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仙如媚若春雪,似夢似幻柔似水。」李鈺在暢懷軒上,為尹似水題了兩句詩,還命人將這棟廣闊的庭園取名為「水簾山莊」。
穆子左得知李鈺已將此園賜給尹似水,便差人由市集買回大批花卉,將整座山莊妝點得花團錦簇,綠意盎然。
「拈花惹草幾時變成你的副業了?」朱向晚譏刺地瞅著他,滿臉狐疑。這冷面悍郎根本不懂憐香惜玉,他在為誰煞費苦心?
李鈺出身宮廷,似錦繁花他早已看得生厭,除了去年雲南進貢的「武狀元」——郁柔香,其他花卉他從來不屑一顧。只除了她——
瞧她連野兔野鳥都養進山莊裡,就知道這女人素養有多低劣,多難登大雅之堂。穆子左為什麼要討好她?
耐人尋味的,不是嗎?
「你不覺這樣令人心曠神怡,有種天人合一的舒泰感?」像刻意迴避什麼,穆子左忙揮揮衣袖,兀自步向長廊。
「做賊心虛!」朱向晚看他鬼兮兮的樣子,益發激起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興致。撩起袍角,旋即追了上去。
尹似水倚在窗台邊,將他兩人的對話盡收耳裡。穆子左的心意教她感動但不解,他和其他人沒兩樣,都難得用正眼瞧她,今兒是怎麼了?
況且對她「阿諛」的還不只是他,「成親」之後,陳武周和薛仁杲態度上有了相當大的變化,執禮也比以前恭謹不只數十倍。
怕她有朝一日會飛上枝頭做鳳凰?其實他們真的是多慮了,甭說李鈺沒表示要讓她進宮,即使有,她也不會應允的。她不夠寬宏大量,沒那胸襟和後宮無數嬪妃共侍一個男人。
這已是她所能忍受的極限。眼不見為淨,至少在這一方天地裡,她可以自欺欺人,奢望他是她的惟一。
呵!她已經陷得這麼深了嗎?
李鈺將她安頓好,立刻領著眾人出去了。這趟出宮,他明為抗拒漢皇干預他的婚事,實則為禮賢下士,廣納才德兼備之人以效忠朝廷。
尹似水對他的事從不過問。她不甘心做只籠中鳥,憑「水簾山莊」這幾名侍衛也阻擋不了她,但她卻鎮日枯坐房內,落寞地悵望長空,懷想和師父在天山那段自由自在的日子。
改日,她應該專程回去一趟,依她師姐的絕情冷血,想必不會好好安葬她師父和不老仙。
剝啄聲打斷了她的沉思。
「誰?」她警戒地邁向門邊。
「開門。」來者不善,口氣極差。
尹似水自恃武功還算可以,「呀」地一聲打開房門。
門外來了八名女子分成兩列,見她開了門立刻退向左右,恭請置身在後邊衣錦華麗得令人目不暇給的另一名女子入內。
「你叫尹似水?」女子謙然地笑了一下,笑靨一閃即逝,「或者該叫你李秋水?」
「隨你高興。」尹似水聳聳肩,不曉得她幹嘛弄出這等場面,想嚇唬誰?
「放肆,跟我家小姐說話怎可你呀、我呀,不懂規矩。」帶頭的丫環好凶,說起話來又快又硬,完全不拖泥帶水。
「夏荷,退下。」富貴逼人的女子摒退左右,轉身將門闔上,衝著尹似水又是一笑,「你一定正在納悶,我究竟是何方神聖?」
哪有自稱神聖的?沒知識!
尹似水沒開口問,料定她會自動報上名字。
「我姓賀,叫賀嬋娟,是我朝兵馬大元帥賀嘯天的女兒,更是皇上欽點的太子妃。」
哇!好大的來頭。
尹似水看她趾高氣昂的神氣模樣,果然不同凡響。她今兒遠道前來是為了什麼?捉姦還是談判?認真推究,她才是「名正言順」的「李夫人」,而她不管怎麼說均屬「妾身未明」狀態,憑什麼登堂入室來此耀武揚威?可笑!
「你這兒佈置得……」她環室瞟了幾眼,撇嘴道,「可真寒酸,瞧這情形,李鈺對你也不怎麼樣嘛!」
尹似水自嘲地苦笑,實在接不上口,倒杯茶給她潤潤喉吧,以免說多了話,口乾舌燥,怪主人不懂待客之道。
「再過一個月,我和太子就要舉行大婚典禮,屆時,你的處境可不會比打入冷宮好過。」她從進門開始,就努力抬高身價,務必要把尹似水直接比下去,最好能一腳踩扁。
但是尹似水氣定神閒,一副置身事外做冷眼旁觀的模樣,倒讓她有些使不上力。這女子才幾歲?十六?十七?哼,不信真能淡泊名利,不跟著爭風吃醋。
厲害的女人她看多了,像尹似水這種沒見過大場面的村姑,根本不值一哂。
這趟千里跋涉,目的不在剷除情敵,憑她尊貴的身份背景,誰能與其爭鋒;她最大的任務是勸李鈺回宮,和他的天皇老子握手言和,並且讓她早日當上太子妃,乃至皇后。
李鈺也太荒唐了,什麼人不好玩弄,偏揀了個「下九流」的女伶。據她派出的探子回報,他甚至還搞出拜堂成親的鬧劇,簡直目無法紀!
「謝謝你的關心,冷宮熱宮都無所謂。江湖兒女四海為家,餐風露宿都不怕了,哪還擔心這些。」
「你——難道你不愛他?」賀嬋娟面對她的淡然冷漠,竟有些無措的不自在。她不得不承認尹似水有種飄逸清靈的神韻,美麗之中蘊涵著出塵的逸趣,這會是她吸引李鈺的主要原因嗎?
不!這算得了什麼?她才是李鈺需要的女人,皇上看中的正是她高貴的身世,以及兼備的才德,只有她才有能力掌管後宮,母儀天下。
「我愛他。」尹似水不想說謊。這是事實,即使騙得了別人,也騙不了自己。
雖然她明知愛上李鈺這樣一個男人,將會是一場大災難的開端;可感情的東西是沒法淺嘗輒止或收放自如的。
「愚蠢!」賀嬋娟仗著她父親的勢力,一開口就含槍銜劍,咄咄逼人,「太子是何許人,豈是你這小老百姓愛得起的?他今天喜歡你,陪你玩玩,給你一些顏色,你就以為了不得,忘了祖宗八代有多卑賤了?告訴你,甭癡心妄想,你永遠也等不到飛上枝頭作鳳凰的那一天!」
鳳凰不過是隻鳥嘛,有啥好稀罕的。尹似水嘲弄地笑得好飄忽:「鳳凰留給你,『人』我自己做就好。」
「什麼?」賀嬋娟聽不懂她的「江湖術語」,一時仍沒省悟她是拐著彎子在糗她。
「沒什麼,你請回吧。」尹似水用掌風推開房門,做了個送客的姿勢。
此舉令賀嬋娟大大吃驚:「你……使什麼妖術?」
「拜託,別亂扯行不行,這叫武林絕學。再使一招讓你開開眼界。」她抬起桌上一粒綴飾用的小珠子,朝紙窗彈射出去——
「啊!」趴在窗柩外偷窺的賀家侍女,突然慘嚎一聲。
「這叫隔空摑掌,專打不長眼睛的偷窺狂。」尹似水拍拍手,沒事人一樣地大口呷了一口茶。
「你……」賀嬋娟惱怒得面紅耳赤,「你可知道她是我的貼身丫環?」
「真的呀,」尹似水震驚的模樣有夠假,傻子都知道她在裝蒜,「我還以為是該死的偷雞摸狗之流,不知者無罪,你大人大量就請笑納,呃,不,請海涵。」
「小姐。」侍女一手捂著青紫腫脹的半邊臉,哭哭啼啼地站在門檻內,「奴婢……還被她打斷了三顆牙。」
怎麼才三顆?尹似水暗暗自責,最近疏於練習,技術越來越差了。
「你說,你怎麼跟我賠罪?」賀嬋娟並非心疼侍女的傷勢,僅是因臉上無光才會勃然大怒。須知她可是堂堂的官家千金,怎能受此羞辱。
「別哭別哭,我給你藥敷就是了。」尹似水笑嘻嘻地取出一瓶藥膏,「這叫『黑玉潤膚膏』,你拿去,每日早晚各擦一次,三天之後就能消腫止疼換新牙。」
「她這把年紀了還能換新牙?」
「當然嘍,只要她緘口三個晝夜,保證可以還你一口白牙。記得了,三天三夜,一句話都不許說,否則藥氣走散,可別怪我誆你。」
「小姐?」侍女面有難色,不叫她吃飯尚且可以忍耐,但不說話就難了,她生性嘴碎,一天不罵人就渾身不對勁,何況三天?
尹似水便是料準她這點「專長」,才故意編出這套騙死人不償命的鬼話來修理她。
賀嬋娟深居院內,從沒見識過「功夫」這玩意兒,尹似水粗淺的兩個招式,已經把她唬得一愣一愣,連基本的判斷力都喪失了。
「你就忍一忍,三天之後如果沒長出牙來,我就替你把她宰了。」長袖一揮,侍女百般不情願地退了下去。
「我最後再警告你一句,不准懷孕生子,否則休怪我痛下殺手。」她忽爾凸睜的兩眼,猙獰得好可怕!
尹似水沒應允,嫌她管得也太多了。
她尚未想過這個問題,也不知道這問題有多嚴重。女人嘛,結婚生子乃天經地義的事,為什麼不准?
依賀嬋娟猜測,她一旦生了龍子,尤其是搶在她之前的話,那麼她的地位勢必會受到衝擊,萬一不幸……當然啦,百分之兩百不會有那麼一天,可不怕一萬只怕事出意料之外。問鼎後座,是她也是她父親畢生的志業,但凡任何風吹草動,只要可能危及她的圖謀,都必須想辦法徹底消滅。
「這是打胎用的藥劑,假使發現不尋常,記得趕緊服用。」她命令的口氣,好像在使喚一般的丫環。
尹似水沒接過,懶得和她爭辯,她轉身面向花蝶搖曳的庭園。心中微微悸動!孩子?她才十六歲,生孩子嫌早了點,但,他會想要她的孩子嗎?
「喂,我在跟你說話。」她粗魯地撞了尹似水一下,害她身形一歪,袖內的夜明珠不慎掉了出來——
「『天靈夜明神珠』?!」賀嬋娟惶急地衝過去欲揀,卻教尹似水搶先奪回手中,「你哪來的?」
「他送我的。」尹似水妥善地把夜明珠放回袖籠內,「聽說值五十萬兩。」
「你撒謊,是你從他那兒偷來的,對不對?」直到此刻,賀嬋娟才發覺事態嚴重。
李鈺為何將這幾乎是無價之寶的東西送給她?她何德何能獲此眷寵?
「是又如何?想分一杯羹?」門都沒有,小器為富貴之本。在被打入冷宮之前,她得多一點「細軟」,才能安度餘年呀!
「盜取宮中寶物,惟一死罪。我念在你知識貧乏,不知輕重,只要你乖乖交出——」
「辦不到。」唉!這女人話有夠多,搞得她呵欠連連。尹似水誇張地伸了個懶腰,拿出一疋白色綢緞隨手張掛於樑柱兩端,腳尖輕輕一蹬,便躺到上頭假寐,「我累了,想睡一會兒,麻煩你出去時,順便把門掩上。」
這是……
賀嬋娟霎時「英雄氣短」,兩腳虛軟地跌至門邊。
她是個女妖!不折不扣的鬼魅!
連滾帶爬地,片刻都不想停留地奔出尹似水的寢房。
「喂,關門哪!」沒禮貌!尹似水心不甘情不願地跳回地面,發現她藥也沒帶走,正忖度著要不要拿回去還給她,讓她自己留著慢慢「享用」,李鈺已聞訊匆匆趕回。
一進門,他就看見她拎在手裡的兩帖藥劑。順手抓起,怒然質問:「什麼東西?」
「強身大補帖。」尹似水不想樹敵,賀嬋娟根本傷不了她,真正能傷得了她的惟有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後,她就不再奢望天長地久,能曾經擁有,她於願已足,像她這樣苦命的女子,敢妄想可以母憑子貴,飛黃騰達嗎?
賀嬋娟太高估她了。
「她送你的?」李鈺把藥帖丟置桌上,迫不及待地摟住她。不等尹似水回答,又道:「她會那麼好心,送你大補帖吃?」
尹似水忙著閃避他飢渴的索吻,邊答道:「算是見面禮吧。」虧她想得出來。
「她還跟你說了什麼?」李鈺不相信賀嬋娟專程趕來,會僅僅為了送這無足輕重的東西。
尹似水靜靜地看他,心悸的同時也能明白他的怒氣不是針對她而來。可是他嚴厲的審視仍令她忐忑不已。
「她告訴我,你遲早會把我打入冷宮,會……總之,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
「你不在乎?」李鈺試探的口吻其實隱含著莫大的焦切。因為他要她在乎!
「憑什麼?」她無權無勢,連吃醋的資格都沒有,如何在乎?「很抱歉,我不知道你除了讓我衣食無度,還給了我哪樣的『優惠』。」
「你又在玩火了。」他環住她的手臂,將她往懷裡嵌得更緊,「說,說你在乎。」
「你生氣根本沒道理。賀姑娘專程來看你,你不去陪她,她會不高興的。」
「為什麼怕她不高興?」他驀地咬了下她的耳垂,「你有事情瞞我。」
「她是你未來的太子妃,當然擔心我搶走你,如果你不想我為難就去看看她。」她倉促抓住他的手,不讓他亂來。
「你有嗎?有動過搶我的念頭?」
「我很有自知之明——」
「回答我,有沒有?」
「我從不作非分之想……」
一陣空白滑過,沉默取代了他原先急於奔瀉的情慾和怒氣。
「也許他日……我封你為後。」
尹似水唇角逸出一抹慘淡的似笑的弧度,盈盈秋波平靜得漾不起一絲漣漪:「謝謝你,我心領了。」除非他有能力對抗他父皇,以及滿朝的文武百官。憑她一個弱女子,又有啥本事和心機跟他後宮的三千佳麗相抗衡?「你不放我走,起碼讓我舒舒坦坦地過日子,我會認命的。」
「你的命是我的。」他狂狷的口吻,一如主宰天地的神。
她無言了,相同的問題,爭一百次仍是無解。他擁有太多,也慣於支使擺佈他人,在他獨佔的思維中,是不容許違拗或反抗的言詞。
多少高官厚爵等著要把女兒送進大內,期待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但他偏賴定了她,置其他女子於不顧,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應是她的淡泊和不馴服,這激發了他原始的征服慾望。人和獸原來沒多大差別。
現在她才瞭解,為何癡心相待,到了最後總是不能避免地被辜負。
但這樣無動於衷的偽裝能持續多久?她該拋盡一片心,期待守得雲開見月明,和他地老天荒去?
不可能。明知道毫無勝算的賭局,怎值得孤注一擲?
尹似水一雙瑩瑩美眸閃動著惆悵的水霧。他的世界中不允許別人的意念存在,又何必多言?
「你不同意?」他禁不起激,特別受不了尹似水的抗拒。他要她百分之百、毫無異議的臣服。
「我可以虛與委蛇,如果那是你要的。」她回答得很大膽,幾乎是嫌活得不耐煩地頂撞他。
不過,出乎她意料之外,他沒有發怒,反而縱聲大笑地將她壓在床上,覆住她的唇。他的笑意弄得她心醉神馳,熱吻中的輕憐蜜愛尤其令她訝然不知所措。
「我就喜歡你這樣,純真不造作,聰穎又有點憨氣,讓我又怒又恨又……」
最後幾個字她沒聽清楚,依稀彷彿是一串銷魂蝕骨的囈語……
尹似水怔忡地望著他,想看清看透他「真正」的樣子,可他將眼瞼埋入她的頸窩,良久良久,蓄意地陷溺其中……
「你不生我的氣了?」
「我的怒氣不是你承受得了的。」
她承受過的呀,那一巴掌她至今猶耿耿生恨,難道以往的粗暴與威嚇全是尋常的脾性?讓她嚇得渾身冷汗兀冒,只算芝麻小事?這個「虛長」她近十歲的男人如此難以捉摸。
他是集所有性格的極端,獨一無二得令人想瞭解或討好他都相當不容易。是生就天之驕子所造成的奇突性格,或者是得自他父親的傳承?
傳說中的漢皇刻薄寡恩,冷硬無情,致力剷除異己,另一方面卻又勤政果敢,勵精圖治。於民間,有著兩面的評價。
李鈺從不肯提起他,偶爾尹似水不慎隱喻,他立刻雷霆萬鈞,教人匪夷所思。
其中一定有什麼特別的緣由,否則骨肉至親,斷不可能恍若世仇。
但,那不是她該關心的事。
數度溫存之後,他擁著她酣然入夢,日裡的辛勞奔波一掃而空。尹似水悄悄抬頭,見他緊抿的唇畔,似有一絲滿足的喜悅。
不知是否李鈺刻意隔絕,還是另有原因,賀嬋娟自那日後再也沒來騷擾過她。
一交五月,地氣上騰,宅裡內外活脫像個蒸籠。貼近端陽時,尹似水長日懨懨,吃喝不下,天天昏昏然地賴在床上。
侍女們薰香割艾草,張懸菖蒲符錄,應景地包了好些粽子。央請了五六次,才硬讓她下了床,到庭院中嘗鮮肉粽、喝碧螺春。
剛想回房繼續賴床,忽見門前一個和尚,他似在尋人,也似已久候。尹似水瞧這僧侶,身著皂色葛布單衫,外披黃袈裟,手中持一根紅漆禪杖。
尹似水道是化緣,正想給他銀子檀香聊作打發,誰知他一概不要。
「大師有何指教?」
和尚目光一掃,望定尹似水,微微一笑:「貧僧原是鎮江狼山水靈寺住持,此番出來雲遊人間,見蘇州蒼龍騰空,天有異象,遂心生疑竇,追蹤到了此地,原來是施主家中所生。」
尹似水愕然:「怎麼會?」
和尚問:「施主家中尚有何人?」他對尹似水目不轉睛。
「我,和……我家……相公。」尹似水答得吞吞吐吐。
「你家相公?他可姓李?」
「他……是的。」普天之下,姓李的多如繁星,他不會剛剛好猜中吧!
「哈,原來如此。」和尚莫測高深地微笑,「施主際遇非凡,當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今後自應為國珍重,切莫動了胎氣。」
「胎氣?」他在胡說八道什麼?
尹似水大驚,不自覺地看看自己的小腹,難不成……
「阿彌陀佛,天機不可洩漏。」和尚轉身,翩然邁向大門,頭頂上現出一道彩虹,無限澄明。
尹似水有些迷惘,一時參不透他話裡的禪機。
「夫人!」背後有人喚她。
驀然回首,那人是朱向晚。
李鈺到河南去了,他怎麼沒跟去?莫非又是來告訴她漢皇快馬催促李鈺回宮舉行立妃大禮的事?他怎麼還是不瞭解,那是她鞭長莫及的事,不管她感受如何,惟一能做的便是不聞不問,即使朱向晚認為這些消息足以對她造成致命的打擊,又如何?她不會因此而尋短,或到李鈺面前大吵大鬧的。
尹似水淡淡地頷首,靜靜坐落於花棚下的樹籐紅鞦韆上,等著他說明來意。
「漢皇駕臨,明日西時,東城北口驛館,我會護送你去見他。」
漢皇不就是她的公公?
完了,終於到了醜媳婦見公婆的時刻,偏偏人家又不當她是媳婦,這可如何是好?
尹似水的處世哲學,一向是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外加船到橋頭自然直。可,她做夢也沒想到,這輩子會遇上如此超級偉大的人物。
他所為何來?補給聘禮?或是要她祭拜李家的列祖列宗,從此大夥一家親?
想得美噢!尹似水不是笨蛋,也不會癡心妄想,她深知宴無好宴,會無好會的粗淺道理。
她橫了朱向晚一眼。
「你家少主知道這件事?」
「目前還不知道。」朱向晚顯得有些浮躁。讓李鈺知道他背著他幹此勾當,想必會招來極大的責難。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他,還是能瞞就瞞?」她有些興味地嗤笑。多大的誘惑才能令一名赤膽忠誠的鐵漢將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
朱向晚不回應她,面上卻難掩狼狽。他乍然明白這女人何以能吸引李鈺,令他傾心狂戀。她有超乎常人的慧黠敏銳,卻不似鄉野女子那般懦弱畏縮。
縱然接受李鈺寵幸了那麼久的日子,她依然不卑不亢,只求適性恬淡,灑脫而自在。
「如果你希冀成為嬪妃,最好要有基本的認知。漢皇召見,是你畢生最大的榮幸,表示他已注意到你。」朱向晚隱藏惴惴的不安,說著言不由衷的話。他太明白漢皇召見像她這等「賤民」,目的只有一個——除之而後快。
不止漢皇,還有賀嬋娟以及朝中諸臣,誰能容忍一個藉藉無名的小女孩,突然從「石頭縫」裡蹦出來和他們爭寵?太子乃未來的帝王,在他面前,無論男女老少無不期待受到特別的、惟一的眷顧。
尹似水「獨佔」李鈺近百個日子,已成為大家的公敵而不自知,真是天可憐見的。
她搖搖頭:「我棄權,可以不去了吧?」飄飄然地轉身走向寢房。
無慾則剛。誰想當嬪妃?沒聽過「寧嫁販夫走卒,不入皇宮伴君側」嗎!
伴君如伴虎,很危險的耶!
朱向晚沒追上去,舌頭下意識地舔了下乾澀的嘴唇,突然覺得他需要喝一大杯酒……真是件燙手山芋,不是嗎?
為人臣子,他該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