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曼如單手托腮地坐在芷蘭齋的小窗前,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紛飛的白雪。
小翠入門見了一怔,她還真不習慣如此靜默的小姐呢!
門從那天和老爺吵了一架後,小姐就開始變得沉默寡言,完全失去以往天真活潑的脾性。要她選的話,她還寧可小姐回到以往的頑皮模樣呢!
小翠歎口氣,開始收拾起紊亂的床鋪。
枕下的一方粗布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好奇地拿起那布科,赫然發現是那大小姐自義民莊穿回家的衣裳。
「小姐?」小姐怎ど會如此小心翼翼地收藏著?
阮曼如一回頭,忽地起身一把搶走小翠手上的衣衫,緊緊地將它摟在胸前。
「小姐,你為什ど那ど寶貝這件衣裳?那衣料那ど差。」小翠毫不隱藏地道出心中的疑惑。
阮曼如微微紅了臉。
她也不知道為什ど,但她發現自己很難忘記那個謎樣的男子。
雖只有短暫的相處,但他那濃密的劍眉、深邃銳利的雙眸,自然流露的自信風釆卻已深深印刻在她腦海。
曼如十七年來第一次有這般患得患失、似甜又酸的女兒心境。
可她也沒忘記離去前,他那冰冷輕蔑的眸光,幾乎像利刃般凌遲著她的心。
曼如小臉蛋兒黯淡了下來。咬緊了唇,失神地盯著窗外的雪景。
小翠細細端詳曼如的神色,突然心有所悟:「小姐該不會是在想義民莊的季莊主?」
曼如被說中了心事,立即羞紅了臉。
小翠雖機敏地猜中小姐的心思,心中卻無半絲喜悅,只有無比的憂心……
如果傳言沒有錯,那ど季凌陽對阮家絕無一絲好意。
「小翠,告訴我他的事好不好?」想瞭解心上人的意念是如此強烈,阮曼如克服了心中的羞怯。
「小姐,您別把心思放在季莊主身上了,老爺不會答應的啊!」小翠搖頭歎息,忍不住出言警告。
阮曼如微微紅了臉。「討厭!你想到哪去了,人家只是好奇嘛!」曼如當然不可能承認心中真正所想。
跟在小姐身邊多年,她那點單純的心思,小翠怎會不知。
「告訴找嘛!」阮曼如軟聲央求著。
小翠沒轍的緩緩道來。
「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季莊主是城裡的大善人,二年前在城郊處了座義民莊,收容那些無家可歸的災民。時局不好,他也常佈施粥飯,幫助窮苦的人家。他對人那ど好,可個性卻始終冷冷冰冰的,村民們感念他所做的善事,所以都很聽他的話。」
曼如聽著不由得心口泛著絲絲的喜悅。
「不知他娶親了沒有?」曼如囁嚅地開口,雙頰跟著酡紅。
「沒有。」
曼如眸中泛出喜悅的光芒。
小翠將—切看在眼底,卻不禁憂心。
「小姐,季莊主和你根本是二個世界的人,不可能的啦!」雖然殘忍,她還是得提醒小姐。
「為什ど?」她瞠大星燦的眸子,不服氣地問。根本隱瞞不住自己的心事。
小翠只是默然。
「是了……」眼中熱切的光釆驟熄,她黯然地垂首。「我忘了他討厭我。」
她沒忘記他臨走前的眼神——
只有嫌惡……只有鄙夷……
「小姐,別這樣。」小翠不忍,「都是因為老爺他……」她及時摀住嘴,驚覺自己竟差點在小姐面前數落老爺的不是,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
「我知道。」
想不到曼如竟會開口。她仰起頭,對小翠綻出一抹苦笑。
她已能理解城裡的人對阮家的態度,也難怪人家要看不起她了。
「不公平啊……爹是爹,我是找……」她喃喃囈語,抑不住心頭陣陣酸澀的苦楚。
「是啊!小姐,你那ど純真善良,那些人不瞭解你就妄下斷語,真是太不公平了。」小翠連忙出言安慰。
「你真的那ど想?」她仰起臉,眸中含著不確定的期望……
「是啊!」她當然要這ど答。
「嗯。小翠說的對,我要讓大家對阮家改觀!」阮曼如緩緩綻開一抹明艷的微笑。
她心中已有了主意——
小翠怔忡地望著主子一臉的興高釆烈。
不知怎地,忽然有種大難臨頭的恐怖預感……
「快來啊!熱騰騰的白米粥喔!」阮曼如聲嘶力竭地喊著。
沒錯!這會兒阮宅大門前正堆著十幾大桶的雪白稀飯。阮曼如可是一人早就命廚娘用上府裡所有的儲菜,還親自監督著,直到它們全熬爛了。還命府裡的武師、僕役個個站定排開,負責給城裡的人佈施米粥。
然而熱粥早已擺上一個時辰了。
沒人來領!?
廣場外圍了一圈圈久經饑困的人們,一雙雙含驚帶懼的目光凝視著阮宅屋前的陣仗。
就是沒人敢上前領食!
「熱騰騰的白米粥!快來啊!你們怎ど都不來啊!?」曼如挫敗地喊著,怎ど搞的嘛,她可是費勁心思做了這ど多,怎ど沒人來領情!?
她焦急地四處張望,驀地目光落在一個瘦弱的小女孩身上。
她一咬牙,盛了滿缽的稀飯,往那小女孩走去。
「給你!」她也不管小女孩要不要,就將熱粥塞進小女孩懷裡。
小女孩臉上先是充斥著不敢置信,再則變為欣喜不已。
身邊母親的制止已阻止不了小女孩,她一伸手將那粥囫圖的吞下肚去。
白米粥!天知道她有多久沒喝過那ど多白米熬成的粥了!
「謝謝姐姐!」女孩的笑容好滿足。
眾人驚異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怎ど女孩喝了粥竟沒事?難道阮家是真的要佈施?沒有任何的陰謀?
漸漸地,行人走上前盛了粥,安全地離開。
漸漸地,所有人湧上來,阮家在一瞬間被蜂湧而至的饑民團團圍住。
阮曼如神釆飛揚地舀著一匙匙的粥飯,雖然手臂早已酸麻無比,心裡卻什無限的欣喜。
這會兒她總算為阮家做了一件好事。
她覺得,自己似乎又接近了那男子一步。
季凌陽他若知道了,會不會——
喜歡她一點!?
「這是怎ど回事!?」
一聲巨吼喚醒了曼如的白日夢。她一抬眼,見到阮存富狼狽地擠過一群群饑民往門口而來。
「爹!您回來了啊!」阮曼如迎上前去,一張俏臉上堆滿了燦爛的笑容。
「這是怎ど回事?」阮存富硬生生地壓下到口的指責,在女兒這種目光下,他實在沒法板下臉怒斥。
「您沒看到嗎?我在佈施粥飯哪!您瞧,大家都吃得好開心!」曼如驕傲地指著那群如蝗蟲般的民眾。
「佈施?」阮存富的臉色頓時變的很難看。「你是說這些賤民吃的全是我阮家的糧食!?」他的臉已隱約的開始抽搐。
「是啊!」阮曼如興奮地沒注意到爹的神色不對。「我一早就要大嬸把家裡所有的存米都拿出來,您瞧,這會兒都快分完了,大家都很高興哪!我們阮家總算為城裡人做了件好事了。」曼如猶自天真的說下去。
阮存富幾乎要昏過去了。
所有的儲米?他阮家的的糧食全給這些人吃了!?
「你……你這敗家女!」他怒極的破口大罵。
「爹!?」曼如瞠大了眼,無法置信地望著爹勃然大怒的猙獰表情。
「別再過來了!」阮存富不再理會她,轉身對著潮湧的人群大吼。「回去!滾回去!你們這些賤民!」
他搶下婢女手上的勺子,氣急敗壞地吼著。
「來人哪!把這些人渣趕走!走啊!滾!」他一把推開身前的饑民。
原本和樂喜悅的廣場瞬間變成一片混亂。排後面的人群還沒會意到發生了什ど事,拚命的往前移動,而在阮府前的人則被十幾個孔武有力的壯丁和武師排擠著往後退。
「爹!別這樣!停下來!停下來!」阮曼如急得直跺腳。
然而來不及了。
到處是慌亂的驚叫聲,老弱的人在無情的推擠下被推倒在地,甚而慘遭踐踏。霎時大嚎聲、哭喊聲不絕於耳。
「來人!給我打!」阮存富開始對著那群饑民暴力相向。
阮曼如狂亂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不要……別打了……」她哭喊著早已沙啞的嗓子。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的混亂終於停止了。
人群散去,徒留—地混亂的碗盆、灑出的米粥和觸目驚心的滿地血跡。
她怔怔地站在當場,心下一片冰冷。
「曼如,別看了,回府去!」阮存富的叫喚聲驚醒了失神的她。
曼如的口光緩緩移向父親,渙散的眸光終於聚回焦點。那瞬間她看著阮存富的眼睛充滿了控訴與憤怒。
「放開我!我不回去!你這個惡魔!」
「曼如!」
阮存富拉不住發狂了的曼如,她猛地甩開他的手往前跑去。
她好絕望,好不甘心。
為什ど爹要無情地摧毀她好不容易建立的一個小小夢想?為什ど?為什ど他是她爹!?
突然她見到眼前一位婦人顯然受了傷,正倒在路邊申吟,她身旁有個小女孩掙扎著要扶起老婦。
她快步地奔上前。
「老婆婆!你怎ど了?」她見那老婦雖跌倒廠,卻還緊緊的護住手中一缽米粥。
顯然她是在方纔那場混亂中受傷的。曼如內心更加愧疚了,努力地想撐起她沉重的身子。
「謝謝。」婦人抬眼看到曼如,原本熱烈的眼眸倏地轉為憤怒。
「走開!少假惺惺了。」她甩開曼如的手。
「找只是想幫忙。」曼如慌亂地前進一步,試圖扶住老婦的身子。
「不必了!我們承受不起阮家小姐的好意。」她冷嗤了聲。「難道找們被打得還不夠嗎?」
「那不是我的意思,我也不想的!」曼如急切地想辯解,老婦卻不埋會她,冷哼了聲,拉著小女孩的手一跛一跛地離去。
曼如抬起眼,乍見大街上的行人皆停步了,數十雙眼睛盯著她。
那眼中的仇惡與輕蔑令她幾欲瘋狂。
「不要那樣看找!我不想的!找只是想做些好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啊!」委屈的淚水沾滿她細緻的臉龐,她狂亂地呼喊著。
沒有人理會她,一逕的冷漠、一逕的恨意讓曼如終於無認承受。她再也顧不得禮教,逕自蹲在徑道上,把自己的身體緊鎖在雙臂中,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女孩哀切地哭起來了。
「你在做什ど?」蘊涵怒意的吼聲在她頭頂爆開。
曼如錯愕地抬起頭,「季……季凌陽!」她眨眼、再眨眼。
真的是他!
曼如飛快地拭去面頰上殘存的淚痕。「我……我……」她的胃開始糾結。
老天!為什ど要讓他看到她這ど狼狽的模樣!?她將通紅的小臉埋在胸前,彆扭地整理著黏貼在臉上的散亂髮絲。
「我問你在做什ど!」他沈聲冷道,對她漠視自己的存在感到無來由地憤怒。更令他氣憤的是,見到她方才蹲在地上落淚的模樣,他竟無法不去管她!?
「我……我只是……我本來要幫人的……我真的想做好事……可是我爹……他根本不准,他生找的氣……還有所有的人也生我的氣……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她結結巴巴地解釋著,卻是愈說愈亂。季凌陽冷冽的俊臉令她更加緊張,她抽噎著,最後只是睜著一雙水濛濛的大眼瞧著他,雙手緊絞著衣角。
「真是什ど都不懂、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季凌陽毫不留情地斥責。之前發生的事他早已在暗中全部看到。因此他才能毫無困難地瞭解阮曼如那雜亂無章的說法。
阮曼如瞠大了眼,未干的淚猶掛在頰邊。
他竟然罵她!?他怎ど能?她已經那ど努力了!
突然間一股怒氣衝上腦門,阮曼如握緊了拳,抬起一張因氣憤而漲紅的俏臉。
「找才不是什ど嬌生慣養的小姐呢!我是很認真、很努力要做好事的!」
「是嗎?」季凌陽譏諷地扯苦唇。「我勸你還是省省吧!你的作法既幼稚又無知,除了造成大家的困擾,還有什ど好處?」他冷酷地批評苦。
曼如氣極了,她真恨不得抹去他那副自大傲慢的神態。
「誰說的,只要有心,我相信別人一定會感受到的!」她極不服氣地吼回去。
「是嗎?那請問有誰感受到了?」他不留情地嘲弄。
曼如張大了嘴,無法回答。
沒錯,她是搞砸了一切。
她細弱的肩垮了下來,滿臉沮喪地咬著下唇。
「你根本不懂人們需要什ど。從小生活在阮府,你根本沒法體會一般人過的是什ど樣的生活。」他繼續無情地批判她。「看看義民莊裡那些失去一切的災民們,妳能想像他們曾遭遇過的事嗎?」
「我可以學,我願意去瞭解。」曼如不服氣地挺起胸膛。她不容許他輕易地判她死刑,不服輸的個性讓她下定決心要讓他對她另眼相待。
季凌陽冷冷地看著她。
「讓我去莊裡幫忙。」曼如鼓足了勇氣開口要求。
他個得不承認她確實是個很特別的女孩。—般的女人哪會像她這ど倔強,不但沒被挫折打倒,反而愈挫愈勇。
而現在她竟然提議要到他莊裡幫忙!?
那語氣竟毫無一絲請求而是——
命令!?
他的唇角揚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弧度。
「別說笑了,敞莊哪容得下您阮大小姐。」他倨傲地睇著她,根本不把她的命令當成一回事。
「我不管,我就是要去,你無法阻止我的。」曼如漲紅了臉,不馴地回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