這……不是她吧?她慌了起來!只可惜這樣的屋子裡根本不會有鏡
子。於是,她走向門口,用腳踢開那一扇看起來就要傾倒的門板,咿呀一聲,外頭的陽光灑進屋內,刺得她連忙閉上眼。
當她再度張開眼時,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給驚駭住。
遠方峻峰連綿,山頂上還覆著晶亮白雪;近處是一大片幽深的樹林,
她甚至可以聽見那潺潺的水流聲。
山明水秀,滿目蔥綠。
眼前有幾座木架子,上頭曬了幾十件衣服,地上還有幾個大型木桶;左邊是一整排屋宇,連接一大片田地;右邊同樣有成排的屋宇,還有著百花爭奇鬥艷;她往後一轉,看見屋後那更險峻的山勢。
這是一個背山面谷,位於山坳處的村落。
、
她腳踩泥地,頭頂藍天,看著那混合茅草搭建成的木板屋二心裡很是慌亂。她真的進入奇幻時空,回到了古代?
她連忙走到水桶前,彎低腰身,俯看清澈的水面,吁出一大口氣。
雖然不是看得很清楚,但還是可以看見那模糊的倒影。幸好沒變!還是這張看了二十五年的臉,還是那個立志除暴安良、鏟奸除惡的楚天雲。
或許是她的靈魂出竅了,所以魂魄不知道飛到哪個朝代?也或許這副軀體是她的前世,她回到不知是多久前的人世?
那位小姑娘喊她「小林哥」,難道她是男的?這一驚,讓她忍住劇痛,抬起千斤重的右手,撫摸上自己的胸部。
她在心裡唉叫了聲。沒有高低起伏的胸口,難道她真的變成男的?雖然她全身上下沒有什麼女人味,可是,她一點都不想當男人,她還想跟學長白頭偕老。
她連忙走回破舊的屋內,一腳踢上門板。一想到要證明自己是男人或女人時,她才感到那緊迫的尿意,可是,這哪裡有廁所?
放眼屋內,牆角有著堆疊如小山的木柴,她定到那堆木柴與牆角的細縫邊,抖顫的手以最省力的方式緩緩撩開衣袍,再打開褲頭上的繩子,接著脫下褲子……
喘了口大氣,心裡忍不住吶喊著:幸好……
靈魂出竅、穿越時空、女扮男裝,這天底下最驚奇的事全讓她給遇上了。
「小林哥。」嬌柔的嗓音,人未到,聲先到。
經過這些天的觀察,楚天雲終於知道自己所處的地方是一間柴房,而她暫時被囚禁在這問柴房之中。說是囚禁,其實大門根本沒上鎖,那是因為算準她無法離開這個地方。
別說她這個受了嚴重內傷的身體根本走不了幾步路,就算她走得出去,下場肯定也會很淒慘;不是被抓回來,要不也是餓死在那幽暗的叢林裡。
種種疑問壓在心頭,若沒有得到答案,她就算是死了也不會瞑目,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一覺醒來,又回到熟悉的現代。
而眼前水靈靈的小姑娘從來不會因她不說話就閉嘴,反而叨叨絮絮的自說自話。
於是,她知道小姑娘叫滿兒,是杜濤的女兒,這裡是麗谷;滿兒口中的大爺叫閻河,是這座麗谷的谷主;而那個有著一身陰森鬼氣的白衣男人叫閻晨。閻河是閻晨的大哥。
另外,還有她沒見過面的三小姐方婉菁,以及就算她見過、恐怕也不記得的四爺展劍峰。
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歃血為盟的異姓兄姊弟,眾人以閻河為首,全聽令於他。
「小林哥,吃藥了。」
楚天雲點點頭,露出一口白燦燦的牙,對著滿兒敞開真心笑容。
杜滿兒愣了一下,跪坐在他身前,眼垂低著,一臉的難為情和羞赧。「小林哥,你最近很愛笑哦。」
聽杜滿兒這麼說,她還是一逕的笑。
她這才想起,她現在可是個道道地地的男人,這樣勾引人家小姑娘,害人家小姑娘芳心亂動,實在罪過;只不過,這滿兒是這個陌生世界裡唯一對她好的人,讓她忍不住想要對滿兒更好。
她後來才發現自己胸前纏上了白布條,加上她本就高的個頭,足足比滿兒高上半顆頭,所以要假扮成男人完全沒問題。只是,這個小林為什麼要扮成男人?難道杜大夫在診治她的過程中沒看出來嗎?
說人人到,杜濤隨後跨進僅容旋馬的柴房內。
杜濤撩袍盤腿坐在泥地上,完全不在乎衣袍染上髒污,他仔細審視著小林全身上下。
楚天雲對於杜濤的凝視有著難得的窘意,那就像是在面對學長時,那種會令她心跳加速的不安。
這個杜大夫看起來頂多三十,或者更年輕些,但是行為舉止卻像是一位得道高僧,穿著灰白長袍,永遠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只是,這位不動如山的高僧,卻有著異常俊美的容貌,真是有其女必有其父,讓她看著看著,常常會不自覺的閃神。
在為她診治時,不管她如何唉叫、如何抗拒那轉動骨頭的痛楚,杜濤永遠是同一張表情,從來沒有多餘的不悅。
就像此刻,杜濤慢條斯理地打開擱在膝蓋上的白色布包,裡頭擺放著一根根細長的銀針。
「我……」
「扎針對你有好處。」像是能解讀她的心意般,杜濤接續她未竟的話。
她懂,可是她還是怕呀!雖然她是女警,但是,生病時,她是寧可吃藥也不願意打針。
於是,她伸手想搶過滿兒手裡的湯碗。
「先扎針,再吃藥。」杜濤懂她的用意,話雖輕,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皺緊五官,縮回伸出去的手,看著杜濤拿出一根比手掌還長的銀針,嚇得她肩膀縮了縮。
「我要扎胸口,你別緊張。」
她猛搖頭,連忙雙臂環胸,看到杜濤那平靜無波的眼神,像是她太小題大作了。
「小林哥,我爹要扎針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就讓他扎針吧。」滿兒勸說著。
在一個小姑娘面前表現得這麼孬,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這才緩緩放下雙臂。
杜濤似乎懂得她的意思,淡漠的表情總算因為她那滑稽的模樣而顯露淡淡的笑意。「你死都不怕了,還怕這根針?」
「我……」她試著說話,嗓音粗啞難聽,連自己聽了都覺得害怕。
「你應該可以說話了。」杜濤鼓勵著:「不用怕。」
「我……」她試著發幾次聲,發現並沒有想像中的疼痛,於是放膽說了——
「我要是死在一根銀針之下,那豈不是要笑掉別人的大牙。」楚天雲話說得響亮,卻有著求饒般的調皮。
杜濤眼神微瞇,有著疑惑,似乎感覺到她的不同,卻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同。「你有內傷。」
「那……需要脫衣嗎?」
「嗯。」杜濤淡淡應了聲。
「我……我先出去。」杜滿兒垂低眼,捧著藥碗,轉身小碎步離開。
楚天雲在心裡歎口氣。看著杜濤手拿銀針,正等著她輕解衣衫。「我不是小林。」
杜濤只是淡笑。「我知道。」
「啊?」她睜大雙眼。「你知道?」
杜濤點頭,有著了然神態。
「我真的不是小林,你難道不知道我是——」女的?
「醫者父母心。」杜濤說得意味深長,沒讓她把話說下去。
她是二十一世紀新女性,且還是個正義警察,她每年做子宮頸抹片檢查時,也都是給男醫生做內診,在這個古代男人面前,而她怎麼反倒放不開呢?
她抖顫的手無力解開鈕扣。
「我來。」杜濤擱下銀針,雙手輕解她衣襟上的扣子。
只是,正當她還在思考要如何措詞她的女兒身時,卻發現自己只需露出那因為瘦弱而顯得突出的鎖骨,連胸前的白布條都沒露出,杜濤的大手就這麼放下。
杜濤拿起銀針。「閉上眼睛,放輕鬆。」
說得倒輕鬆!她怎麼可能放輕鬆;但她還是乖乖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這下所有奇情念頭一掃而空。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她睜開眼。「什麼意思?」
「冤冤相報何時了。」
冤冤相報何時了?這又是什麼意思?只怪她國文沒念好。但她知道這話的含意很深。就在她納悶時,才警覺她胸前已經扎上數根銀針。
「一炷香。」說完話的杜濤雙手擱在膝上,閉上雙眼,擺起了運氣練功的姿勢。
她動都不敢動,怕那長針不小心刺穿她胸口。幸好眼前的男人長得真帥,可以讓她大飽眼福,排遣無聊的時光。
只是,杜濤真的知道她不是小林嗎?知道她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警察嗎?看杜濤總是一副洞悉的表情,或許他真是那種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高人吧。
時值午後,有著讓人發懶的溫度。在一炷香之後,杜濤拔除她身上的銀針,沒有多說什麼就離開柴房,讓滿兒伺候她吃藥。
藥雖苦,但楚天雲還是一口將藥喝光。當她將空碗遞回滿兒手上,仍是傻傻的看著滿兒。
誰讓滿兒是這麼一個溫柔婉約的小美女;那股靈氣,如同山水畫裡的仕女,令人賞心悅目,讓她這個女人常常恍神。
「謝謝。」
「小林哥,你怎麼跟我這麼客氣。你的氣色看起來很紅潤。我爹說,你的身體復原得差不多了,你千萬不要再做傻事。」
她點點頭。雖然她已經能夠開口說話,只是那像是被石子磨過的聲音,連她自己聽了都覺得可怕。
「你今年幾歲了?」不該多話的,但忍不住的,她還是問了。
滿兒愣了愣。「十四。」
才十四歲,就已經在思春了?想想她在十四歲時,還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國一生。
「那你爹呢?他幾歲了?」其實她比較好奇杜濤的年歲。
「我也不知道。」
「那幫我問問。」
滿兒睜大鳳眼,有著不解。
她堆起尷尬的笑意。「我只是在想,杜大夫這麼年輕,醫術就這麼好。」
杜濤有著神乎奇技的醫術,在他這些日子的細心醫治下,她胸口已不再那般劇痛,雙臂也能夠稍稍轉動了。
「嗯,我幫你問問爹。」杜滿兒點頭,又道:「小林哥,你來到這也有五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滿兒,其實……」她打斷滿兒的話,然後從地上站起來。
杜滿兒也跟著站起來。「其實什麼?」
「我不是小林。」
「我知道。」
「啊?你也知道?」
「小林哥,不管你是誰,你永遠都是滿兒的小林哥。」
「我是……」她總不能跟滿兒說她來自另外一個世界,那滿兒和杜濤一定會把她當成瘋子,不然就認為她是怕被閻河殺掉,才故意說出來的反話。
她在心裡哀號!看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忘了一些事情。」她說得既緩且慢。
雖然她說得字字清楚,杜滿兒還是聽得很茫然。「什麼意思?」
她嚥了嚥唾液,一臉苦惱,接著才又說:「我忘了大爺和二爺叫什麼名字。」不是她說謊,事實上就是如此。她根本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又如何能繼續當小林?
「你忘了?」杜滿兒很是吃驚。
「你不信?」
杜滿兒搖搖頭。「你說的我都信。」
「真的?」看來她這個假男人還真魅力十足。
「是不是你傷了腦?我讓我爹來幫你看看。難怪你連我幾歲都不知道。」
杜滿兒轉身就要出去,楚天雲急急拉住滿兒的小手。「滿兒。」
這一喚,讓杜滿兒停下腳步,看著被小林哥握住的手,小臉更加羞紅了。「你……」
楚天雲這才慢慢放開滿兒的手。「你多說一點事,也許我就想起來了。」
「五年前,在麗谷外的森林裡,你的腿受了傷,是我發現你的,然後是我爹把你救回來的。」杜滿兒看著小林哥,眼神熱切。「後來,你就在這裡住下了,你以前……」
「我以前?」她順著滿兒的話尾問,也很想知道小林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你以前不會笑,整天心事重重,也不大說話。」
看樣子,小林是個孤僻又難搞的人,這一點都不像豪爽又大方的她。
「那我究竟幾歲了?」
杜滿兒柳眉頻蹙。「五年前,你說你十三歲。」
「啊,那我現在才十八歲?」哇!十八呀,沒想到她變得這麼年輕。要是可以回到現代,擁有十八歲的青春無敵肉體,那該有多好!
杜滿兒點頭,問得急迫:「那我呢?你也把滿兒全忘了嗎?」
她尷尬的點頭,看著杜滿兒一臉的落寞。
「原來你連我也忘了,才會對我這麼好。」
「我以前對你不好嗎?」她忍著喉嚨的痛,沙啞問著。
「不是。」杜滿兒搖頭,小臉在激動中有了淡淡的笑意。「原來你是失去記憶,難怪跟以前不一樣。」
「我為什麼要自刎?你知道嗎?」
「我也不清楚。那一天,鬧烘烘的,我在藥房裡幫爹整理藥草,後來聽說你要刺殺大爺,反而被擒住,後來……」杜滿兒說不下去了,一想到小林哥那血淋淋的模樣,她就忍不住發顫。
楚天雲大概可以拼接出事情的始末。這下可不妙了,她現在就是小林,難怪閻晨開口閉口都要殺她。
驀地,砰的一大聲,脆弱的門板被狠狠的踢開來,杜滿兒明顯受驚,楚天雲倒是顯得鎮定。
來人是一個頭上綁著雙髻、髮髻上繫著淡黃髮帶、身穿湖水綠衣衫的姑娘,柔白的肌膚,嬌美的容顏,一身的嬌氣,跟這個原始山林之地有著格格不入。
「三小姐。」杜滿兒恭謹地叫著。
楚天雲心裡想著,原來她就是滿兒老掛在嘴上的三小姐,這古代的女人,還真的是一個比一個嬌柔漂亮。
方婉菁皺起柳眉,鄙視的直瞪著眼前的小林。
「可以起床了?」態度很高傲,語氣很尖銳,眼神透露出濃濃重的恨意。
楚天雲雖然渾身惡臭,衣衫還沾了大片血漬,但她站得直挺挺,看著眼前和杜滿兒一般高的女人。
「你這個階下囚,你這是什麼態度?」方婉菁看著一點都沒把她放在眼裡的小林。
「三小姐,小林哥的喉嚨受傷,沒法說話。」杜滿兒急急解釋。
「滿兒,要你多嘴!」方婉菁怒斥一聲。
杜滿兒倒退一步,小手抓住衣擺兩側,微低著頭。
楚天雲走到杜滿兒身邊,一副護衛的模樣。
方婉菁瞪著楚天雲,雙手插在纖腰上。「平常看你老老實實、畏畏縮縮,話也不多,沒想到你竟是楚家人!」
楚天雲心頭一震!難道她回到了前世?否則怎麼剛好也姓楚?她雙眸微瞇,看著眼前這個頤指氣使的三小姐。
「怎麼?死不成,就變個樣了嗎?還不跪下跟我求饒,或許我還可以饒你一命!」
楚天雲搖頭,雙手一攤,一副要殺請便的模樣。既然閻河要救活小林,她的性命暫時應該是無慮。
方婉菁正要發火,此時,隱隱約約的喧鬧聲傳進窄小的空間裡。
「閻哥哥回來了。」方婉菁露出笑意。「我不會讓你好過的,下次再來找你!」接者轉身快步走出柴房。
雜沓的腳步聲、歡呼聲從四方傳來,連杜滿兒也是一臉欣喜。「大爺回來了。」
「大爺去哪了?」
「去……」杜滿兒忽然住口。「小林哥,看樣子你真的什麼事都想不起來了。大爺出遠門,這次可是離谷半個多月,我得去忙了。」杜滿兒說完,即匆匆轉身走出去。
難怪這半個月來她可以睡得這麼安穩,連閻河都沒來找她算帳,原來不是饒她一命,而是因為不在谷裡。
楚天雲沒有讓自己猶豫太久,隨即跟著杜滿兒走出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