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應該天亮了,從窗外映照進來的陽光就直落在他眼皮上,可是他連翻個身躲開陽光的力氣都沒有。
他微微皺起眉,突然眼前一陣陰暗,好像有人拉起了窗簾。
不對啊,他的臥房窗戶上並沒有窗簾,那為什麼會突然暗下來?
答案隨即揭曉,因為某個男人的鼻尖正貼著他的頸子,一面不知道在嗅著什麼,一面輕輕對他說早安。
不情願地睜開了眼,卻在見到眼前那張超大特寫的英俊面孔時,情不自禁地露出愛戀的神情。
「費奇……你沒走?」
「我為什麼要走?你希望我走嗎?」
男人的手伸入了被單底下,開始亂摸起來,傑瑞忍著酸疼的腰,連忙將被子搶回,密密地蓋好遮掩住自己的身體。
「別再來了!我可沒辦法再應付你了。」不滿地抱怨,同時心裡也在嘀咕,這個男人到底是不是怪物?
還是自己真的太差勁了?
他清楚記得自己在昨天晚上求饒得有多可憐,但是這個男人卻不肯放過他,一次又一次地,讓他達到像死亡一般的高峰——而他真的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死在這個男人的手下!
費奇很喜歡他身上的味道,尤其是昨天在浴室洗過之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精油香皂氣味,聞起來很舒服,一點都不像女人身上那柔媚的香水味。
「我想我開始喜歡和男人做愛的滋味了。」他吻上傑瑞的唇,一隻手還是想要扯掉他身上的被單。
「那是因為你很爽!你要不要被我做一次試試看?」傑瑞瞪了他一眼,「我不要再做了,你別……」
眼見男人即將再度把他撲倒,外頭大門突然響起了急切的敲門聲音。
「傑瑞?傑瑞?你在不在家?你是不是出事了?」
那好像是夏琳的聲音。
「傑瑞?你電話也不接,手機也沒開,到底是怎麼了?」
夏琳在外頭大聲喊著,傑瑞轉過頭,用著詢問的眼光看著費奇。
他聳聳肩,只說:「怕吵你睡覺,我把電話線拔了起來,手機也幫你關機了。」
「真是謝謝你的體貼。」
結果害得人家擔心得要命,居然親自找上門來了。
他趕緊下床,隨便用被單圍住了自己的下半身,踩著虛軟的腳步走去開門。
費奇也沒攔著他,而是伸手從西裝裡又摸出一根煙,點燃了,慢慢抽起來。
「傑瑞,你到底……」
門打開之後,外頭那個女人連珠炮似地問了一堆問題,她大概很激動,聲音很大,費奇想不聽見部不行。
「我以為你被安東尼那個混帳怎麼樣了,雖然你嘴裡說不難過,但畢竟……」
「咦,你身上為什麼這麼多草莓?還有齒痕?該死的,不會是安東尼那死人對你用強的吧?那只沙文豬,我一定要……」
「你說什麼?真的嗎?」夏琳發出了驚歎。
然後傑瑞小聲地向她不知道迅速解釋了什麼,她馬上乖乖閉嘴。
「喔,傑瑞,我真是大笨蛋,居然壞了你的好事,我現在馬上就離開,你就當我沒有出現過。再見!」
知道事情原委後,夏琳很乾脆地馬上離開。
他才不要當電燈泡呢!
傑瑞果真厲害,才不到一天晚上的時間,就把到了另外一個男人,呵呵。
他回到臥房裡,看到男人還悠哉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手指拿著煙吞雲吐霧。
「不要在床上抽煙,很危險的。」他像是在抱怨,語氣聽起來卻並沒有責備的意思。
他走到衣櫥前,打開衣櫥的門,從裡面挑出今天出門要穿的衣服。
費奇沉默地看著他,很久、很久,直到傑瑞終於忍不住轉過頭來問他:「你還在這兒做什麼呢?」
「你討厭我?」
不然為什麼態度轉變得這麼快?
只睡了一夜而已,就翻臉不認人了?
傑瑞搖搖頭,苦笑著在床沿坐下。
「我怎麼可能會討厭你,只是你在我的房間裡待得越久,我就越難忘記你。你一開始就說過了,你不會喜歡上我的,昨天你和我共度的那一夜,也不過是你想嘗試點新東西而已。對我而言,你才是那個玩膩了應該要離開的人,不是嗎?」
他輕輕歎了口氣,不敢轉過頭去正眼面對那個男人。
「我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和你度過這麼美好的一夜。」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酸疼不已的後腰,「只是……」
「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咦?」傑瑞不懂他的意思。
「第一次送你回來的那天晚上,我在你枕頭下留了電話。你為什麼沒有打給我?」
「你留了電話給我?我沒有發現啊。」
「不就在這裡嗎?」
費奇拿開枕頭,果然在枕頭拉煉處,卡著一張白色的便條紙,上頭寫著的正是他的私人手機號碼。
「我不知道它在那裡!」
看著傑瑞驚訝的神情,費奇又沉默了。
原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留了電話,那這半個多月來,自己幹嘛那麼自作多情,常常有意無意地在等著他來電?
傑瑞歪著頭,拿過他那張便條紙端詳著,「你為什麼要留電話給我?」
費奇轉過頭,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答案。
當初只是想逗逗這個可愛的男人,以為他拿到電話之後,會感動得立刻打電話給他,然後……
然後呢?然後他也不清楚會怎麼樣發展。
就像走在街上和隨機遇到的美女打情罵俏一樣,頂多只到一夜情的程度,之後就分道揚鑣,再也不會見面。
而他的女朋友還是只有艾莉森,不會換人。
他知道自己和傑瑞的關係也應該是這樣。但要冷靜說出傑瑞剛剛那番話的人,應該是自己才對,不是嗎?為什麼卻被那個男人搶了先機?
實在是很不服氣!
「謝謝你。」傑瑞突然說。
「謝什麼?」他悶悶地問。
「謝謝你留電話給我,其實就算我發現了,我也不會打的。」他終於抬眼看著男人的黑亮眼眸,誠實地說:「因為我不敢打。我膽子很小,對不對?明明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就完全被你吸引住了,可是卻不敢往下繼續走,我甚至連想你都不敢,因為我知道越想就會越難以自拔,而這個洞一旦跳下去了,就再也沒有爬出來的一天。」他的聲音開始在微微顫抖。
「我從來沒有對一個人有過這樣的感覺,謝謝你,但是如果你還不討厭我的話,能不能請你離開……」他轉過頭,用力咬著自己的手指,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嗚咽出聲。
只要一想到從此以後,將再也見不到費奇,無法吻著他的唇,聽著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體溫烙印在自己身上,以及兩個人水乳交融的親密,他就覺得心好痛。
好像被踩碎、被撕裂那樣的痛,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這是愛情嗎?
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麼強烈的一見鍾情的愛情嗎?
如果真的有,那他就快要被這種愛情的反作用力給擊得粉碎了!
如果這個男人再不從他眼前消失的話……
費奇目瞪口呆地看著痛苦掙扎的傑瑞,他的心裡一方面覺得這會不會太誇張,另外一方面卻又浮現出一點疼惜。
「你真的那麼喜歡我?」
傑瑞沒有回答。
「我以為同志都是……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說的,我沒有想到自己會帶給你這麼大的傷害。」
「你不用說對不起。」
傑瑞轉過頭,對他露出諒解的笑容。
「其實我才要謝謝你,謝謝你讓我有機會作了一個這麼真實的美夢。謝謝你,奧斯特蒙先生。」
當傑瑞喊他「奧斯特蒙先生」的時候,費奇就知道就知道這段關係,應該畫上休止符了。
可是,明明自己是給不起承諾的那個人,明明自己是佔上風的那個人,為什麼現在的他卻覺得有一股嚴重的失落感。
好像在這場主從關係的戰爭裡,他其實並沒有贏?
***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一個多月就過去了。
算算日子,艾莉森也應該要調回巴黎,放長假了。
這段日子以來,費奇沒有一天無法不去想傑瑞,他甚至已經到了連在街上看到任何身材高大、長相斯文的東方男子,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的地步。
當他察覺到自己這個傾向的時候,在心裡大罵自己好幾百遍「瘋子」!
不過就是單純的一夜情而已,為什麼好像只有他一個人還很在乎?
明明自己就是被踢出來的那個人。
他一直在這種煩躁卻又無法不去思念傑瑞的心情中度過,現在艾莉森要回來了,他終於有鬆一口氣的感覺。
艾莉森,快回到自己身邊來吧!快讓他變回一個「正常」的男人!他實在很怕(雖然他自己並不願意承認),再這樣繼續下去,他會因為按捺不住而跑回去找傑端,然後再次重重傷害他。
而這是他最不願意去做的事情。
而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改變?
他不想去追究,也不敢去細想,因為他怕那個答案,會讓自己無法面對。
不過就是發現自己也有可能會對同性有興趣而已,這有什麼好害怕的?
但是一開始信誓旦旦地用「不喜歡男人」來拒絕對方求歡的人,不正是自己嗎?
要是承認了,那豈不是自打嘴巴?
該死的大男人主義容不得他示弱,只有繼續假裝強硬,否決任何一切「轉性」的可能。
但是這樣內心天人交戰的日子實在很痛苦,所以艾莉森,妳快點回來吧!快把我從性向不明的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吧!
***
內衣秀之後,傑瑞·尹的名字終於被上流時尚圈所注意,儘管情場不得意,但他的事業倒是進展得有聲有色。
再這樣繼續努力,也許過不了幾年,他就能擁有自己的品牌了。
這陣子許多品牌都和他接洽過,其中Fcndi已經敲定他為新裝潢的羅馬總店設計一場皮草走秀,事前的準備工作很快就緊鑼密鼓地展開,傑瑞更是很早就飛往羅馬,住在當地,仔細監督每一個細節。
但這次的走秀從開始就不是很順利,許多環保團體以及動物權利團體,紛紛舉牌抗議這場皮草秀,每天在會場都可以看到抗議的人群,也吸引了不少觀光客與媒體的駐足。
當有人認出傑瑞就是這次主秀的設計師的時候,還曾經想要拿油漆潑他,或是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他是「劊子手」!
傑瑞知道他們對於動物保護的訴求,可是他充其量也不過是個負責展示品牌的設計師,如果他們真的要抗議,應該去找策劃這場皮草秀的總部,而不是本末倒置,跑來走秀場地示威遊行。
這一點用都沒有。
傑瑞不是不同情動物,他本身對皮草也沒有特殊興趣,如果人類能有更好的替代品能保暖又能兼具時尚美感,像是其它不傷害動物性命的毛料,他當然樂意使用。只是名牌的迷思就是建立在這種取之不易、引人注目的焦點上,他也無可奈可。
除了開幕前的紛爭之外,這場走秀的內容也得到了一些負面評價。也許巴黎人的浪漫與奇想,換了一個國家之後便顯得突兀,對於意大利人來說,傑瑞的構思與設計不但沒有表現出品牌的特色,反而帶著一種太過前衛的遠距離戚。
而在最後一場秀中,激進的動物保護人士終於闖了進來,將一桶血紅的油漆潑向當時正在伸展台上的模特兒,一件要價五萬歐元的俄羅斯紫貂大衣就這樣被毀了,事後雖然廠商沒有怪罪他,但傑瑞的心情還是因此大受影響。
雖然他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一帆風順的事情,如果他都沒有遇到挫折,那才該小心,但他還是覺得很沮喪,之前累積起來的自信心也在這一場走秀後被打擊了不少。
事後的慶功宴,他只是露個面就早早走人,沒辦法在那些人的面前多待一刻。
他想回家,想回到巴黎,回到那個熟悉的地方。
雖然他知道回去了,自己又得面對另外一種的沮喪。
◇ ◇ ◇
瑪格麗特·渥佛維茲接過男伴遞給她的一杯波爾多葡萄酒,雖已年過半百,但她風韻猶存,又加上保養得宜,即使只化著淡妝,仍十分美麗動人。
「瑪格麗特,我的女神,妳今天晚上真美。」男伴望著這個比自己大二十歲的女人,真心地讚美她。
「乖孩子,你真會說話。」纖纖細指伸出,優雅地輕抬起男伴的下巴。
艷紅的唇正要送上去的時候,門口電鈴卻很殺風景地響了。
「別管。」她說。
先吻完這一回比較重要.
像是知道女主人一向慵懶的個性,門外頭的人等了許久之後,才又按下第二次的電鈴。
已經羅衫半褪的女主人不耐煩地推開了男伴,整了整衣服與頭髮,風姿款款地走到門口開門,想看看這位有耐心的不速之客,到底是誰?
打開門,站在門外的是一個高大的東方男子,戴著斯文的金邊眼鏡,臉上滿是疲憊神情,還有一種渴望。
「傑瑞?」瑪格麗特驚呼。
她當然會這麼驚訝,因為她這個死兒子已經整整半年都沒有來看過她了!
「母親大人,看見妳依舊這麼美麗,而且不缺人陪伴,我實在十分高興。」讚賞母親的美貌之際,他還華麗地做了一個宮廷禮,直把母親當成了凡爾賽宮裡的皇后。
「瑪格麗待,他是誰?」
男伴的聲音從臥房傳來,只見他已經脫去了身上所有的衣物,想來正等著瑪格麗特的「寵幸」,不料卻半途殺出一個陌生男子,而且還是個很英俊的年輕男人!
「他是妳的新歡嗎?」語氣裡充滿了酸意。
「傻瓜,你在胡說什麼,我的心裡只有你啊。」輕移蓮步,走到吃醋的男人面前,素手在他結實的肌肉上摸個夠本。
「不過呢,今晚我恐怕無法陪你了,所以你還是趕快穿上衣服離開吧!」
「什麼?妳居然為了他要把我趕出門?妳還敢說他不是妳的情人?」
「他是我兒子!這小子有大事發生才會來找我這個做娘的,我當然要先照顧他。你又不是我兒子,如果覺得難過的話,快回去找你娘吧!」
「妳兒子?」他瞪大了眼,然後眼神飛快地在情人與門口那個男人之間交換。
「天啊,妳居然有了兒子!我完全看不出來!瑪格麗待,妳到底幾歲?」
「哎喲,這是人家的秘密,你這樣問很失禮耶。」
不想再繼續囉唆下去,她把男人推回臥室裡,還幫他穿上衣服,然後又把他推出大門,關上門前還不忘送上個香吻。
「好啦,現在你可以說說,你有什麼好理由,打斷母親的一夜浪漫?」
瑪格麗特依舊穿著性感的白色絲綢內衣,只是上半身罩了件勾織的白色毛料小外套。原本垂下的卷髮也利落地挽成一個髮髻,風韻十足的女人搖身一變,成了溫柔賢慧的好母親。
她給傑瑞泡了一杯咖啡,問他:「還是要加兩顆方糖?」
她的兒子點了點頭,然後默默接過銀色的小湯匙,攪拌著咖啡。
當方糖終於溶化之後,他才開口了。
「媽,我很想妳。」
「唷,怎麼突然這麼感性起來了?要是真的想我,為什麼不常來看我?」
傑瑞想說些什麼,瑪格麗特伸出手示意他別說下去。
「算了,我只是開玩笑的。我知道你很忙,我也常常在媒體上看見你的消息,知道你還活著,而且好手好腳沒出什麼大事,我就很滿意了。再說,你要是常跑來看我,只會常常打擾我的好事呢!今天晚上那個年輕小子,可是我花了點心思才釣到的,這次被你嚇跑之後,大概再也不會回來了呢。」瑪格麗特裝出難過惋惜的模樣。
「憑母親的魅力,要找多少個這種男人都沒問題的,又何必擔心?」傑瑞笑著說。
瑪格麗特端起自己的咖啡,啜了一口之後才問:「在羅馬的走秀不太順利?」
「嗯。」
「如果只是這樣,你應該還不需要來找我吧?最近又碰上了什麼麻煩事?該不會是和感情有關吧?」
傑瑞沉默了一下,才默默點點頭。
「這種事情,我可幫不了你喔,因為你眼前就有個最好的失敗例子。」瑪格麗特指指自己。
「媽。」
「嗯?」
「我只是很想妳而已。」
瑪格麗特笑了。
「乖兒子,我知道。今晚留下來過夜嗎?」
傑瑞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