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陽光的昏暗早晨,付雷霆睜開眼便見到樊昕,躺在他的臂彎中,平靜而柔和的睡臉,掛著一絲孩子氣。伸手撫過被自己咬傷的肩頭,付雷霆心中泛起苦澀。這幾日為了尋他,付雷霆差點沒瘋了。昨天,他不顧身體的疲憊狠狠地將樊昕折騰到後半夜,大部份的原因只是為了確定他的存在。
「不要離開我。」付雷霆近似哀求地低語著,緊緊摟住身邊的人。
「你和我姐真的沒有關係?」
「當然!」付雷霆回答得斬釘截鐵。
樊昕半睜著雙眼,將手死死摟住他的背,說:「你發誓,只要你發誓不會騙我。我就不離開你,再也不離開你。」是的,再也不要離開了,只要他付出相同的忠誠,樊昕就再也不離開。
「我發誓,我決不騙你。」付雷霆笑了,吻上近在咫尺的紅唇。
細微末節的事情,樊昕已經懶得去挖掘了。他只是在拚命地尋找一個合適的借口,讓自己可以順理成章地回到付雷霆的身邊而已。姐姐說了些什麼都不重要了,他想相信付雷霆,因為他已經離不開了。駝鳥吧,無所謂了,只要讓他心安理得地留下來。
樊昕回到家時已近中午,付雷霆沒有同行。因為他總覺得做賊心虛,不想讓付雷霆與自己的父母有過多的接觸。
家中的大門虛掩著,樊昕推門而入,只見哥哥伏在沙發上。
「哥?」
樊曄慢慢抬起頭,面色灰敗。
樊昕心頭一驚,連忙蹲下身抓住哥哥的肩膀,問:「出什麼事了?」
「爸媽……發現我和佑林的事了。」
樊曄有氣無力的聲音如同一記重拳打在了樊昕的心上,「怎麼會發現的?爸媽人呢?」
「媽氣得高血壓犯了,爸送她去了醫院。」
「哪家醫院?要不要緊?」
樊曄茫然地搖頭,眼中一片空洞。樊昕的心一節一節地涼下來,如果他和付雷霆的事情也曝光了……不敢想像。
「哥,你振作點!不會有事的,我這就打電話給爸爸。」安慰的話總覺得有些多餘,樊昕只好盡量地保持輕鬆。
電話撥過去,盲音。重複十幾遍後,仍然無人接聽。
「怎麼不聽電話?」樊昕有些急躁。
「也許以為是我打的,故意不接的吧。」
「哥!」樊昕放下電話,摟住哥哥單薄的身體,說:「不要這麼想,爸不會的。不管怎麼樣,你都是他的兒子啊!」
「一個同性戀兒子,一個把媽媽氣得暈過去的兒子!」樊曄咬緊了下唇,語帶淒愴。
樊昕搖頭反駁:「那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剛好愛上了一個男人而已。」他分不清是在安慰哥哥,還是在安慰自己。
這時,刺耳的電話聲突然響起。
樊昕飛快地抓起電話:「喂,哪位?」
「你好,請問你是樊昆的家屬嗎?」
「是,我是他兒子。」樊昕機械地回應,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我這裡是東城區醫院,你的父母出了車禍正在搶救,請你馬上過來。」
話筒跌落在桌沿,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怎麼了?」樊曄緊張地看著弟弟。
「爸媽出了車禍。」樊昕呆呆地站著,一時無法消化耳中聽到的消息。
***
樊昕用力握緊雙臂仍止不住全身的顫抖,坐在一旁的樊曄更是臉色發青。他們乘坐的出租車一路急馳,直奔東城區醫院。
熟悉的白色與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環繞的手術台前,樊父已處在彌留狀態。
「爸!」樊昕撲向手術台,不敢相信昨天還精神矍鑠的父親如今已站到了鬼門關外,「爸,你怎麼了?」
頭髮上還沾著血漬的老人,面色蒼白如紙,雙唇開合著吐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爸,我在這裡。你有話慢慢說。」樊昕連忙側耳。
一旁的樊曄呆呆地看著,不知所措。
「兒……兒……子,兒……子。」
「爸,我在這裡。」樊昕握住父親的手貼上自己的臉頰,卻發現父親並沒有看著他。
此時,樊父正死死盯著一旁的樊曄,顯得心痛萬分。
「爸,對不起,對不起!」樊曄扔掉手中的拐仗,一下撲跪在手術台前,「我已經和他分手了,你別生氣。對不起……爸,你會沒事的。」
樊父費力地搖了搖頭,握緊了樊曄的手,幾度欲言又止之後,轉頭對樊昕說:「照……顧你哥。」
「我會的,我會的。」樊昕連連點頭,一時間淚流不止。
樊父得到樊昕的保證,彷彿安下心來,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爸!」
樊昕淒厲的叫聲幾乎傳遍了整個樓層,卻再也喚不回父親的魂魄。而樊曄卻如同與父親一起離開了人世一般,毫無反應,只留下僵硬的軀殼。
不知道過了多久,看慣了生離死別的醫生、護士把兩人架出了手術室,公事化地安慰了幾句便放他二人坐在手術室外的休息椅上。
「樊曄……」徐佑林的聲音驟然在前方響起。
樊昕剛抬起頭就見樊曄掙扎地站起來,抓著枴杖瘋狂地打了過去。
「你為什麼還在我面前出現。我恨你!我恨你!」
「哥!有話好好說。」樊昕衝上前,從身後抱住哥哥,卻怎麼都制不住他野蠻的掙扎。傷殘的肢體似乎根本不能造成阻礙,金屬的枴杖毫不留情地打在徐佑林的身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樊曄,你冷靜點!」徐佑林用手臂護住頭,整個人站在原地任樊曄毆打,心痛多過身體的疼痛。
醫院的工作人員聞聲趕來,但懾於樊曄的瘋狂,一時沒人敢上前阻攔。
「哥!求求你,別這樣。哥!」樊昕悲哀地乞求著,死死抱住哥哥。
樊曄打紅了眼,反覆尖叫著:「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最終,不堪重負昏死了過去。
樊昕不察,隨著哥哥的身體一起向前傾倒,徐佑林及時扶住了二人。眾醫護人員立刻上前來幫忙,把樊曄送進了病房。
醫生說樊曄只是情緒過於激動而造成的暫時昏迷,只要好好休息就沒事了。聽完,樊昕鬆了一口氣。
「你怎麼來的?」樊昕問徐佑林。
「我一直在你家樓下,看著你和樊曄出來,不放心跟來看看。你爸媽……」
「都死了。」樊昕掩住臉,沉痛地敘述著,「他們乘的出租車撞上了一輛卡車,我媽和司機當場就死了。我們趕過來只見到爸爸最後一面。」
「樊曄一定把這一切都怪在自己的頭上了。」徐佑林撫著樊曄的頭髮,苦笑。
「嗚……嗚……」樊昕再也忍不住,伏在哥哥的床頭失聲痛哭。
靜靜地看著這兩兄弟,徐佑林的心揪成了一團。不久,他悄悄地退出了房間,打了個電話給付雷霆。
「……你過來吧!我沒有力氣去安慰樊昕了,也許我連樊曄都無法安慰。只有你能幫他們兄弟倆了……」無奈的話語自混滿消毒水味道的空氣中飄散開來,如同徐佑林一般,沒了蹤跡。
付雷霆趕了過來,無言地將樊昕擁在懷中。
***
五天以後,樊靈從S城回到了家,參加了父母的葬禮。
葬禮過後,樊曄陷入了自我封閉的狀態。成天躲在自己的房間裡,不理會任何人,食量比貓還小。沒幾天下來,本來就單薄的身體變得更加骨瘦如柴。
樊昕無奈,只好叫來姐姐進行勸說。
「你打算消沉到什麼時候?」樊靈看著躺在床上的哥哥,痛心疾首。
樊曄一徑地沉默,神情黯淡。
「哥,你好歹吃點東西。這樣下去身體會垮的。」樊靈勸道。
「反正都殘廢了,死了正好。」
「哥!你在胡說些什麼啊!」樊昕激動地揪住哥哥的衣領,把他整個人從床上拽了起來。「你再這麼說,我就、我就……」就怎麼樣?樊昕自己也不知道,只好頹然地鬆開手。
「是。死了正好,到底下見著爸媽,正好賠罪。」樊靈慢慢的在床沿坐下,說:「記得帶上我。一個插足別人家庭,未婚先有子的女兒。」
樊昕震驚地瞪大雙眼。
「你說什麼?」樊曄一臉驚詫。
「我孩子的父親是個有婦之夫。」樊靈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我明明知道他有妻子,還和他來往了好幾年,甚至為他生了這個兒子。我一直瞞著不敢告訴爸媽,連他們想上我那兒去散心都拒絕了……」說著說著,樊靈痛苦地用雙手摀住臉。
「你的男朋友不是付雷霆嗎?」樊曄不明所以。
「雷霆?!」樊靈抬起臉。
「是阿昕說的。」
「那是個誤會。」樊靈侷促地動了動身子。
「什麼誤會?我見到你們接吻了。」樊昕急切地追問,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當時故意去吻他,還騙走阿昕,只是不想讓他跟阿昕接觸而已。因為……付雷霆喜歡男人。」樊靈尷尬地解釋著,「沒想到轉了一大圈,他們還是見面了,居然還成了朋友。」
「付雷霆是同性戀?」樊曄不可置信地看向樊靈,隨即吃力地從床上爬起來,抓住樊昕的胳膊,問:「你和他不是那種關係吧?!」
樊曄的眼中有深深的恐懼和不安,穿透過去便可發現那潛藏的絕望。他已經認定父母的死源於他與徐佑林不倫的戀情,他不要看著弟弟重蹈覆轍。
「不,不是!我們只是普通朋友。我怎麼可能跟他有那種關係,我不可能喜歡男人的。」樊昕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他不能再刺激哥哥了。一定要否認,非否認不可。
「真的?你發誓!」
「我發誓,真的。」
聽到弟弟的保證,樊曄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神情由激動重回疲憊。
哥哥的反應讓樊靈更加心痛,無奈下只能輕聲說:「哥,如果你想離開這個世界,請一定帶上我。如果你有什麼對不起爸媽的,我也與你一樣。如果你要贖罪,一定要帶我一起。」
「靈靈,別說了……」樊曄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哥,爸爸沒有怪你啊!他走之前一直在叫你兒子啊,還囑咐我要好好照顧你。你千萬要好好活著,不然我怎麼跟他交待?」樊昕同時摟住哥哥和姐姐,「我已經沒有爸媽了,你們不能讓我連哥哥姐姐都沒有。我們是一家人,你們一定要陪我好好活著。」
樊靈點了點頭,淚眼婆娑。樊曄則是神情木訥,微微地發著抖。
「哥,爸媽的事只是意外,你不要怪自己。現在,徐佑林已經走了。你已經回頭了,爸媽一定不會怪你的。」樊昕用力抱住哥哥,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著。就像付雷霆當初對自己一樣,緊緊地抱著,把身上的溫暖統統傳給他。
漸漸的,樊曄平靜下來,緩緩地入眠。
安頓好哥哥,樊昕攙著姐姐回房休息。從姐姐房內出來之後,他看見付雷霆站在客廳,面色鐵青。
「怎麼……唔……」
詢問的話語全數落進了付雷霆的口中,粗暴的舌頭直闖而入,蠻橫地翻攪、挑動著樊昕的舌尖。樊昕感覺那雙強健的手臂不斷用力,如同要將他擠進面前的這具身體裡,不由鼻頭一酸,順從地回應了這個親吻,直至對方主動放開。
「你聽見了。」樊昕倚在付雷霆的肩頭,低聲問道。
「嗯。」
「我是不得已的。」
「嗯。」
「我送你回酒店休息。」
「好。」
天空仍是細雨迷濛,兩人緊緊握住對方的手,專走那些路燈照不到的地方。誰也沒有說話,空氣中瀰漫著暴風雨前的寧靜。
走進賓館的房間,付雷霆一把將樊昕抱到床上。沒有任何語言交流,只有渾然忘我的索取。樊昕主動迎合著,在付雷霆進入的一刻哭得聲嘶力竭。
他決定了,一定要離開付雷霆。為了哥哥,也為了父母。
付雷霆像是感應到了他的決定,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記,彷彿要把自己的靈魂烙進樊昕的身體裡。
情事過後,樊昕趴在付雷霆的胸口,說:「我想跟方展墨一樣,做你最好的朋友。」
付雷霆揪住他的頭髮,對著他耳朵狠狠地咬了下去。
樊昕痛得眼睛眉毛縮成一團,好半天才說:「我知道不可能。所以我要忘了你,也請你一定忘了我。」
「我不是徐佑林,你也不是樊曄。我們未必要走到他們那一步。」付雷霆低頭,將臉內埋在樊昕的發間,做著最後的努力。
「不可能。只要和你在一起,哥哥總有一天會發現的。何況,爸媽在天上看著,瞞不過去的。」
付雷霆張了張嘴,最後說了句:「我愛你。」
樊昕捧住他的臉,將他細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吻上了他的嘴唇,喃喃道:「謝謝你愛我。」我也愛你。後半句被他強行噎在喉頭,口腔裡儘是眼淚苦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