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封成親王方湛侯,當今天子的小皇叔在該上早朝的時候從宮裡回到王府。
俊秀容顏神色安靜平和,從八人大轎裡哈腰出來。
方湛侯吩咐王府總管頭兒趙德福:「準備香案預備接旨。」
趙德福連忙答應,笑道:「王爺昨兒在宮裡一夜,必是萬歲爺有什麼要緊事交給王爺辦吧。」
方湛侯淡淡一笑,也不說話,逕直進內室去了。
方湛侯一族是開國以來身份最特殊的人,與皇家并無親戚關係,但因在開國血戰之時立下擎天保駕之功,出生入死救了開國聖祖皇帝九次,聖祖皇帝無以為報,遂與他結為兄弟,并指天為誓,生生世世與皇家為兄弟,每一代都盡享榮華。傳到這一代,成王之位由上代成王獨子湛侯襲承,偏上代成王子息上極為艱難,到了快六十了才得了一子,年齡與他的皇帝哥哥相差遠了,倒與當時的太子一樣大,所以連如今皇帝也稱小皇叔。
方湛侯因與今上年紀相仿,又得先帝鍾愛,自幼在內廷廝混,與今上十分親厚,今上登基後,對這位小皇叔十分看重,層層加封,權傾朝野。
方湛侯文韜武略,倒也很做成了幾件大事,朝野再無閒話。
昨日方湛侯傍晚入宮,到此時方回,自然是在宮裡與今上促膝密談,必是有大事發生。
方湛侯回到內室,宮女們上前服侍他換了衣服,奉上香茗,又來請示:「請王爺示下在哪裡用早膳?廚房已經預備好了。」
方湛侯擺擺手:「我在宮裡用過了。」
一邊命人退下,自己靜靜坐著等著聖旨。
心中十分平靜,似乎什麼都沒想。
過了一刻,宮裡宣旨太監果然來了,南面而立:「方湛侯接旨。」
方湛侯連忙跪聽旨意。
其實根本不必聽了,這聖旨是他親手擬定,一字一句都記得。
「……方湛侯以親王之尊,領侍衛內大臣、文華殿大學士之職,隨侍先帝及朕多年,并無善政建議,兼處事乖謬,事主不誠,本應嚴議,念其祖功勳,著革去親王之位,廢為庶人,欽此。」
接著又有旨意,命停用成親王印章等事宜。
此旨一下,竟就彷彿天都塌下來了一般,舉府上下呆若木雞,還有人偷偷的抹淚。
方湛侯卻平靜無波,謝恩接旨後站起來笑道:「王公公請到花廳奉茶。」
那王公公本是宮裡的大太監,什麼沒見過?本也機靈,知道此事有點花樣,自然不敢得罪他,忙笑道:「剛才是宣旨,現在奴才已經不是宣旨欽差了,這就給王爺請安。」
方湛侯連忙扶住:「我已經不是王爺了,這也就不用了罷。」
便命趙德福帶了王公公去花廳。
自己輕輕坐下,過半晌說:「你們也別驚恐,府裡是不變的,你們該怎麼樣還怎麼樣,也不會有人來做什麼,不過是少了個名號罷了。」
一邊叫了平日貼身服侍自己的小廝來:「你去請林將軍來用午膳。」
又叫眾人:「你們該做的事情都去做,一個個呆在這裡,這府裡真是一點規矩也沒有了。」
眾人才連忙散了。
只是到底心裡發慌,不知前程如何。
只有方湛侯十分平靜,自己一個人在書房看書,彷彿什麼事也沒有。
直到了午時,林將軍才到了成王府。
林將軍名林靖傑,號鬼面將軍,因其長相太過俊美,帶兵之時怕不能服眾,便特製了一張鬼面具帶上,林將軍兵事嫻熟,精通謀略,年紀輕輕已經獲得了幾次大的勝利,鬼面將軍之名早已威震四海。
方湛侯聽下人稟報林將軍已經進府,忙吩咐下人帶他到小花園舒暢閣,又叫人在舒暢閣裡擺酒,自己也連忙過去。
走進舒暢閣,便見林靖傑坐在裡面,手裡端著個鈞窯粉彩通花杯子閒閒的喝茶,陽光下一雙烏亮眼中似揉入金色璀璨光華,十分奪目。
就這麼閒閒的坐著也不自覺的散發出英偉氣息,換做旁人或許覺得太過剛毅,但被那俊美容顏一襯,竟轉作麗色,十分勾魂攝魄。
方湛侯在門口微微停頓了一會,終於走進去,微笑招呼他:「林將軍,一路鞍馬勞頓,辛苦了。」
林靖傑并未站起來,仍是那麼閒散的樣子坐著,懶懶的點個頭:「有勞王爺關心。」
如此不恭敬的態度,方湛侯卻似早已習慣,說:「將軍才從操練場回京,想必十分疲乏,本不欲驚動,只是……」
話還沒說完,林靖傑已經不客氣的打斷他:「王爺召喚是下官的福氣,便是腿斷了也要爬來的,還有什麼好說。」
語氣中是方湛侯習慣的諷刺,可雖習慣卻仍是一時之間開不了口,只是默默的看著他。
林靖傑卻似無所謂一般,嘴角一直掛著一個嘲諷的微笑,把玩著手裡的茶杯。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已經有下人端了條桌來放在他二人跟前,精美菜式一樣樣送上來。
太監宮女都十分小心翼翼,輕手輕腳。
再沒有眼色的都知道,這林將軍是和其它人都不同的,王爺對他那小心翼翼的甚至帶點討好的樣子……唉,就算是皇上親自來只怕也是比不上的。
自然他們這些人更是不敢不小心了。
方湛侯見菜上齊了,便笑道:「我這裡新換了個廚子,手藝十分過得去,你嘗嘗看好不好。」
說著就給他夾菜,又說:「通州大營十分艱苦,就算是在你裡面只怕也不會供奉的好,到底比不了家裡,這些都是你喜歡吃的,先試試味道如何。」
林靖傑也不推辭,一邊吃一邊說:「的確是辛苦些,不過我倒是寧願在那裡辛苦,回京來有這麼多人要應付,倒是更辛苦呢。」
方湛侯心裡十分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無可奈何,勉強的笑笑:「知道你疲乏了,本是不該請你來的,只是有點事情要和你說,也就忘了,都是我的不是,你別放在心上。」
林靖傑抬起頭看他,似笑非笑的說:「王爺這麼說下官怎麼承受的起?豈不是折殺死我了。」
一邊站起來靠近他:「我知道王爺有什麼事告訴我……」
手搭上方湛侯手腕,手上一使勁將他拉進懷裡,在他耳邊笑道:「王爺想的是什麼我還能不知道嗎。」
手已經放肆的在方湛侯身上揉搓起來:「我去通州這麼久,王爺自然是寂寞的很了。」
方湛侯身體僵硬,緩緩閉上眼睛。
并無掙扎,任他為所欲為。
林靖傑抓起他的手反剪在身後,將他整個人按在柱子上,并不在乎他是否姿勢痛苦,只是撩起他長袍下擺,拉下下裳,露出身後雪白肌膚。
林靖傑血氣方剛,且在軍營又久,哪裡經得起這樣的誘惑,立時便覺得情慾勃發了,一邊說:「王爺迫不及待叫我來還不是為了這個?既已來了,總是要做的,不如早做早了,大家輕鬆。」
一邊就撩起衣服就著站立的姿勢直插了進去。
方湛侯眼前一陣發黑,不得不緊緊咬住嘴唇,臉上瞬間褪了血色,耳中痛的轟鳴起來,可是在這轟鳴聲中卻猶能聽到林靖傑惡意的在他耳邊說:「反正軍營中那些軍妓又老又殘,哪裡比得上王爺新鮮?」
方湛侯全身冰涼,額頭抵在柱子上,被反剪在身後的雙手指甲深深陷進手掌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方才事畢,林靖傑伏在他身上喘息,一聲聲傳入他耳中,清晰無比,過了好一會兒,方湛侯漸漸恢復神智,試著移動身體,林靖傑已經早已重新坐下了,正端著杯酒慢慢喝著。
方湛侯整理好身上零亂衣衫,內衣已經被冷汗濕透,方湛侯也無暇去管,只是盡量的拉好外面的衣服,不至於過分難堪,而且還不太能動,也不敢坐下來,只能靠在柱子上,過了片刻輕聲說:「林將軍,今日請你來是向你辭行的,明日我就要下江南去了。」
林靖傑回過頭來,懶懶的「哦」一聲:「祝王爺一帆風順,恕下官公務在身,不能從駕了。」
方湛侯自嘲的笑一笑,繼續說:「林將軍今年該有二十二歲,也該成親了吧?」
林靖傑冷冷一笑:「我倒是也覺得是該成親了,只是王爺這麼權重,肯放我成親麼?若是你肯放,便是村姑我也心滿意足。」
方湛侯無力的牽牽嘴角,狹長桃花眼中魅影重重,輕輕說:「昨日我進宮給長公主請安,長公主說先帝最小的女兒十八公主,現已封為長樂公主,下月就滿十六了,該是指婚的時候了。長樂公主端莊賢淑,妍麗無雙,我想林將軍屢立大功,是朝廷柱石之臣,與長樂公主正是德配,便提了出來,長公主十分滿意,我看皇上不日就會下旨了。」
長公主是先皇長女,因當今皇帝還未大婚,代為掌管後宮諸事宜。
林靖傑猛的轉過頭來,死死盯著他,似要把他盯出個洞來。
方湛侯見他嘴角微微抖動,有點心驚膽戰,生怕他再說出什麼話來,今天已經承受的夠了,真怕自己過分失態。
雖然心中十分清楚明白他的想法,卻還是怕自己在他眼中太難看,一直努力維持,不要讓自己顯得太過難看。
尊嚴早已剝落盡了,有時候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維持些什麼了。
過了許久,林靖傑猛的站起來,一言不發,轉身衝了出去。
方湛侯想要追上去,卻無法挪動腳步,身體撕裂般的疼痛著,心卻早已麻木。
◇ ◇ ◇
當日,朝廷聖旨明載邸報,一時間朝野嘩然,事發如此突然,又是位高權重之人,人人私下都在猜疑,到底出了什麼大事。
只有一個人氣急敗壞往成王府跑,也不要人通報,只管闖進去,成王府的人倒也沒人敢攔他,誰敢惹九殿下?
九殿下廷寶是今上唯一的同母弟弟,寵愛非常,雖然才十六歲,還沒封王建府,也沒有派差事,可就看當今聖上萬般回護,也沒人敢得罪了他。
廷寶闖進去,找了一圈沒找到人,正要發火,一直陪著笑跟著他亂轉的趙德福終於插上話了:「九殿下找王爺嗎,王爺大約還在舒暢閣,奴才送殿下過去吧。」
廷寶圓圓大眼睛瞪他一眼:「我不找小皇叔難道是來找你的?舒暢閣?我自己去。」
說著轉身就跑。
方湛侯果然還在舒暢閣,仍倚著柱子站著,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聽到響動抬起頭來,見到是廷寶,還沒來得及說話,廷寶已經撲了過來,叫:「小皇叔,到底你怎麼了?哥哥在幹什麼啊,你和我一起回去找他算帳去。」
方湛侯舒臂摟著他,微微一笑:「寶貝兒這話什麼意思?我好好的啊。」
廷寶扁扁嘴:「還好?你到底怎麼了,哥哥那旨意是什麼意思?」
方湛侯笑:「這也沒什麼,我累了,想出去走走,既然不管事,索性就爵位都不要了,才清爽。」
廷寶瞪大眼睛:「你哄我,肯定有什麼事。」
方湛侯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粉嫩面孔,笑道:「寶貝兒,我什麼時候哄過你?我真這麼想,只希望無牽無掛出去走走罷了。」
廷寶低頭想了想:「可是為什麼你莫名其妙就要走,小皇叔,出什麼事了?」
方湛侯凝視廷寶清亮雙眼,片刻才說:「寶貝兒,你還小,不是什麼都需要知道,我只能告訴你,我做錯了一件事,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廷寶忙說:「什麼事這麼嚴重,我去求哥哥留下你來。」
方湛侯倒笑了,說:「傻孩子,這事和皇上有什麼關係?錯的是我,自然是我承擔責任,有些事情做錯了便是做錯了,不僅無法挽回,甚至也無法後悔,只能自己承擔後果。」
廷寶眨眨眼睛,說:「我不明白。」
方湛侯低聲笑:「最好你永遠都不明白才好呢,寶貝兒,這次我要走了,最不放心的便是你了,有幾句話囑咐你,你別忘了。」
廷寶點頭等著他繼續說。
方湛侯說:「我知道你心中有一個大秘密,可是我真怕你也做錯啊。」
廷寶臉略略紅了紅,小聲說:「什麼嘛,哪有什麼秘密。」
方湛侯道:「你放心,你的秘密我不知道的,何況我也只會做錯,哪裡還能教你,只是你若想一輩子和皇上像現在一樣親近,就記住不要接朝廷的差事。你也大了,皇上勢必要封你為親王的,王爵可以接,差事一定不要接,要做什麼大事都外頭做去,這邊就做一個閒散親王便是,知道麼?」
廷寶疑惑,只是歪著頭看著他。
方湛侯說:「你那些大些的哥哥,哪個是省油的燈?你和皇上從小又沒了母親,你小些不知道,我是知道的,皇上為了這個皇位費了多少心思?還不是因為他若是沒坐了這個位子,你們兩個都是保不住的,現在他雖即位了,虎視耽耽的也不知還有多少,你不參與朝政,便是天大的錯皇上也能回護你,若是參與朝政,只怕就難說了,你記得麼?」
廷寶想了想,點點頭。
方湛侯又說:「皇上現在雖親政,到底時日短,根基不算穩,今後勢必要做一兩件叫你傷心的事情,你要多體諒他,別讓皇上太傷心了。」
廷寶不明白,只說:「哥哥不會讓我傷心的。」
方湛侯歎氣,緊緊抱他一下,放開他說:「你是太小了,有些事情現在也是不能明白的,只是今後記得凡事多考慮皇上的心思,事事留個退步才好,別……別像我這樣弄到無法收拾……」
聲音越說越小,到了後面廷寶已經聽不清了,卻只覺得小皇叔言語哀切,語意淒楚,似乎有無限苦楚一般,一時間也無話可說。
兩個說了半天體己話,方湛侯吩咐了廚房揀廷寶素日愛吃的東西做了來,便與廷寶一起吃晚飯。
廷寶見留不住他,心裡悶悶的,沒什麼胃口,方湛侯倒與平日無異,笑吟吟哄他吃飯,就跟小時候一樣疼他。
吃過晚飯,皇上便派了人來接廷寶回宮,廷寶拉著方湛侯不肯放,十分捨不得,倒是方湛侯又哄又勸,終於哄得他怏怏的走了。
方湛侯歎口氣,命人收拾行李,又叫了管家趙德福來吩咐:「明日我去江南了,府裡就你照管著,你放心,我雖和以前不一樣了,這府裡是不變的,也沒人敢來怎麼樣,你們只管過你們的日子便是。」
趙德福跪在地上,淚汪汪的說:「王爺的事奴才不敢打聽,更不敢勸,只是王爺要出門,好歹多帶侍衛多帶幾個小廝服侍,不然奴才在府裡看家也是不得安生的。」
方湛侯微微一笑:「你別說的是我好像多大的事情一般,我不過去江南轉轉,順便看看朋友,人我一個也不帶,這才清爽。」
趙德福大驚,說:「王爺這萬萬使不得,不帶人一路上誰來服侍王爺,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王爺好歹聽奴才這一句勸,雖說要方便,近身服侍的人是不能少,萬一王爺受了什麼委屈,奴才可不如去死了。」
說著就磕頭。
方湛侯歎口氣,命他起來:「你不必管這麼多了,我自有打算,你把府裡管好就是了,我若是要什麼自然送信回來的。」
一邊就回內室休息了,只是雖累了這麼一日,卻一點睡意也無,躺在床上看著皎潔明月,不由自主又歎口氣。
曾經的錯事雖無法彌補,但總得盡量補償,林靖傑家世并不顯赫,雖有戰功,卻實難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這次為他煞費苦心安排了與長樂公主的親事,今後他身為駙馬,進封便名正言順的多了。
長樂公主的同胞哥哥是先帝極出色的兒子,現在也手握大權,十分得勢,林靖傑有了這個靠山,縱有什麼也就無礙了。
雖說是今後都與他無瓜葛了,但總要護得他周全才能放心。
或許,也是自己虧欠他太多,這也是償還不了的。
想著心事,方湛侯終於漸漸睡著,只是睡夢中也不安穩,無數往事在夢中飄過,而林靖傑那句話格外清晰:「我是敵不過你的權勢,但我永遠也不會趁了你的心。」
方湛侯從惡夢中悚然驚醒,房間中燭火朦朧,林靖傑俊美面孔上受辱的表情雖日久卻仍是歷歷在目,方湛侯永生不能忘,那一刻,他被他的表情震驚,終於知道自己做錯了,可是……
縱然那時剛剛開始,他後悔也已來不及了,林靖傑對他恨意從未稍減,直至今日。
方湛侯蜷伏在床上,只覺絕望如這黑沉天空,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