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俞一整個下午心神不寧,他快馬騎回安瀾山莊,才躍下馬背,長孫瑛瑛哭喪著臉將下午在城隍廟裡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聽完後,長孫俞毫無表情的臉色更是冷若寒霜。躍上馬背,二話不說夾了馬腹,拍馬而去。
原來他心神不寧全是為著她,她不怕他暴風雨似的脾氣嗎?他警告過她不准未經他允許離開山莊半步,她竟然在瑛瑛的唆使下偷溜出莊。
待他將她找回後非給她一些苦頭吃不可,淨是做些違逆他的事,若他再拿不出法子治她,下回又不知會發生怎樣的事。
他快馬加鞭停在花香園前。
門外掛著大紅燈籠,幾個穿得花枝招展的鴇兒立在門前招徠客人,見了長孫俞又打量他身上富貴人家的裝扮!人長得又俊,連忙諂媚地趨向前,扯開嗓子嬌嚷著:「大爺快進來坐,外頭冷呢!我們這兒什麼姑娘都有,環肥燕瘦任你挑眩」
「你們老闆在嗎?」長孫俞不想廢話。
精明的紅衣鴇兒瞧了瞧他0爺兒找秦老闆有什麼貴事嗎?」
「想和你們秦老闆做個生意。」他一副生意人的模樣。
「秦老闆出去了。」鴇兒說。
「小娘兒莫說笑了,一刻鐘前我才看見你們秦老闆走進花香園的,難不成秦老闆會飛,飛出去了?」長孫俞急中生智道。
鴇兒被他駁得不好意思,「爺兒是秦老闆的朋友?」
「就不知他拿不拿我當朋友。」
鴇兒猶豫著,長孫俞替她做了決定。「見你為難,我自個兒進去見他。」
「礙…爺兒要自個兒進去?」
「有事我會替你扛。」他看了一眼紅衣鴇兒。「明月姐,就讓爺兒進去吧!反正他都說了有事他會扛的。」其他鴇兒幫著說話。
長孫俞跨進門檻一看,這花香園不愧是蘇州數一數二的妓院,精緻堂皇不說,裡頭的鶯鶯燕燕更是多到讓人眼花撩亂的地步。
「大爺,您要找哪位姑娘呢?」有人問。
「找你們秦老闆。」
「秦老闆在二樓花廳,不過他正忙著驗收新來的嫩娼妓,你得等等。」
驗收?長孫俞臉色難看的衝向二樓花廳。
只見兩個年輕的姑娘跪在地上哀求著:「大老闆,求您行行好,我們不要接客,我們不要接客。」
長孫俞盯著跪地的兩人,沒有一個是桑語儂。
「秦悔之,沒想到多年不見,你竟然幹起逼良為娼的生意,那份傲骨上哪去了?」
秦悔之一聽來人的聲音,好不驚訝,「五爺,怎麼有空來蘇州?」他揮了揮衣袖,「你們先下去。」
「我買下安瀾山莊,住一陣子了。」他看了看花廳的擺設,十足花街柳巷的品味。
「坐,咱們哥兒倆好好喝幾杯、敘敘舊。」秦悔之熱情的道。
「我來這兒找個人,喝酒有的是機會。」他將自己的憂心掩飾得極好。
「找誰?」
「桑語儂,下午在城隍廟裡避雨時讓你的人給劫走。」
秦悔之大驚。「糟了,那姑娘性情烈得很,一度試圖撞柱自經…」
長孫俞心一揪緊,「她現在人呢?」
「我請大夫看過了,流血過多元氣大傷,得補一補。你說她姓桑,是桑昆山的什麼人?」秦悔之敏感的問。
「帶我去看她。」他握著拳,怕自己失控之下殺了秦悔之。???
桑語儂幽幽醒來,映入眼簾的是笑臉燦爛的妙妙。
「小姐,你可醒了,我這就去通知五爺來瞧你。」
「妙妙,不要。」桑語儂阻止她。
「為什麼不要?五爺交代我你一醒就得通知他。」
「也許五爺正忙著。」她想不出理由。
「五爺和花香園的老闆在練功房練功,應該不忙。」妙妙轉身往外走。
桑語儂知道阻止無效遂作罷,她坐起身,額上還隱隱作痛著,是他帶她回來的吧?
他認識花香園的老闆?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穿上外衣套上鞋,然後下床,身子骨單薄的她非常虛弱,幾要昏厥過去,於是她扶著牆慢慢走向房門,就在她要開門時,門先她一步的被打開。
「為什麼逞強?」
是他。「我想到外頭透透氣。」她不敢直視他的眼。
「身子弱不躺在床上休息透什麼氣?」他抱起她,走向床鋪放下她。
「謝謝你救了我。」她輕喃。
「先別謝我,我救你不是不要報酬的。我說過我不是好人,就會欺侮你,幾天前就在這張床上,你還恨著我呢。」他調笑道。
她羞紅了臉,接不上話。
「你很不聽話,差點弄出人命來,要不是我正好認識秦悔之,後果不堪設想。」他忍不住要罵人。
桑語儂急忙說道:「這不是瑛瑛的錯,你別責備她,她只是怕我悶,才會提議到街上走走散散心。」
「瑛瑛那丫頭這兩天一直躲著我,我還沒那個空找她算帳。你這麼好心,差點做了妓女還幫那丫頭。」
「我寧死也不會讓他們得逞。」她咬牙道。
「這麼剛烈!我逼你時你是不是也想過要自殺?」他脫下她的外衣替她蓋上錦被。
她不語,她是想過要咬舌自盡,但她不敢在此時承認,怕他發脾氣。
「我說過,你的生命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除非是我殺了你,否則不准你自殺。」
他威脅道。
她被他的神情駭祝
「呃?不答應?」他要她的承諾。
「我想,我一定會比你早死。」這也算是另一種回答。
他微笑。「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比我早死。」
「這不是你所能控制的,或許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分開各過各的生活了。」她也笑了。
他馬上斂起笑容,將一根手指放在她的唇瓣,溫柔的摩挲,像是蝴蝶細吻花瓣。「你怎麼知道我捨得讓你離開我?你的腦袋瓜裡藏有太多悲觀的想法。」
她微微張著嘴,欲言又止,他的手指乘隙探入她的嘴裡,她嚇了一跳。
「含住它!」他命令。
她遲疑著,不明白這代表著什麼激狂的暗示。
「含住它!」他又催促著。
她閉上唇讓他的手指在她嘴裡挑弄著……「悔之說你美得不可方物。」他抽出手指以唇代替吻上她的唇。
她被動的任他吻著,直到他誘道:「回應我。」
她試著學他的方式回吻他,雖生澀卻足以挑起他的慾念;礙於她負傷在身,忍住自己不碰她其他地方。???
晚膳時,長孫瑛瑛不顧秦悔之的顏面,當眾給他難堪。
「你的心真黑,看你長得人模人樣的,竟然幹起妓院的生意。」
秦悔之不以為忤,反而嘻皮笑臉道:「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不過是順應男人愛嫖妓的天性掙幾個錢罷了,也沒什麼。」
「你放任手下當街強拉良家婦女為娼,惡劣到極點。」
「我已經教訓過他們,以後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你的話能相信,母狗也會飛上天!」長孫瑛瑛不屑撇了撇唇。
「那日在花廳的兩位姑娘也是街上強拉的?」長孫俞問。
秦悔之早已忘了這件事。「嗄?哦……那兩個不是,她們是被父母賣來妓院的,家裡窮得很。」
長孫瑛瑛瞟了他一眼,「這麼說來你還做了善事?」
「這很公平啊!你總不能教我淨做慈善生意,滿街灑銀子吧!何況我要養那麼多人。」秦悔之說的自成一番道理。「你可以讓她們做丫環。」
「我不需要那麼多丫環,你可以問五哥買丫環和買搖錢樹哪個花錢?」秦悔之朝長孫俞搬救兵解圍。
「瑛瑛命好,吃米飯不知米價。」這是長孫俞的答案。
「五哥,你可不可以勸秦悔之不要開妓院,糟蹋 姑娘家,很可恥耶!」
「別人的私事我管不著。」
「五哥,語儂姐差點讓他給害死,你為什麼不阻止他繼續害人?」長孫瑛瑛發出不平之鳴。
「你吃飽了嗎?如果吃飽就先回房去,你待在這兒實在夠吵的。」長孫俞在趕人了。
長孫瑛瑛識趣嘟噥道:「走就走,我還不屑和他同桌哩!」說完,她轉身就走。
她一走,秦悔之拿起酒壺替自己和長孫俞倒酒,「幾年不見,瑛瑛長大了。」
「愈大愈刁蠻。」
「這樣才好,女孩家死板板的很乏味。」秦悔之笑笑,舉杯一飲而荊
「余蘋過幾天會來我這兒住一陣子。」
秦悔之愣了愣。「你們還在糾纏不清?」
「我和余蘋從來不是你以為的關係,何來糾纏之請?」
「不是嗎?你們一直很密切。」
秦悔之曾在洛陽住過三年,也就是在那三年裡認識了長孫俞和余蘋,不能說交情不深,因為長孫俞最黯淡的一段歲月是秦悔之和余蘋陪他度過的。
「那是你的錯覺。」長孫俞說道。
秦悔之好奇的問:「桑語儂是桑昆山的什麼人?」
「女兒。」
秦悔之非常吃驚。「什麼?」
「她賣身葬父,我買下她。」
「她既是桑昆山的女兒,你為什麼要買下她?乾脆讓她到花香園接客。」
「不!我打算自己折磨她、羞辱她。」
秦悔之沉默一會兒,研究著長孫俞沉鬱的神情,想找出一點端倪。「為什麼會突然來蘇州?」
「老頭子拿了十二幅畫,要我們十二個堂兄弟按圖找美人,在他六十大壽前帶回洛陽參加壽誕。」
「這麼巧,你要找的人是桑昆山的女兒,長孫老員外不知道這事?」
長孫俞搖搖頭。「當年發生的那件事知道的人並不多,我爹也是好面子的人,自然不可能讓家族裡太多人知道。」「真是無巧不成書,余蘋是不是也知道這事了?」
「我派人帶信給她,我想她一定也很吃驚。」
秦悔之又問:「瑛瑛肯定不知道對不對?」
「那時候她還太小,大多時間又是奶娘照顧著,所以並不清楚這些事。」秦悔之歎了口氣,「這樣也好,有的時候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就像你,為這件事痛苦這麼多年,到現在還得面對桑昆山的女兒。」
「所以我希望你別把這些舊事告訴本來不知情的人。」
「你放心、我知道輕重,倒是你,余蘋來了之後發現你和桑昆山的女兒要好,會不會爭風吃醋起來?我記得余蘋可是潑辣得很。」
「你太多慮,不會有那樣的事發生。」
秦悔之搖了搖頭,可沒有這麼樂觀,桑昆山的女兒貌可傾國,也許一開始長孫俞是為了報仇雪恨,可難保不會有日久生情?那種感情往往發生於無形,來勢洶洶,激越起來連當事人也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陽光終於在今天露臉了,莊裡的丫環趕緊把主子們房裡和自己房裡的棉被拿出來曬太陽。
「我來幫你。」桑語儂對妙妙說。
「語儂小姐!你傷才好別太勞累,我自己來就行了。」妙妙抱著一床棉被往外走。
「抱棉被怎會累呢?讓我也幹些活兒,不然時間過得好慢,你們別當我與眾不同好不?」
「不成的,五爺交代我們打雜的事不能讓你做,你就別為難我們了,我們做下人的很怕被主子罵。」妙妙說。
「是啊,語儂。」
章之亮的聲音冒了出來。
「今天沒去老屋?」桑語儂關心的問。
「晚一些時候再去,今天天氣好,特地留下來陪你。」他看了看桑語儂的額際。
「看不出疤痕了。」
下意識地,她抬手摸了摸傷疤。「五爺給我的藥膏十分有效,才能恢復得這麼好。」
「咱們四處走走如何?」他邀請她。
桑語儂點點頭。
他們有默契的往人少的小徑走去,避開一些閒雜人等,在這個不屬於他們的地方,輩短流長一樣少不了。
走著走著,章之亮歎了口氣。
「怎麼?是不是老屋整建有什麼不順利的?」
章之亮搖搖頭,「那部分的事我從來不煩惱,我煩惱的是你,常常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
「你住在這裡一天,我就煩惱一天。」他也不避諱,直接將心裡的感覺化為言語說出來。
桑語儂是個靈心慧性之人,哪會不明白他話中有話。「情況並不如你想的那麼糟。」
「還不夠糟嗎?長孫俞對你有野心你感覺不到嗎?」他略顯激動的說。
他們停在一棵大槐樹下,桑語儂為了安撫章之亮,盡可能地表現出平靜幸福的模樣。
「五爺的心上人馬上就要到蘇州,你說的這番話要是讓余小姐聽到很可能會產生天大的誤會。」
「他既已有心上人為什麼又要如此待你?」
「他……待我很好。」她心虛的低喃。
「語儂,你別騙我了,你看著我說話,讓我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話。」
她抬眸給他一抹幸福的微笑。「我真的很好。」
「很難讓人相信。」他堅持己見。
「不要這樣。」
「我真氣我自己,如果不曾離開蘇州就好了。」他懊惱極了。
「這是造化弄人,之亮,別再自責了,這不是你的責任。對了,老屋重建的進度如何了?」她轉變話題。
「要不是擔心你,我不會住進這裡,那日你讓花香園的人劫走,我本要告官的,長孫瑛瑛攔著我,讓她的黑心哥哥獻了慇勤。」他又失掉一次英雄救美的機會。
「別再想我的事,談談你吧!」
「我有什麼好談的!老屋就要整修好了,你卻打亂我的計劃。」
「語儂打亂你什麼計劃?」
低沉的嗓音在小徑另一頭傳出,長孫俞緩緩的走近兩人。
桑語儂一驚,心跳加速,一時半刻不知該如何反應。她不知道他來了多久,又聽見多少?
章之亮也不避諱,直衝地道:「我這次回蘇州本就準備和語儂成親的,如果不是你,我們現在正忙著籌備婚事。」
「之亮……」桑語儂喊了一聲。
「怕什麼!我就是要把我們的心聲講出來。」
「你們的心聲?」長孫俞瞥了桑語儂一眼,眸光裡閃過冷冽的指控。
「是的!你強留語儂和花香園的秦悔之有什麼兩樣?」章之亮嚴厲的控訴。
長孫俞冷笑,一把摟住桑語儂的腰肢。「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我與秦悔之的不同點該問語儂,她的心裡最是清楚不過。」
被強摟住的桑語儂不敢用力掙扎,怕他生氣。「我有點累了,想回房休息。」
「你的傷口才剛復元,是該多休息。」說著,長孫俞半強迫性地摟著她往小徑走去。???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章之亮痛苦的仰天長嘯。
「看開點。」長孫瑛瑛突地出現。
章之亮轉身看著她,「你怎麼會在這裡?」
「有熱鬧自然會想看!」長孫瑛瑛撿起小石子打著水漂兒,湖水激起一波波漣漪。
「是你把長孫俞找來的?」他瞇著眼問。
「別心情不好就像瘋狗一樣亂咬人。」
「你和你哥一樣不講道理。」他火大了。
「你有什麼大道理和我們講不通的?看你的樣子好像到現在還不能接受語儂姐將成為我嫂子的事實?」
「長孫俞不配娶語儂!他的手段太卑劣。」
長孫瑛瑛可是不准有人罵她最親愛的五哥,她立刻反駁道:「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
「長孫俞和秦悔之是同一種人,不過是強擄良家婦女宵小之輩。」
「五哥沒有強擄語儂姐,五哥替她葬了父,她賣身給五哥,這是你情我願的事,你為什麼不用用腦子的亂說話?秦悔之開的是妓院,你把安瀾山莊說成妓院實在太缺德了!」她擦腰大吼。
「難道不是嗎?他不該和個黃花閨女共處一室,這不只破壞語儂的名節,對另一個女人也不公平。」
「另一個女人?你說誰?」
「長孫俞就要到安瀾山莊的心上人,你別以為語儂不知道。」章之亮豁出去了。
長孫瑛瑛大笑。「語儂姐當然知道,而且還是我告訴她的,我還打算幫語儂姐除掉情敵。」
「你的目的是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余蘋做我嫂子,所以你不用替語儂姐擔心,有我幫忙一切會很快成定局的。」
「你們我行我素,都不問問語儂的心意?」
「我當然知道語儂姐的心意,她會愛上五哥的,這一點你不用擔心,還是操心自己吧!我看你好可憐,心愛的人馬上就要嫁給別人。」
「你們太自以為是了,語儂之所以留下來全是因為長孫俞粗暴的脅迫她,如果她可以選擇的話,我相信她會離開這裡。」
長孫瑛瑛突然發現眼前這個癡情種比她想像的還要令人同情,她搖搖頭,「你快沒藥救了。」
「你說什麼?」
「聽不懂就算了,我這個人不太勤快,同樣的話不想再重複說一遍。」
「勸勸長孫俞放了語儂吧!」
長孫瑛瑛驀撿起一顆小石子往章之胸膛丟去。「你死這了條心會快活些,因為這是辦不到的事。」
「或許等那位余姑娘來安瀾山莊後情況會有所不同,未必如你想像的樂觀。」章之亮不放棄他愛桑語儂的心。
意見、看法南轅北轍的兩人,誰也別想試圖說服誰,只有將一切交給時間來評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