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見她直呼自己的名字,玄知燁終於發覺事態嚴重。
他不自覺地鬆開她的手,狠狠地倒抽了一大口涼氣,胸臆彷彿瞬間降下了紛飛霜雪,讓他驀然失溫的心臟隨之冰封。
沉默了許久,他空洞的聲音,這才幽幽響起——
「為什麼?」
「爹媽說得沒錯,我的存在,對你一點幫助也沒有。」玄若霏跪坐在地,傷心欲絕地掩面哭泣。
這是一段注定沒有未來的感情啊!
她的心早已傷痕纍纍,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繼續跟命運之神抗爭下去。何況她沒有一丁點膽量,敢拿哥哥的前程當籌碼。
她怕拖累了他追求成就的腳步,也怕他為了自己不惜放棄一切;怕最後仍是徒勞無功,落得一無所有的淒涼結局,更怕從哥哥眼中,看到一絲後悔的痕跡。
「我不怕。」他目不轉睛,注視著她哀傷啜泣的身影,試圖再挽回什麼。
「可是,我累了。」強烈的無力感猛然襲來,教身心俱疲的她,頹然放下雙手,卻依舊低著,不肯看他。
與其不死心的抓著那微乎其微的希望,不如趁現在忍痛放手,給彼此喘息的空間。
最重要的是她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他,為了渺小的自己和父母決裂。
他們三個人全都對她有著恩情,她不忍心傷害任何一個。
倘若,我的犧牲能換來玄家的幸福,我還有什麼遺憾呢?
「菲兒,相信我,我一定會保護你。」玄知燁焦急地蹲下身,想像以往一樣,透過擁抱給予她最深情的安慰。
眼前,他們明明有機會雙宿雙飛,她卻選擇就此斬斷彼此的情緣,讓他完全措手不及,也難以接受。
「不要碰我!」玄若霏把心一橫,淚眼婆娑,用盡全身力氣推開哥哥要。
他一個重心不穩,猛然往後一跌,人和心,同時重重地墜跌,人和心,同時重重地墜跌在地板上。
「菲兒……」他一臉愕然,心痛至極地呼喚。
「夠了!從今以後,我已經不再是屬於你的霏兒了。」她聲嘶力竭地大喊,情緒十分激動,壓根不像平素的甜美及溫婉。
她這翻殘忍言詞,如同萬箭穿心,教他頓時啞口無言。
她霍然起身,以居高臨下的疏離姿態,沉默地與依舊跌坐在地上的他,互相凝望。
「我所有的痛苦都是因為愛上了你。」她陡地轉過身去,背對著他,繼續忍痛說著違心之論。「所以,請你放手吧!」
他眼眶濕潤,嗓音沙啞地問。「這些全是你的真心話嗎?」
這些年來,自己所迫切給予她的,究竟是疼愛還是傷害?
假如,自由是她渴望的,他是否應該就此放手,讓一切回到最初的原點?
「哥,夢該醒了,我們不能一錯再錯。」語畢,她仰起頭,雙手緊捂著胸口,放縱無止盡的淚雨,徹底淹沒無助的自己。
「原來,我們所努力追求的幸福,只是一場夢?」他坐在地上狂笑了起來,夾帶著眼淚、無奈和悲哀,很用力、很用力地笑著,彷彿要借此搾乾自己全身的能量。
「往後,在得到爹媽的允許前,我們都不該再私下見面。」竭力控制住淚勢後,玄若霏頭也不回地虛弱囑咐。
聞言,他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放心,我會成全你的願望。」
「謝謝。」語落,她的兩條腿卻沉重得連一步也邁不出去。
待在她身後的男人,是她此生唯一的眷戀,可惜他們必須作一生一世的兄妹,永難更改。
「菲兒,如果讓我發現這樣的犧牲,並不能替你換來更多的幸福,到時候,就算注定會下地獄,我也要拖你作伴。聽見了沒?」玄知燁異常冷酷地威脅,眼神中卻依舊蘊藏著難以抹滅的深情。
眼下的妥協,純粹是不忍看她如此痛苦,才勉強同意放她自由,但只要事實證明,她今天的抉擇是錯誤的,他絕對會不計代價,重新將她挽回。
「聽見了。」背對著他的她不自覺的笑了。
這是她第二次選擇離開他,希望也是最後一次。
匆匆的,又一次寒暑交替。
玄知燁到過好多國家演奏小提琴,也踢遍許多的城市,只有玄若霏所在的地方,從未再涉足。
至於,成績表現優異的玄若,則獲得學校提供的全額獎學金,繼續留在芝加哥就讀研究所。
表面上,他們兄妹倆彷彿都按照父母所期望的,循著兩條安全的平行軌道,各自走各自的路線永遠不再有所交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在一波金融海嘯中,「玄氏集團」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財務危機,積勞成疾的玄父因此一病不起。
剛接獲通知,玄若霏立即拋下身邊所有的事,匆匆趕回台灣探視。
豈料,養父母居然又丟給她一道天大的難題——
「若霏,你一定要幫幫我啊!」玄父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奄奄一息地抓著她的手,含淚請求。
「爸,您先別激動,有話慢慢說。」她耐心安撫,隨手抽來面紙替他擦拭眼淚。
「這個任務對你來說絕對不難,而且,也只有你才能幫得上忙。」玄母難得主動握住養女的手,試圖對她採取破天荒的溫情攻勢。
「到底是什麼任務?」玄若霏的眼皮,突然莫名其妙地跳個不停。
玄氏夫婦偷偷交換了個眼色,還是決定由玄母親自揭曉答案——
「你也曉得,這波的金融海嘯使得集團的資金周轉不靈,還是無法順利度過眼前難關,勢必要面臨破產……」玄母語氣丕變,泫然欲泣地接著說:「更糟的是你爸爸,還有可能為此吃上官司。」
「這麼嚴重?」她當場呆愣住,清秀臉蛋倏地籠罩上烏雲。
「唉,與其丟盡老臉去坐牢,我倒不如直接死了……」賭氣話說到一半,玄父馬上一陣猛烈咳嗽,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你怎麼這樣觸自己霉頭?」玄母頓時淚流滿面,邊哭邊替丈夫拍背。「萬一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我一個人也活不下了。」
「爸、媽,您們先不要這麼沮喪,也許,事情還有轉圜餘地。」玄若霏連忙出聲安慰兩位長輩,只不過,她自己心裡也是六神無主。
「現在,拯救這個家的唯一希望,就寄托在你一個人的身上。」隨後,玄父一臉希冀地望著她,望得她頭皮不自覺一陣發麻。
「對啊!若霏,你可千萬別見死不救。」玄母又將注意力轉回養女身上。
「您們希望我怎麼做?」她蒼白著臉,戰戰兢兢詢問。
畢竟,父母從來不曾如此「重視」過她,這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肯定隱藏著某種不尋常的企圖。
「其實,已經有別的集團願意金援我們,可是,對方希望透過聯姻的方式,穩固兩家日後的合作。」玄父面有難色地說。
「聯姻?您們打算把我嫁給一個陌生的男人?」她慌張失措地瞪大澄眸,纖弱的身軀微微搖晃了下,反射性地抓著病床邊的欄杆,穩住自己。
「其實,那個人已經來過我們家很多次了,你一點兒也不陌生。」玄母趕緊解釋,只不過表情卻有些心虛。「是他主動提起聯姻的,可見他對你早有好感了。」玄若霏垂下羽睫,瞳上級指示悄悄轉動了下,記憶重複倒帶了好幾遍,卻始終想不出任何可能人選後,乾脆放棄胡亂臆測,「您們現在說的,到底是誰?」
玄父困難地嚥了下唾液,刻意撇開視線。「就是遠茂金控的總裁。」
是他?聞言,她不禁失神了片刻。
緊接著,她用力甩了甩頭,急欲將瞬間浮現在腦海的那張臉孔給甩出去。
遠茂金控的汪總裁身家百億美金,是父親商場上的老友,以前在宴會場合碰面時,玄若霏好歹也禮貌地稱呼他一聲「叔叔」,但打從她越發亭亭玉立起來,喪妻多年的他,總是對她露出色瞇瞇的垂涎笑容,父母要硬逼她嫁給這男人,未免也太強人所難了。
「汪總裁年紀或許是大了些,可是,人家不都說老夫疼少妻嘛!他將來肯定會把你當心肝寶貝一樣對待。等你嫁過去就是個總裁夫人,一輩子榮華富貴。」玄母連忙替未來女婿多美言幾句。
心肝寶貝……玄若霏忍不住悲從中來,低頭咬緊下唇,極力阻止自己當場失控崩潰。
曾經,有個男人也將她視為世上最珍貴的寶貝呵護,只可惜,她沒有福氣永遠擁有他的愛。
「看在知燁的分上,你好心伸出援手救救這個家,救救你爸爸啊!」為了達到目的,玄母不惜抬出玄知燁,意圖逼她屈服。
「爸、媽,這件事太過突然,我的心裡很亂,請給我幾天的時間考慮吧!」
老實說,要一個才二十三歲的年輕女孩,嫁給一個大她三十多歲的鰥夫,確實很殘忍。即便,他對玄若霏再怎麼缺乏父女情分,基於人道立場,多少也會感覺到良心過意不過。
「爸,謝謝。」她淡然一笑,目光充滿感激地看著病床上的父親。
哪怕,玄父只是刻意以退為進,玄若霏仍舊莫名感動。
至少,在這一刻,眼前的他就像是個為子女著想的慈父。
這樣一來,她的犧牲才更有價值,不是嗎?
遲了玄若霏幾天,玄知燁終於風塵僕僕的由加拿大返回台灣。
經歷先前那些不愉快後,對於這個家他已看得很淡了,更不在乎父親的事業是否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反正,依他目前的能力,仍然可以提供家人們還算寬裕的生活。甚至,包括玄若霏在芝加哥所有的開銷。
一進家門,他直覺氣氛有點詭譎,好像家中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少爺,你總算回來了。」一見到他,司機陳叔露出如釋重負的模樣,上前接過他手上的行李箱。
「陳叔,我爸不是已經出院回家靜養了,為什麼你們的臉色還是這麼凝重?」
他眉間揪緊,忍不住推測道:「難道我爸的病情又突然惡化了?」
「有事的不是先生啦,是若霏小姐。」陳叔吞吞吐吐地說。
「菲兒?」他眉心皺得更深。「菲兒她怎麼了?」
明明知道,只是身為「哥哥」的自己,已經無權干涉她的事情。然而,一聽見有關她的消息時,他所有的理智跟原則,通通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其實,他的世界至今仍是繞著玄若霏在轉動。
無論他們的關係變得如何,他還是將她擺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任何人都無法代替。
「若霏小姐她……她要結婚了。」陳叔由衷感慨,替她的苦命遭遇惋惜。
猶如靈魂驀然被抽離似的,玄知燁神情恍惚,繼續聽著陳叔簡單敘述事情的來龍去脈,從頭至尾,他的眼神都空洞得嚇人,彷彿一具沒有生命的傀儡木偶,腦中不停的盤旋著——若霏要結婚了!
等他猛然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竟已悄悄走上三樓,佇立在她的房門口,甚至,還高舉著右手,不知該不該直接敲下房門。
一會兒,玄知燁頹然放下右手,神色複雜地注視著眼前的門。
睽違一整年,他從沒想過再相逢時會是這樣的場面,待會兒見到由情人退回妹妹位置的她,他的第一句話究竟該說些什麼?
似乎不打算給他任何時間做心理準備,房門居然無預警地被開啟了。
頃刻間,那張深深烙印在他腦海的靈秀容顏,躍入一雙寫滿惆悵的眼眸中。
「哥?」玄若霏萬分驚訝,完全沒料想到自己思念若渴的男人,竟然會一聲不響地出現在她的房間外。
「菲兒。」他輕喚著她。
要不是最後一絲理智還不斷提醒著自己,他早就衝動地張開雙手,將畢生摯愛的她用力攬抱在懷裡。
「好久不見。」她勉強勾起嘴角寒暄,刻意忽略他那沉痛的表情。
既然,她已經做好決定,就不該再為任何事而動搖,更不該對哥哥還存有一線希望。
「你為什麼這麼傻?」他心痛地問,兩手按著她的肩頭,恨不得馬上搖醒她,好放棄那個愚蠢的聯姻念頭。
「是目前最好的選擇。」她繼續拉長唇畔的笑弧,反而顯得更加哀傷。「可以同時挽救爸的事業及聲譽,也能保障媽和你的未來。」
「是不是爹媽他們硬帶著你點頭? 不用怕,有我在,我絕對會阻止他們。」玄知燁眸色轉濃,瞬也不瞬地凝望著顯得疲憊的她,他的心驀地揪得更緊了。
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玄若霏為他犧牲幸福,甚至抱憾終生。
當初,他願意放開她,是因為愛她,捨不得她過得不快樂,並不是要看她傷心難過啊!
「沒人逼我,全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她落寞地收回眷戀的視線,垂下臉,改盯著自己那雙交疊在身前的手。
「你為什麼總是卻迎合別人的需求,卻從來不懂得為自己爭取幸福?」極度心疼之餘,他同時也對她那遷就他人的卑微態度,感到一股莫名氣憤。
如果,玄若霏的修改不是那麼逆來順受,相信他的父母也不會一再得寸進盡。
「誰說我沒替自己爭取幸福了?等我風風光光嫁進汪家,以後要什麼有什麼,一輩子都不用再為現實生活而煩惱,這就是我要的幸福!」她說著,鼻頭卻不禁發酸,深知這只是個自欺欺人的借口,但她必須故做堅強的演下去,好讓玄知燁能夠對她徹底死心。
眼前,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選,為了他,她心甘心願拿自己換取他的幸福。
「菲兒,你真的甘心跟一個糟老頭生活?」他捧起她那明顯清瘦的小臉,逼她抬眸正視他的存在。「這個犧牲實在太蠢了,我絕對不允許你這麼做。」
她深吸了口氣,無可奈何道:「我的心意已定,你不必再白費力氣說服我了。」
「菲兒!」他簡直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心裡對她又心疼又生氣。
「這是我報答玄家最好的機會,希望你能成全,並祝福我,拜託!」她淚光閃閃地央求。
他驀然冷笑。「祝福你未來的丈夫盡快往生,好還你自由嗎?」
「哥,你怎麼可以說出如此惡毒的話,詛咒別人呢?」她不悅地撥開他的手,撇過頭去。
「為什麼不行?那個該死的色老頭,擺明是想趁火打動,結果,你竟然傻傻地送上門去,甘願當人家的玩物。」他忿忿不平地說完,立即像顆洩了氣的皮球,態度忽然軟化了下來,臉部線條也不禁跟著柔和了許多。「菲兒,你放棄這種可笑的犧牲奉獻,多為自己著想吧!」
「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玄若霏無奈地搖搖頭,深感力不從心。「我無法眼睜睜看著爹媽受苦。」
「這幾年來,你已經讓步得夠多了,沒必要連一輩子的幸福都賠上。況且,你這麼做根本不是在幫他們的忙,反倒是增加他們的罪業而已。」
她像只迷途羔羊,茫然無助地望著他,原先壓抑在心中的痛苦,隨著眼淚撲簌地流了出來。「哥,我還能怎麼辦呢?你告訴我,現在我到底該怎麼?」
她慌了,亂了,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路該怎麼走,只好緊抓著他的大手,想從那熟悉的溫度裡,尋找到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菲兒,別哭。天無絕人之路,我們肯定還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他握緊她的雙手,借由掌心所傳導的熱度,安撫她不安的情緒。
「你是說……我可以不必嫁給汪總裁嗎?」她不禁屏氣凝神,停止哭泣,原告因淚水而模糊的視線,正逐漸恢復明亮。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絕對不讓你受委屈。」他意志堅定地說,眼神中有不容質疑的認真,為了保護玄若霏,他可以連自己的性命部不要。
「哥,你有更好的方法嗎?」
「目前還沒有,不過,相信我,一切有我。」他垂眸凝望著她,並用她最熟悉的溫柔笑容給予承諾。
玄若霏安心地點點頭,她知道玄知燁一旦認真起來,從來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難倒他,現在,她只能把最後的希望,全部押注在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