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妾 第五章
    「王妃娘娘……」夜雪驚駭地跪倒下去,「如此逾越之事,賤妾是不敢做的。」

    「是麼?」王妃將自己頭頂的牡丹宮花娶了下來,兩下比了比,「我這朵乃是當年太后御賜的,用金絲銀線三股擰成一股,整整編了兩年才完工的,中間花蕊鑲的是紅黃雙色的碧希霞,聽說是以前魏文帝甄皇后戴過的東西,太后年輕時戴過,後來傳給了我。至於這朵,花絲是單線,編的也稀疏,中間這顆寶石也無甚名貴,肯定不是我的東西,可是偏偏出現在了你棲雪堂,各種道理,你倒是給我說說?」

    夜雪跪在王妃面前,甚至不敢抬起眼皮。

    「你也說過手工花式差了很遠,難保不是陷害麼,」司馬道子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小夜,你起來吧,娟兒,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怎麼?今天不方便吧,所以心情也差了?」

    夜雪錯愕著站起身來。

    「是啊是啊,」王妃轉過臉將牡丹宮花放在司馬道子面前,「不過我真的很奇怪,你說,怎麼可能有人用金子陷害別人,是吧?王爺!」

    司馬道子搖搖頭,眼睛甚至沒離開過奏章:「小事一樁,動怒做什麼?」

    「那好,既然王爺說是小事,我也來向王爺提一件小事。」

    「儘管說吧,」司馬道子,抬起頭來,敲了敲桌面,「王妃啊,我知道你愛喝茶,要不要讓下人給你看杯茶?」

    王妃笑而不答,轉頭望著夜雪:「今天我想跟王爺把話說清了,既然是有人陷害夜雪,這事情我不再追究,但是我希望有人不能忘本,每日王府宴會,我希望夜雪夫人都出去伺候一場飛天舞,時刻記住自己的身份。」

    「不行!」司馬道子一拍桌子,「騰」地站起身子,「憑什麼?夜雪是我的人,她已經貴為王府的側妃了!」

    「王爺……」王妃也站起來。看了看周圍。嬌弱地喚了一聲。「您從沒對娟兒那麼大聲過。娟兒不過是想告訴您。若一個賤籍女子被扶做大晉琅琊王地側妃。非但會落為笑柄。更何況是法理不徇啊!」

    「法理?」司馬道子冷笑。「我就是王法。我就是天理。誰有資格笑話我?你們這些門閥大戶。總是打著法理地旗號來命令我做這個。做那個。我們是皇室。你搞顛倒了吧?」

    王妃也冷笑著站起身:「裝啊。跟我裝了那麼多年。我很佩服。你要在你心儀地女人面前裝什麼天潢貴胄地氣派。我不反對。只是我會看著你。如果你有半點逾越。我會修理她!」

    司馬道子咬咬牙:「王娟。你何嘗不是在裝。在唱戲。平日嬌弱無比。連只螞蟻都捨不得踩死。可轉臉不是把小幽打得皮開肉綻。我沒想到一個寧靜賢淑地外表背後竟藏著這樣一顆心。」

    「你從未愛過我吧?」王妃忽然轉開話題。柔聲問道。

    司馬道子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當年太后賜婚。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洞房。已經如此。愛與不愛。有那麼重要麼?」說道這裡。司馬道子不免有些吃驚。他望了一眼夜雪。

    夜雪也在吃驚司馬道子的口氣為何與她昨夜一樣,兩個人眼神交匯時,她分明看到司馬道子的眼裡寫滿了憂傷。

    「王爺,王妃的要求,我答應。」夜雪看著司馬道子的眼睛,虔誠地搖了搖頭,希望他們不要再爭吵下去,「對不起,我身為一名舞姬,不敢奢望側妃之位,王妃的話,我會謹記心中……」

    「閉嘴!」司馬道子活像是一個暴君,「這裡沒你說話的份,你,是我的,我不讓你去,你就不要去!」

    夜雪望著他的眼睛,悄無聲息地歎了口氣,眉頭糾結:「王爺,小夜已經是你的了,只是自己決定一件事情也不行麼?我從小習舞,從未停過一日,也哭過,也鬧過,也喊累,也怨天,為何就是這般卑微的命,但是,每每一曲過後,喝彩聲,讚歎聲,掌聲,每樣都是那樣令人心醉,舞蹈的時候,我便能忘了一切,要麼是謫凡的仙子,要麼是出塵的洛水之神,要麼能羽化飛仙,那個時候,可以忘掉所有悲苦,忘掉所有傷心。難道這一點點的幸福王爺也要剝奪麼?」

    「原來,你並不幸福……」司馬道子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倒坐在胡床上,失魂落魄。

    王妃鄙夷地掃視一眼,鼻子裡輕哼了聲,笑吟吟地對司馬道子說道:「王爺現在一定明白你傷我有多深了,少陪了,稍後我會將夜雪夫人的舞衣遣人送來的。」

    「為什麼會這樣……」司馬道子淒苦地看著夜雪,「為什麼我做了那麼多,你都不會覺得幸福。」

    夜雪看到司馬道子這樣的表情,眼前一片模糊,她含著淚,搖搖頭:「對不起,王爺,小夜身份卑微,只配做個沒有心肝的人,幸福不幸福,愛不愛,對我來講,太奢侈了。」說完扭頭便跑出廳堂,她怕在司馬道子的面前流淚,怕她的感情忍不住會爆發出來。

    隨後,她聽到身後一聲巨響,隔著屏風,西廂房的書案桌面上已空了,筆墨紙硯,包括那堆積如山的奏折都七零八落地散亂到了地上。

    司馬道子頹靠在胡床上,像一堆行屍走肉一般。

    也不知隔了多久,更不知是什麼時候,夜雪從淚水中醒來,發現自己在臥房,隨侍的小紅和小錦趕忙將她扶起。

    「夜雪夫人,你昏了很久了。」

    「怎麼會這樣?」

    「剛剛王爺以為自己發脾氣把你嚇暈了,一直在這裡守著您,後來,有人來訪,才不得不走開的。」

    夜雪起身,習慣性地收拾著被褥。小紅馬上尖叫:「您千萬別動,這不是搶了我們的活幹麼,快放哪吧。」

    「習慣了,」夜雪想想剛才最後一眼見到司馬道子癱倒在胡床上,心中惦念,「他……還好吧?」

    「謝天謝地,夜雪夫人可算是惦念起王爺來了,」小錦很頑皮裝作雙手合什狀,「王爺很不好,魂不守舍的,我們從未見過王爺這個樣子。」

    夜雪點點頭:「好吧,我想到院子裡一個人靜靜,你們就不要跟著了。」

    「好!」

    夜雪踱步到院當中,幾棵新移來的梅樹,有的花開妖嬈,有的似乎並不適應這裡的水土,有敗落之相。她抬起頭,在最高的那根枝葉上,掛著一朵牡丹,金色花絲編織的花瓣鏤空出陽光的暖色,花蕊處鑲嵌的寶石上覆蓋著被風吹落的梅花花瓣。風一吹,隨著枝椏在搖曳。

    夜雪閉上眼睛,任憑冷風吹打在臉上,肺腑內悶聲抽噎著,卻不敢大聲。

    「喂,喂,是不是搞錯了,這衣服分明是爛的……」

    「啊,你敢打開王妃交給夜雪夫人的衣服,你完了!」

    「哎呀……」

    夜雪只聽外面很刺耳的一聲裂錦之聲。

    一個眼睛圓圓的小丫頭,單手拿著撕扯皺爛的衣服,跌倒在地,正在努力爬起來。

    她身邊的同伴捂著嘴巴,彷彿她犯了天底下最不可饒恕的錯誤。

    「這衣服……是給我的?」夜雪快步走過去,將那大眼睛姑娘扶起來,她的眼睛就好像會說話,閃閃爍爍,睫毛戰抖,欲說還羞。

    「夜雪夫人,我們是王府裡面伴舞的舞姬,本來,只是好奇,說幫王妃那邊的小喜送舞衣來,可是……」她指指地上那爛做一團的舞衣,「我發誓,不是月伶撕掉的。」

    那大眼睛姑娘跪在地上,拿著一團爛的紗布忍不住哭了起來。

    「你叫月伶?」

    她沖夜雪點點頭,眼光裡噙著淚水。

    夜雪看看衣服上除了她跌倒那裡是硬生生扯開的,其他部分都是被剪刀剪開的,搖搖頭,她明白,這又是王妃故意為之。

    「月伶,不管你的事……」

    「誰說不關她的事?」這時,王妃身邊的周婆子帶了一群人圍上來,不由分說便將這個小丫頭縛了起來。

    「周嬤嬤,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小夫人您多心了,我們恰巧路過,看到這大不敬的婢子,就得拉回去教訓一翻。」

    「路過?」夜雪瞥了一眼周婆子,「有那麼巧合?去跟你們王妃說,舞衣本上儘是剪刀的剪痕,如果沒有這些剪痕,月伶姑娘也不會絆倒。」

    「這些話,留著您跟王妃娘娘去說,我們只管帶人。」

    「是麼?」夜雪陰沉著臉,「如果我說,我偏偏不讓你們帶人,又如何?我不能看著她向小幽一樣被你們打得體無完膚,現在小幽還在床上躺著,要知道,如果一個舞姬的腿受了那樣的傷,就等於是殺了她一樣。」

    月伶已經抽噎地不能言語,雙目委屈地用最後一點點希望望著夜雪。

    「周嬤嬤,快回去伺候著,你跟這裡磨蹭什麼?」

    一個散漫的聲音打開了僵局:「也不看看這是哪裡,夜雪夫人是盛寵,怎麼能對她大呼小叫呢?」

    夜雪抬頭一看,這個人幫著自己訓斥周嬤嬤的人竟是那個半刻鐘能吞掉一碗湯餅的王嬋。

    「嬋小姐,嬋小姐救命……」月伶一把撲過去,跪在王嬋腳下。

    王嬋蹲下身子,輕慢地用食指和中指挑了下月伶的下頜:「好美的佳人,真是我見猶憐呢,多加培養,說不定飛身就是你們的主子了!」她側著頭,看了看氣勢洶洶地周婆子,「行了,王妃那裡我來說,你們退下去吧。」

    「謝謝,」夜雪很怕與這個女人接觸,所以話也不大多。

    「我聽說了……」王嬋站起身來,回身看著棲雪堂盛開的梅花,「我很欣賞你,而且,很奇怪被一夜移栽過來的梅花究竟是不是能活,所以就來了。」

    「嬋小姐,你說笑了,梅花開的很好,我替它們謝謝您關心,」夜雪正色說道。

    「咦?梅樹上怎麼還有一朵宮花?」王嬋跳起來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她的神色中充滿失望,像個失落了東西的孩子。梅枝上積壓的雪紛紛劃過她的鬢角,她轉頭望著夜雪,笑得是那樣無邪。

    夜雪靜靜地看著她。

    「別那麼看著我,好像我是怪物一樣。」

    「猜不透,這跟我所見、所聞的女相不同。」夜雪扶起月伶,幫她撣了撣膝蓋上的泥濘。

    「一個人不可能永遠黑著臉活著,再說,你沒事兒猜我幹什麼?既不是後媽一樣大老婆,又不是你男人,」王嬋笑了笑,目光流盼,落在月伶的臉上,「好嫵媚,我說小美人,我給你一條出路,讓夜雪夫人教你跳舞,有朝一日,說不定你也會被哪個高官門閥看上,甚至是王爺,甚至,還有可能,是皇上。」她邊說,邊笑,邊走,漸行漸遠。

    「夜雪夫人!」

    還沒等夜雪反應過來,月伶已經擺到在夜雪的膝下。

    「請求您收我為徒。我不想再過這種任人宰割地日子了。我想出人頭地。想向夫人一樣。」

    「快起來。夫人兩字。我受不起。」

    「不!師父不答應。弟子就不起來。」

    「其實。我真地沒什麼可以教給你地……」夜雪費盡力氣把她攙起來。「以後我們就一起練吧。」

    「嗯。嗯。」月伶地眼神中充滿激動。淚痕未乾地臉頰上堆滿了笑容。

    「師父姓什麼?」

    「我?」夜雪搖搖頭,「早就沒有了,就當我姓夜吧。」

    「嗯,嗯,」月伶緊緊跟在夜雪身後,「以後我就是夜家舞的傳人了!」

    夜雪被她逗笑了:「月伶,你姓什麼?」

    「月伶姓張,」張月伶跟在夜雪背後搓搓手,「嘿嘿,說不定以後我真能像嬋小姐說的那樣,飛上枝頭,變成皇后,師父,到時候你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哎,師父,你看你看……那朵宮花,它點頭了,它向我點頭了!」

    夜雪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隻金絲牡丹宮花在風中微微上下擺動著,便好像一位含羞的女子輕輕點頭,但是夜雪卻還在暗自琢磨王嬋的舉動,為何那樣叫人猜不透!

    「夜雪夫人,夜雪夫人……」司馬道子貼身的小廝急急地奔了過來,神色慌張,「夜雪夫人,王爺說取消今天的宴會,並且說今天晚上要跟幾位大人夜談,叫你不用等他了。」

    「哦,」夜雪應了一聲,心想:我今日已傷了他的心,他卻還要關照我不用等他。隨後回頭看看張月伶,眼中充滿了羨慕之色。

    「夜雪夫人,您跟王爺好恩愛喲……」

    「月伶,收拾一下東西,去跟我的貼身婢女小幽住一起吧。」

    「嗯,嗯……」張月伶飛快地跑了出去,欣喜若狂地拉起愣在當場的同伴,歡聲叫著:「快來,幫我收拾東西啊……」

    望著月伶那樣快樂的背影,夜雪又看了看梅花枝頭的牡丹宮花,金絲上暗暗結了些冰渣渣。她想到王嬋說的什麼飛上枝頭,暗暗歎息一聲,不知道這個決定究竟是救了月伶,還是害了月伶。

    「夜雪夫人,夜雪夫人……」背後似乎有聲音在叫她。

    謝府管家揣著手居然站在她身後。

    「管家大叔,你怎麼來了?」

    「夜雪,三老爺惦記你的近況,而且讓我拿這個折子給你。」管家壓低了聲音靠近一步,悄然從袖筒裡遞給她一個本子。

    「給我?」夜雪接過折子,詫異地翻看了兩頁,「上面寫的是軍國大事,給我有什麼用。」

    「待會兒趁機放到王爺上呈聖上的那一部分中,三老爺怕王爺意氣誤國。唉,三老爺也知道這種重任交給你,事出無奈,大家都知道你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好孩子……」謝府管家擠了擠眼睛,將奏折塞到了夜雪的袖子裡,然後匆匆離開。

    「匹夫!一個個都是老匹夫!」司馬道子竟然在高聲叫罵,邊罵邊向棲雪堂這邊走來,夜雪奇怪地看著他,他沒留神,兩人正撞個滿懷。

    「王爺……」

    「夜雪……剛剛,我失態了……」司馬道子看著她,像犯錯事的孩子,「被你看到我的醜態,是不是更不會愛我了?」

    夜雪無法回答他,只得一指梅樹枝頭的牡丹宮花:「是王爺放上去的吧?」

    「自然!」司馬道子得意地說道,「我是想告訴所有人,你就是飛上枝頭了,就是變成鳳凰了,就是要跟王妃平起平坐,怕什麼!」

    夜雪搖搖頭,這個話題再無法繼續,便岔開:「王爺,不是說要跟幾位大人商討問題麼?怎麼才一陣子便回來了?」

    「說起來我就生氣,一個個老匹夫都恨不得現在把兵權抓在手裡,大戰在即,卻好像是他們撈兵權的好機會,難道他們不知道符秦的厲害!」

    「怎麼?秦國要打過來?」夜雪想起王妃上午對司馬道子要求過將王忱任命為荊州刺史,悄聲說了句,「怪不得。」

    「什麼怪不得?」司馬道子一把將夜雪攔腰抱起,「走,陪我去書房看看奏折。」

    「可是,秦國要南侵啊!」

    「哼,那幫老匹夫會幫本王規劃好的,最後看誰做的最好,本王就採納誰的建議,反正他們也不會認為我能阻止這場南侵,」司馬道子自嘲地笑了笑,看著懷中的夜雪,「我想通了,就算你沒有心肝,我把我的分給你,也要讓你感到幸福!」

    夜雪將頭深深埋在司馬道子胸前,聆聽著他的心跳,那一刻,激昂蓬勃!

    「夜雪,」司馬道子抱著夜雪走到書房裡,柔柔地將她放下來,「若我的心能讓你聽懂,我寧願你聽一輩子。」司馬道子在胡床上坐定,拿起一本奏折,看兩眼奏折,看兩眼夜雪。

    「王爺,」夜雪嗔了一句,「若再耽誤時間,這書房夜雪可就沒法子呆了,耽擱了大事,夜雪會內疚的!」

    「別,我好生看就是……」司馬道子真的飛快地看起來,一目十行,他猛然抬起頭,「夜雪,你不是識字麼?來念給我聽!」

    夜雪立刻嚴肅起來搖著頭:「王爺,夜雪無甚學問,卻也聽過飛燕合德,這種事情是萬萬做不得了,我打開它都是有錯的。」

    「哦……」司馬道子失望地「哦」了一聲。

    「這樣吧,我淨了手幫王爺煮茶,這總行了吧?」夜雪走出門吩咐小廝端來水洗,靜了靜手,在香熏中燃上了沉香屑。然後拿出煮茶的器具,用滾沸的水淋了一遍,倒入水洗。

    「你的技法倒是嫻熟,動作也好看,跟誰學的?」

    「我在謝府時,三老爺每次清談論道時都要將我帶上,在一旁煮茶伺候的。」

    「這個風流老匹夫!」司馬道子合上一頁奏章,目光呆滯地看著夜雪:「清談它個大頭鬼,誤國誤民,沒事兒盡說些不找邊際讓人聽不懂的怪話,有個屁用,我就不喜歡參加。難道這就值得鄙視麼?還總以為我不知道,背地裡罵我是世俗蠢物,這個大晉是我家的,我要再不管,陪著他們胡吹鬍擂,我們司馬家的江山就完了!」

    夜雪有些詫異,以前她非常羨慕那些口若懸河的清談名士,在清談會上海闊天空,天馬行空,口若懸河的不斷讓人覺得一心嚮往。每每會後,琢磨著起來,卻是回味無窮,她曾經偷偷想過,若能嫁得這樣的如意郎君那該是多美好的一件事情。但是偏偏逼不得已地嫁給了這位王爺,他還竟然這樣鄙夷清談名士,卻還渾然不知自己的庸俗。

    「夜,你在想什麼?」

    「在想……如果符秦那些蠻族真的攻打過來,該怎麼辦?」

    「蠻族?」司馬道子昂首,「誰告訴他們是蠻族的?符秦自符堅繼任天王以來,不稱帝,勵精圖治,廣納外族,甚至任用了一位漢人的飽學之士,令鮮卑慕容氏,匈奴劉氏,羌姚氏,丁零部這一眾零零散散的異族部落全心投效,這樣的胸懷不是每個帝王都有的,即便他攻陷建康也都不會做出羯族石氏那樣令人髮指的行為。」

    「可是,我聽清談會那些老爺們講……」

    「算了吧,」司馬道子擺擺手,「夜,饒了我吧,我的耳朵不想被那些誇誇其談、閉塞視聽的老匹夫們污染。我妹妹堂堂大晉的公主曾經去長安城親自見識過,她說的,我最信。」

    「蠻族?」司馬道子昂首,「誰告訴他們是蠻族的?符秦自符堅繼任天王以來,不稱帝,勵精圖治,廣納外族,甚至任用了一位漢人的飽學之士,令鮮卑慕容氏,匈奴劉氏,羌姚氏,丁零部這一眾零零散散的異族部落全心投效,這樣的胸懷不是每個帝王都有的,即便他攻陷建康也都不會做出羯族石氏那樣令人髮指的行為。」

    「可是,我聽清談會那些老爺們講……」

    「算了吧,」司馬道子擺擺手,「夜,饒了我吧,我的耳朵不想被那些誇誇其談、閉塞視聽的老匹夫們污染。我妹妹堂堂大晉的公主曾經去長安城親自見識過,她說的,我最信。」

    夜雪笑著繼續忙手中煎煮茶餅。

    「你若不信,可以去問王嬋,她也去過,再不,你可以去問桓玄!」

    說到這裡司馬道子不自然地閉上了嘴巴,好像是生怕她真的跑去問桓玄一般。

    「小夜信王爺,」夜雪給司馬道子奉上一杯茶,高高舉過頭頂。

    司馬道子不禁感慨道:「若我們能是一對平凡夫妻,日日舉案齊眉,那真可算是神仙過的日子了。」

    夜雪也給自己拿了一杯,慢慢品著味道:「沒想到,王爺之尊竟會羨慕平民,我答應王爺,即便建康城不保,王爺變成了平民,小夜也會陪著王爺,做一對平凡的夫妻,哦,不對,還有王妃。」

    「一個平民哪裡會有一妻一妾呢?」

    「那我……那我就……我就做王爺的丫環……」夜雪抿著嘴巴笑個不停。

    「貧民百姓哪裡會有丫環?」

    「那……那小夜真地想不出還能做什麼了?」

    「做我地妻……」司馬道子凝目望著她。「如果我不再是王爺。我便不需要什麼王妃。我就是個普通男人。娶你這樣地普通女人。足以!」

    「哎呀。」

    夜雪一時失神。沸水滴到了手臂上。臉像火燒地一樣紅。

    「要不要緊?」司馬道子忙衝了過來。抱著她地手仔細吹著。彷彿要把每個毛孔中地熱氣都吹出來一樣。

    夜雪抬起睫毛,輕搖搖頭,心頭湧起一股甜蜜和溫馨,她再也無法告誡自己不要愛上這個人,不要習慣他的寵愛,因為她已掉進了這個深淵,萬劫不復。即便是這樣庸俗的一個人,她也不能再抗拒,他活生生地存在,活生生地讓她感到以前從未有過的感動。

    「小夜,你等等……」司馬道子似乎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很快就好,」理了理書案上兩疊奏折說著跑了出去。

    夜雪忽然想到袖子裡的奏折,拿出來翻了兩下,才發現,竟然是與符秦開戰的佈防名單,看來,能在第一時間拿出方案的,也只有三老爺這樣的朝廷支柱了。

    她剛剛要混入王爺準備上呈的匣子裡,猛然想到桓玄那番報國無門的話,她決心還桓玄一個大大的人情。她蘸飽了筆墨,將名單上謝朗的名字劃掉,換做了桓玄。

    這樣一來,夜雪的心情豁然開朗,這個曾經兩次幫自己解圍的人,自己也可以還他一個心願,豈不是很好。

    改好後,把奏折混入匣子,然後坐在那裡,繼續烹茶。

    「夜雪,點心……」

    「點心?」夜雪看著司馬道子興沖沖地出去,卻是找來了點心,不禁有些好笑,「喝茶的時候吃點心會沖淡茶的香氣,這樣,喫茶還有什麼意義?」

    司馬道子舉起一塊點心,放到她嘴邊:「吃吃嘛,我倒是覺得,想有茶有點心,有美人,飯我都可以不吃了。」

    「王爺說笑了,點心吃飽了,何必再吃飯。」夜雪不得不接過司馬道子手中的點心,咬了一口,滿口酥香。

    「喝茶啊,再喝一口茶。」司馬道子滿臉期待地望著她,好像是在懇求她喝一口茶。

    夜雪舉起茶盞,品了一口。

    「不行,要大口喝。」

    夜雪抿著嘴巴,扭轉過身子,大口一飲而盡。

    「怎麼樣?」

    夜雪嘴裡塞滿了點心和茶水,混作一團,實在說不出什麼話,只能點頭。

    「看吧,我就說,你是被那幫老匹夫給帶壞了,」司馬道子大搖大擺地坐下,繼續看奏折,嘴裡歎息,「這要什麼時候才能看完啊……」

    夜雪慢慢嚥下茶和點心,靜靜地坐看司馬道子認真的樣子,忽然發現,這樣平日被自己看做庸俗粗鄙的吃法竟然比玄學清談更令人回味。

    「額?這裡……」司馬道子看完了一部分,準備裝匣的時候,手卻停住了。他下意識看了夜雪一眼。

    「王爺?」

    「夜,你有沒有動過這裡?」司馬道子表現的十分緊張。

    夜雪搖搖頭,也許是由於心虛,低下頭,裝作擺放點心。

    司馬道子迅速翻開匣子,一本一本地翻開查看,然後又看了夜雪一眼:「小夜,剛剛我去拿點心的時候,這裡不是這樣放的。」

    「我……我剛剛是碰了一下,又放好了回去。」

    司馬道子閉上眼睛,憋了一口氣,咬咬牙,忽然將那本謝安的奏折扔了出來:「這是怎麼回事兒?」

    「可能是我大意,多放了一本進去。」

    「你還多放了一個名字進去。」司馬道子將那本奏章重重地摔在地上,「原來,他還在你的心裡,原來,你跟王娟他們都一樣!」

    「我……」夜雪跪了下來,咬著嘴唇,思量著如何對司馬道子解釋。

    「夜,你知道嗎,我真的把自己的心肝都分給了你一半,你卻真的把它們都戳碎了,為什麼?」司馬道子蹲下身子扳著她的肩膀。

    「我,我只不過是想還桓將軍一個人情,希望打成他上陣殺敵的夙願,王爺,您不覺的這樣一個將才就在宮中做一個侍衛,太過委屈了麼?」

    司馬道子推開夜雪的肩膀,頹廢地坐在地上,乾笑了兩聲,用盡力氣大喊:「夜雪,你是個傻瓜,是個傻瓜,桓玄,他不會愛你,他愛的是王嬋,全建康城的人都知道,你是個自作多情的傻瓜!」

    夜雪跪在他面前,淡淡地問道:「王爺,你呢?」

    「哈哈哈,我也是個傻瓜,是個妄想高攀你一個小小舞姬的傻瓜!」司馬道子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舉起雙手,仰頭大口呼吸著空氣,「我知道自己比不上那個俊美的桓家少年,我也知道,他無論是衣袂飄飄還是白盔亮甲都是那麼迷人……我呢,文不文,武不武,甚至連空談都不會,只有用吃吃喝喝花天酒地來籠絡著那些所謂的朝廷棟樑們,到了最後,我還要落一個草包之名,甚至還要被人指著鼻子笑罵是大晉開國以來最荒唐的王爺。我只不過就是一廂情願的傻瓜,就連一個舞姬都不能高攀。」

    夜雪認真聽著他每一句話,她明白,司馬道子心底藏著的自卑,並不比別人少,她不怪他會誤解自己,只是站起身,試圖去擁著他,告訴他,自己不會嫌棄他。但是,彷彿有什麼東西禁錮著夜雪的雙手,令她進退不得,掙扎半晌的結果,她只悠悠冒出一句:「王爺,息怒!」

    「你怕我遷怒給桓玄吧?」司馬道子冷冷地冒出一句:「我不會讓他好過的,他可以去打仗,我甚至都可以給他一個馬革裹屍的悲壯結局,讓萬古傳誦,百世流芳,讓這個俊俏不凡的桓家少將軍永遠活在世人心中,萬民敬仰!」

    「王爺,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你不要去傷害別人好不好?」夜雪覺得解釋什麼都是那樣慘白無力,便什麼都不再解釋,轉而希望司馬道子冷靜下來。

    「我不去傷害別人,但是你對我的傷害呢?」司馬道子一發的憤怒,「我說過,即便你沒有心肝,我都可以把我的分一半給你,可是你的心肝全部都在別人身上。還要把我的拿去,去踩了個稀爛。」

    「王爺,事情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只是同情桓玄,您若不信,我也沒辦法,只是希望您不要牽連無辜,要打要罰,夜雪一人承擔便了,」夜雪又一次跪了下來,挺直了身子,低著頭,咬著嘴唇,頭上的步搖垂在肩上,相互蹭著聲響。

    「你起來吧,」司馬道子大喊大叫地發洩過後,嗓音有些嘶啞,「起來吧,我責罰你做什麼,是我一廂情願的,我還是那句話,你愛我嘛?」

    「我……」「愛」字,夜雪很想衝口而出,但是她卻遲疑了,這種感覺究竟是否真的是愛,她也說不清。

    「這個結果,我料到了,」司馬道子冷笑著,「我會繼續給你時間愛上我,我也會分一半心肝給你,讓你感到幸福,可是……桓玄,他必須死。我要你對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夜深了,司馬道子仍在那間小書房裡,挑挑燈花,像是在寫這什麼,自從那次爭吵過後,司馬道子既沒回自己的臥房,也沒進過夜雪的房間。

    每日按時上朝,下朝依樣拿了奏折抱回棲雪堂的小書房裡去分類批閱。夜深了伏在案子上便睡,夜雪每日都在屏風後默默看著他,他也時常在夜雪臥房的門前徘徊,但是兩個人依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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