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人請進門 第7章
    柳姥姥不敢置信地瞪著孫女兒扛回來的昏迷男子,瞠目結舌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半晌後——

    「我說搖金哪,姥姥是要你把蘇家小子設法拐來咱們柳家入贅,不是要你直接把人打昏帶回來呀!」柳姥姥氣急敗壞的衝上前,趕緊檢查她未來的孫女婿還有沒有剩一口氣在。

    「沒死。」柳搖金沒好氣地將昏迷的蘇瑤光往長榻上一扔,拍了拍肩膀,面色陰沉。「哼!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他死得了才怪。」

    她要真的狠心,早就把他丟在大街上,讓他被路上經過的一雙雙大腳丫踩扁了,還用得著辛辛苦苦把他扛回來嗎?

    可是她的善心似乎沒有得到柳姥姥的讚許,反而還惹來一陣大呼小叫。

    「哎喲!你這丫頭,怎麼出手這麼重?他都流鼻血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柳姥姥心疼得不得了,一迭連聲喚人捧水送藥拿茶來。「哎呀呀呀,可憐我孫子婿一張俊美無儔的好臉,真是多災多難啊!」

    「姥姥,您到底是吃錯什麼藥了?您以前不是頂討厭他們姓蘇的嗎?」她雙手叉腰,大聲地道。

    她的太陽穴突突地抽痛著,她的胃亂糟糟地翻騰著,方才被他戲耍的難堪感也還熱辣辣停留在頰上。

    太過分了……這次真的太過分了……

    「你這傻丫頭懂什麼?」柳姥姥趕緊掏出手絹替他擦鼻血,埋怨地睨了孫女兒一眼。「做事老是這麼莽莽撞撞的,要是真打傷了人家蘇少爺,看你怎對蘇家交代!」

    「放心,他皮粗肉厚,死不了的啦!」柳搖金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強忍著眼眶一陣莫名的發熱,低吼道:「姥姥,您不知道他這人有多壞,每次都故意捉弄我,今天還說一堆亂七八糟的屁話,說什麼耍我逗我就是因為喜歡我,最可惡的是他還——」

    「蘇少爺說他喜歡你?」柳姥姥眼睛亮了起來。

    「媒人的話要是能聽,狗屎都可以變黃金了!」她氣得咬牙切齒。「您還當真了不成?」

    「喂喂喂,幹什麼指桑罵槐呀?」柳姥姥忍不住瞪了她一記。「你呀,好不容易蘇少爺也對你有點意思,我可是警告你,別把我未來的孫女婿給打跑了,聽見沒有?」

    未來的……「孫女婿」?

    柳搖金的目光落在長榻那猶昏睡的清俊臉龐上,心兒先是一陣失措的怦怦亂跳,可是一想起他種種可惡行為,原本緋紅的小臉又復氣惱起來。

    誰要這種滿嘴渾話的王八蛋當丈夫啊?

    「姥姥,您說什麼呢?就別再這麼一廂情願了行不行?」她懊惱地皺起眉頭。「他怎麼可能娶我?我又怎麼可能嫁他?我們倆根本就不對盤!」

    「怎麼不可能?這世上沒有我柳姥姥作不成的媒,只要你別故意中我搗亂就行了!」柳姥姥不服氣地道。

    「明明他就愛欺負我,您老卻總是說我不對,這樣對我太不公平了!」她咬了咬牙,怒氣在胸口悶燒著。

    「還跟我強嘴?」柳姥姥一時氣結。「讓你繼承家業當媒人你不要,叫你專心嫁人欠也不從,不然你到底想怎樣?」

    「我要當俠女,我要去拜師學藝,我要行俠仗義,剷除這世間一切不平的事!」柳搖金激動地嚷嚷。

    「你還沒死心哪?當什麼狗屁俠女?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用拳頭打打殺殺的,就不能有半點姑娘家的樣子嗎?這樣誰敢娶你呀?還是你真要讓全梅龍鎮的人嘲笑我柳萬金連自己的孫女都嫁不出去嗎?」柳姥姥脫口而出。

    「我才不嫁人。」她撇了撇嘴,臉下閃過一絲傷心,「嫁人有什麼好?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像這個蘇瑤光,更不是個東西!他就只會欺負我,看我出糗,害我傷心!」

    「喂,喂,你話說清楚一點,他究竟是對你怎麼了?」柳姥姥聽得一頭霧水。「怎麼個欺負你了?又怎麼讓你傷心了?嗄?」

    最傷人的就是,他竟然令她誤以為他真的喜歡上自己,然後就在她一顆心怦怦然,熱呼呼的當兒,又狠狠地潑了她一大盆的冷水!

    可是……教她怎能承認自己竟是傻傻地為他動了心,這才被他有機可乘,被他再次重重地羞辱她一次?!

    「搖金,姥姥在問你話哪!」

    「我……我最討厭蘇瑤光了!」柳搖金後退一步,隨即嗚咽著轉身跑走了。

    原本在長榻上「昏迷不醒」的蘇瑤光悄悄睜開了眼,英俊臉龐掠過一抹震驚自責與心痛。

    ☆☆☆☆☆☆

    柳瑤金悶悶不樂地坐在荷花池畔的欄杆上,低著頭,眼眶猶紅著。

    風兒度水而來,撲面夾帶陣陣清涼和不知名的花香,但不管是和煦的陽光或是習習涼風,都無法驅散她胸口的揪疼感。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她小手握拳,死命地捶打著大腿,不爭氣的淚珠滴滴滑落臉頰。「柳搖金,你這個大笨蛋,大混球,你為什麼就不能稍稍管住自己的嘴巴呢?」

    為什麼要洩漏那麼多的心事?為什麼要跟個呆子一樣,傻傻地為那樣的人哭?

    可是儘管理智句句苦勸,她心口是像被火燒的鞭子抽打過一般,細細地疼著、痛著;袖子用力地抹了臉頰一遍又一遍,偏偏怎麼也擦不幹那洶湧的淚水……

    「對不起。」一個低沉溫和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背脊倏然僵住,淚痕斑斑的小臉緊繃了起來,一動也不動。

    他跟她道歉?為什麼?難道他都聽見了她的話嗎?

    他聽見了多少?他又猜到了多少?

    「都是我惹出來的禍。」蘇瑤光輕輕歎息,這次沒有任何促狹、狡詐、佯裝、打趣,而是真切深刻誠懇的道歉。「對不起。」

    她沒有回答,沒有回頭,腦子裡萬馬雜沓般亂成一團,打翻了的酸甜苦辣瀰漫心頭。

    她不讓他見到自己的淚水,她是柳搖金,是將來要當俠女的瀟灑女子,她不能,也不會允許任何人看見她的脆弱——尤其是他。

    他油嘴滑舌,滿富心機,還是個沒有半點真心,時時以捉弄她為樂的壞人,她不要自己的傷心最後也變成他拿來促狹打趣的題目之一……

    難道,他整得她還不夠嗎?

    「我不相信你。」她極力平穩著聲線,冷冷開口。

    可是她聲音裡微微抖動的哽咽還是教他察覺了。

    蘇瑤光心下一緊,一股深深的愧疚與疼惜湧上胸口。「搖金妹妹……」

    「我不喜歡你叫我搖金妹妹。」她深吸一口氣,頭還是不回,嗓音裡掩不住淡淡的受傷感,鼻音濃重地道:「你每回這樣叫我,都是為了要看我笑話!」

    只有在他脫口喚她「金兒」的時候,她才能感覺到了是有那麼一點真心的。

    但,或者統統都是一樣的,那依舊是她一廂情願的幻覺,對他來說,根本就不代表任何意義。

    蘇瑤光怔怔地望著她挺得僵直的背影,張口想說些什麼好解釋自己的行為,卻發現腦中一片空白,只有歉疚窘迫感迅速在頰邊竄燒起來。

    原來,他自以為有趣的逗弄舉止不可避免地傷害了她,也讓自己在她心底留下了卑劣惡質的壞印象。

    「對不起。」他心情沉重得無以復加,目光溫柔而歉然地注視著她,沙啞開口,「都是我的錯,我幼稚得不可言喻,害你傷心了。」

    柳搖金身子一震,淚霧瀰漫的眼兒一怔。

    「金兒……」他胸口像有沉甸甸大石壓著,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頭,以表達安撫之竟,隨即又遲疑地停住手。

    她現在最討厭的人就是他。

    他又有什麼資格可以碰觸她、安慰她?

    無言的沉默籠罩在他倆之間,良久……

    風兒輕,水兒靜,唯有出水荷花幽幽綻吐清香,沒有人先開口說話。

    最後,柳搖金聽見他低歎一聲,隨即轉身離去的腳步聲,憋在胸口的那一口氣,不知怎的,突然灼痛地潰散了開來。

    他就這樣走了……

    ☆☆☆☆☆☆

    柳搖金坐在熟悉的茶樓座位裡,手裡拿著那本好不容易買到的「無敵三邈焦拳譜」,可是她盯著封面那七個字大半天了,卻連第一頁也沒翻開。

    她腦袋空空蕩蕩的,像塞了一團棉花,不知道自己在發什麼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發呆。

    是因為再度想起娘當年遭遇過的傷心事?還是因為日前觸及了姥姥多年來的傷疤痛處?或者是……因為那個闖入她生命裡不到半個月,就把她人生攪弄得翻天覆地的可惡傢伙?

    「不!才不可能是因為他!」她臉下沒來由地湧起兩抹赤紅,緊咬下唇,字字自齒縫中迸出,「我才不在乎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我更不在乎他這幾天都沒有出現在我面前……我不在乎!我統統不在乎!」

    傻瓜才會念念不忘一個視自己為玩物的混球,她柳搖金是個聰明人,她才不可能犯下這麼愚蠢的錯誤!

    「嘿,小姑娘!」一個蒼老卻很是精神的男聲突然響起。

    蘇瑤光,你還敢來?!

    她雙眼乍然亮了起來,猛然抬頭,正想開口罵人——

    不是他。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身著灰色袍子的老者,兩道蒼眉微微往上揚,負著手,渾身上下隱隱散發著一股淵渟嶽峙的氣勢。

    可是柳搖金瞬間像是消了氣的牛皮球般,頹然地低下頭,眼眶漸漸發熱了。

    當然不是他。

    他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了,這不正是她最巴望、最求之不得的嗎?

    「小姑娘?」

    她抬起頭,也只不過是直覺反應罷了。「老先生,您是同我說話嗎?」

    他不會再來找她了……

    「當然是在跟你說話。」老者微笑開口,「聽說你想拜師學藝,但一直不得其門而入?」

    「是啊,您怎麼知道的?」柳搖金悶悶不樂地望著他,隨即恍然。「我知道了,是掌櫃和店小二跟您說的吧。」

    他們成天嘴上嚷嚷著說要幫她留意拜師一事,沒想到三年來拖拖拉拉,今日可總算是履行承諾了。

    只是她卻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狂喜萬千,雀躍不已,反而覺得有點提不起勁來。

    可她應該要覺得很高興的。

    「你不用管是誰同我說的,總之,你要有心理準備,想學我的『虎鶴雙形拳』是要吃上很多年的苦頭喔!」老者事先警告。

    虎鶴雙形拳?

    柳搖金恍惚遲鈍的神智突然漸漸清晰、有真實感了起來。

    虎鶴雙形拳?虎鶴雙形拳?就是那套江湖中大名鼎鼎,人人想學的虎鶴雙形拳嗎?

    「我不怕吃苦!」她像是腦門突然被敲醒了,熱切地衝上前,雙眼亮晶晶的。「師父在上,請受徒兒搖金三拜——」

    「且慢,老圾話還沒說完!」老者銳利眸光上下打量她,對於她終於表現出誠懇熱烈的態度,還算滿意。「老夫忝為『南海派』掌門人,向來收男不收女,如果你真的歸於老夫名下,可算是南海派五百年來首位女弟子。」

    柳搖金興奮激動地心臟怦怦亂亂跳,眼前金星亂亂閃,不敢置信地屏息傾聽著。

    南海派掌門人?老爺爺竟然是南海派的掌門人?她、她可以去當南海派的小師妹了?

    等等!

    她理智及時閃現,瞇起了眼,口氣謹慎地問:「老先生,請恕小女子失禮問一句……我怎麼知道您不是誆我的呢?」

    「是該確定一下的,」老者點了點頭,「小姑娘,你身上有一貫錢沒有?」

    「有是有……」她有些狐疑地自繡花荷包裡取出用紅繩結起的一貫銅錢,遞給了他。「要做什麼?」

    「老夫不是那等江湖賣藝的,平時不作興耍弄這些小把戲,只不過今日受人托付……」老者無奈聳肩,大手握成拳,把那貫銅錢握在掌心裡,等再攤開手掌時,銅錢已然鑄成一塊硬銅。「喏!」

    「嘩……」柳搖金眼睛都看得直了,神情敬畏不已地輕碰那塊還微微發燙的銅塊。

    「這不地審彫蟲小技,」老者一笑。「只要學會本門『烈火掌』的一成皮毛,即可輕易做到。」

    「我要學!我要學!」她雀躍得不得了。

    「本來老夫已是不打算收關門弟子了,偏偏欠下的這個大人情又不得不還,只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者歎了一口氣,隨即嚴肅地注視著她,「柳姑娘,如果你真的有心拜在老夫門下,那麼三日後就隨老夫回轉南海吧。」

    「三日後跟師父回南海,那有什麼問——」她陡然一呆,滿心歡喜打了個大大折扣。「回南海?」

    「那當然,你想拜師學藝,自然得跟老夫回南海了。」老者有一絲不耐地道:「小丫頭囉囉唆唆的,到底學是不學?老夫千里迢迢來到梅龍鎮,可不是專程來找關門弟子,而是特地為了我孫兒的婚事而來,現下親事已妥,老夫自然也該起程回歸南海——這麼說,你該懂了吧?」

    為了孫兒的婚事……

    柳搖金心頭電光石火間閃過了一絲什麼,可是沒待想明白,另一個更嚴重要緊的念頭立刻劈進腦子裡。

    「三天後就得走,可是、可是我還沒跟我家姥姥說……」她囁嚅著。

    「三天的辰光還不夠說嗎?」老者挑眉。

    「不是不夠……」這明明是她多年來盼的念的想的呀,今日心願終於有機會完成,她究竟在猶豫遲疑什麼?

    姥姥……姥姥一定不會答應的。

    而且要到南海那麼遠的地方……將來要見姥姥一面恐怕就不容易了,姥姥年紀那麼大,萬一要有個什麼……呸呸呸!

    她甩去腦中突然湧現的亂七八糟想法,臉色微微發白,喃喃道:「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姥姥身子一向健壯,家裡又有那麼多人伺候著,照看著,我不過去學個三年五載的功夫,待學成就回來了,姥姥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的,對吧?」

    老者凝視著她,不忘加重證據叮嚀道:「拜師學藝可不是嘴上說說的玩意兒,南海派更由不得你愛來就來,愛走就走,所以老夫奉勸你一句,好好仔細想清楚,三天後晌午時分,老夫會在出鎮北門下,逾時不候。」

    「我……」柳搖金還來不及說話,老者身形一閃,神奇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哇塞!

    這樣翩若游鴻的輕功,這樣神出鬼沒的功夫,就是她做夢都想學的啊!

    ☆☆☆☆☆☆

    出了茶樓後,柳搖金只覺得彷若還在夢中,腦子裡有兩股勢力絞擰纏鬥成一團。

    一股是深深的興奮狂喜,另一股卻是重重的忐忑不安。

    「怎麼辦呢?」她緊緊絞著雙手,「我好想去南海呀……可是姥姥會被我給氣死吧?」

    十八年來,她不是沒有想過收拾包袱偷偷離家走人上山拜藝,可是只要一想到姥姥,就又猶豫卻步了。

    她在家裡賴著纏著,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姥姥能夠自己想開,明白她壓根就不是當媒人的料,然後親口同意她出門學武功。

    可是她都等了這麼多年了,姥姥就是抵死不從。

    「這次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我到底該不該偷溜呢?」她滿心矛盾掙扎,腦子嗡嗡然像有一堆蜜蜂蒼蠅在裡頭造反,鬧得她頭疼得要命。

    就這樣失了魂似地走著走著,等到她抬頭時,赫然發現自己竟然站在蘇宅門口。

    「假若換成是他,他會怎麼選呢?他又會怎麼說呢?」

    「搞什麼換?我怎麼會走到這兒來?」

    柳搖金雙耳發燙得緊,心口堵得慌,二話不說趕緊轉身拔腿就逃。

    ☆☆☆☆☆☆

    蘇瑤光負手佇立在桃花樹下,神情郁然,默默望著即將開盡了的滿樹繽紛。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這一個春天,也快過了吧?

    「少爺,」四喜小心翼翼地輕喚,「您該用午飯了。還有,待會兒您和東家約好了要試菜呢。」

    蘇瑤光回過頭,平靜地道:「知道了。」

    「少爺……」四喜欲言又止。

    他靜靜看著跟隨自己多年的貼身小廝。

    「少爺這幾日要不要出門走走,散散心?」四喜擔心地望著自家主子。

    「我很好,何須出門散心?」他微笑搖頭。

    四喜怔怔地望著他。

    少爺這些天明明心緒不佳,除了日常上門委任親事的客人外,足不出戶。每回他送茶給少爺的時候,少爺總在發呆,英俊臉龐有著掩不住的一抹惆悵之色。

    「少爺……」

    「嗯?」

    四喜硬著頭皮問:「您心情不好,是因為柳小姐嗎?」

    蘇瑤光臉色一變,更加沉默了。

    四喜暗暗一歎。果然是為了柳小姐。

    「少爺,請恕小的多嘴,您要真的喜歡柳小姐,就用不著顧慮柳姥姥和咱們蘇家不對盤的事……」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她。」

    「再怎麼說那也是上一輩人的……啥?」四喜傻眼。「您、您說什麼?」

    「怎麼樣才叫作喜歡一個人?」他反問。

    四喜張大了嘴,呆了。

    「我老愛逗她,老愛看她氣得臉蛋紅通通,老愛讓她對我動手動腳的……這就是喜歡嗎?」

    「呃……」

    蘇瑤光苦惱極了,「只要看到她,我就精神百倍,因為她真很好玩,很好拐,說什麼她都聽,做什麼她都信……這也是喜歡的一種嗎?」

    「噯……」明知這樣很怪,但是四喜突然有點同情起柳搖金。

    「她的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不需要去猜度,也不必要去懷疑,她的心像琉璃做的,一眼就教人看得清清透透。」

    「嗯……」

    「跟她在一起,不用大腦也沒關係,不用一直保持溫文儒雅的姿態也沒關係,我覺得很舒服、很自在……但這真的就是喜歡嗎?」

    「這個嘛……」

    「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上她,」蘇瑤光的語氣有些沉重,「但是我倒十分確定自己是個王八蛋。」

    「少爺?!」四喜嚇了一大跳。「不不不,您怎麼會是王八蛋呢?」

    「我是。」他吁了一口氣,神色鬱鬱難解。「把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不是個王八蛋是什麼?」

    「那是因為……因為……」四喜支支吾吾,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我還是害她傷心了。」他眼神一黯。「一個男人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該傷害一個女孩子,這是身為男人最基本的道德。」

    「少爺……」

    一個脆生生笑嘻嘻的甜美女聲陡然介入——

    「哎呀!蘇哥哥原來也是個笨蛋呀!」

    他們主僕二人不約而同轉過頭,望向聲音來處。

    「施施,怎麼會是你?」蘇瑤光黑眸裡閃過一絲詫異。

    有張可愛小圓臉的東施施蹦蹦跳跳了近來,豐潤的身子像團小肉球似的,吹彈可破的粉嫩臉頰常被他取笑是剛蒸好的包子,而雪白小手永遠捧著一袋零嘴。

    今天桑皮紙裡裝的是棗仁核桃糕。

    「施施,今兒個怎麼是你來,你爹呢?」他疼愛地摸了摸義妹的頭。「不是說今日要替黃員外試喜宴菜色的嗎?」

    「喔,爹沒空,因為剛接完聖旨,他老人家正在家裡樂得手舞足蹈,張羅著說要在礦三天的鞭炮,大擺三天的流水席呢!」東施施神秘兮兮地對他報告。

    「聖旨?」他一震。

    「咦,蘇哥哥這兒沒有嗎?」東施施話甫衝口而出,隨即後悔了,訕訕道:「蘇哥哥對不起……」

    「為什麼要跟我道歉?」他失笑。

    「因為……因為……」東施施有些猶豫。「蘇哥哥,我說了,你不會生我氣吧?」

    「我為什麼要生氣呢?」他溫和反問。

    「因為皇上親自下了聖旨,說要咱們梅龍鎮四大世家聯手為寶嬌公主籌備婚事。」她頓了頓,心裡有點過意不去,小小聲道:「蘇哥哥,你餓不餓?想不想吃塊棗仁核桃糕?」

    「謝謝,我還不餓。」蘇瑤光胸口一緊,勉強揚起一抹微笑。「四大世家蒙皇上如此青睞看重,著實可喜可賀,蘇哥哥也替你們高興。」

    只不過在內心深處,他依舊難掩一股蒼涼悲哀的感歎。

    柳氏媒人館想必經過此番聖眷榮寵之後,越發是烈火烹油、錦上添花,聲勢想必更回扶搖直上,三五年之內,恐怕蘇家亦是拍馬也追不上了。

    他沒有嫉妒憤恨之意,只有無盡的感傷之情。

    所有的雄心壯志,在這一瞬彷彿也有些成灰了。

    東施施只要一緊張就忍不住想大吃大喝,她趕緊往嘴裡塞了兩塊棗仁核桃糕,這才鼓起勇氣解釋。

    「蘇哥哥,您千萬別難過,皇上肯定是聽了不詳實的情報,這才捨蘇家就柳家,讓柳姥姥替公主作媒的……」她臉頰鼓鼓,誠懇滿滿。

    「不能這麼說,柳姥姥的確是咱們媒人界的第一把交椅。」他溫言地道,「我是晚生後輩,儘管這兩三年生意做得還行,可終究無法與百年來盡佔鰲首的柳家相比。」

    「可是……」

    「施施,既然東大叔在忙,那麼試菜之事盡可往後再挪一兩日,不打緊的。」他笑笑的說。

    「不不不,我爹沒忘試菜的事,所以他讓我送來了。」她趕緊解釋,滿臉堆歡,「就在廳上,蘇哥哥快跟我試菜去吧!」

    「原來如此,真是辛苦欠了。」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有好料的可以吃,那就一點都不辛苦呢,呵呵呵!」東施施肚裡饞蟲早就大鬧五臟廟了,要不是爹爹事先恫喝過了,她在路上早忍不住打開來偷吃了。

    饒是心情沉重,蘇瑤光還是忍不住露出微笑。

    但儘管東施施的笑靨好不燦爛可愛,他腦中仍然浮起另一張爽朗率真、生氣盎然的小臉。

    他絲毫未察覺到,唇畔的笑意忽然變得溫柔了起來。半晌後,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施離,你剛剛為什麼說我也是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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