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聽到這裡撲哧笑了出來,她從沒見過某個大男人會這樣問,這樣說,他真的不像一個王爺。
「你笑了,那就表示你可以忘掉了,是不是?」
夜雪點了點頭,她很奇怪,自己心裡罵了司馬道子十幾遍的禽獸,可當這句話從他自己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全部的仇恨、全部的不平都跑的無影無蹤,只剩下對他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心裡很暖。
「小夜,答應我,別讓別的男人再為了你犯錯,好麼?」
夜雪坐在床下放置鞋子的台階之上,把臉湊了過去,看著司馬道子,緩緩地點頭:「王爺,這輩子小夜只是為您一人而舞。」
司馬道子似乎已經睡著了,半張臉枕在夜雪的手背,眼皮上的睫毛一動一動,嘴巴半張著,似乎睡的很沉。夜雪明白,只有人非常放心的時候才會睡的沉,顯然,王爺對自己的答覆很放心。
她輕輕將額頭貼到了司馬道子的額頭上,枕著自己的手臂,看著這個自己托付終身的男人。也許是司馬道子渾身酒氣的感染,她有些沉醉,也很快睡去了。
清晨,夜雪在一陣慌亂地敲門聲中驚醒,猛然一睜眼,司馬道子竟然在清醒地瞇著眼睛看自己,動作還是保持著做晚的姿勢,兩個人額頭相對……
夜雪的臉一紅,忙跳了起來,卻發現腿和胳膊已經麻掉了。
「王爺,要去趕早朝的,轎夫都準備停當了。」
「好,」司馬道子邊應著,邊幫夜雪捶著肩膀和膝蓋,低聲從她耳邊說,「我去去就回。」
夜雪覺得以一個王爺之尊為她做這些事情有些受不起。想要說什麼。卻被司馬道子摀住了嘴巴:「噓。這是我們兩個人地秘密。」說著翻身下床。大聲說。「你們將本王地朝服直接送進來吧。」
「是……」
門口有人應過之後。不足半盞茶地時間。小幽便抱著朝服走了進來。看到兩人都穿著素白地內衣。對夜雪調皮地眨了下眼睛。
小幽幫司馬道子穿上朝服。正要系朝帶地時候。司馬道子對夜雪撒嬌式地說道:「你來給我系嘛……」然後裝模作樣地將手臂一伸。做了個熊抱地姿勢。
夜雪紅著臉。從側面將朝帶拉過來。可誰知司馬道子轉過身來。仍是正面對著她。乍開雙臂。往她身前湊了湊。
「王爺……」夜雪看了一眼小幽。
小幽笑吟吟地背過身去,裝沒看見。
夜雪只能是環臂抱著他的腰,從後面將朝帶繫好。可是剛剛繫好,就被司馬道子抱起來轉了兩圈。
「王爺……」夜雪不知怎地,平日跳舞的時候自己怎麼轉都不會暈,可一下子被人抱起來一轉,頓時感到頭暈目眩,踉蹌了兩步坐在床上。
司馬道子猶如搞惡作劇的孩子一樣自以為得計,興高采烈地走出了房門。
夜雪搖搖頭,坐在床邊,愣了半晌。
「看吧,我說的對,」小幽忙湊過來,「王爺現下已經是被夜雪夫人您馴服的野馬,心已經深陷在您的溫柔鄉里了。」
「別亂說了,怎麼才一晚你稱呼都變了,不是說過叫姐姐的麼?」
「哦」小幽一乍舌,「只是小幽覺得姐姐今時不同往日,做了王爺的寵姬,說不定很快就能升側妃了呢。」
「側妃?」夜雪搖搖頭,「咱們大晉的等級制度森嚴,舉凡有品階的夫人都必須是世家女,身世清白的,別說我從小被謝家買來做舞姬,已算身入賤級,就算是我很久之前的那個家,也是鄉下農人,毫無根基可言。」
小幽似乎沒有聽懂,憨憨一笑:「姐姐可能還不知道,我小幽是匈奴人,你們漢人這些規矩橫豎是聽不來的了。」
「匈奴人?」夜雪很難想像,原來匈奴人當中還會有小幽這樣機靈可愛性格直爽的小姑娘,原先她以為匈奴都是長江北面茹毛飲血的野蠻人。
「對啊,王妃出身於太原王氏一族,跟匈奴軍劉家向來交好的,我就是被當做禮物送給王妃的成親賀禮。」
「那你不是會跳匈奴人的舞蹈?」夜雪的雙眸放出光來,「快教教我。」
「我這個匈奴人做的很失敗,跳舞就不會了,其他的什麼說話直,一根筋,沒心沒肺倒是很符合標準。」
「哪有?我就沒看出來,」夜雪拉著她的手,細細端詳,卻實在發現不了她與自己有什麼不一樣。
「可是,姐姐剛來的時候,我想都不想有些話就衝口而出,而且還……念在我天性如此,姐姐就別介意了……」
夜雪點點頭:「放心,其實你說過什麼,我早都忘了。」
「好啊!」小幽興高采烈地跳起來,「姐姐等等,我去準備洗漱和早食。」
過了一陣子,有人端來了水鑒和早食,可是小幽卻沒出現。夜雪不免有些擔心,問了幾個人,都說是被王妃叫了去。她心想:小幽本是王妃那邊陪嫁來的禮物,王妃總是不會為難她的。但兩個時辰過去了,晝食放到了桌上小幽卻還是沒有回來。
夜雪開始擔心起來。
她披上一件棉氅,便走出了靜齋。邊記憶著昨日的路徑,邊問了問周圍在灑掃的雜役,終於找到了王妃所在的院子。
「啊……啊……」一聲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從後面傳了過來,那聲音依稀是小幽!
夜雪三步並做兩步想要衝入王妃的房間,卻被兩側打簾的小廝給攔住了。
「王妃的房間豈是隨便什麼人就可以進的?」
「你們讓開!」夜雪心中焦急小幽的安危,伸手便推。衝突間,門內卻想起了聲音。
「門外可是夜雪夫人?進來吧。」
打簾的小廝忙撤開手,將簾子掀起,放夜雪進屋。
王妃和她的表姐王嬋同席坐在一張櫸木小案的兩側,堂中是一幅書軸,上面是本朝王右軍的書法,寫的內容則是建安七子中劉禎的一首詩。
「坐吧。」
夜雪走到離著小案還有五六步的地方,跪了下來,深深扣了一個頭:「王妃,賤妾的婢女小幽,是否在您處?」
「侍妾見到王妃,不是應當先問安的麼?」王嬋的話鋒從一開始便有些咄咄逼人。
夜雪又叩了一個頭:「王妃大安,嬋小姐大安,賤妾的婢女小幽,可否告之賤妾,她在哪裡?」
「娟兒,你剛才聽見了麼?」王嬋忽然轉頭問向王妃。
「是啊,聽到了,」王妃冷笑著看向夜雪,「夜雪夫人也一定聽到了吧。」
「真的是小幽?她犯了什麼錯,要如此責罰?」
「她太多嘴了,」王娟玩味起桌上一枚蜜棗,「昨天她擅闖王府的前廳,逾越了禮節,該打。」
「小幽她這是為了我,」夜雪長坐而起,並著雙膝身體筆直地對著王嬋、王娟這兩姐妹再磕了一頭,「求王妃和嬋小姐網開一面。」耳邊彷彿再次傳來了小幽的慘叫聲,夜雪又忙磕了兩個頭。
王娟慵懶地擺了擺手,一個婢女快步走了出去。稍過了一陣子,慘叫聲戛然而止。
「多謝王妃,多謝嬋小姐……」惶恐的夜雪伏在地上不肯起身,覺得似乎有人用手扶了她一把,她悄悄抬起頭,那人竟然是王妃!
「自家姐妹,起來吧,隨便坐。」
說著,王妃引她坐在側席,自己也坐回原來那個位置,然後擺弄著手邊上的茶具,慢慢悠悠地煮起茶來。
「王妃,小幽是否可以跟賤妾回去了?」
王娟並不說話,只是將茶煎好,投入滾沸的水中,熟稔的動作之餘,抬起頭問:「妹妹在謝相處也必然學的一手烹茶的好本事吧?」
「堂妹,你一句一個姐妹,一句一個妹妹,」王嬋捂嘴笑笑,「我這個做堂姐的是會嫉妒的。」
「堂姐要嫉妒就嫉妒夜雪妹妹有個好爹娘,能把她生的如此嬌貴,讓我看了都要憐惜起來呢。」
「是麼?」王嬋的目光掃射過來,有種穿透一切的犀利,「她爹娘只是尋常百姓罷了,我卻嫉妒不起來,不過那顛倒眾生的本事,我還真想學學呢,非但我那不成器的兄長對她念念不忘,就連平日不近女色的桓玄將軍都忍不住在我面前誇了她。」
「哦?是麼?」王娟將點好的茶水均勻的分在三隻小杯中,讓侍女給夜雪也端過去一杯,然後邊聞著味道,邊敬茶,「夜雪妹妹,你喝。」
「別喝,有毒的!」王嬋卻偏偏還在冷冷地看著自己。
夜雪的手一抖,杯中的茶差點兒潑出來,正在躊躇之間,卻聽王娟笑吟吟地說道:「哪裡會有毒的,別嚇壞了人家新夫人,我先喝一杯,省得新夫人不放心。」
「啊,王妃,不要這樣說,我喝就是了。」
王嬋卻冷笑著看向夜雪端茶的手:「別抖啊,喝下去,反正就算是真有毒,王妃叫你喝,你也定然要喝的,高高興興地喝下去總比被人強捏著鼻子灌要強。」
幾句話將夜雪聽得心驚肉跳,她明白琅琊王不在的時候,這個家裡是王妃說了算的,就算真找個地方將她灌了毒藥,恐怕自己只能坐以待斃。當然,如果需要她死,這兩姐妹就不用那麼多廢話了,那麼她們是什麼意思?
幾句話將夜雪聽得心驚肉跳,她明白琅琊王不在的時候,這個家裡是王妃說了算的,就算真找個地方將她灌了毒藥,恐怕自己只能坐以待斃。當然,如果需要她死,這兩姐妹就不用那麼多廢話了,那麼她們是什麼意思?
「怎麼會,堂姐,你怎麼能嚇唬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她要是向王爺吹吹枕頭風,我可怎麼受的住?」王娟假惺惺地對王嬋責怪了一聲,然後轉頭看向夜雪。
夜雪見王妃在看自己,想了半天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辯解道:「王妃放心,我不會的。」
「其實,枕頭風也不見得能吹幾年,等夜雪姑娘年老色衰後,她肯吹,王爺還不一定肯聽呢,」王嬋轉了轉杯子,又給自己盛了一杯茶,然後夾在雙掌中滾動著,「女人的美,又能堅持幾年呢?不如現在離開王府,做一個讓王爺永遠都想念的女人,其實那也不錯。」
原來,目的在此,夜雪心頭明朗了起來:她們是想逼走我?
「如果妹妹想走我定然會跟堂姐幫你安排一個好的去處,可是這王爺恩愛正濃,若是我,也定然不會想走的。」
夜雪揣測王娟話的含義:難道是想要跟我談什麼條件?於是她先一步說道:「王妃有什麼驅使儘管說,小夜定然不辭的。」
卻見王妃擺擺手,眼睛卻瞄向了王嬋。
「那麼請嬋小姐指教,小夜並非貪戀王府的榮華富貴,只是希望能從一而終,與王爺相守到老,」說到此處,她忽然發覺王妃有所異樣,但那種異樣稍縱即逝,她繼續說道,「我定然會盡心盡力地伺候王爺王妃,盡我所能的。」
王嬋淡淡一笑,搖搖頭:「不夠,這遠遠不夠。」
「不夠?」
「你只是個庶族女子。雖是與謝家有所關聯。但是謝家已為皇族忌憚地位岌岌可危。我真為你擔心。我真為你擔心。若有一天你做出什麼壞德敗節地事情。謝相會否為你說一句話。」
「小夜會恪守婦道。決不逾越半步。」
「有些事情如果被王妃查出來。到時候你再喊冤。可就沒用了。」王嬋緩緩說著。「不如你現在早做準備。」
夜雪明白她言外之意是:就算你再怎麼努力。想栽些敗德地事情在你頭上。那也再簡單不過。到時候處理掉你。還是非常容易地。
「賤妾不明白嬋小姐地意思……」
「夜雪姑娘你冰雪聰明。也應知道我們太原王氏一族雖然不能與琅琊王氏、謝氏、桓氏、庾氏並列。卻也曾經盛極一時。可是自我爹以後。便再沒出現一個位極人臣地主骨。我兄長不成器。你也看到了。我們再失去司馬家這個重要地女婿。恐怕就真地要低人一等了。」
王嬋一口氣說完,看著夜雪。
夜雪心知她是察言觀色的高手,於是盡量控制自己的表情動作,裝作恍然大悟狀,猛抬起頭,說道:「王妃與嬋小姐若不嫌棄,賤妾從今日起,就是王妃的人了,時時刻刻聽命於王妃,絕無反悔。」心下卻暗暗生寒。
王氏姐妹對視了一眼,都笑了。
「既然已經是自家姐妹了,什麼聽命之類的,沒得見外了,來喝茶。」王娟又開始擺弄起茶道,而王嬋則站起身,到背著手走到夜雪跟前,蹲下,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夜雪。
夜雪不自然地抬著臉與她對視,王嬋那雙瞇著的鳳眼深邃而複雜讓她根本望不見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夜雪姑娘,別忘了你曾經說過的話,」說著,她站起來擊了三下手掌。小幽趴著被一群人抬了進來。被打的部位已經蓋上了一層毯子,這個小姑娘喘息著,背部微弱的起伏方能讓人知道她還活著。
「小幽……」夜雪撲了上去,她心中明白,若說起初還會有些懷疑小幽突然對自己那麼好的目的,那麼到了現在,小幽是絕不可能再回到王妃那邊去了,她轉頭大聲說道,「王妃,這孩子,我要把她帶走。」
王娟仍舊在擺弄她的茶道,像是沒有看到小幽的慘狀,淡了半晌,才微微抬起頭來,皺皺眉:「怎麼給打成這樣了,唉,真是教人心疼。」
小幽似乎掙扎著想要抬起頭來,但她所能做的動作僅是把頭側了過來絕望地向身後看了一眼。恰恰此時,與夜雪相對視,夜雪見到她憔悴的面容,乾裂的嘴唇想到兩個時辰前還是個歡蹦亂跳的小姑娘,鼻子一酸,止不住的眼淚掉落下來。
小幽嘴唇微弱地戰抖,好像是再說:別哭,別哭……剛才聲嘶力竭的叫喊已撕裂了她的聲帶,現下卻是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了。縱然是這樣,她還是在拚命掙扎著希望能從口中對夜雪說些什麼,盡力的結果只不過是喉頭發出「呵……呵……」的聲音。
「天可憐見的,」王嬋俯下身子,「小幽,你想說什麼?都不忙說,我還有話要囑咐夜雪夫人。」
夜雪憤而瞪視著她,衝口問道:「請問嬋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眼下有兩件事情,王妃跟我都覺得很棘手,」王嬋眉目流轉彷彿充滿了期待,眼睛貌似無邪地望著夜雪。
夜雪明白這又會是個圈套,但無法不接受這樣的軟硬兼施,畢竟她要留下來,她要低頭:「嬋小姐請說吧。小夜能辦到必將盡力。」
「那真是要麻煩夜雪夫人了,小幽最近不方便伺候,王爺若是問起來,你不如說小幽是王妃的探子,所以被你打發了,另外一樁,今夜王府有個將軍宴,都是慕名而來看飛天舞的,我想夜雪夫人應當不好掃興吧?」
夜雪看了看小幽,氣息微弱,心中知道她們已把小幽當做了人質,從一開始走進王妃的居所便踏上了圈套,一環扣一環,但如果放任小幽不管,那這個小生命定然對王妃再無任何意義,命運可想而知。但作為王爺的妾,再於人前跳舞可說是與禮不合,她這種身份當著外人露面都要用紗簾相掩,更別說是穿著緊衣小裹,扭動軀體了。更何況昨夜才剛剛答應王爺,這輩子只為他一人起舞。但眼下若馬上回絕了王妃,小幽就會落個重傷不治的下場,只有死路一條,她別無選擇。
「好,我答應,」夜雪點點頭,望著小幽,「人稱嬋小姐為女相,是言出必踐的,小幽便托付給您了,我想,您不會是個沒有心肝的女人,不會看小幽如此痛苦而袖手旁觀的,對麼?」說罷,夜雪依依不捨地望了一眼小幽,小幽的眼光也在望著她,但是,那眼光充滿了複雜,有絕望,有疑問,有委屈,她已經不忍再看,絕決地回過頭去,走出王妃的房間。
望著夜雪的離開,王嬋也愣了很久,她喃喃著蹲下身子,像是對小幽又像是對自己:「我就是沒有心肝的人,若有心肝,女相兩字是談不上的,豈不知,人之庸醫,國之良相麼?」說著說著,她的臉色變得極為木訥,早沒了剛才威逼利誘時那種眉飛色舞。
「姐姐,別當真,」王娟走過來,扶著她的肩膀,「你這招苦肉計還真有效,多虧你扮黑臉唬住了那個小狐狸精,姐姐下一步打算怎樣?」
「沒怎麼樣,畢竟她只是個庶人舞姬,對你王妃的地位根本沒有威脅,你讓我幫你折磨她無非為你跟前的人出氣,妹妹,要知道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凡是做的太滿就會物極必反的,」王嬋用手摸了摸小幽的額頭,「夜雪是個好心的主子,小幽,恭喜你。」
王娟似乎有些不悅,但是又不好說什麼,轉而揮了揮手,叫下面人將小幽抬走了。
再說夜雪離開王妃的居所之後,便向靜齋走去,遠遠便看到自己的東廂房不停地有人穿梭,此時一個住在隔壁的姐妹見到她,歡叫道:「夜雪夫人回來啦,夜雪夫人回來啦。」
夜雪有些納悶,走近些就發現人們正在幫她搬運東西,丫頭小廝都走的著急忙慌地,抱著這一摞那一疊,她快走了幾步,發現司馬道子也在門口,看著下人們不住地點頭。
「王爺……」
「你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司馬道子好像久別重逢一樣地熱切,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寬大的手掌攥緊她的肩頭,「好想你。」
「王爺……」夜雪還沉浸在小幽受傷的悲慘當中,卻哪裡顧得上跟司馬道子說什麼,她掙扎著想要脫開,卻力氣不夠,只能迴避著他的熱情。
「你怎麼了?剛才我下朝回來,見不到你又見不到小幽,你知道麼?我足足等了你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夜雪想到了自己等了小幽的那兩個時辰,咬了咬嘴唇,「只是半個時辰而已,王爺不用那麼大驚小怪。」
「半個時辰,除了本王的皇兄,我從未等過別人半個時辰。」他好像忽視了周圍一切人的存在低頭就要吻。
「是啊,你是王爺,貴人事忙,其實原本你不必等這半個時辰的,」夜雪避過頭,冷冷地說,「王爺,我累了,請回吧。」
「小幽呢?我得問問她,怎麼伺候的,讓我的夜美人那麼生氣!」
「是啊,你是王爺,貴人事忙,其實原本你不必等這半個時辰的,」夜雪避過頭,冷冷地說,「王爺,我累了,請回吧。」
「小幽呢?我得問問她,怎麼伺候的,讓我的夜美人那麼生氣!」
「小幽……小幽她……」夜雪幾乎要把事情真相衝口而出了,卻想到說出真相的後果,反而會害了小幽,於是淡淡地對司馬道子說,「她是王妃的耳目,我打發她回王妃那裡了。」
司馬道子聽完,不禁一個寒戰:「夜雪,你多慮了,王妃無非是關心你,你看,這些人都是王妃派來給你添置家用的,東西也都是宮裡以前賞下的,還有,昨日小幽通知我,我才知道你要被打,她們怎麼會串通起來害你呢?我在朝堂上便見慣了勾心鬥角,不希望在家裡也……」司馬道子的眉頭擰成了一團,漸漸鬆開了手臂,歎了口氣,「單純點兒不好麼?」
「單純?」夜雪的腦子裡現在只有小幽,「單純?太單純了能活命嘛?單純到連自己身邊的人都保護不了,我還有什麼用?」夜雪幾乎是在吼叫。
「什麼?」司馬道子似乎聽出了什麼,「到底怎麼回事兒?」
「小幽……小幽她……」真相就在她嘴邊,但她止住了,她想到小幽絕望的神情,閉上嘴,咬著牙,半晌,平靜了下心情,淡淡地說道,「小幽她去王妃那裡報告了昨夜您寵幸我的情況,我覺得這是背叛,所以打發了她。」
司馬道子哈哈大笑:「王妃掌管著整個琅琊王府後院,有些事情她是必須瞭解的,你別亂想,」說著在她耳畔低聲耳語道,「總不能你有了娃娃,王妃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搞出來的吧?」
夜雪點點頭,忽然靈光一瞬:「王爺,既我誤會了王妃的好意,不如您就幫我去跟王妃說,幫我把小幽要回來吧。」
「好,」司馬道子笑著又將她拉進懷裡,「走,我們去看看你的新房間。」說著半挾著她,就向靜齋外走去。
「怎麼?還有新房間?」夜雪不解地問。
「是啊。本王有個難得大度識體地王妃。平日裡深居簡出。可萬事想地都很周道。她說你常住靜齋也不是個辦法。讓人專門收拾出了一個院子來供你居住。不過一時間收拾不及。靜齋那裡就先放一部分吃穿用度。後面再搬過來。」司馬道子高興地像個孩子。「朝堂上再多地黨爭。再多地門閥排擠。我都不會害怕。因為我知道。她會給我一個很舒服地家。」
「哼……」夜雪冷笑了一聲。
走到了一座久未灑掃地院子外。司馬道子停了下來。握著夜雪地雙手說:「我知道你不是自願嫁給我。因為我對你犯了錯誤。可是。我會用我地愛來告訴你。你沒有嫁錯人。」
夜雪看得出。司馬道子是認真地。但是小幽地事情像是一團東西堵在她嗓子裡。任何溫柔與熱情地話都是再也說不出地了。她唯有默默地望著司馬道子。但是腦子裡。還在盤旋。到底要怎樣才能保小幽地周全。
司馬道子彷彿是在她眼裡讀到了心不在焉。臉上地興奮逐漸變為失望。手慢慢鬆開。問了句:「你地心裡是不是已經有了別人?」
夜雪正不知道如何回答時。遠處有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打破了寧靜。
「夜雪夫人,夜雪夫人,王妃說要開始準備將軍宴的舞曲了,讓您去跟樂班子說一聲呢。」
「將軍宴?」司馬道子皺眉問道,「怎麼回事兒?」
「王妃說有幾位將軍是慕名來看飛天舞的,於是讓我去,算是助興吧,」夜雪硬著頭皮講了這幾句話,偷眼看著司馬道子。
「能不能不去,你說過的,只為我一人而舞。」
「我已經答應王妃了。」
「小夜,你變了,昨天你才說了只為我一人而舞,王妃她不知,你可以拒絕她,再不,我替你拒絕她。」說著,司馬道子便要沖走,夜雪一把拉住了他。
夜雪一言不發,用眼神乞求地望著司馬道子。
司馬道子掩飾不住的一臉失望,甚至有些疲憊,像是一個費盡全力卻徒勞無功的孩子,只是怔怔地說了一句:「你去吧。」
夜雪隨著那執事漸行漸遠,但眼睛卻忍不住回頭望著司馬道子,冬日下,蠢蠢欲融的冰雪間那一個挺拔的男人身影竟如此孤單,這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權獨攬的琅琊王麼?
將軍宴尚未開時,便已是喧鬧非常了。琅琊王妃手下的周婆子張羅著闔府上下的準備佈置。樂師班子也已經在屏風後開始咿咿呀呀地吹拉彈唱。夜雪與樂師定了下拍子,說了說曲調,便走出大廳。四周房間當中也忙做一團,伴宴的歌姬舞姬濃妝艷抹,司食的執事頻繁奔波於廳堂與廚房之間。溢滿酒香的泥封足足堆了半牆高,夜雪不明白,如此熱鬧的府邸,為何主人卻會有孤單的感覺?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夜雪夫人!」
夜雪正在呆呆出神,卻聽到有人喚她,她一回頭,一位白緞錦繡的男子站在她的背後,笑容親切,眼光深沉。
「桓將軍……」那種攝人的氣質讓夜雪一眼便認出,這是太子洗馬桓玄,當日曾經幫她解圍的桓玄,她報以笑容。
「夜雪夫人可見到……見曾見到王家二小姐?」
一提到王嬋,夜雪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驚悸過後的慌亂:「不,我不知道,對不起。」說著便要走開,這時,司馬道子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一把抱住夜雪。
「小夜,你好了沒有……」司馬道子的聲調近乎於討好,這似乎是一個王爺身份的人能做出的極限了。夜雪卻覺得這樣有失大體,盡量避開,卻不自然地撞上了桓玄的眼光。
他的目光中充滿了鄙夷。
這更讓夜雪不願去接受司馬道子的懷抱,扭了兩下身子,避開了。
司馬道子忽然停止了動作,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桓玄,眼神似乎化作了一道血紅的光。
「王爺……快開宴了,王妃請您去更衣。」小廝跑過來。
「好,」司馬道子像是想用手臂將桓玄揮走那樣猛揮了一下,悶聲應了一句,雙眼直勾勾地瞪視著桓玄,腳下卻匆忙地隨了小廝走去更衣。
夜雪欠了欠身子,也迴避了去。
桓玄衝著夜雪也點點頭。
本來這是最平常不過的禮節,可在司馬道子那雙眼裡,卻變了味道,他那雙眼睛像是長在了腦後,三兩步便要回頭盯著兩人的身影,嘴角露出怨毒地微笑,似乎是在嘲笑自己。
宴會開始了,司馬道子換上了一件紫色繡金團花袍,像胡人一樣的直領大開,翻在頸前,整個人都顯的豪氣縱橫。夜雪呆呆地看著他,賓客滿堂,每個人都在吹捧著他,可他高高在上,卻是那樣的心不在焉,夜雪有些關心他在想什麼,甚至對他都不曾向自己看過來。
「也許,他是生氣了吧。」夜雪這樣想。
「飛天舞驚動京城,今天能有幸親眼見到,是我等邊陲下官的榮幸,來,我敬王爺一杯。」
人們對飛天舞的讚許和推杯換盞的喧鬧將夜雪從思緒中拉了回來,她理了理思路,站起身來,向眾人款款一躬。
「這位夫人似乎是王爺的妾室吧,我們一堆粗人居然也可以得見王爺才能見的曼妙身姿,想想就是出門戰死了,也不虧自己了。」一個滿臉鬍子身穿戰袍的高大將領站起來笑著說道。餘下的人一聽這話,紛紛都哄了起來。
「劉冽,你喝多了吧!」桓玄起身對那始作俑者斥責了一聲,掃視全場,鴉雀無聲。
夜雪有些奇怪,桓玄作為一個閒官怎麼可能有如此大的號召力,彷彿看不透他一般。
桓玄恰巧也在此時看向了她,兩人目光在錯愕中相交,笑了。
「咳!咳!」司馬道子的臉色越發難看,端起杯子,咳了起來。
夜雪明白,剛才那名將軍的話卻是蝕了司馬道子的面子,自己雖見慣各種刁難,可是王爺之尊,受到這種奚落定然是心中不悅。於是她忙說:「王爺體恤各位將軍,所以由我來為大家獻舞一曲,不為別的,這是告訴大家,身在朝堂與遠在邊疆心卻是一樣的,同樣,身為王爺的妾室,在席間舞蹈,心與王爺也是在一處的;更何況妾身只是一位依附於王爺的出身卑微的舞姬,相對各位為大晉江山立下汗馬功勞的將軍們,沒有各位何來江山,何來王爺,就更沒我這樣的身份,於是相較之下,各位權且當我做一個普通的舞姬便了。」
這幾句話,夜雪是望定了司馬道子娓娓道來,希望他能夠聽出自己的弦外之音,理解自己目前的處境,但是司馬道子仍是一副高高在上心不在焉的樣子,甚至連眼神都無法交集。
樂聲響起,鼓點節拍像是在敲打著夜雪的動作,她靈動而曼妙的姿態讓人們渾然忘記了自己身在何地。
樂聲轉而激昂起來,因為是將軍宴,夜雪特意安排了《十面埋伏》這樣殺氣騰騰的樂曲,她的舞步也因而張揚起來。正舞得意氣風發之時,只覺身邊寒光一閃,一襲翩翩地白衣映著寒光與她的舞步輾轉相和而來。
琵琶的一弦二弦絞在一起掃出沙啞的馬蹄聲,金屬相蹉聲,那白衣翩翩的男人用劍鋒裹住了兩人,彷彿在兵荒馬亂中漂泊的兩隻孤魂。箜篌一挑,曲勢如氣吞江山。夜雪縱身一躍而起,在空中旋轉著。劍光環在四周,像極了窮途末路中做困獸鬥的項羽。
樂聲漸緩,彷彿是絕處逢生,卻又遙不可及,希望絕望之間,兩人身影若即若離,一片蕭瑟淒美。
琴聲戛然而止,夜雪像是收勢不及一樣,倒了下去,卻在半空中被人扶腰接住,定了定神,才發現,原來是桓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