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時時有淡淡甜香縈繞,方湛侯覺得自己似乎要醉倒在這江南春色裡。
離開京城看來的確是正確選擇,至少現在心境終於漸趨平靜,少了許多大喜大悲。
離的他近了,心口便似乎永遠緊縮著,沒有放鬆的時刻。
只有遠遠地離開他,似乎才能輕鬆一點,有閒暇想著別的事情了。
再說此時住在朋友家裡,那人出身江南著名世家溫氏一族,雖說是被家裡趕出來的不肖子,根基倒還深厚,又最懂得吃喝玩樂,把房子建在這背山面水風景綺麗之處,樓宇精緻,十分舒服。
方湛侯覺得晚上都睡的很好,夢也做的少了,人竟漸漸的豐潤起來。
這一日睡到日上三桿了才起來,侍女聽到響動忙進來伺候,笑道:「公子醒了,這就起來嗎?」
清麗容貌,吳儂軟語,方湛侯微笑,這溫近南真算是會享受得了,便是用的侍女下僕也都清麗俊秀,看在眼裡就舒服。
嘴裡閒閒說著:「你家少爺呢,多半又出去了吧?」
那侍女笑道:「三少今兒出門早,聽說是兩江總督大駕到了揚州,今日大排筵席呢。」
方湛侯笑:「哦,張用程來了?你家少爺又不是官面上的人他都請,想必這次又是要籠絡天下豪傑了。」
那侍女一邊手腳俐落的伺候方湛侯梳洗,一邊用軟軟的語調和他說著閒話:「來的不是張大人,聽說張大人高昇了,到京裡天子腳下做大官去了呢,這次來的這位大人是少年才俊,才調來的呢。」
方湛侯不置可否,既然已經遠離了朝政,也就更不想理會這些,近年來,皇上本就在培植親信,人事陞遷十分頻繁,兩江總督總領天下緝盜事宜,也是個位高權重之職。
不過早不管了,自己只管逍遙才對。
方湛侯吃過早飯,揀了本書到花園裡去看,花園一角有個薔薇棚子,正是盛開時節,紅香散亂,粉紅花朵到處都是,清香飄散風中,引來粉蝶翻飛,方湛侯極愛的此處,一邊命人泡了香茗來,就在那棚子底下閒閒的看書。
香風徐徐而過,淡淡一縷陽光從花葉的縫隙間落下來,漸漸看得入了神,方湛侯瞇著眼睛落入神鬼精怪的世界中,嘴角露出一絲淡然微笑,似乎一切都忘了。
林靖傑停在花園門口,遠遠地看著,不知為了什麼,竟然一動也不能動。
想要走過去,卻彷彿始終有什麼阻住了他的腳步,林靖傑俊美面孔上神情變了幾變,終於一咬牙,對身邊跟著的人說:「午飯後把他請到我府裡。」
身後的人連忙答應,林靖傑再死死地盯了方湛侯一眼,一聲不吭地走了。
午後,陽光依然明媚。
方湛侯有些心神不寧的到了現任兩江總督府裡。
來請他的人只說了他們的主子是林大人,方湛侯便閉上嘴,一聲不吭跟他們走了。
林大人……
有資格做兩江總督的林大人……方湛侯清楚地知道是誰,只是不清楚為什麼要找他去。他記得林靖傑最是不想要看到他,每次請他過府都要等很久,實在挨不過了才到,只是,那個時候自己是王爺,的確權重,可現在已經是一介庶人了,他倒要他去什麼呢?
或許是以前林靖傑最痛恨的他的權勢沒有了,所以想要他好看?
方湛侯苦笑,或許林靖傑沒有注意到,其實所謂的權勢早已對他無用了,以前和現在又有什麼不同?林靖傑想做的事情自己又何時阻擋過他?
怕也好,不怕也罷,林靖傑對他除了恨意再無其它,今日之行絕無善果,或許,退隱於市是行不通的,只有死才能一解他的怨恨。
林靖傑站在窗邊,身著便衣,武將的挺拔丰姿仍舊奪目,更兼容顏清亮俊美,方湛侯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開目光。
無論如何,不管這人到底多麼恨他多麼想要置他於死地,方湛侯也是這樣看著他便移不開目光,這是他傾心相愛的人,愛到願意為了他忍受一切放棄一切,愛到只是這麼看著他便覺得苦澀的心中隱隱生出些甜蜜來。
林靖傑聽到他進來的聲音,轉過身來看著他,眼中晶亮光彩,許久,輕輕的笑一笑:「你來了。」
方湛侯幾乎覺得天旋地轉起來,立即不能自持,那個堪稱溫和的微笑讓他心都彷彿炸開來的一般喜悅起來,完全說不出話來。
林靖傑跨前幾步,伸手握住他的手,輕聲說:「我叫人找了好久才知道你在這裡,為什麼你走的時候都不說一聲呢?」
方湛侯疑惑的眨眨眼,不能明白,又眨眨眼。
林靖傑忍不住笑起來,竟伸手在他身上用力掐了一把:「下次再一聲不吭的亂跑,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方湛侯張口結舌,一邊伸手揉揉痛處,一邊拿那雙桃花眼睛看了又看他,真不知道這人吃錯了什麼藥了。
林靖傑眼神一動,一把把他摟進懷裡,恨恨地說:「看什麼看,又想勾引我?」
說是這麼說,已經忍不住把他往床上按了。
方湛侯伸手緊緊抓住他的肩,一聲不吭,也沒有拒絕。
只是熟悉的疼痛漸漸漫了上來,淹沒了他,他閉上眼睛,雖被那疼痛奪去神智,心中卻奇跡般的漸漸明瞭起來,方湛侯本就敏銳過人,此時心中明鏡似的,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
心終是漸漸的灰了。
一時事畢,方湛侯如往常一般早已冷汗淋漓,只有林靖傑心滿意足的伏在他身上,手無意識的撫弄著方湛侯肩上剛才在高chao時候被他咬出來的牙印,輕輕喘息著。
過一會低聲說:「我派人去取你的行李過來,可好?」
方湛侯輕輕「嗯」一聲。
不由得愛憐地摸摸他的頭髮。
林靖傑心中恨意如此深刻,便只是做到今天這個程度,也是難為他了啊。
第二日,方湛侯趁林靖傑忙於公事的時候回去見了溫近南。
這溫近南是個性子極溫和的人,方湛侯從來也沒見他急過,見他回來也只是笑道:「昨日我回來,聽他們說林大人接你進府,還想著他怎麼這麼長耳朵,剛到了這地頭就知道你在這裡,你已經是庶民了,還要拍你馬屁?」
方湛侯說:「我大約會在那裡住一段時間,今日特地回來和你說一聲。」
溫近南笑:「這就怪了,我這裡不好嗎?到那邊去住,不嫌懶得應酬?」
方湛侯垂了頭,說:「這不是應酬,是不得不去的。」
溫近南奇道:「這就怪了,誰還能逼你不成……」不過他也是個聰明人,話還沒說完,便醒悟了:「是那個人?」
方湛侯點頭:「不然還有誰,你是明白人,你說我能不去嗎?」
溫近南歎息一聲:「他想要做什麼?」
方湛侯輕輕一笑:「做什麼?還能做什麼,左右不過是一條命罷了,丟在他手裡倒比活著還好些。」
溫近南雖不深知方湛侯此事,但心中仍是明白的,也不勸他什麼,只是說:「那你自己保重些,若能回來便回來,我一直在這裡等著你。」
方湛侯一時無語,過好一會才說:「阿南,多謝你沒有勸我。」
溫近南笑起來:「我們兩個雖人不同,命倒是差不多的,有些事情自己都作不得主,我勸你又有什麼用?不如乾脆些,你放心去吧,我瞧你多半死不了。」
方湛侯啐一聲,果然去了。
想想真是冤孽,一開始錯的是自己,便再也翻不了身,所有的委屈痛楚通通往肚子裡咽,一句埋怨也說不出來。
林靖傑對方湛侯倒是似乎不一樣了,不再向以往那麼句句話都帶刺,只是天生便是性子彆扭的人,有些東西似乎再也變不了的。
何況一向是率直的人,真要藏住自己還真不容易,哪裡不露出什麼來呢?
方湛侯卻似乎毫無察覺,只是一貫的沉默和順從,尤其在兩人的情事當中,林靖傑要怎麼樣便怎麼樣,沒有絲毫猶豫。
只是林靖傑不知為何,只覺焦躁,尤其是方湛侯總是在不知不覺的凝視他,看得他不由得便心虛起來。
似乎方湛侯心中什麼都明白一樣,林靖傑覺得自己無所遁形。
若是他真的明白,那現在還有什麼意思?
林靖傑恨恨的皺著眉頭,越想便越覺得焦躁。
方湛侯見他如此,便問他:「怎麼了,有什麼麻煩事嗎?」
林靖傑瞪他一眼,轉過頭去,悶聲說:「什麼事也沒有。」
方湛侯笑一笑:「那想必是天氣不好的緣故吧,我看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若你公事不忙,我們出去走走?我知道這裡有幾個地方很值得一看。」
林靖傑本來十分不耐煩,正要說下去,一見他那小心翼翼的笑容,心中不知為何一軟,竟就點了頭。
方湛侯十分歡喜。
林靖傑再看他兩眼,突然皺起眉,把他拉進懷裡:「你怎麼瘦了這麼多?誰虐待你嗎?」
方湛侯一怔,早幾個月住在溫近南那裡,睡得著吃得下的確略長了些,這些天住在這裡,難免心事重重,睡得不安穩,是瘦了不少,連忙笑道:「一到夏天我便要瘦一點,也沒什麼關係,天熱了沒胃口罷了。」
林靖傑很不滿意他的解釋:「你在外面長胖了,住在我這裡倒瘦了,叫人看著自然是說我待你不好,從今天開始,你給我多吃點。」
方湛侯尷尬的笑一笑,不敢再說什麼了。
果然,林靖傑從那時開始便每餐都來看著他吃,連早飯都不例外,一定要看方湛侯吃到他滿意為止,只是,每餐看到他吃的也算不少了,可人仍是漸漸的瘦下去,出京幾個月長的那些全沒了,似乎比在京裡的時候更瘦了幾分。
瘦的林靖傑在床上都常常不敢使勁折騰他,總覺得太用力了會弄死他,不由得便把動作放的輕了,方湛侯十分敏感,力道一輕,他緊緊閉著的眼睛便略略睜開,緊張不安的看著他,便讓林靖傑心中悶悶的,堵著什麼一樣,連興致都沒了。
這樣子幾次,林靖傑便不太碰他,雖然兩人睡在一張床上,可林靖傑總是看看公文便睡覺,方湛侯偶爾碰著他溫暖的體溫,只覺渴望,卻從來不敢主動靠過去。
他只希望能擁抱這樣溫暖的體溫,可是心中卻深切的知道,伴隨這溫度的是刻骨的疼痛。
這樣下來,晚上是更睡不著了,人也更瘦。
而林靖傑更加煩躁,明明想要緊緊擁抱他,可是看著那個瘦的似乎能被風吹走的樣子,偏偏又不敢擁抱他了,只是心中越發煩悶。
方湛侯看得明白,心中只是歎氣,卻不敢說什麼。
況且已經到了盛夏,他住林靖傑這裡住了也有兩個多月了,依他的性子,這時間只怕不多了。
怔怔地想,林靖傑最近越發煩躁不安,應該是沒有耐性繼續磨了,這兩個月的好日子就快要結束了……
那今生是再也看不到了。
這些日子林靖傑雖是耐著性子和他在一起,可是,便是這假的情意也是值得懷念一輩子得了,林靖傑并不擅作假,可是方湛侯通通當他是真的,因為林靖傑這樣才會對著他微笑,說話聲音語氣也盡量放的溫柔些,他會看著他吃飯,會與他外出遊玩,會在月色如洗的夜晚與他賞月閒談……
方湛侯明明知道這不是真的,這全是假的,可是他不在乎,只要能有這些,便是假的也沒關係,他只希望這假的長些,再長些,讓他一生一世都在這假的中活著就好了。
可是,方湛侯眼看林靖傑耐心一點一點消失,心情一天一天焦躁,性子一天一天暴躁起來,他知道,這虛幻的假相快要消失了,永遠也不會再有了。
那些溫和的聲音和笑容,那些儘管是不情不願的擁抱也就永遠消失了……
今後便只如以前一樣,心中只是疼,卻什麼也沒有。
方湛侯只顧著想著自己的心事,并沒有發覺林靖傑已經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
他不明白,為什麼方湛侯在獨自一人時會露出這種怔忡哀傷的表情,可是他看到他這種樣子,心中就會一點一點軟下去,會想要緊緊擁抱他。
忍不住輕輕碰碰他:「你在幹什麼?」
方湛侯一驚,回過神來,見林靖傑站在他面前,皺著眉頭,等著他回答。
不管如何,至少現在他還在面前。
方湛侯這麼想著,便再也忍不住了,不由得伸手緊緊擁抱他,用盡全身力氣抱緊他,似乎這樣他就不會消失一般。
林靖傑嚇一跳,拍拍他的背:「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方湛侯搖搖頭,或許是因為用盡了所有勇氣,或許是知道永不會再有,方湛侯許久不肯放手。
林靖傑心中漸漸柔軟,似有什麼如水一般柔和的滲了進來,慢慢的纏繞著他,長久以來的煩躁一一化解,心境意外的平和起來。
他摸摸方湛侯的面孔,微笑起來。
方湛侯看著他,眉頭微微鎖著,林靖傑不知為何,心情意外的好起來,竟似乎有點彷彿是雀躍的感覺,猶如春風過境一般。
看方湛侯的樣子,林靖傑低低的笑,把自己的面孔貼上去與他廝磨。
那柔軟溫暖的感覺,一如往日。
林靖傑一時興起,笑道:「今日天氣真好,我們騎馬出去吧?」
也不待方湛侯回答,便拉著他往馬廄走。
他的愛馬踏雪看到林靖傑,打了個響鼻,頭遠遠的就伸過來在林靖傑肩上廝磨著撒嬌。
方湛侯不由笑起來,伸手去摸摸踏雪的額頭。
踏雪好奇的眨眨大眼睛看他。
林靖傑道:「你騎踏雪吧,比較穩。」
說著就扶他上去,自己另外去牽了一匹黑馬,雖不及踏雪神俊,看起來也是膘肥馬壯,油光水滑一身毛。
兩人并轡騎出府去,也不要人跟隨。
方湛侯出身皇族,自小學習騎射,倒也騎的自如,府後又是大片桃花林,正是花季,緋紅一片直如仙境一般。
直騎到林中,兩人便放開馬轡,讓馬自在地的走。
林中安靜,兩人也沒說話,只聽到馬蹄踏在地上落葉上時細細簌簌的聲音,倒更襯的空氣安靜非常。
走了一陣,漸漸走到深處了,林靖傑轉頭,看到方湛侯額頭微微出汗,呼吸也粗了,便笑道:「果然過於養尊處優,稍微動動就喘得這樣。」
說是這麼說,卻靠過去拿袖子給他擦擦汗。
說:「下來歇歇吧?」
雖是問句,卻已經下了馬來。
方湛侯見狀,便也下馬,任兩匹馬在一邊玩耍。馬兒悠閒踏步,吃些青草,有時小步追逐。
樹下的草地十分柔軟,方湛侯靠樹而坐,與林靖傑閒閒地說話。
難得今日林靖傑心情如此之好,與他說話也十分有興致,方湛侯一直微笑,似乎什麼都忘了,一切縈繞心中的恐懼痛苦悲傷絕望都忘了,只有歡愉充盈心間。
方湛侯說:「小時最喜歡與父親到林苑騎射,那裡樹木比這裡稀疏,馬跑的開,十分暢快。」
林靖傑道:「想必很多人吧?皇家林苑最氣派,不過也只是玩玩的好,若真要騎馬奔馳,還是要去大漠。」
「哦?」方湛侯好奇。
林靖傑道:「你是從來沒有出去過,就是出去兩次只怕也是跟著皇上的,一大堆人圍著,哪裡能隨著性子跑。自然是不知道。大漠之廣大沒見過的實在難以想像,真是無邊無際的。炙熱當空,偶爾還有一縷沙隨風盤旋而上,有時候真有一種奔過去就再也回不來的感覺。不過晚上又不一樣了……」
他轉頭看看安靜聆聽的方湛侯,他嘴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晶瑩雙目凝視他,那般澄澈,簡直可以在他雙目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林靖傑彷彿受了蠱惑一般與他對視,漸漸的不由自主靠近,貼近那淡紅色的嘴唇。
彷彿是蘊涵了果香與花香的唇,柔軟而清涼,方湛侯似乎有點被驚嚇,一動不動。
林靖傑卻沒有覺得不耐煩,彷彿是第一次吻他一樣,試探的接觸著,小心翼翼,方湛侯唇上慢慢染上了溫度,雙手不由自主扶到了他肩上。
其實是一個淺淺的親吻,稍稍交換了氣息罷了,林靖傑見方湛侯雙唇由淡紅變得嫣紅,如同熱透了的果子一般,不由笑了。
繼續說:「晚上的時候,月亮簡直如水一般,直要落到地上來,就連沙也似乎變成了水,一點稜角也沒有了。」
武將的形容其實十分有限,真正吸引方湛侯的是他的表情,林靖傑臉上現出難得一見的溫柔表情,微微瞇著眼睛,似乎看著那個地方,方湛侯不由神往:「今後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
「嗯,我陪你去。」
方湛侯微笑。
坐了一陣,林靖傑乾脆躺在了地上,透過樹枝的間隙是湛藍天空以及明亮光芒,林中花香纏繞,方湛侯柔和聲音更令人心曠神怡。
林靖傑回答的越來越慢,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方湛侯嘴角更彎了,輕輕握住他的手,溫柔的摩挲。
那是他摯愛的人,永世難忘的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過得很快過得很安靜,可是漸漸的林靖傑覺得這簡直是他生中最煩惱的時刻,甚至當初與方湛侯剛剛開始糾纏不清的時候似乎也沒有現在煩惱。
明明是當時被方湛侯一番自以為是的說辭懷恨在心,一心想要他傷心難過,怎麼到了今日,竟是猶豫了起來?
就連現在,一想起方湛侯那樣子還覺得想要發火,一副理所當然的為他安排,為他好的樣子,心裡便莫名其妙的覺得火起來,明明是他拉著自己遠離了最理所應當的軌道,現在倒裝模作樣的要把自己推回去了。從頭到尾都是他作主,從來沒有自己的說話的餘地。
他是王爺,是皇上的皇叔,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他習慣一切事情都是他作主,就算被廢為庶人仍是高高在上的,覺得怎麼樣好就怎麼樣好,何況,他還有長公主,有皇上撐腰,和以前有什麼區別?
林靖傑恨恨地想,自己這一輩子是鬥不過他得了,但總不能讓他太好過,他的安排說什麼也不肯要,便是皇上指婚,頂撞了皇上也一定要辭去。
幸而皇上溫和,并沒有降罪,只是把自己降級了事。
一切都是方湛侯害的,他的人生完全被他扭曲,已經不知道最終會走到哪裡去了。
林靖傑恨得牙癢,他不能放過他,一定不能這麼輕易的放過他。
林靖傑知道方湛侯對自己是不同的,他永遠這麼溫柔忍耐,從來不肯違拗他的心意,他知道,這其實是一個自己從來都沒有明白過的心意。
只是雖不明白,也并不妨礙自己利用它。
可是……林靖傑英挺的眉毛狠狠的皺起來,為什麼猶豫,為什麼老是下不了手?
眼看盛夏將盡,在江南已經待了近三月了,早該動手了,卻總是下不了手。
看那人輕飄飄的身影,看那人溫柔的眼眸,看那人輕輕微笑,便不由自主的心軟了,不知不覺中忘了該報復他了。
尤其是自己略露出一點甚至連溫柔都說不上的溫和笑容,那人竟是那麼歡喜,那麼受寵若驚的樣子,不由得就覺得心中酸起來,再也硬不起心腸。
到得今日,突然發覺,心中一天軟似一天,笑容一天多似一天,對他的心情卻一天比一天更難確定,看他一日一日瘦下去,看他時時怔仲不安,看他有時候不由自主露出孤寂絕望表情,看他俊秀容顏漸漸黯淡,便覺得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忍不住就想要擁抱他,其它的……竟然那麼容易便忘記了。
或許是江南清風太過溫柔,或許是已經習慣擁抱他,便忘記了初衷,只是流連。
林靖傑默默的獨自在花園裡待了一個下午,到晚飯的時候終於叫了管家來吩咐:「明日你帶幾個人安排一下,把東廂房收拾出來,下江南的時候雲陽侯送的那個女孩子也該收房了。」
管家愕然一下,忙跪下磕頭:「恭喜將軍。」
林靖傑殊無喜悅之色,沉默半晌,開口道:「明日一早,你去請方先生到我書房去。」
聲音平平,毫無感情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