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傳聞意是真的!
黃梨江匆匆走出木瑛華在京城中的官邸,一時不知接下來該上哪去。
本來她也明白,市井閒話有真有假,不能盡信。
可前兩天她到城西百膳府喝茶時,附近人都傳言柳尚書家的千金柳琅環已經選入宮中--不是入東宮當太子妃,而、而是入王宮成為君王的新寵!
假若傳聞是真,這豈不是父奪子妻了麼?!
那柳家早在月前就已經半公開地受了皇后的懿旨,準備與皇室結親。
太子行過冠禮後,她有好一段時間沒再見到真夜,又不能貿然闖進東宮問何時迎娶柳家小姐;再加上她重回太學,準備參加今年的京試,行動不比以往自由。沒想到,才一個月時間,原本應該嫁入東宮的女子,竟然成為君王新寵,賜居柳渡宮,封為美人。
為了證實傳聞真假,她一等到旬休日,就到木瑛華的邸遞拜帖。
今年初剛晉陞為吏部侍郎的木瑛華證實了這個消息--
是真的,柳小姐已在日前入宮。」
「君上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急切地問。明明,京城百姓都已相信,柳家千金將成為東宮正妃了,如今猝然生變,真夜以後還抬得起頭來麼?
無論真夜對那柳琅環觀感如何,他畢竟已送出正式邀婚帖。依天朝禮俗,婚帖一下,他與柳琅環就是未婚夫妻,而今不僅未婚妻為父所奪,恐怕他這個才成年的太子也將淪為全國人的笑柄!
木瑛華一雙睿智的眼眸看著黃梨江道:「……君意難測。」
「皇后娘娘也默認這事麼?」身為真夜生母,她一定會幫助真夜的吧?!
相識數年,木瑛華還是頭一次看見黃梨江這麼慌張的模樣。
他搖頭道:「我不是內臣,不清楚皇后對此事的看法,但此刻即使皇后反對,也無法改變這一結。況且據我所知,柳尚書原本就沒打算讓他掌上明珠成為太子妃。」
「呃?」黃梨江瞪大眼睛:「我不懂大人的意思。」
木瑛華說他在朝中的觀察。「大致說來,朝廷裡有兩派主流的勢力,柳尚書不屬於這兩者,他是君王新培植的第三勢力。」
見黃梨江努力冷靜下來,聽進他的話,木瑛華倒了杯茶水給她,看著她喝下後,才繼續解釋:
「過去兩派朝臣以右丞相王勻與其門生為一派,左丞相與兵部尚書秦丘及工部尚書成敏為一派,兩派朝官有擁立的儲君人選,可是他們都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梨江,等你明年入朝來,你就會明白,即使你心裡有擁立的對象,但你必須效忠的人,永遠只有一個人」
「而那人……就是君王。」黃梨江終於明白,何以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子了。「扶植柳家勢力最快的方法,便是將柳家小姐召入後宮,藉由君王的寵幸來警告其他蠢動的官員……」只是這樣一來,真夜怎麼辦?難道就要因此被犧牲?他的名聲已經夠壞了。
木瑛華不動聲色地問:「朝堂上一日三變,梨江你還會想入朝為麼?」
「當然想。」不入朝,怎麼取得力量?
「那麼,你現在就該把那明光太子給拋在腦後了。」他建議。
「黃梨江猛地抬頭,瞪著她的恩人看。「為什麼?」
「你很清楚為什麼。」木瑛華輕聲道:「他會是你為官路上的絆腳石。有他在,你永遠無法真正得到君王的信任。」一個君王不信任的臣子,是不可能在朝中翻手覆雲,覆手作雨的。
「……那你呢?木大人?」
瞇眼一笑。「我這幾年一路高昇,你說呢?」他一向不管朝中有幾派勢力,只負責自己權力範圍內的事。
「我認識的木大人,不是那種卑躬屈膝之人。」 「若有必要卑躬屈膝時,也不是做不到。」他坦率地說。「只是需要權衡值不值得罷了。「看著黃梨江,他笑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要你將太子拋在腦後,做不做得到?」
「太子他……不曾虧待我。」更不用說,她這所以急著想入朝為官,有泰半原因是為了他。將真夜拋在腦後,是她做不到的事。
「你忘記四年前的御溝的事了?」
「我沒忘。倘若那時木大人沒有湊巧經過,梨江可能已經溺死了。」然而,正是因為當時真夜沒有出手救她,她才會是現在的她。想清楚後,這事,她已經釋懷,不怪真夜了。
木瑛華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他的懷疑。其實當時他會剛好經過御花園,是因為退朝時,太子曾請他走一趟夏暉宮,說是玹玉皇子臥病數日,想請他到夏暉宮陪下棋解悶;隨後太子被二皇子接走,他則與幾位同僚途經御花園,剛好撞見有人溺水,因此救了她。
事後他回想起來,也許那天他能救到黃梨江,並不全是個巧合。
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這扮成男裝的少女格外親切?四年前撈起御溝裡的溺水少年時,他為了救她,無意間發現她女兒身的秘密,卻為她一路隱瞞迄今,不說破,甚至還期待著,有一天,可以看見她站在朝堂上……
木瑛華賞識的目光落在黃梨江身上。
這十七歲的少女前一刻拿著拜帖衝進他官邸時,眼底有著藏不住的憂慮。
聽見他證實民間的傳聞時,臉上登時失去血色。當下他便明白,太子真夜逐她出東宮是為了什麼。因為換作是他,他也會那麼做。
然而黃梨江並沒有震驚太久,他看著她強自鎮定下來,一字一句地聽進他的話,甚至很快地捉到重點,並推敲出事件的脈絡。
機智的反應,令他不禁著迷。
官場險惡,若能與她同在朝堂,必然十分有趣。
沉吟片刻,木瑛華輕描淡寫道:「不管太子有無虧待你,也不管你是為了什麼理由想入朝,倘若捨不下心中不捨的,將來,辛苦的是你自己喔。」
明白木瑛華在教她為官之道,可,算她固執吧,她就是搬不開腳下那顆絆腳石啊。「多謝大人指點。」
「你真傻,黃梨江,等你身居高位,想庇護誰都輕而易舉,倘若不能捨一時之不捨,你以為你能在朝堂上撐多久?」只怕不到半路,就會先被人給折去了吧。不想她半途折腰,他決定先不提起四年前太子為救她所做的事。
見她靜默不語,木瑛華以局外人的角度思考道:
「回去後仔細想一想,想清楚了,再去赴考京試吧。你要知道,就算你入了朝,我也不能明目張膽護你。屆時你孤立無援,你或許會希望,這輩子從來不曾想過入朝為官的事。」 「……木大人很會嚇人。」黃梨江抿了抿唇。
木瑛華只是笑道:「你又不是禁不起嚇。好了,既然已經把臉上那份無謂的驚慌收起來了,我想你今天應該是沒心思跟我對奕一局,要我派馬車送你回去麼?」
「不了,我想走路。」黃梨江再次恭身一揖,隨即轉身走出木瑛華的書房。
六月暖陽高懸天邊,她瞇了瞇眼,匆匆走出侍郎記邸,一時不知接下來該上哪兒去。
定了定神,她往城北走去。
木瑛華的官邸位在第一條橫大街上。短短數年,這人由一介地方官迅速爬升至今日正二品吏部侍郎之位,且以清譽聞名於世;雖然這幾年來他們維持著一定的交情,但她仍希望未來朝堂上,他是友不是敵。
「聽說太子為此黯然心傷,已經決定出家入道了,真應驗了紅顏禍水這話呀……」那飄進耳的閒話使白衣公子小臉皺了皺。
扯。這閒話編派得有點扯。
真夜就算再怎麼傷心,也絕不可能出家入道。他不是那種清心淡泊的人,而是一句久在凡俗的貴公子啊。
為了一聽「昔日太子妃,今日帝王妻」的最新發展,黃梨江離開木瑛華宅邸後,便直接往距離最近的城北倚鳳樓來。
一樣是二樓臨街靠窗雅座,茶樓旁照樣是流言飛竄。
從各方閒話裡,黃梨江歸結出幾個較為可信的訊息。
其一,所有人都被當今君王擺了一道。柳家從今起,將成為朝廷新一方的勢力。然而,誰又知道會不會再過幾年,朝廷又會有其他新勢力出現呢?
其二,王皇后已到寺院清修,一個月內不可能回宮處理這件事。身為國母,又掌理後人事,未來柳美人在後宮裡可能得很小心才全身而退。膽敢得罪皇后,這柳琅環或許也不是個簡單人物。
其三,不管真夜對此事作何感想,民間對太子的評議從以往的不友善,一轉成極端同情;可又認為事情膾 演變成這局面,多多少少與太子無才有關,追根究底,柳家不過是在兩造權衡下,做了個聰明的選擇。
來自八方的閒話將太子塑造成一人悲劇角色,可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人們口中的可憐太子形象,跟她所認識的真夜根本對合不起來呀。
她所認識的真夜,遇到這樣的事,應該會……試著自我解嘲,用輕鬆的態度來寬慰皇后,避免皇后在後宮的地位生變;他可能順著百姓與官員的同情心理,做出順意眾人想法的事。
當中唯一的變數,在柳琅環。
她不確定真夜對柳家小姐究竟是何看法。
傳聞柳琅環貌若天仙,也許真夜也對她十分傾心。倘若如此,那麼他就真有可能是流言裡那位傷心欲絕、看破紅塵、決意出家入道的太子……
他是麼?
他傾心於柳琅環麼?
他果真傷心欲絕麼?
「夥計,結賬!」白衣公子在桌上擱下茶資,側扇離開倚鳳樓。
她前腳才出,後腳便有人跟進。
那青衣公子入樓前,瞥了一眼側扇走進人群裡的身影,隨即縮回正要入樓的腳,改往大街上側扇走去。
被跟蹤了!
自離開倚鳳樓後,黃梨江便有種被窺視的感覺。
有人在後頭虎視眈眈,她不敢回確認,以免打草驚蛇,只好警覺地留意著週遭,尋找空隙,以便隨時脫身。
幸好她的白衣並不顯眼,六月天候熱,大街上不少人穿著素色衣衫,她側著扇,低頭穿梭在人群中,直到那被追蹤的感覺驟然消失,她順勢拐進一條小巷,貼站在壁邊,眼神戒備地看著巷外往來行人。
猛地察覺身邊有人時,她轉過頭,卻已經來不及——
一雙大手從身後探來,掩住她唇,以免她向人呼救,另一條手則攬腰圈住她的身,硬將她往小巷後頭拖去。 「唔。」這條巷子不是條死巷,才會讓人從後方截住。
她扭著身體奮力掙扎著,但來人張嘴咬住她耳朵,哦不,他只是貼在她耳邊說話:「江公子,許久不見。」 她猛然回過頭,雙目圓睜,小嘴兒悶喊:「真——」 「這裡不是說話處,隨我來?」 她點點頭,他才鬆開掩住她唇的掌,改握住她手,拉她鑽進錯綜複雜的巷道。 黃梨江追著他背影,腳步沒遲疑地跟隨著,沒注意沿途有幾拐幾彎,滿心只想趕緊找個地方與他說話,好問清楚—— 「到了。」他突然停下,微偏頭道:「進去吧。」 黃梨江抬頭一看懸在眼前的門匾。「雲水鄉?」他大白天帶她上妓院? 真夜微抿著唇,眼底淨是笑意。
「正是。盛京城內最著名的遊藝場所,公子來過沒有?看來是沒有。一起進去開開眼界吧。」輕推著她後背,一起走進大門。
才剛進門,就有一名雖然年過中年,但風韻猶存的摸摸領著一群使女迎上前來。令人意外的是,這些使女並沒有裝扮得花枝招展,反而看起來頗有些書香氣質,不像是送往迎來的女子。
雲水鄉的林嬤嬤道:「葉公子,真是稀客,我家南兒還在休息呢!昨夜通宵達旦的——」雲水鄉大白天不正式營業,只有懂得門路的貴客才能進來呢。
「不要緊,林夫人。」真夜打斷她的話,風流倜儻笑道:「給我一間廂房就好。」
「一間……廂房?」林嬤嬤眨了眨眼,高聳髮髻上的絹花亂顫。「公子特地上咱雲水鄉來,卻只要一間廂房?」當這兒是客棧不成?
「正是。沒問題吧?」真夜眨著眼,怕有人會想轉身就跑,右手沒放開,空著的左手則遞出一枚金貫——天朝幣分為金、銀、銅三等,金貫子便是京城裡的富人用來支付賬款的黃金貨幣。
有錢可賺。「當然沒問題。」林嬤嬤笑嘻嘻收下金貫子,眼角兒卻覷著真夜身邊側扇遮面,只露出一雙俊目的白衣公子。「葉公子可要找姑娘作陪?」
「今天不用。」真夜笑著拉人上樓,熟門熟路道:「我們想獨處,別讓人來打擾。冬字型大小廂房此刻沒人使用吧,我就包下了。」
「呃呵呵,葉公子真有雅興。」林嬤嬤誤會很大地看著兩個緊緊牽手的男人。天朝不盛興男風啊,可生意人有錢賺,其他也就不干她事。「公子確定不用喚我家南兒?」
「不必打擾她。」說罷,他拉著有些彆扭的黃梨江上樓,繞過高高低低、復復重重的迴廊,走向尾端一間獨立廂房,開門入門關門鎖門。
回過頭時,就見他的小梨子滿臉怒容地瞪著他。
「你果然常來雲水鄉。」
否則怎會這麼熟門熟路!連冬字型大小廂房怎麼走都不用人帶,彷彿走自家後門一般。
真夜走到她面前,以扇柄托起她可愛的下巴。
「江公子,我們時間不多,你確定要拷問我這些舊賬?」
黃梨江雙眼一瞇,打掉他扇柄,扯著他寬袖子往一旁床鋪坐下——
不知為什麼,這廂房裡竟然連一張椅子都沒有,就只有一些不知用途的怪異家俱和一張特大床鋪。
「廢話少說,趕快開始吧。」完全沒發覺這番話配合上此時此地,會產生什麼不當的暗示。
真夜與心愛侍讀坐在同一張床上,當然有些心猿意馬,但時間真的不多,他不能出宮太久。
「樂意之至。」他眸色微暗道:「江公子,得罪了。」
隨即扯下自身外袍扔向門口,落在明顯可見的門欄邊,擋住可能被窺看的小縫隙。下一瞬,他摟著身邊的人兒一起滾進大床內測,左手同時勾下床邊紗帳,遮住乍洩春光——
「你壓到我了。」翻滾一圈後,不幸被壓在下面的人兒長髮散開來,抗議低喊。
「啊,差點忘記你喜歡在上面。」他抱歉一笑,抱著底下人兒在翻滾半圈,自己屈居下位。
調整好各自喜好的位置後,他愜意地躺在大床上承受著熟悉的重量,春眸直直瞅著近在眼前的芙蓉顏。真是好久不見她……
「江公子……」
「噓,噤聲。」黃梨江伸手掩住底下男人的唇,聲音壓得又低有沉,就怕隔牆有耳……想必真夜選在這隱密廂房裡與她密談,還扯下紗帳,故意引人誤會,也是為了保密的緣故吧。
她側耳細聽,留意著廂房外是否有人窺聽,因為沒有注意到,真夜正多情地看著她。
侯了半響,沒發覺有任何風吹草動,黃梨江這才回神,挪開手,眼帶關切地看著真夜道:「好了,你快說吧。」快告訴她這陣子外頭紛亂的留言到底是怎麼回事。
真夜撇了撇唇,欲言又止,在她鼓勵的目色下,終於說道:「我好想你,」
「別開玩笑,快告訴我,你——」
「我若沒了你,就像沒了靈魂的線偶,用行屍走肉來形容也不為過。」在她逼迫下,他吐露埋藏許久的真心話。
「胡說八道什麼。」黃梨江先翻身坐起,隨即拉他起身。有床帳遮住,就算外頭有人偷看,也不會知道他們在裡頭做些什麼事。
一片真心被人如此無視啊。真夜無奈一笑,與心愛小梨子並肩坐在蓬軟的大床上,有點委屈地說:「我沒有胡說啊。」
「我聽到傳聞了。」他心愛小梨子儘管心急如焚,仍不忘壓低音量,試著重新引導他說出她關切的事——
「君上後宮不乏佳麗,怎會突然召柳家千金入宮?還有皇后娘娘,她得知這事,有什麼反應沒有?」
皇后地位與東宮太子前程息息相關,倘若皇后因此對柳家大發雷霆,作出衝動的事來,恐怕會危及真夜的處境。
就是怕她聽見這事會擔心,才特地溜出來尋她。
揉開她眉心糾結,真夜安撫道:「你無需擔心我母后,她能成為國母,絕對有她的本領在。君王風流多情並非一朝一夕,後宮時有新寵,她不會因此作出危及自己地位的事。至於我父皇為何突然召入柳家千金,我想可能是因為我說錯了話的緣故吧。」
「你說了什麼話?」
「一個月前,我太衝動告訴我父皇,說我捨不下心愛的女子。」
真夜想他唯一不該做的,便只有這事。
至於父皇要怎麼鬥他的朝臣……當今天下畢竟仍是隆佑朝,更別提天子年方四十,正值盛年,當今這天下,仍是孝德帝的天下,不是他真夜的,他就算想管,也無從管起。
心愛女子?!是指柳琅環麼?黃梨江仔細打量著真夜的表情,心想自己不在他身邊這陣子,或許他有了些她不知道的改變。
「……柳家小姐真如傳聞中那般美貌麼?」她忍不住問。
「美貌?應該是吧。」見面兩次,一次在永寧宮白花宴,一次在柳家宴席上,那柳小姐不是躲在扇子後頭,就是隔簾而坐。他根本連她長相如何都不清楚。
「所以你是……一見鍾情?」否則以真夜的個性,相識短短兩個月不到的時間,絕不可能為伊人如此黯然神傷。
一見鍾情?真夜略偏轉身看著表情有些苦惱的黃梨江,回想著當年與她在大學初次見面的景況……
「可能是吧,我沒怎麼想過這事。」還沒怎麼想過,就以陷這麼深,倘若真再仔細想想,他還有救麼?或者,這就是勾欄戲文裡唱的……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真夜此刻的眼神看起來有些陌生,黃梨江一心為他煩擾,根本沒發覺他們談話中的主角是不同人。
「真夜,你千萬別做傻事。」儘管那些市井閒話未必是真,可她仍得親口提醒他一句,才能安心,算是過去常年跟隨他身邊的職業毛病吧!「你不是那種清心寡慾、安於淡泊的人,你——」不適合出家入道。
「對,我不是清心寡慾的人,從來不是」他悄悄捉起心愛侍讀小手,握在自己手裡把玩著。「如果我說,我不想安於淡泊,你會怪我麼?」
「我不怪你。」只要別說要出家入道就好,那條路不適合他。
「那我可以不要在忍了麼?」
他聲音裡的壓抑,令她心頭為之一酸。
想來這陣子,他必定時時辛苦地忍耐著吧。
閉了閉眼,她說:「你可以不要忍,但我希望只有在我面前時才——」
「你放心,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不想忍。」
「那太好——」唔?
他低頭吻住她的小嘴,不想再忍了。
早想嘗嘗她的滋味。
期盼了太久的緣故,他不敢貿然深吻,怕驚嚇到她,只輕輕;吮住她柔軟的唇瓣,握住她雙手,耳鬢廝磨地愛著她。
「我的小梨子……」他沙聲輕喚,短暫移開唇,本想就此放開,可一時情不自禁,又偏頭含住她珠貝似的耳垂,溫暖雙唇一路滑下她粉嫩頸項。
發現她還是受到了極大驚嚇,兩隻黑溜溜眼睛瞪得好大。他笑著空出一隻手遮住她眼又傾身吻了她的嘴。
她從震驚中醒神,臉龐一度想躲開。
他微笑,抱住她纖細身軀,一齊滾到在錦被上,被翻紅浪,連連放肆親吻,引來她嬌聲喘息,頰色染上霞彩,旖旎至極。
束著夏季長衫的腰帶不翼而飛,只可惜長衫下是男裝錦褲。兩人貼身摟抱,她原想推開他,最終雙手卻只觸著他的心,結實肌理下,那心跳飛快。
「真夜……」她微弱低語被他吞下,渾不知她嬌俏模樣逗惹著男人,忍不住想將她一口口吃下。
「真夜……」被吻得頭昏腦脹之際,拚命想捉回理智,但才開口,雙唇又被人有點蠻橫地吮住。
他舌尖撬開她牙關,找到那閃躲不及的香舌,相濡以沫,相忘於江湖。
指尖探進儒衫內把玩著她衫內小衣邊緣的帶結,很想知道假如他一把扯開這帶結,會否看見……
她終於找到氣力推開他,結巴道:「……夜,你誤會了!」
散著長髮的他被推開,一雙眸子還染著醉人春意,心裡卻想:誤會的認識你吧,小梨子。從頭到尾他可是都很清楚明白的。
倉皇擺緊衣衫,還來不及束起發,黃梨江腿軟地逃下床鋪,不敢再與男人滾上床廝混。
「往後切莫不可再如此。」她到處找不著用來束髮的錦帶,記得在房內團團轉。
那束髮的錦帶被真夜握在手裡,不確定此刻心裡的感覺,是滿足還是不滿足。
等了那麼多年,終於吻到她小嘴,應該要滿足了,可又覺得還不夠,想再繼續……
她的唇,吻起來像吻一朵小花兒似的,柔軟又香甜。
她的肌膚溫潤如玉,他一碰就捨不得放手,結果真的嚇到她了。
可以避開她被吻得紅嫩的小嘴,真夜咒罵著自己吃太急,萬一嚇跑他的小花兒,可沒人能賠給他。假如她真不見了,他真的會變成行屍走肉。
離開柔軟的大床,他將手中髮帶遞給她。「小梨子,找這東西麼?」
她一把接過那素色錦帶,心慌地看著他,道:「我說真的,你絕對不可以在這樣做!」
「怎樣做?」那命令的語氣教他有些不高興。「吻你的嘴?還是脫你的衣服?」反正都已經忍不住做了,如果代價便是等一會兒跪下來求她別拋棄他,他的膝蓋也已經準備好了。
果然是天生嬌慣的太子,一點兒都不管別人心裡是怎麼想的!黃梨江無奈又惶恐地瞪著他。
他到底在想什麼呀!當初在御船上脫衣驗身後,她不是已經讓他相信,他是個男人了吧?
她只差一點沒對他發出怒吼,可因怕人聽見,硬生生忍下來,壓抑著聲量道:
「那柳琅環封了美人已經是事實,你就算再怎麼憤怒示意,也不該這麼做!」
關柳琅環什麼事?真夜俊眉微挑。他不過是一時情不自禁親吻自己心愛的女子啊。所以就說嘛,他覺得誤會很大的根本不是他。
「我到底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難道她真對他連一點點喜歡的感覺都沒有?雖然她曾說過討厭他那樣的話,但這幾年朝夕相伴,他以為,她該多少有那麼一點在乎他的吧?
瞧他理直氣壯的,黃梨江急著想澄清這件事。「我,我不好男風的!」
「我也不好男風啊。」這有什麼問題?他的小梨子是女子啊。
捉住真夜語病,黃梨江圓睜著雙眸到:
「那你還吻我……?我可是個男人啊。你忘了麼?我脫衣服驗過身的。」至少她在他面前曾證明過自已的男人身份。
又不是脫給他看的!當時在御船上,有幸看到小梨子脫衣那人,若不是眼睛有毛病,就是也是個女人……不想爭辯這些,真夜採取最明快的解釋:
「那好吧,我可能有一點好男風。」就算小梨子真是男兒身,他也認栽了。
聽見他承認自已的癖好,她更堅決地相信自已早先的想法。
「這就是你的目的吧?」她從一開始就往錯誤的方向想,才會誤會這麼大,卻又渾然不覺,繼續道出內心的懷疑:「你想讓世人誤以為,柳琅環之所以不嫁東宮,是因為太子有斷袖之癖,你就是想用這幌子來掩飾你其實傷心欲絕的事實吧!」害她也快為他傷心欲絕了。
「……」真夜說不出話來,他扭了扭嘴角,心裡翻騰起來。
當他真的笑翻過去,卻又忍不住同情起眼前的她來。
是怎麼了?他一向聰慧過人的小梨子竟也會……為情所困?
這是為情所困吧?否則她怎會看不清楚這麼顯而易見的事實?
活了二十個年頭,此生唯一觸動他心的,從來就只有一個名叫黃梨江的小女子啊。
察覺他異樣的沉默,她遲疑的問:「你怎麼……不說話?」
只見真夜緩緩走到她面前,執起她的手,在她抽開手以前,將那手按在自已心上。
「我有口難言,不如你聽我的心怎麼說吧。」
黃梨江倒抽一口氣,不確定該不該把手抽回來,還是真如他所建議的,傾聽他的心。
其實,他的心音,她聽過很多次。同眠的幾個夜裡,她經常聽著他的心跳聲入睡。在真夜身邊,她總感覺快樂又悲傷,兩極的情感常教她難以承受,卻又硬生生承受下來,不敢說出深藏心底的真心話。
見她躑躅,真夜又說:「假使你不敢的話,那麼換我聽聽你的心。」
他鬆開她的手,按住她肩膀不許她走,單膝跪地,側耳貼住她的心窩處。
聽著她怦怦,怦怦……的心跳聲,聽了半響,他面露微笑。
「小梨子。」他換道。
「做什麼?」他不可能真聽出什麼吧!心又不是真會說話。那只是心跳聲啊。
「你心跳好快。」
「那又怎樣?」心跳快是正常的吧,代表她身強體健啊。
「你的心……」
「到底怎樣?」一直賣關子,她就不信他真能聽見——
「你的心在說:好喜歡好喜歡真夜,雖然真夜很可惡,可這輩子最喜歡的人還是真夜,除了真夜以外,不會再那樣在乎一個人了。」她不會知道他說出的,正是自已內心的聲音,盼望著她真能喜歡他,瞭解他,認同他。
「……」黃梨江臉色霎時發白,不由得咬緊下唇,竟不慎咬出一滴血珠來。
居然……完全被說中了!
他怎麼可以偷聽她心裡的話!
這教她以後要怎麼光明正大地待在他身邊,還要擺出一副毫無私心想保護他的忠誠模樣?!
真夜冷不防被人用力推開,等他站起來時,房裡哪裡還有黃梨江的身影。
他追出去,經過門檻時,飛快拾起用來掩人耳目的外袍披上身,快到門口,又見黃梨江面不改色地折返回來。
他鬆了口氣。「你——」
「這迴廊彎彎曲曲,我走不出去。」
雲水鄉的樓閣仿照寺廟壁畫裡的神仙台閣而建,小樓淩空架於流水之上,樓閣之間以 木造迴廊連結,不是熟門熟路的人,初來此地多會迷路,找不到出口。
真夜將掉在地上的玉摺扇還給她,見她心神不定,不敢再說俏皮話,只道:「我帶你出去。側扇吧。」
黃梨江依言打開摺扇,遮住自已面容,瞪著他背影,走到迴廊出口時,她悶聲道:「你剛剛說的那些——別回頭,別看我!」
「剛剛我心裡不是那樣想的!」說罷,她越過他身邊,奔跑了出去。
「我怎會不明白呢……我又不討人喜歡……」真夜苦笑,側扇遮住自已無奈的表情。突然察覺身後足聲,他回過頭,看站在迴廊另一端,長髮曳地的絕色麗人。
「封南,你站在那裡多久了?」
雲水鄉的頭牌「姑娘」封南不僅貌似天仙,連說話也不帶凡間氣,他音聲琅琅回答:「不久,不過時機恰好,看到了滿有趣的一幕。」
當今太子與他前任侍讀間的私情,不正是史官業餘時最愛嚼的閒話麼?這應是福東風一直在追尋的線索吧!他總懷疑太子斷袖,倘若將這消息透露給他……
真夜皺眉。「你不會說出去吧?」
「很難講。就要看葉公子的誠意了。」他看著化名「葉真」的太子真夜,天仙般清雅笑道:「你若告訴我一件事,我就為你守密」
「你想知道什麼?」這封南明明是個男人,卻有著天仙般的氣質,而且還喜好打探八卦。他到底是什麼人?
「那麼,來說說隆佑七年發生在夏暉宮裡的那件事吧。」
真夜警覺地看著封南。「你為什麼想知道?」
「個人興趣。」封南微笑。「到冬字型大小房?」
「不」他才剛和心愛小梨子在冬字型大小房裡滾過,實在不願破壞美好回憶「去你房裡。」
「更合我意。」封南笑道:「來吧」
真夜大步穿過迴廊,跟在封南身後拐進一棟隱秘的小樓。
沿途他不斷想著,封南、封南……封南肯定不是本名。倘若不是本名,如同他化名「葉真」一樣,那麼封南之名……
封南、封南……南風?
南風是誰?
「啊,是南風呢……」
狼狽衝出雲水鄉的白衣公子側著扇從繁重小巷鑽出,確定身後沒有人跟來,這才重重吐出一口氣。
額際冷汗滴下時,恰巧一陣夏日南風吹來,拂上她的灼熱肌膚。
她歎息了聲,背靠在古老的陌牆上,靜待自已慢慢冷靜下來。
她剛表現很蠢,她想。
果然是小時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