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戛然而止,夜雪像是收勢不及一樣,倒了下去,卻在半空中被人扶腰接住,定了定神,才發現,原來是桓玄!
「好!」
此時,大家鼓起掌來,桓玄一縱身躍回席上,向眾人一抱拳:「各位雖都是我桓家軍的舊部,這次回京又都另有派遣,但在下作為太子麾下一名普通侍從,我的心卻無時無刻不在我大晉北疆,與將軍們同在一處。不如我也來舞劍助興吧,送別諸君!」
桓玄一句話,博得滿堂喝彩,甚至有人高聲叫道:「少主,少主!」有的人眼裡甚至含著淚光。
夜雪才明白:原來這些將領大都是即將派往別處的桓家軍將領,桓玄這樣做,一定洞悉了我話中的意思,使我不至於難堪,並且他遠離桓家軍駐地,一個人在建康城,孤孤單單,確實也會與我感到同命相連吧。想到這裡,不由得對著桓玄又是一笑,那笑容猶心而發,笑融在舞蹈最後一個動作中,猶如拈花的菩提,讓在場所有人都傾倒在了這抹微笑裡。
桓玄擎著劍,也對她報以笑容。
頓時滿場喝彩,驚歎聲不絕於耳,甚至有人悄聲說道:「嘿,快看,這才是金童玉女一般的般配的人物,論風流,琅琊王是敵不過咱們少主的!」
聽了這話,夜雪猛驚醒,收了手勢,看向司馬道子。
他仍舊是那樣高高在上,臉上如死灰般平靜,平靜得有些駭人,夜雪只期盼那些說風言風語的人坐得離他太遠,他沒有聽到,彷彿做賊心虛一樣關注著司馬道子的一舉一動。
待別人漸漸安靜下來時,司馬道子彷彿才慵懶地抽出手,鼓起掌來。
在人們的錯愕中,司馬道子起身離席,走下台階,大跨步向夜雪走了過來。
夜雪見他一步步向自己走過來。心裡暗喜:他總算懂了我地意思。也不白費我這片心思了。然後低下頭。含羞地叫了一聲:「王爺。」
司馬道子邁著方步走到夜雪跟前。躬身起手。一隻手臂身向夜雪地肋下。一隻手臂架著她地雙腿。輕輕將她抬起。然後抱著夜雪轉了一個身。朗聲對眾將說道:「各位吃好喝好……在下失陪了!」
夜雪幾乎驚得合不攏嘴。她蜷縮在司馬道子地臂彎裡甚至不敢去看外人地臉色。她只知道此時。自己地臉在發燒。
「王爺……」
直到被抱進了司馬道子地房間。夜雪才輕聲喚了一句。話語聲中有害羞和嗔怪。但更多地是柔情。
她用期待地目光望著司馬道子。希望能得到他一兩句從心底說出地話。
司馬道子的臉卻黑了下來,就好像是夏日裡隨時能落下暴雨的陰雨天,他將夜雪放在床上,然後輕蔑地一笑:「原來,他可以令你背叛對我的承諾,原來,今日,你是在為他而舞。」
「王爺你說誰?」
「桓玄,那個風度翩翩的桓家子弟。」
「不,王爺,你一定是誤會了,我之前從未見過他,更談不上為他而舞,我真的是……」
司馬道子擺擺手,打斷她的話:「愛上一個人,一眼就夠了,用不著太多的時間,我愛上你不就是如此麼?我能明白,能理解!」說著司馬道子笑笑,打開房間的門,擋在門口。
門外的寒風咆哮著灌了進來,司馬道子張開雙臂,大口大口地對著寒風喘著粗氣,夜雪走下床,站在他背後,柔聲說道:「王爺,外面風大……」
「回屋裡去,我就算被風吹乾了,你的心都不會有一絲悲傷,對麼?因為,它根本不在我這裡!」
風將司馬道子的聲音扭曲的悲涼且戰抖,在夜雪耳朵裡聽起來,有些心酸:「王爺,並非您想的那樣,賤妾也已經說過,這舞確實為您一人而舞,至於今日桓將軍為何站出來,賤妾並不知情……」
「你會不知情?」司馬道子轉過身子,風呼地一聲拍在夜雪身子上,夜雪踉蹌了一下,他趕忙扶著,關切地問:「沒事兒吧?」與她才一對視,旋即推開夜雪,厲聲說道:「你本是謝相家裡出來的,豈不知桓玄在京中便是一枚質子?你那番什麼身在何處,心在何處,難道不是說給他聽得麼?更何況,你們兩人未開宴之前便見過面,上次王妃為了周婆子的事情要鞭笞你,不也是他來解圍?如果說一切皆是巧合,那也太過巧合了吧?為何偏偏每次都被我看到?」
夜雪搖搖頭:「小夜確實不知,小夜所想皆是為了王爺而已。」
「為了我?」司馬道子遲疑了一下,隨即追問,「你愛我麼?」
夜雪無聲,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冷了半晌說了句:「賤妾已經是王爺的侍妾了,愛與不愛又有什麼關係呢?」
聽她語氣中流露出來的那種無奈,司馬道子洩了氣,坐在一旁,呆呆發愣。
夜雪歎了口氣,掩上半扇門,見司馬道子不語,便轉身要走。耳邊卻聽司馬道子叫道:「夜,別走……」隨後,背後一暖,司馬道子的雙手便束在了她的腰間。
「王爺,賤妾……」
「不,夜,你不需要解釋,也不需要說什麼,即便你不愛我,那也不需要解釋。」司馬道子從背後抱著她,雙臂夾著她的雙臂,雙手緊握著她的雙手,溫暖得甚至熾熱的溫度像是要將她融化一般。
夜雪心醉於這樣的感覺,她知道,她像是如深陷在沼澤中的困獸,早已無力抗拒這懷抱,她閉上了眼睛。
耳畔,司馬道子在輕聲輕語地說著,呵出的氣讓屋子周圍的空氣催做了瀰漫著的酒香,熏熏欲醉,他的每句言語都是如此輕暱動聽,攪得她腦中只是眩暈,甚至辯不出他說的是什麼。
司馬道子將她小心翼翼地抱起,重新放在床上,親手將鞋褪下,親吻著她的臉頰,手臂,脖頸,夜雪有些不知所措,她生怕做了什麼再讓司馬道子誤會,又怕不做什麼讓司馬道子更加誤會。猛地,睜開眼睛,凝望著他。
「夜……」司馬道子忙亂的手頓時停住,癡癡地也望著她,「即便你不愛我,也求你成全我愛你,好嘛?」
夜雪疲憊地笑了,側過頭去,一顆淚珠劃過臉頰,又閉上了眼睛。
那夜,夢魘一直纏繞著夜雪,夜宴上舞蹈的片段一段段被回放出來,眼花繚亂,眼前那個紫衣男人似是而非,完全像是在捉迷藏,她疲憊地舞蹈著,彷彿樂曲聲禁錮著她的身體,讓她不停地跳,不停地轉,天旋地轉……混亂中,終於支撐不住,紫衣男子伸手將她攔腰抱住,驚魂初定的她才能看清那張臉。
竟然是司馬道子。可是隨即,那張臉越來越模糊,手也慢慢鬆開,自己背向著無底深淵,越跌越深……
「小夜,小夜,你在哭麼?」
夜雪猛醒,睜開眼睛,司馬道子伏在自己身畔,睡眼稀鬆地眉目中儘是關切。
「沒,沒什麼?」夜雪將頭埋在了司馬道子懷中。
「你,夢到了什麼?」
「你!」夜雪深深舒了一口氣,「我……」
司馬道子猛地騰身而起,將她一把推開:「原來,我就是你的夢魘,」他絕望地搖搖頭,起身緩緩說道,「我要準備去趕早朝,時候還早,你再睡幾個時辰,我先走了。」說罷,挎著衣服走出門,把門從外重重地碰上了。
夜雪一個人怔在床上,手裡緊緊攥著被子,心裡茫然起來:為什麼他總是這樣自說自話,為什麼他總是那麼在乎這些,我已經是他的侍妾了,其他的還有什麼關係嗎?就這樣,她呆坐到了清晨。看窗外透進來絲絲陽光,整理好襦服,推開門。
門外是冬日建康城少有的朗晴白日,太陽從東邊拼盡力氣撒發著熱。門外隨侍的丫鬟紛紛忙碌起夜雪清晨的打扮。彷彿她是闔府上下最尊貴的女人,夜雪像一隻稻草人般任憑她們擺佈。
擺佈完了,丫鬟捧來銅鑒。
夜雪端詳著銅鑒中的自己,頭簪牡丹,金步搖垂肩,口中一點朱唇嬌艷欲滴,完全變得已不是自己。
「夜雪夫人還有什麼交待麼?」
「沒有了,我想回靜齋。」
「靜齋……那裡……」
「怎麼?」夜雪站起身,好像丫鬟還有什麼話沒說完,她笑著說道,「沒關係,你說。」
「不說了,還是等夫人去看吧。」說話間,這丫鬟引著她走回靜齋。這裡十分冷清,尤其自己住著的東廂房,甚至感覺有些荒涼,她疾走幾步,推開門,房間空蕩蕩地。
「怎麼回事兒?」夜雪問小丫鬟。
「昨天,王爺讓人連夜將棲雪堂準備好,夜雪夫人的衣物應當是被搬到那裡去了。還有,王爺讓王妃跟前的小幽姐姐也住在棲雪堂偏廂方便照顧您呢。」
「棲雪堂,」夜雪想到昨日司馬道子帶自己看的那個荒僻院落。他竟然命人在一夜之間將它收拾停當,夜雪真不敢相信。她憑著記憶走向那個荒廢的院落,落入眼前的景象讓她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月亮門上懸著一塊諾大的牌匾「棲雪堂」。
「棲雪堂,」夜雪想到昨日司馬道子帶自己看的那個荒僻院落。他竟然命人在一夜之間將它收拾停當,夜雪真不敢相信。她憑著記憶走向那個荒廢的院落,落入眼前的景象讓她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月亮門上懸著一塊諾大的牌匾「棲雪堂」。
她側過頭,眼淚滑落下來,喃喃自語:「王爺,你對我真好,可我要的,不是這些……」
「夫人……」
夜雪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搜尋著聲音來處,果然是小幽。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小幽跛著雙腳奔了過來。
「小幽……」夜雪一把抱住小幽。
「小幽早說過夜雪夫人能緊緊抓住王爺,那麼這頓打,小幽挨的也是值得的,」小幽抬頭望著她頭頂的牡丹,「姐姐你知道麼?這朵花,只有王妃能戴的,王爺一定是特意吩咐過的。」
夜雪搖搖頭,將牡丹從髮髻上取下,舉著對她說道:「小幽,你不懂,我要的不是這個,而且不屬於我的東西,我也不想要。」說著往地上一扔,抱著小幽痛哭起來。
「夜雪夫人,姐姐……」小幽不明就裡,只是拍拍她,安慰道:「在這府裡,有了寵愛就有了一切,姐姐,一切都會好的,都會好的。」
棲雪堂,司馬道子為了應景,在一夜之間移來了很多含苞待放的梅樹,瓦簷下也掛著幾盞扎得好像雪花一樣的宮燈。小幽的房間在夜雪臥房的一側,院子正中的屋分了正堂和東西廂房。每間房子都佈置一新。正堂門兩側甚至分派了專職打簾的小廝。
「小幽,你還是休息吧,」夜雪陪著小幽回到她的房間,丫鬟都撤了下去,兩人的手熱切地握著,便不曾撒開。
「姐姐。你真不應當答應王妃。」
「小幽。都過去了。」夜雪搖搖頭。「不答應又能怎樣?」
「您知道麼?我怕極了。當時王妃說。要一直打下去。直到打死我為止。嬋小姐說。我還有利用價值。這時候我就明白了。她們要算計您。」
「其實你把參茸凝香丸地秘密說出來。她們應當會饒過你地。一個不能生養地小妾。對她根本沒任何威脅。」
小幽扳著臉。咬著嘴唇。正色說道:「姐姐。你當我是什麼人?我們匈奴人雖不如你們漢人那麼足智多謀。卻知道。誰對我好。我便要對誰好。死心塌地地對她好。姐姐對我是實心實意地。不像是王妃……」說道此處。小幽委屈地皺皺眉。「她以前待我很好地……」
夜雪無耐地歎息了一聲:「小幽。別說你不懂。就連我也不懂。這個嬋小姐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夜雪想到她那令人不寒而慄地冷漠眼神。
「她啊,」小幽撅撅嘴,「她總是那麼脾氣古怪,讓人感到冷冷的,活該她嫁不出去。」
夜雪不解:「她是山西王氏家族的二小姐,照理說門閥聯姻,她應當是不二人選啊。」
「話雖這樣說,」小幽撇撇嘴,「她十幾歲時男扮女裝在太子府讀書,結果碰到了在京裡述職的桓溫大將軍,當時桓溫將軍將桓玄送入宮中讓他做太子伴讀。桓玄總喜歡跟她玩到一處,於是桓溫將軍就去跟嬋小姐的父親提親,嬋小姐的父親卻一口回絕了親事,等桓溫將軍走了之後,桓玄便在京城大街小巷貼上告示,說嬋小姐此生非她莫屬,若有人膽敢覬覦便是找死,自然,誰敢跟他們這些兵痞去抗衡。開始也有不少人提親,不過在連續幾家被桓玄公然羞辱之後,便再無人問津了。」
夜雪歎了口氣:「自始至終都是父母之命,究竟嬋小姐是否愛桓玄,誰都沒有問過。」
「姐姐,你也太好心了,還為她歎息,她可好,就連對她這樣死心塌地的桓玄公子,她都要利用,明知不可能,還要給人家希望,就這樣牽扯了整整八年。」
「八年前,王嬋還是個半大孩子,怎麼會如你所說,」夜雪撫了撫小幽,「我們這些身在高門大戶的卑微女子,又怎麼能知道當中的悲苦,她如此難以琢磨,也應當是身不由己吧。」
「姐姐總是好心,唉,我們這些當差的往往不得不把好心放在家裡,好不容易好心一把,又要招來皮肉之苦,還差點兒丟掉小命。」
夜雪聽小幽這樣一說,忍不住向她傷處望去:「不會了,小幽,從今之後,姐姐要保護你,再不讓你被人傷害了。」
小幽眨眨眼睛:「姐姐,說說王爺吧,他對你可好?」
一提到琅琊王司馬道子,夜雪便顰起雙眉,眼神裡無限幽怨,小幽似乎察覺了什麼,隆起身子,恰巧碰到傷口,「哎呦」了一聲。夜雪嗔怪著拍了她腦門一下:「壞丫頭,總是打算這個做什麼?」
小幽壞笑:「總要先積累經驗嘛,女人一輩子還不是找個好男人嫁了才是正路。」
夜雪假裝正色道:「那好吧,明天我去問王爺,給你找個好男人,把你打發了就是。」
「哎呀不行,」小幽忙改口,「沒有小幽陪著姐姐,一個人住在院子裡還不要孤單死了。」
「哦?」夜雪審問似的看了她一眼,「一輩子麼?」
「哎呀,算小幽貪心,姐姐正當盛寵,讓我撈點好處再配人也不遲啊,反正我們匈奴女兒家基本上該會的我全都不會,再不撈點兒好嫁妝,那可真是沒人要了。」
夜雪笑著離開了,小幽的心直口快算是領教了,她能從王妃手下生活那麼久,也許就是王妃看中了她的心直口快,毫無心機。
出了小幽的房間她走向自己的臥房,穿過廳堂,猛然聞到西廂房內傳來了陣陣筆墨香氣。她好奇地走進去,看到筆墨猶新,硯台上已研好了濃重的墨汁,宣紙鋪陳在方正寬闊的書案上。屋子裡卻沒有人,顯然離開的時候急匆匆地。
「會是誰?」夜雪奇怪:是誰研好了磨,準備寫什麼?她悄悄走到書案前,用毛筆舔飽了筆鋒,落在紙上,寫了一句:投我以桃李,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
「原來,本王的小夜還會寫字啊!」門外的司馬道子見她書了這幾個字後,興奮地叫了起來。
夜雪抬起頭,見他抱著一堆堆大小顏色不一的折頁本,興沖沖地站在廂房外,身後還跟著兩個跑的氣喘吁吁的小廝。
「王爺,賤妾獻醜了。」
「讓我來看看,寫的是什麼?」司馬道子轉手將東西碼放在書案一角,忙不迭地站到夜雪身畔:「投我以桃李,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念完,司馬道子的臉色微微一變,對兩個小廝說:「你們都出去吧。」
「王爺,謝謝你為賤妾做的一切,賤妾……」夜雪看看紙上的墨跡,又看看司馬道子,她今天從起身開始就享受著司馬道子給自己帶來的照顧,無論是類似王妃一樣待遇的頭飾,還是這間別緻的「棲雪堂」都讓夜雪感到莫名的溫暖,紙上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地暗示著司馬道子,她甚至有些羞愧自己的大膽。
司馬道子用手指拎起那張紙,輕柔地捏在手中,雙手捧起,聞著香氣。紙輕柔地隨著他的氣息而抖動,良久,他在那迷醉的表情中睜開眼睛:「夜雪,為什麼我覺得這筆墨中帶有你獨特的香麝之氣。」
夜雪將手交到司馬道子手中:「王爺,你對賤妾做的已經夠多了,我明白,我的終身,沒有所托非人。」
「夜……」司馬道子把她抱起高高舉過頭頂,爽朗地笑了起來:「真麼說,夜,你是愛上了我了,對麼?」
「啊?」夜雪遲疑了,「王爺,事實是,我們已經在一起了,愛不愛有那麼重要麼?」
司馬道子眼中閃過一絲失望,轉而排遣著自己,笑了笑:「不愛沒關係,哈哈,沒關係,只要你答應讓我愛你,那便好了。」
夜雪懇切地望著司馬道子:「雖然,小夜不知道是否愛上了王爺,但我可以答應您,會好好的,用盡全力去學著怎麼愛您。」兩個人凝視著對方的臉,不約而同地相擁在了一起。
「王爺,皇上剛剛遣人又送來兩匣奏折……」
屏風後有人叫起來。
「好,就站在那裡等我!」司馬道子將夜雪輕輕放下來,快步走到西廂房和廳堂的屏風後,似乎跟來人吩咐了兩句,捧著兩個匣子一股腦放在案几上。
「奏折?」夜雪不解地問,「那不應當是宮中之物麼?」
「哼,本王那位皇兄從為母后守孝三年之後便不再批閱所有奏章了,一般都是我在宮裡將所有折子看一遍,撿重要的呈遞上去,不過,從今日開始,本王一定要將折子都拿回家看,這樣剛剛好趕上與我的夜雪進早食。」
夜雪望著他興沖沖地臉,為他翻開了一本奏折,攤開在他面前:「夜雪幫王爺一本本翻開,磨墨,添水,不過……也只能做那麼多了。」
「夜……」司馬道子坐在案前,癡癡地望著夜雪,「你知道我最愛你哪一點麼?」
「嗯?」夜雪挽起衣袖,細細研磨著墨塊。
「夜……」司馬道子坐在案前,癡癡地望著夜雪,「你知道我最愛你哪一點麼?」
「嗯?」夜雪挽起衣袖,細細研磨著墨塊。
「你毫無心機,做什麼事情都是單單純純做事,甚至連打人都是痛痛快快,不會瞻前顧後,最愛看你跳舞時認真的樣子,和你靠近我時散發出的體香。」
「體香?其實那是……」
「不要說,」司馬道子攔腰將她擁在懷裡,鼻子貼近她身體細細地聞著,「讓我猜猜,麝香,松香,還有……辰間露水的香氣,是南越之地深山中的奇楠香,我猜的對不對?」
「嗯,」夜雪微微點了點頭。
司馬道子將手貼在她的小腹上:「麝香不好,日後你要給本王生個大胖兒子,可千萬不能再用麝香嘍!」
「王爺,」夜雪不敢再聽下去,忽然抽出身子,躲到書案之後,正色說道,「該做正經事了。」
「哦……」司馬道子像個孩子般乍了乍舌,假裝認真地低頭看著奏章,但那眼神卻忍不住時不時掃過來。
「王爺,早食來了……」
夜雪像是得到大赦一般,指了指身後:「我,我去端……」
中堂地小案上早已擺好了三兩小碟小菜。兩碗湯餅。夜雪好奇地蹲下身子。發現雙箸都是銀子做成地。
「哪裡用你端地。看。不都準備好了麼?」司馬道子跟著走出來。拉著她跪坐在食案前。
兩旁小廝趕忙拿來銅洗和銅匜淋著水柱淨手。夜雪有些不適應。暗暗向司馬道子看去。模仿著他地動作。
「為什麼。早食是湯餅?」夜雪問道。
「哦。是王娟她……」司馬道子猛然想起。「小夜如此嬌小。應當吃慣了粥飯吧。你知道。王妃她祖上是隨先祖皇帝南遷而來。本源自長安城一帶。所以喜歡吃湯餅。如果小夜不喜歡。我們把它換掉。」
「不!湯餅很暖。很舒服。」夜雪端起來咬了一根。慢慢扯斷。心裡卻在想:原來為了我地寵愛。王爺細小到早食都要改弦更張。這樣一來。王妃豈非很可憐?原來她恨我也是有原因地。想著想著。她不禁將銀箸壓著碗放了下去。
「怎麼?小夜?」
「沒什麼……」夜雪心裡明白:如果日後自己一旦失寵,所有的東西也都將失去,既然不曾擁有,又何談失去呢?既然如此,就盡量不要自己適應這些,包括愛上司馬道子!
司馬道子從小碟中夾了一些醃菜放到夜雪碗裡:「酸豆角很開胃的,你那麼嬌小,胃口一定不好的。」
夜雪點點頭,重新端起碗,一根根挑著湯餅咬下去,咬破酸豆角一股鹹酸的味道衝進齒口,忍不住有些不舒服。因為她從小便被要求保持體香,口味濃重的東西是從來不吃的,才嚼了兩口,擱箸生生吞了下去。
司馬道子舉碗停了動作,看著她,笑笑:「不說的話,你這一舉一動真像個門閥千金呢。」
夜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爺消遣我。」
「真的,那個王嬋,就是王妃的堂姐,雖然人稱女相,可她吃起湯餅來,卻是狼吞虎嚥,不消一刻鐘,一碗湯餅半碗酸豆角就被她吃光了,所以,她嫁不出去是有原因的。」說罷,司馬道子大笑起來。
「王爺,慢點兒,小心噎到,」夜雪也陪著他淡淡地笑笑,她想:也許王爺喜歡你,不過是你與眾不同罷了,新鮮過後,便不再有這樣的寵愛了,一定,一定不要讓自己愛上他。雖然隨即想到剛剛答應司馬道子那句「我會好好學著去愛你」……可是,人,不是應當自私一些嗎?不是應當保護好自己麼?夜雪的命運已經這樣了,就不要再雪上加霜了吧!
「夜雪,你這樣不好,總像是有心事一樣,」司馬道子靜靜地看著夜雪,「你先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嗯,」夜雪又端起碗,慢條斯理地嚼著那碗,剪不斷理還亂的湯餅。
司馬道子靜靜地看夜雪將一碗湯餅全部嚥了下去,才心滿意足地端著碗,三兩下風捲殘雲,食罷,又有小廝端來漱口水和小盂,兩人淨了淨口,才又回到書房。
夜雪彷彿迴避著司馬道子的目光,繼續研磨。
「小夜,你怎麼了?」
「沒什麼……」
「小夜,墨……」
「啊?」夜雪低下頭才發現墨跡已經浸在了衣袖上,慌亂中墨塊也落到了案上。
「夜,你在想什麼?」司馬道子用書折掩著面,露出一雙眼睛看著夜雪。
「王爺,這書折,您拿反了……」
「哦,哈哈哈,」司馬道子把折子倒過來,撲在桌子上,還是不死心地看著夜雪,「為什麼你總是那麼心不在焉?」
「王爺說的是自己吧,」夜雪看看衣袖,微微欠了欠身子,「王爺,賤妾先去換件衣服。」
「去吧,你順便看看我給你準備好的那幾套,哦,別總是賤妾、賤妾的,我聽著刺耳,在我面前,就你我這樣稱呼,不好麼?」
夜雪順服地點點頭,退了出去。
穿過中堂的時候似乎隱約看到了人頭攢動,有人來拜訪麼?夜雪忙鑽進自己東廂的臥房。
「夜雪夫人……」
剛進門,被嚇了一跳,原來房間裡有兩個侍在兩側的婢女。剛剛進來時無聲無息,夜雪還以為屋裡沒人,加之還在琢磨中堂的來訪者,於是被嚇得一身冷汗。
「兩位……」
「婢子小紅,婢子小錦,以後負責夜雪夫人的臥房伺候。」
「哦,有勞了,」夜雪問道,「剛剛搬過來,我還不是很熟悉,王爺說幫我準備了些衣服,在何處?」
婢女小紅忙點頭,蹦跳著從衣櫥裡翻出一大疊新衣服。各式各色,有的素淨,有的華麗,還有類似胡服的敞領緊袖。
她取了一件較為素淨的月白緞內襦換上,外罩了暗花雲錦的青襖,下身繫上了一件翠色羅裙。
「誰?這朵牡丹為何扔在此處?」
「誰做的?」
「這分明是對王妃不敬!」
窗外傳來一陣吵鬧聲,夜雪略略推開窗子,發現王妃站在「棲雪堂」院子正中,手中拿著那只被自己扔下的牡丹宮花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她身後的幾個隨侍滿院子在嚷嚷。
夜雪鼓起勇氣剛要應聲,卻聽到西廂那邊有人一聲大喝。
「什麼人,竟敢打擾本王公務,想死嗎?」
夜雪能看到王妃聽到王爺喊了這句之後,嘴角冷笑,細長的雙目瞟了過來,那犀利的目光彷彿是瞧見了自己,她像是怕被發現一樣,忙合上了窗。
「是我!」王妃帶著一眾人大踏步走進中堂,眾人留在堂中,王妃一個人繞進屏風後,走入書房。
司馬道子伏案看著奏折,甚至連眼皮都不抬:「你來了?」
「是啊,我來看看,」王妃四下打量著,「這個書房,顯然比原先的要小。」
「我本來就不愛看書,書房大小與我來講,無甚意義。」司馬道子將折子分作兩份,將手邊剛剛看過的,放入其中一份。
「唔,是荊州刺史請調的折子,」王娟捲起裙子,打開折子,翻開起來,「荊州是軍事要塞,王爺打算如何處置?」
司馬道子停下手裡正忙著的事情,抬起頭:「怎麼,你們家女人參政的癮頭是不是也傳染的。」
王娟微微一笑:「只是好奇,身為大晉子民,總要有人關心這麼重要的位子上做的,是否足夠有能力保護我們的人。」
「那麼王妃有何提議?」
「我看國寶的四弟就不錯,您說呢?」
「那個吃了五石散光著跑到老丈人家撒野的傢伙?荒誕不羈!」司馬道子搖搖頭,「隨便街上問個人都不會選他去軍事重地!」
「少年輕狂罷了,」王妃淡然地說,「古往今來最荒唐的琅琊王爺,居然也會笑話別人荒誕不羈?王爺要不要臣妾把事情擺一擺,您來跟無達比比,想來王爺是不會跟世人一樣世俗的吧。」
「呵呵,娟兒,你說笑了,王忱還太年輕,先找機會補一個驃騎長史在武將堆裡歷練一下,然後再看,荊州我派個老資格的將軍過去,等一切安頓好,自然就等他來接手了。」
王妃顯然對司馬道子這個回答很滿意,慵懶地繼續翻下面的奏章。
「娟兒,你似乎太過關心了吧。」
「這是王爺第一次將奏折拿回家,臣妾好奇得緊,這裡面的東西究竟是不是無關緊要,隨便說拿回家便拿回家的。」
夜雪站在屏風後,心中一凜:難道這些東西不該是王爺拿回家的,為了我?王爺做了不該做的事情?這樣一來,我豈不成了罪人?
「這兩匣,是皇兄剛剛差人送來的,本王說回家陪伴佳人,皇兄特別能夠理解,」司馬道子抬起頭,看著她,「不知王妃娘娘現在是以門閥的身份來問本王,還是以妻子身份來問為夫呢?」
「兩者皆有,」王妃似乎發現了屏風後站立著的夜雪,朝著屏風後招了招手,「你過來吧,我有話要當著王爺的面說清楚。」
「王妃娘娘……王爺」
「嘖嘖,讓我們看看琅琊王府的新貴,」王妃拉著夜雪親近地看了半晌,忽然抬起手中那朵牡丹宮花,往夜雪頭上一比,「這衣服配的不錯,頭頂就是還差了這朵牡丹。」
本書未完,明日繼續發新章節,請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