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如何把當前這麼古怪的事情和他說,便只得住口,招呼他坐下來:「這麼一早你就到了,多半還沒吃東西吧,坐下來一起吃。」
御七果然坐下來。
丫鬟小廝們流水般送上豐盛早餐。
一大桌五顏六色,各種香味錯綜複雜,十分吸引人。
小真一向喜歡麵食,這桌子上就由麵食為主,小真面前還特別放了一個五彩定窯大碗,裡面是廚子特別巴結,挖空心思做的麵條,乃是用雞、魚、蝦、筍曬乾研成末,和入麵粉,用香菇熬湯汁和面,其中略加蛋清。
用這麵條做的這一碗蘇式爆鱔面,的確鮮美無比。
御七笑道:「這是什麼面,好吃麼?」
說著竟就直接湊過去嘗了嘗,說了聲:「咦?」
立即又吃一口。
我只得說:「小七你若是喜歡我叫廚子再做一碗來,你別把小真的吃完了。」
御七抬起頭來笑:「大師兄果然偏心。」
小真看看我們,便把碗端到御七面前,說:「御堂主吃這個吧,您這麼遠回來自然有些餓了,再說我昨日已經吃過了,倒是那邊的水晶餅我還沒嘗過,看起來更好吃。」
我皺皺眉頭,看小七果然眉開眼笑,只來得及說一句:「小真,你果然最可愛了。」
立時埋頭大吃起來。
我還能如何?正要吩咐廚房再做一碗來,小真看看我,有些猶豫的說:「不用做了,這好多東西我還都沒吃過呢。」
好難得他今日竟是正視著我說的,沒有低下頭去。
我自然也就依了他。
吃過早飯,御七心滿意足就在小花廳角落裡設的軟榻上躺下了,一邊笑道:「吃飽喝足,正正好睡一覺。」
我簡直拿他沒法子,也不知沈紅葉是怎麼把他慣成這模樣兒的,咬著牙:「瞧瞧你這憊懶的樣子,叫人怎麼看得過眼,沈紅葉就不管你麼?」
御七嘻嘻笑:「大師兄好囉嗦,沈紅葉管不管我有什麼關係,你好好管小真不就好了?」
這些話說的,我真怕小真不好意思呢。
如今小真很有些不對勁,這些話實在不該讓他知道。
偏這小七一貫顧頭不顧尾的,想到什麼說什麼,我也沒那麼大神通提前阻止他。
不由的轉頭去看看小真。
小真果然低下了頭,彷彿頭頂長了眼睛似的,我一轉過去,便低聲說:「堂主,我先回去了。」
也不等我說話,便轉身走了。
我暗暗歎氣。
回過頭來,御七竟然已經睡著了。
我還能如何,依舊只能歎氣,一邊吩咐丫鬟拿了被子來給他蓋上,一邊回書房去。
或許我應該和小七說說,叫他小心些。
只是……
這兩天竟然沒有正經機會和他說明,御七不知為何對小真如此有興趣,整日和他泡在一起,又不知道去什麼地方了,只到了吃飯時候方才通通冒出來。
小七還笑:「本來不想回來吃飯的,只是大師兄這裡的廚子簡直是換了一個般,每一日的東西都這麼好,我竟一次也捨不得放過。」
說得我啼笑皆非。
而且,也不知是為什麼,小真也變的不一樣了。
他這兩天總是笑的十分愉快,神情飛揚起來,眼睛烏亮,看起來精神十足。
不是不黯然的。
為什麼小真和小七在一起如此開心呢?
我哪點比不上小七?
再怎麼說我至少是全心全意的關懷他的。
小七和小真混了十數日,倒是熟絡的很了,且小真越發開朗起來,兩人時時有說有笑。
我雖覺得有些黯然,卻什麼也沒說。
既然我不能讓他開心,有人能讓他開心也是好的。
看到他的笑容,我也能放心許多。
所以我每日都看著他們微笑,看他們抬槓拌嘴,看他們竊竊私語笑的十分開心。
一日午後,他們兩個照例吃了午飯便到處去玩,我回書房繼續我永遠也做不完的事情。
身後的門輕輕響了一聲,我沒有回頭,以為是送茶進來的小廝。
可是那人在背後站了好一會,沒有動作,也一聲不吭。
我不由的轉頭過去,竟是小七笑嘻嘻的站在我背後。
我皺皺眉頭:「鬼鬼祟祟的進來又不說話,什麼事?倒嚇我一跳。」
小七這才在一邊坐下來,隨手端起我旁邊的茶喝一口,仍是笑嘻嘻的盯著我看,也不說話。
我說:「你到底什麼事?古古怪怪的,沒事就出去玩,我這邊忙的很。」
說著就回頭又去看我的札子。
小七笑道:「大木頭。」
咦,這什麼話呢?
我不由又轉身過來問他:「什麼?」
他把茶杯放下,說:「我就是特地進來看看大師兄,看到底有多象木頭。」
我又不由的皺起眉頭來:「你這話什麼意思?我竟不明白。」
御七顧左右而言他:「大師兄一直皺眉做什麼?若說是嚇人呢我又不會害怕。」
他眼珠子一轉,接著說:「不過小真說不定是怕的。」
小真會怕?他只會笑著跑出去,等一會回來我自然也就不皺眉了。
不過那是以前,若是現在,別說我皺眉,便是微笑著柔聲和他說話他也十分不自在,總是低下頭去,十分讓我氣餒。
只是今日小七這個樣子,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現在把話題轉到小真身上,多半有點問題。
我沉住氣,只說:「小真也不會怕。」
這些弟弟我從小看著長大,有什麼不明白的?尤其是御七,那惡劣的性子也不必細說了,又愛面子又不坦率,而且略有點機會就想要捉弄人,我早就清清楚楚。
果然,小七看我又想去看札子,似乎對他這樣子並沒有什麼特別興趣一樣,便覺得不好玩,只說:「大師兄最無趣,怪不得小真會這個樣子。」
是,我最無趣,從小被師父教導,做大師兄就要有大師兄的樣子,給弟弟們做個榜樣,自然從小就努力去做榜樣,極少和弟弟們玩鬧,不知不覺倒也長大了。
哪裡像小七,從小受師父寵愛,頑劣非常。
我只淡淡哦一聲。
小七繼續說:「這些日子我成日陪著小真,倒是什麼都知道了哦。」
我心一動,卻並沒有表現出來。
小七笑道:「大師兄耳朵都豎起來了,還裝什麼,難道我們兄弟一場,我還敢不告訴大師兄麼?我巴不得大師兄一帆風順,永遠不必我們幫忙,不然就像上次小真跑了,大師兄趕過去,簡直是群龍無首,一團亂,別說二師兄叫苦連天,就是我們一個個都焦頭爛額呢。」
我失笑,事情被我攬慣了,看這些傢伙被我慣的。
小七繼續說:「大師兄一定猜不到小真要我幫什麼忙。」
我目光灼灼看著他。
他卻吊我胃口:「我聽他說了也嚇一跳,真不知道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不過大師兄的心事我是極明白的,想來其中必有什麼緣故,所以沒敢擅自做主。」
又笑:「大師兄有些木頭秉性呢。」
我也忍不住笑,這小子,越發胡說了,伸手在他頭上敲一下:「少胡說,先把你該說的說了罷。」
小七伸手揉揉頭,扁扁嘴,那樣子,真讓人想要捏他一把。
不過我此時心情難以敘述,十分迫切,也就沒有和他玩笑的心情,只是催促他。
小七這才慢吞吞的說:「我本來和小真並不十分熟悉,但這次我有意親近他,也就漸漸熟了……」
聽到這裡,我一怔,立時恍然大悟。
我以為這小子是閒的無聊回來看熱鬧的,此時才知道並非如此,想必是他聽了些什麼風聲,覺得不對,特地回來看看的。
想來也是,御七這傢伙雖然看起來天真無害,但我十分明白,哪裡是省油的燈?
自然是伶俐的了不得的。
當然,有時候難免伶俐過了頭。
我和小真的情形如此奇怪,御七便主動的有意親近,自然是想要幫我。
我緩緩點頭,也不搭話,只是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御七繼續說:「你家這寶貝可真是個人物,我天天和他混在一起,我以為我都和他十分親近了,他也整日快活的很的樣子,偏偏就是一點都不肯說,竟不肯相信我。若不是我出了殺手鑭,可半點效果都沒有。」
我心急如焚,甚至根本不想去管他到底是什麼殺手鑭,只是說:「你只說他到底要什麼,拖拖拉拉這麼一會子了,什麼都沒說出來。」
我十分心焦,小真到底要的是什麼?
為什麼他不肯對我說明呢?不管他要什麼,我都會毫不猶豫的給他的。
御七笑,果然不再拖下去,直奔主題:「小真要我幫他從這裡逃出去。」
房間裡一片寂靜,我呆呆的坐著,只覺嘴裡發苦。
心裡更是刺痛。
逃出去?
難道我禁錮了他?我只是想要溫柔的對他,想要盡一切可能讓他高興,讓他開心,讓他每一日都能快活的生活。
我並沒有要求太多,我只想能常常看到他快活的笑臉,我一直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在躲我,我也不忍追問,我只是盡力的做的更好,盡我所有的能力為了最後一絲的希望努力。
我一直堅信他對我的愛意,雖然他想要傷害我,雖然他不肯接近我,可我始終堅信他對我仍有情意。
若我連這最後一絲希望都放棄了,我還剩下什麼?
不管如何,我永遠不願意放棄。
可是他說他想要逃出去。
我終於茫然……
這到底是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
我看著御七關懷的不忍的面孔,我只覺恍惚,那心中的刺痛蔓延到喉嚨,痛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御七遞了茶過來:「大師兄,先喝口水。」
我接過來勉強喝了一口,終於可以開口:「小七,那你就幫他逃出去吧。」
聲音嘶啞的自己都嚇一跳。
可是此時哪裡還顧得了這麼多,掙扎著拼了命般說出這句話,便再也開不了口。
若我再開口,或許會忍不住落下淚來。
無人在意的眼淚,不流也罷。
我已經心灰意冷,終於絕望。
那一絲希望已經灰飛煙滅,再無什麼值得企盼的了。
既然他想要走便讓他走,我無意阻攔。
何況,我本就答應自己,小真想要的都會盡量給他,我會盡力滿足他每一個願望,就算在此時,也一樣,這一點永不會改變。
今後也會如此。
別的,也就罷了,我已經灰了心,只覺得心中冷冷的,寒徹骨。
「大師兄……」
御七十分擔憂猶豫。
我淡淡一笑:「去吧,你去幫幫他,不必管我了。」
說著竟就這麼撇下他一人在書房,我獨自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