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愛小姐 第二章
    塞班島和台灣的時差只有兩個鐘頭,芙蓉的生理時鐘很快就調整過來。她的鬧鈴手錶和往常一樣六點半叫她起床。

    她在台灣所住的小區裡有個小區俱樂部,俱樂部裡有溫水游泳池,除非是遇到經期或有特殊事故,否則她每天一起床就騎三分鐘的腳踏車去游泳,游到七點半才回去沖澡,準備上班。

    換好泳裝她從飯店走出去,大約也是走了三分鐘就走進海水裡。清涼的海水令她精神一振,清澈見底的海水毫無污染,游起來快活似神仙。放眼望去海天一色,湛藍如洗,讓人心胸開朗,興起遠離塵囂,煩惱瑣事皆可拋的安寧感。

    她悠哉悠哉地享受游泳的樂趣,變換著泳式愉快的游著,心中非常感謝敏姨強迫她來此渡假。有時候能夠暫時丟開工作,什麼事都不管,偷得浮生數日閒,對精神上的調劑的確很有幫助。

    有一個黑髮的男子自海上往岸上游回來,他一定對自己泳技和體力很有信心,才敢游離岸邊那麼遠。芙蓉的頭每次從水裡冒出來就往他那邊瞧一下,她不知道她在期待什麼,但無法解釋她為什麼不去注意海裡其它的異國男子?

    昨晚她沒有理睬他,他黯然走開。她是不是傷了他的自尊心?其實她可以不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他根本沒有冒犯過她,不過是灼灼的目光令她不安。

    他說「她是我的女人」應該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為了解救她免於受法國佬的騷擾,她實在不該想歪了。他不是坦白告訴她他就要結婚了嗎?用眼睛看一個他欣賞的女人也不犯罪呀!

    她歎口氣,雙腳輕輕劃著,讓自己仰浮在海面上。

    她可敢明目張膽的去注視她欣賞的男人?她不僅沒有那樣的勇氣,而且還拚命把他想成花花公子、大眾情人。他如果是個登徒子的話,一定會花言巧語的欺騙她,又豈會誠實的告知他是來此享受最後的單身自由?

    黑髮的男子游近了,果然是他。可是他沒有繼續游向岸上,而轉身又往大海游去。彷彿他需要如此消耗體力,才能忘記昨晚一個驕傲的女人不肯接受他的友誼。

    芙蓉翻身潛進水裡,不懂為什麼自從在東京的候機樓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她就那麼在意他的一舉一動。

    高中時她念女校,為了拼聯考,對男女間的情事一無所知。但上了大學就不一樣了,她開始注意衣著,也開始接受男人讚美的目光,對那些驅之不去的愛慕者,她一向應付自如,從不和他們單獨約會,也從不讓他們有機可乘。她喜歡聽別的女同學說戀愛故事,也希望自己能陷入瘋狂的熱戀,但是她卻一向都能冷靜的觀察她的追求者,不曾為某個男生暈頭轉向過。

    媽媽和哥哥出了意外過世後,她在沒必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懵懵懂懂的進公司上班,接下哥哥的職位,做些超出她能力範圍的工作,逼自己快速的成熟,勤勉的學習。有時間就多陪陪爸爸,希望能盡量減少爸爸喪妻喪子的悲傷。回想起來,那時公司裡的幾位男士曾向她暗示過,想請她吃飯什麼的,她一概拒絕。等到她開始代表公司出席一些會議,參加一些社交活動。這類的邀約更多了,對某些不肯死心常打電話騷擾她的人,她真是煩不勝煩。有時對方也是商業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她也不好不給人面子,總是叫秘書幫她接電話,隨便應付過去。

    以婚的秘書郭小姐知道她的心意後,便教她必須選擇男人。郭小姐甚至暗地裡為她打聽,而且舉出實例,某先生仗著一張俊臉不知已騙倒多少女人,某先生的事業已在風雨飄搖中,急於找個殷實富賈的岳家助他一臂之力。

    芙蓉雖然有時會嫌郭小姐愛論長說短,但她也從郭小姐那裡聽到不少社會萬象,瞭解人心險惡,因此知所警惕。

    總而言之,她想她的戀愛史之所以至今仍完全空白,追根究底應該歸之於她太有原則,對看不上眼的男人從不假以辭色,而她看得上眼的男士還沒出現過。

    那位周先生她是不是看上眼了?因而一再困擾她的心緒,甚至在她夢裡出現。

    回想昨夜的夢境她就臉紅,清醒時她可以將他逐出腦海,甚至誠心的祝福他有個美滿的婚姻,但夢裡她卻和他攜手在海邊踏浪漫步,而且嘴對嘴……

    夠了!不能再胡思亂想下去。她以前不認識他,以後也不會再見到他。這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小插曲,有幸她將來或許會遇上個有情郎,如若單身到老,那也不算不幸,總比錯誤的結合再分手,少了一些紛擾。

    她又在海中浮浮沉沉游了一會兒,就游上岸上去。

    ※ ※ ※  ※ ※ ※

    周毅早就看到那條美人魚了。

    他今天早上看到她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逃,翻了個身就往大海游去。

    他周毅雖然稱不上是情場老將,但經驗也不少。那些自動投懷送抱被他敬謝不敏的不算,泡過的妞兒至少有十三個,睡過的女人也有半打,可是從來不曾一見到女人就逃。這個女人是他自懂得女人是什麼東西以來,最令他心儀、最令他神倒魂顛的女人,卻可望而不可及,甚至不敢望。

    昨晚一說出他即將結婚的消息,他就後悔了。他不敢相信他居然會傻得自行斷絕和她可能有任何發展的生路。雖然冠冕堂皇的說那些話,但打死他,他也不信他只想和她做普通朋友,除非他剃頭做和尚去。

    他自我分析,他之所以會那樣說,應該是怕會傷害她。他無法控制自己不受她吸引,只好向她求助,希望能因此更堅定她拒絕他的決心。

    現在他卻覺得羞恥,堂堂一個男子漢,連自己的心和眼睛都管不了,還能成什麼事?明明已有未婚妻了,還要糾纏人家,大言不慚的對法國佬說「她是我的女人」,他到底居心何在?不過,在說那句話的那一瞬間,真是爽透了,也真希望那是真的。

    古諺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此刻深切體會到那是什麼意思。如果可能,他願意拿他所有的一切,去換取一親芳澤的機會,留下永恆的回憶。

    她走上岸時美好的背影令他垂涎。身材姣好的女人他見多了,年輕的洋妞多半可看性甚高,可是他就是對她們不感「性」趣。高挑勻稱的中國女孩並不多見,難得伊芙容貌身材兼具,又渾然天成,不像芳玲割雙眼皮又抽脂。唉!教他如何能不想眼前的伊人?

    ※ ※ ※  ※ ※ ※

    那天早上他們是搭巴士遊覽塞班島北部的各個主要觀光勝地。

    在一站又一站風景區停留,上車、下車、拍照留念的活動中,芙蓉發現周毅身旁多了一個伴,那是一個長髮紮成馬尾,一邊耳朵戴著耳環,身高不及一七○的瘦削男士。那位男士不只頭髮是金色的,連眉毛、睫毛都是金色,看起來像北歐人。

    她並沒有很注意去觀察他們在一起的情形,但也能感覺得出來周毅似乎不太願意理睬那個北歐人,但是北歐人溫柔的跟他講話,耐心的跟進跟出,一雙藍色的眼睛都落在周毅身上,幾乎忘了欣賞美景。

    芙蓉起先覺得好奇,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她在心裡暗笑周毅活該,現在他也嘗到自己被別人的眼睛當活靶的無奈了吧!

    到了萬歲崖她忘了帶照相機下車,又折回去拿,因此落在眾人後面。她快步趕上去,發現周毅和那位北歐人也落在眾人後面一大截,而且周毅正在對北歐人發火。他背對著她沒有看到她,她慢慢走過去,把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我要說多少遍你才聽得懂?我不是同性戀,我對男人不感興趣。」

    「我觀察你好久,你不看任何女人,不像是個異性戀者。也許你的確還沒有經歷過同性戀,所以你不懂同性戀的樂趣,如果你嘗過一次甜頭……」

    周毅憤怒的打斷北歐人的話。「我不想嘗試,你聽懂了沒?我不反對別人是同性戀者,但我不是,如果你再繼續騷擾我,我就報警。」

    「別這麼凶嘛!多嚇人。」北歐人柔聲道。「不過,我就喜歡你的男子氣概,你真是個百分之百的男人。」

    芙蓉看不過去了,上前幾步說:「對不起,他是我的男人。」她臨時起意並沒有經過思慮就魯莽的這裡做,居然能夠臉不紅氣不喘,相當鎮靜地說出這句嚇得死她自己的話。

    「妳說什麼?」北歐人的臉都綠了。

    「我想該是我們結束情人之間的小爭吵的時候了。」她看向周毅,他驚訝得目瞪口呆。芙蓉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不自然的微笑著,改用國語說:「我們扯平了,誰也不欠誰。」

    「謝謝。」他看她的眼光又開始增加熱度。

    她轉開眼睛去看前面的遊客。「你可以幫我拍幾張照片嗎?我必須把自己放進照片裡向一位長輩交差。」她看回他臉上。

    他笑得好燦爛。「樂意之至。」

    他們齊步往前走去。芙蓉略往後轉,看到北歐人還站在原地發愣,彷彿仍無法接受這個奇怪的事實。

    心中既無芥蒂,芙蓉就比較能夠自然的和周毅談笑。一旦敞開心來和他交往,她才發現有個伴還真不錯。

    在台灣,人們都是先知道她是誰的女兒,是什麼身份,才認識她這個人。在一切向錢看的現實社會裡,她年紀輕輕的就成為一家股票上市公司的董事長,身邊當然免不了會有一些吹拍拉捧的諂媚者。所以自爸爸死後,她就以服喪哀思為由,謝絕應酬,除非絕對必要才出席,否則指派公司的幹部代表她參加。商場上做生意的步驟、原則、技巧,她都努力的學習,唯獨複雜的人際關係,她始終沒有意願去碰觸。

    周毅不知她是誰,又是在少有台灣旅客的塞班島上,她和他沒有利害關係,不必戰戰兢兢的擔心會說錯話,得罪人,也不必擔心被誰撞見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捕風捉影,這種無顧忌無拘束的感覺真好。

    中午遊覽活動結束,他們相偕到一家位於八樓頂樓的回轉餐廳用餐。在以平房為主的塞班島上,八樓可算是超高建築之一。名為「台北餐廳」的餐廳裡中國菜及北平烤鴨的口味甚佳,還可以在用餐之時,自慢慢旋轉著的餐廳窗口眺望四野的海濱美景。

    「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中文名字?」

    「我叫……」她欲言又止。在台灣她的知名度雖然不是很高,但在商圈裡也略有名聲。「我叫伊芙-李。」

    「那是妳的英文名字,妳應該另外有個中文名字吧!」

    她淡淡的微笑。「那重要嗎?反正再過三天我們就天各一方,不可能再見面。」

    「好吧!那我叫妳伊芙,妳也叫我的英文名字麥可。我以茶代酒,祝我們的友誼常在彼此的心中。」

    她舉起茶杯,他挪過茶杯來和她的茶杯輕碰,他們微笑著喝茶。不知道的人可能會以為他們是一對相敬如賓的情侶。

    「我已經兩年沒回台灣,上一次回去覺得台北市的變化好大,交通更擁擠,空氣污染更嚴重。和台灣比起來塞班島真是個天堂。我現在在美國的一家科技公司做事,明年等我的合約期滿,我會回台灣,到時候我可以去找妳嗎?」

    她垂下眼睛。到時候他已經結婚,說不定做爸爸了,還找她幹嘛?她輕輕搖頭。「把記憶留在天堂的塞班島不是更好嗎?回到台北我每天穿不好走路的套裝和高跟鞋上班,你會不認得我的。」她故作輕鬆的打量他的T恤和短褲。「我想像不出妳穿西裝打領帶的模樣。」

    他微笑。「妳的意思是我看起來不像個文明人?我不是律師,上班時不必穿西裝打領帶,不過比現在正式一點就是了。下午妳打算怎麼渡過?」

    她聳聳肩。「游泳呀!」

    「妳玩過風浪板沒有?」

    「沒有。」

    「很好玩的,我教妳玩。」

    她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他真的去租個風浪板來教她玩。她回飯店換泳裝,再到海灘上和他會合。

    到了海灘卻不見他的人影,可能乘風破浪去了。她坐到躺椅上,在自己身上塗抹防曬乳液。她用雙手在臉上塗完乳液後張開眼睛,竟看到他已站在她面前。他的眸子又變得好亮,眼睛底層似乎有熊熊的火在燃燒。

    她傻傻的站起來,芳心莫名的抖動著,著了魔似的被他的目光吸引。

    一對情侶奔跑嬉笑著經過,驚醒了凝眸注視的這兩個人。

    他向她伸出手。「我可以為妳服務嗎?」

    芙蓉還沒有搞清楚他要幹嘛,他已經把她的防曬乳液拿過去,走到她背後,倒了些乳液在她背上塗抹。

    太陽熱烘烘的照在她身上,她卻怕自己會顫抖起來。她的泳裝式樣雖然保守,背後卻裸露了一大片。他輕柔的手指在她背上滑動,令她有說不出來的微妙感覺。她想叫他住手,不要再折磨她了,又想叫他永遠不要停止這種甜蜜的折磨。

    「好了。」他把乳液還給她。

    她沒有投桃報李的話,有點過意不去。「你需要嗎?」她把乳液瓶推給他。

    他考慮了一秒鐘。「好,麻煩妳。」接著他轉身過去,把整片背暴露到她眼前。

    她遲疑著,不知該從哪裡下手。她從來沒有碰過一個男人的裸背。他們只是朋友,不是嗎?她不妨把他當作是死去的哥哥。

    「你好像常常運動?」她找話說,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嗯,我喜歡戶外運動,除了天天慢跑外,一有空就打網球、爬山、攀巖、游泳、玩風浪板。」

    「你的休閒活動挺多彩多姿的,我唯一的運動是每天晨泳。」

    「難怪妳的身材會這麼好。」

    她的手趕緊離開他的背,反正也塗得差不多了。「我想……」

    他轉回身來面對她,接過她遞給他的乳液瓶,倒了些在手掌上,再往他的胸膛擦。「你想什麼?」

    她轉開眼睛看海上逐浪的泳客。「我想如果我們的純友誼要發展下去,最好避免一些禁忌的話題。」

    「我懂了,不過妳也不必這麼在意。反正我們都是大人了,都懂得控制自己,有時候說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又何妨。」

    他的話令她汗顏,令她覺得自己很小家子氣。他可以坦蕩蕩的說,她為什麼不能坦蕩蕩的接受?因為她心裡有鬼?

    可是教她如何能面對他半裸的雄健體魄而不心跳加快?如何能碰觸他彈性的肌膚而視若無睹?

    「妳準備好要練習風浪板了嗎?」他把乳液瓶還給她。

    她接過來,小心不去碰觸他的手指。「我怕學不會。」

    「其實不難,只要懂得技巧。妳的水性好不怕掉進海裡,就已經佔了優勢,走吧!」

    一開始她屢次從風浪板上摔下來,他示範了幾次,看他輕鬆寫意的駕風馭浪,她好生羨慕。漸漸的,她也能操縱風浪板一會兒了。她得意的笑著叫他看,沒想到隨即又摔到海裡。

    他們玩著、笑著,完全沖掉初識時的生疏感。

    芙蓉創紀錄的乘了幾分鐘的風浪板,忽然一個大浪打來,她來不及反應,整個人撲向海面,倒下來的風浪板碰撞到她的頭。

    「伊芙,伊芙。」她聽到麥可著急的在叫她的名字,可是她被撞得頭昏,身體直往下沉。接著她感到有人碰觸她的身體,她立即驚醒,看到是他才沒有抗拒,讓他扶著她游上水面。

    「妳有沒有怎麼樣?」他緊張的問。

    「沒有,只有撞到的那一下子昏昏沉沉的。」

    「妳上岸去休息一下。」

    「好。」他陪她游回岸上,扶她安然躺下,再問了幾遍她是否安好,才放心的回到海上去找風浪板。

    芙蓉靜靜的看著他,這麼一個溫柔體貼,耐心又健康的好男人已經是別人的了,她只能再擁有他三天。她隨即自嘲的笑笑,她又怎麼能算擁有他呢?他們不過是互相作個伴而已。

    在她的一生中可能會再遇到一個如此令她心動的男人嗎?如果不能,她會將就接受次級的男人嗎?等她芳華老去,依然孤寂,她是否會後悔當年在塞班島沒有留下更綺麗的回憶。

    爸爸生前常常告訴她,生命中有許多機會是稍縱即逝的,需要及時把握,以創造契機。爸爸就是把握住台灣初期經濟發展的脈動,而創下可觀的事業,在他的有生之日,他也一直有繼續發展的雄心,希望他的事業能夠永續經營。爸爸在臥病的時候,經常勸她及早找個靠得住的男人結婚,生幾個孩子,傳遞李家的香火。

    爸爸也提到他知道業務經理羅錦彥常常藉故接近她,有意追求她,但被她一再拒絕。他並不特別贊成或反對羅錦彥和她交往,要她自己睜大眼睛觀察。三十八歲的羅錦彥離過婚又有一個孩子,背景較複雜,並非最好的女婿人選。

    他也交代敏姨要多為她留心,幫她找對象。敏姨一口承諾,在爸爸死後三番兩次為她安排相親,但全被她回絕。這次敏姨逼她來塞班島渡假,是否即希望她能有機會尋覓對像?

    遇上麥可是命運的安排嗎?命運到底是何用意?竟安排一個即將結婚的男人來擾亂她原本靜如止水的心湖。她該如何把握機會?如何創造契機?如何扭轉命運?

    麥可回來了,陽光照在他結實的胸膛上,令芙蓉不禁歎氣。他沒有贅肉,渾身每一塊肌肉和骨骼都長得恰到好處,她從來沒想到她有朝一日竟會如此幾近貪婪的愛看一個男人的身體。

    一個穿著比基尼泳裝的棕髮女郎走到他面前,仰著頭不知道在對他說什麼。女郎抬起手,用尖尖的指甲在他的裸胸輕畫。

    芙蓉的身體頓時熱起來,體內有一股氣直往頭上衝。

    他對女郎說話,一邊指向坐在躺椅上的芙蓉。

    女郎轉頭看芙蓉一眼,再摸一下他臉頰,然後向他致贈飛吻,再扭著腰擺著臀走開。

    在他走到躺椅前,芙蓉已經做了八次深呼吸。

    「看來你的艷遇還真不少。」她說。「你儘管跟她們玩兒去,別顧慮我。」

    「謝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怕吃了會不消化,甚至感染艾滋病。」他坐到她旁邊的躺椅上,用飯店的大毛巾擦擦臉上和身上的水珠。「妳不再去游泳嗎?」

    「早上已經游過一個鐘頭了,剛才又玩風浪板,有點累,想休息一下,躺在這裡什麼都不做也滿好的,平常工作忙,難得能如此清閒懶散。」

    「妳從事什麼工作?」他問。

    她想了一下,回答說:「貿易。我們可以不要談工作嗎?我這幾天要把工作忘得一乾二淨。」

    「聽起來妳的工作壓力好像很大。我的兩個哥哥都說我自私,躲在美國做下了班什麼都不管的上班族,假日到處遊山玩水。他們在台灣經營我爸爸的公司,下班不僅尚有一大堆頭痛的事情要考慮,還要應酬,拉攏政商關係,假日也不能休息,還必須到一些公益活動中捐款露臉。我笑說他們過的不是人的生活,可是明年我必須回台灣,恐怕也得過那種日子。我想起來就怕。」

    她莞爾。「應該也沒有那麼可怕,台灣有很多人都是那樣在過日子。」

    「我覺得台灣太多人都汲汲營營於名利權位,我爸爸就是其中的一個,他在工商企業界很活躍,我媽也熱中於婦聯會的瑣事。我哥哥他們叫歸叫,其實還是忙得樂此不疲。如果我能選擇的話,我寧可做閒雲野鶴。」

    「我想,如果我能選擇的話,我也希望離開現在的工作,做個單純的上班族。」她有感而發。

    「妳現在不是上班族嗎?」

    她遲疑了一下才回答。「也算是,不過我的工作負擔比較重。」

    「如果妳工作得不快樂,為什麼不辭職呢?我拿到碩士學位,開始在美國找工作的時候,平均每兩個月換一個工作,工作環境不理想,同事有歧視亞洲人的傾向,有時是我看老闆不順眼,拍拍屁股就走人,另謀高就。我現在這個工作已經做四年了,待遇不錯,又合乎我的興趣,只可惜明年必須被徵召回國。」

    「你好像對自己很好,不肯讓自己受委屈。」

    他聳聳肩,揚起嘴角微笑。「或許是吧!人生這麼短,快樂最重要。我媽常說我對什麼事都不在乎,反正天掉下來也會有比我高的人頂著,她說這是么兒性格。」

    「我真羨慕你能活得這麼灑脫。」

    「難道妳活得很沉重?妳年紀輕輕的,會有什麼煩惱?我猜妳是老大,做老大的有喜歡把責任一肩扛的心理負擔。」

    她望向海岸。「我不是老大,不過七年前我媽和我哥因車禍過世,我因此必須接替爸爸對我哥哥的期望。在那之前,我是個不知天高地厚,喜歡看電影、看小說、聽音樂,無憂無慮的孩子。」

    「很多煩惱其實是自找的,凡事樂觀些,不管多困難的事,總走解決之道。」

    「等你回台灣,過著和你哥哥一樣的生活,每天必須面對一籮筐的問題,看你到時候還能不能輕鬆的說這種話。」

    「說的也是。」他歎口氣,躺到躺椅上,雙掌在腦後交叉當枕頭。「我的好日子不多了,將來可能少有機會能像現在這樣優閒的躺在海邊看天、看雲、看海、看美女。」

    他側轉過身來看她。「我們訂下他日之約,明年這個時候再來塞班島相聚好不好?」

    他們躺著的兩張躺椅是緊鄰著並排,他這一轉身面朝她,便離她的臉好近。她努力平抑增快的心跳,眼睛緊盯著天上一朵綿羊般的白雲,一動也不敢動。

    「別忘了明年這個時候你已經在台灣,你還會有空閒嗎?」

    「如果妳答應我,我說什麼都會抽空來。」他凝視著她美麗的側臉。

    「你想你太太會允許你到塞班島來和一個女人約會嗎?她會相信我們之間只有純友誼嗎?再說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我們之間的友誼也沒有深到以後必須再見面的地步。」

    他轉回身去,仰望藍空,問天似的呢喃。「難道三天後我就再也見不到妳了嗎?我不想失去妳。」

    她做個深呼吸。如果她對自己夠坦白的話,她應該說她也有同感。但是他們之間不可能有未來,既然他還像個吵著要吃糖的大孩子,只好由她來踩煞車。「你的話有語病。」

    他苦笑。「是的,我不該說我不想失去妳,因為我並沒有得到妳。當我昨晚對法國人說妳是我的女人時,我多麼希望那是真的。相見恨晚,正是我心情此刻的寫照。」

    「你不是對什麼事都不乎的嗎?我想等到我們離開這裡,你很快就會把我忘記。」

    「但願我能忘,但是我知道我不會忘記妳。」他又側轉過身來,還握住她的手。「妳和別的女人都不同。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在第一眼就吸引我,天知道我多麼努力的克制自己,但是我還是無法假裝不在乎妳。一靠近妳,我的胸口就熱起來。」他舉起他自己的另一隻手壓在他胸上。「裡面好像有個火山在燃燒,我再不說出對妳的愛慕之意,火山就要爆炸了。」

    她閉一閉眼睛,抿了抿嘴唇,感覺他溫熱有力的五指握著她的手。如果她不夠冷靜、不夠理智,她恐怕就要融化了。「請你把你的熱情留給你未來的太太。」她搖一下手,他放開她的手。她坐起來,拿起她的大毛巾和防曬乳液。

    「伊芙,我道歉。我保證不會再說傻話。」他緊張的跟著她站起來,跟著她走。「不要不理睬我,不要把我們的友誼之門也關閉。」

    「不要自欺欺人了,我們之間根本沒有友誼。周先生,我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不想破壞別人的婚事,不想做你們夫妻之間的罪人。如果你再騷擾我,我只好提前離開塞班島。」

    她不知道她怎樣能夠抬起腳往前走去。謝謝他沒有跟上來,沒有企圖動搖她的決心。今天下午她和他在玩風浪板的時光,可以說是她今生最美好的回憶,她不貪心,這樣就夠了。要是再發展下去,恐怕就會失去控制。

    如果他沒有婚約,或是她不知道他有婚約,在他的強力攻勢下,她的心防可能會撤守,可能會和他譜一段戀曲,但是既然明知他已將成為別人的新郎,她又怎麼能昧著良心犯罪。

    那天晚上她把自己關在房裡,避免再見到他。她兩眼盯著電視,卻不知道電視在演什麼。腦海裡不斷的想,如果她沒有拒絕他,會是什麼情形?他會吻她嗎?長到二十九歲了,她從來沒有被男人吻過。被男人親吻是什麼滋味?她以前不曾興起想被男人吻的念頭。現在她真的很想試試看,而麥可是她唯一想嘗試的對象。

    那是不可能的事,別作夢了。她已經一再冷淡的拒絕他,他即使有超人的勇氣,也不可能再來自討沒趣。

    她幾乎恨起自己來,她的同學中已經有人離婚又結婚了,為什麼她總算碰到一個喜歡的人,卻不准自己談戀愛?在這個婚外情已經相當普遍的時代裡,為什麼她還要古板的固守自己的良心道德?

    她可知道她失去了什麼?麥可也許是她這輩子唯一會喜歡的男人,她卻把他趕走。活該做個老處女好了,將來沒有子嗣能繼承爸爸的事業,看她到黃泉去時如何向爸爸交代。

    可是她已經說得那麼堅定了,又怎麼能反悔叫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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