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浴缸，我拂去鏡上的水霧。
鏡中的人有尖尖的下巴和圓圓的眼睛。皮膚被水汽蒸得白裡透紅，看起來精神煥發的樣子。我彎了彎嘴角擠出一個笑容，比哭還難看。
從小到大，過慣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日子，如今被連番的變故逼得一夜長大，算算也不是太虧。
擰開水龍頭，搓好毛巾，水霧再次把鏡子變得一團模糊。我伸手想擦，卻隱約看見了另外一個身影。
鏡中的他在嘲笑我被人從床上踹了下來，鏡中的他在替我擋住決堤的眼淚，鏡中的他還在為我刮鬍子……
原來我一直都記得，與他相處的每一個細節。記得我們每一次接吻，每一次做愛，記得他第一次說喜歡我，記得他最後那句「我愛你」，記得他表面的霸道專治，實際的體貼溫柔，記得他的一切一切。
「雷霆……」
我將額頭抵在冰冷的鏡面上，任眼中溫熱的液體滑進潔白的盥洗池。
我不想哭的，可是止不住……
「阿昕！」門外傳來哥哥的聲音。
「什麼事？」我硬著嗓子，不想讓他聽出我的異樣。
「你洗好久，我怕你在浴缸裡睡著了。」
「怎麼會，呵呵。我在穿衣服了，就出來。」
「嗯，你慢慢穿。」
門口的腳步聲漸遠，我長吁了一口氣，又洗了一次臉，抹去最後一點悲傷的痕跡之後，開始穿衣服。
離開雷霆將近兩個月，身上斑斑點點的吻痕早已消失無蹤，唯獨右肩上那個牙印還留有淺淺的印跡。不要緊，總有一天它會完全消失的，如同我和付雷霆之間的關係。
頂著濕漉的頭髮，我出了浴室。經過客廳時，呆若木雞。
雷霆就站在離我不到十步遠的地方。微卷的黑髮短了不少，臉也削瘦了，只有那雙眼睛，深邃得一如既往。
我該怎麼做？撲上去吻他、咬他，告訴他我有多想他？還是……我什麼也沒有做，只是鎮定地看著，看著他手中的孩子。
「阿昕，來見見你外甥。」姐姐在一旁叫我，雷霆把孩子遞了過來。
孩子包在繈褓裡，輪廓不明的五官看不出和姐姐的相似之處，小臉粉嫩嫩的，全身帶著淡淡的奶香。他還在睡，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換了一個懷抱。
「起名字了嗎？」哥哥問。
「沒有，暫時叫他寶寶。起名字真傷腦筋，我和雷霆想來想去都決定不了。」姐姐因為懷孕而略微浮腫的臉上洋溢著身為母親特有的溫情，她在說「我和雷霆」時就像在說「我和孩子他爸」那樣自然。
我看著懷中的寶寶，暗暗叫自己別瞎想。可是姐姐的下一句話卻將我推進了萬丈深淵。「對了，我和雷霆已經註冊結婚了。」
「什麼？」沒想到哥哥比我反應更快。
「我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就父不詳。」姐姐很平靜，就像在說窗外的天氣。
「可是，這樣好嗎？」哥哥看向付雷霆。他聳了聳肩，一臉的無所謂。
姐姐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流連，我想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你帶著孩子嫁給他的親叔叔，這樣亂七八糟的做法比父不詳又好到哪裡去了？」我不想這麼說的，我不想說這麼尖刻的話！可是我管不住自己，我的心像被尖刀狠狠戳過一樣痛得不能自己。
大家全都看著我，彷彿我是個破壞氣氛的小丑。孩子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一定是因為我手上的力氣太大，把他弄醒了。
雷霆最先接我手中的孩子，隨後輕輕地轉交到姐姐的手裡。他的眼睛裡有一絲莫名的情緒，我看不懂。是責怪嗎？我這個不知輕重的傢伙。
我仰著頭，不顧一切地從家裡跑了出來。什麼也不想，只是拚命跑，拚命跑。跌倒了，爬起來再跑。風穿透單薄的衣裳，蹂躪著皮膚，逼出眼淚和鼻涕。藏在樹陰之中的路燈，幽幽地發出慘淡的光芒，像在嘲笑我的狼狽。
肺裡的空氣似乎用盡了，我感到腳趾都在抽搐。突然，有人從身後攔腰抱住我，瞬間，我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放開我，你這個混蛋！」我掙扎著，拳打腳踢。
付雷霆不出聲，只是冷冷的看著我。
我用衣袖擦乾臉上亂七八糟的痕跡，質問道：「你為什麼娶我姐？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面前？」你為什麼這麼快就把我們的愛情拋諸腦後？
「那是我和你姐的事，我記得你已經沒有立場來過問了。」
「你發誓會忠誠的。」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提起這個，一想到他會用什麼話來反駁我，我就不禁打了個寒顫。果然……
「你也發誓決不離開我。」
他的目光好冷，完全找不到往日呵護的神情。他明明抱著我，我明明可以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體溫，卻再也沒有溫暖的感覺湧進心頭。
「我們不能再有任何關係，要是……」
「只要我和你姐的婚姻還在，我們就永遠脫不了關係。」他打斷了我的話，說得斬釘截鐵。
「你……」我詞窮。
他放開了我，剎時間寒風刺骨。下一秒，他身上深灰色的毛衣就落在了我的頭上。
「穿上它，不想讓你姐她（他）們知道我們的事就趕快回家。」
他是追著我出來的，所以沒穿外套。身上的毛衣一脫給我，就只剩下一件單衣了。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為他的體貼而欣喜若狂……而現在，他這麼做的原因僅僅是因為他是我姐夫。我恨這種關係！將手中的毛衣扔回給他，我拔腿跑回了家。
哥哥和姐姐吃驚地看著我進門，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為，於是什麼也沒說就躲進了房間。
把頭埋在被子裡，我閉上眼，強迫自己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