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有理 第十章
    她才不要呢!這樣顯得她很放不開似的,她第一次的離家出走,要轟轟烈烈、要震天撼地的——

    可是再多的傲骨及堅定都敵不過思鄉的苦,她好想家,好想再看到那張撂話說不要理她的生氣面容。

    發現自己快哭了,艾子趕緊低頭吃麵,把哽咽連同低落一起咽進肚子裡。

    真的嗎?爹真的會來追她嗎?真的會發現他其實愛的是她這個水中月嗎?

    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那麼容易被說動,做出她這輩子最大膽的突破,但大爹爹就是有一種魔力,能讓人自然而然地信服他,覺得他所說的話都是對的。

    但,寂寞真的很難熬……艾子不自覺地又朝外看去,渴望能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從一開始的滿懷期待,漸漸地轉為懷疑,到後來失了自信,每回到了一個城鎮,她總會不自覺地多逗留一些時間,不是她貪玩,而是這樣她就不會走得太快,他才比較容易追上她。

    只是……為什麼他還不來?他到底是不想找她,還是笨到找不著她?想著想著,艾子忍不住生氣了,但不管再怎麼發怒,還是蓋不過那抹在心底不斷擴大的忐忑和心慌。

    她現在已經不怕被他找到了,她只希望他會追來,讓她有台階可以下,而不是落到得自己回家的丟臉地步。

    艾子歎了口氣,勉強再吃了幾口面,正準備叫店小二來付帳時,旁邊傳來了爭執聲——

    「大爺我看上你女兒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你哭個什麼勁啊!」一個地痞模樣的壯漢強摟住一個姑娘,凶狠地把瘦小的老漢踹倒在地。

    「我們是賣藝不賣身,求求您,放過我女兒吧!」老漢哭喊,就算被踹得爬不起來,也緊抱著那男人不放。

    看到靠唱曲兒賺取賞銀的父女被人欺凌,艾子好生氣,伸手從包袱裡拿了裝有針灸銀針的絲綢包,立刻衝了過去——

    「你沒看到人家姑娘不喜歡你嗎?還不趕快放開?」結果有人快她一步,有個嬌媚的姑娘來到壯漢面前,纖細的體形不及對方的一半,氣勢卻絲毫不輸他。

    總算有人幫忙了。艾子也沒閒著,轉為去將地上的老漢扶起來。

    「老丈,你要不要緊?」她邊察看老漢的傷勢,邊關心一旁的戰況,正好對上那個美艷姑娘朝她睇來的一瞥,同仇敵愾的友情頓時滋長。

    壯漢先是愣了下,見有另一個更美的姑娘自動送上門,色慾薰心的他笑瞇了眼,立刻轉移了目標。「好,聽你的,換你來替她∼∼」

    見狀,艾子迅疾從綢布裡挑出銀針,一躍而起,快狠準地朝那男人肘間的穴道刺去;同一時間,看似嬌弱的姑娘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了東西進壯漢嘴裡,還在他下巴用力揍上一拳,讓他沒辦法吐出來。

    這姑娘不簡單嘛!發現對方都是有備而來,她們又驚喜地互看了一眼。

    「你再動手試試看……咦?」艾子還想再補上一針,卻詫異地看到軟倒在地的壯漢已雙眼翻白,全身還一直抽搐。

    怎麼會?她刺的穴道最多只會讓人痛到眼淚直流,不會要人的命啊!她正要蹲下察看,卻又突然伸來一腳將那壯漢用力踢開,艾子傻住,只見一個面無表情的昂藏男子彎身將看傻眼的老漢扛上肩,旁若無人地大踏步走出餐館。

    「死不了的,只不過會兩、三年不舉罷了。」嬌媚姑娘清脆笑道,婀娜款擺地跟著那男子後頭離開。

    只是不舉而已,還好還好……艾子才剛放下心,意識到不對,立刻又被那位姑娘不同於外表的大膽言詞窘紅了臉。

    發現旁人那一雙雙驚訝的眼全落到她身上,她趕緊抓了包袱,拖著那個被嚇到一直哭個不停的姑娘快步追了出去。

    穿過幾條大街,直至離餐館有段距離,那男子才把老漢放下,而艾子她們也正好趕了上來,跑得氣喘吁吁。

    「別再來這個村了,不然下回可沒人救你。」對老漢的感激涕零完全視若無睹,嬌媚姑娘丟下話,非常乾脆地直接邁步離開。

    艾子還在喘氣,對這姑娘的大俠風範感到欽佩不已,卻突然發現自己離那對相擁而泣的父女越來越遠。

    「等、等一下……」她、她幹麼勾著她?艾子怔愣地看著那雙攀在臂彎的手。

    對方卻不理她,還一直走,情急之下,她只好趕緊掏出銀兩,努力伸長手臂,好不容易才將銀兩塞進老漢手中。

    「老丈,保重喔,你們也快離開吧∼∼」身不由己的她揚聲喊道,看到老丈和他女兒臉上的表情轉為喜極而泣,她也因助人成功而感到很開心。

    剛剛在吃麵時她有和老丈聊了幾句,知道他們居無定所,走到哪兒唱到哪,希望他們以後別再遇到這種壞人,可以一直都順順利利的。

    「難得遇見,到我家去坐坐吧。」直至走遠了,親熱地勾著她的嬌媚姑娘終於開口,熟稔的口氣好像她們是相識多年的好友。

    「呃……」艾子看看她,又看看那個跟在後頭的男子——不知道是護衛還是兄弟或是朋友的他仍是面無表情。「可是,我們才剛認識耶……」她的個性已經很夠平易近人了,沒想到這個漂亮姑娘比她還不拘小節。

    「我,齡之,不能吃的那種。你呢?」漂亮姑娘笑睨她一眼。

    那渾然天成的勾人媚態連身為女人的艾子也不禁紅了臉,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問她名字。

    「端、端木艾。」人家都說了,她沒道理不答。

    那位姑娘停下腳步,一雙水眸直瞅住她,又驀地揚起顛倒眾生的笑。

    「這不就認識了嗎?走吧。」那雙手再度勾上了她的臂彎,不由分說地帶著她繼續往前走。

    她、應該、真的、只是……好客吧?初次行走江湖的艾子不清楚這樣的舉止到底是正常還是詭異,仍然有些躊躇。

    畢竟她武功不太好,針灸退敵的方式只能攻其不備,這姑娘剛剛全看到了,這招也等於沒用了,加上後面那個男人感覺功力很深厚的樣子,要是他們真的心存歹念,她根本打不過他們。

    不過,這姑娘若是壞人,剛剛也不會出手幫老丈了……憶起剛剛聯手抗敵的情景,興奮感油然而生,將她殘存的疑慮全都抹去。

    只是去她家坐坐又不會怎樣,去就去嘍,她也很想請教她剛剛一下子就制住壞人的藥是什麼配方呢!

    沉浸在結交到朋友的歡欣中,艾子興高采烈的、毫不反抗地跟著走了。

    等她發現自己誤上賊船時,已經來不及了……

    「呵∼∼嗯∼∼」

    坐在涼亭裡的艾子聞聲回頭,看到許齡之衣衫不整地朝自己走來,她既讚歎又佩服。

    怎會有人天生就從骨子裡透著嬌媚,連打呵欠都可以讓人臉紅心跳的?偏偏齡之又毫不吝惜展露自己的魅力,衣帶隨興繫著,敞開的襟口連肚兜都遮不住。

    「你被看光光了啦。」艾子臉紅嘀咕。

    雖然這幾天的相處已讓她對齡之的大膽行徑見怪不怪,但當有人酥胸半露地在面前晃時,她還是會尷尬到眼睛不知該往哪兒擺。

    「呼,昨晚玩太凶,真累壞我了。」許齡之懶得理她,坐到她身邊,伸著腰又打了個長長的呵欠。「你應該也知道,癸水來之前,總是特別想要……」

    「我精通的是醫術,不是房中術。」艾子咬牙打斷她,但腦海中仍不由自主地浮現香艷旖旎的畫面,她的臉更紅了。

    「喲,小古板也動了情啦?」許齡之看見,用指尖輕刮過她的下頷。「要不要我讓千海幫幫你,帶你領略這箇中的銷魂滋味呀?」

    「你還說?」艾子撥開那隻手,嗔惱瞪她。「誰叫你們要貪歡也不找個隱密一點的地方,那麼刺激的畫面,我哪有辦法忘得掉啊?」

    她現在知道了,隨便跟著陌生人回家是件很不好的事。

    那句「到我家去坐坐」,讓她坐馬車坐了兩天,來到了一個令她瞠目結舌的地方——

    齡之說,他們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拜月教」,精通采陽補陰、男女調和等性事,而身為首席弟子的她,更是個中翹楚,甚至還在身邊備了個可隨時供她使用的男臠,男歡女愛好不快樂。

    她是不懂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也對術業有專攻不帶任何歧視,但她沒辦法做到看見男人光溜溜的屁股還能若無其事地面對人家呀!一不小心又想起那個畫面,艾子不禁羞窘得蒙住了臉。

    花前月下,是很讓人情不自禁沒錯,但齡之明知有她這個食客在,難道就不能收斂點嗎?害她到現在還不敢正視千海,而齡之居然連要大方和她分享千海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這樣就被嚇到?」許齡之笑哼。「酸澀的果子男人不愛吃,你還是考慮一下讓千海先教教你吧,要不然就算你那個情郎出現也沒用,你哪有本事誘得他惡虎撲羊呀?」

    「我不要,我的身子只有他能碰。」艾子拚命搖頭,而後小小聲地咕噥:「我有在學了嘛……」

    在發現這是個如此驚世駭俗的地方後,沒讓她落荒而逃的原因有幾個——

    和齡之投緣是其一,即使她們觀念差距極遠,她們的個性卻是一拍即合,才短短數天她們已經情同姊妹。

    然後,是齡之所說的話。

    她本來就藏不住事,又遇到一個談得來的好朋友,當然將她離家出走的原因都跟齡之說了,也順便請教齡之的意見,齡之那麼懂男人,應該會有更深入的見解。

    「這種道貌岸然的男人我最瞭解了,別看他滿口仁義道德,其實腦子裡早把你吃乾抹淨了。別急,姊姊會好好幫你,等他來了之後,他的反應若是這樣,你就那樣,他要是那樣,姊姊還有更好的法寶∼∼」

    結果齡之聽得好興奮,直說要幫她,叫她好整以暇地待在這兒等大魚自投羅網,還要她趁這段等待的時間,多學些男女情事以備不時之需,免得真的要派上用場時,又落到上回那樣誘惑不成的窘境。

    她很認真學,也把齡之所提供的諸多計策謹記在心,就算再害羞也每天都在腦子裡沙盤推演,準備讓他一來就再也逃不掉,讓他乖乖地俯首稱臣——

    問題是,要是他不來這些就全都白搭啦!

    「你說,他真的會來嗎?」艾子低聲問道。即使齡之都拍胸脯保證了,她還是怕。「都這麼多天了,如果他真的有在找我,應該早就找來了……」

    「放心吧,我們拜月教在江湖上有多聲名狼藉?就算他不愛你,聽到你入了淫窟,也不可能會坐視不管的。」說到江湖上的鄙夷蔑視,許齡之只覺得驕傲。「要是他真的不來,你剛好就趁此死心,放開胸懷去感受男女交合的樂趣吧。」

    「你到底是要安慰我還是在氣我?」艾子懊惱地嘟起嘴。

    在她跟著齡之回來的路上,千海已經發現她被人暗中保護的事,卻故作不知,任由那人一路跟到底,想當然耳,她一進拜月教就沒再離開的情形,跟蹤者當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知道她的去向一直在某人的掌握中,她的心定下不少,不然她好怕真的沒人找得到她,她就只能不斷地流浪下去。

    她敢肯定那個隨從一定是大爹爹派來的,置身事外地看著,又全然操控在指掌之中,除了大爹爹之外,也沒人有這份能耐了。

    但她不懂的是,既然她的行蹤都已經被鎖定了,為什麼他還不追上來?害她每天越等越心慌,老是被齡之的玩笑話擾得坐立不安。

    好氣喔!

    「你不是說他只是被禮教束縛,其實內心熱情如火嗎?」艾子仰起下頷,用齡之說過的話反駁回去,同時也是在強勢地說服自己。「他愛我,他很愛我!他一定會追來的!」

    「這不就得了?」許齡之等的就是這一句。不然每天看她唉聲歎氣的,煩都煩死了。「要不要我待會兒再示範幾招給你看?不然我怕到時你那個情郎來,你還是沒勇氣下手,就算我幫你想再多的應變方式也是白搭。」明知她臉皮薄,許齡之還故意逗她。

    「不用了,我可不想以後看到千海就得躲。」猜都不用猜也知道齡之會找誰配合她示範,艾子敬謝不敏。

    那時聽到齡之說千海是她的男臠時,她著實吃了好大一驚。

    因為挺拔冷峻的他有著孤傲的氣息,根本就不像是任人狎玩的臠奴,但她不小心撞見的場面以及時常自齡之寢房傳來的撩人申吟,都說明了他確實是齡之用來取樂的工具,讓她也不得不信。

    她對千海的來歷以及他為什麼甘於這種屈辱的身份,一直感到很好奇,但這個話題實在太禁忌,很難問得出口,齡之又都沒主動提過,她也就只好擱在心裡,擱著擱著,每次看到他像個護衛靜靜跟在齡之身後,這個問題就會忍不住浮上來,而現在拜齡之所賜,浮上來的還多加了一個她拚命想忘掉的尷尬畫面。

    「那你現在該躲還是不該躲?」望著那抹踏進院落的身影,許齡之笑道。「千海來嘍。」

    「你可別跟他說。」艾子也看見了,趕緊跟齡之叮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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