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墜了一夜細雨,今天又陰了半日。近午時,方漸漸晴起來。
眼下已是傍晚,阿紫懶懶靠在木屋門前的躺椅上,閒看西方漫天舒捲的火燒雲,與將落未落的夕陽,等著夏生歸家。
真是的……這傢伙的右手還沒長全,卻已經開始婆婆媽媽,管些有的沒的事情。
上回帶夏生去附近的小村落逛了一圈,他回來就開始感慨,說是此處竟連一個大夫也沒有,人得了病、意外受了傷,或是孕婦生產,還要將人送到百里外去。有些本是來得及治療的,竟被在路上延誤時辰,斷送性命。
當然,夏生若僅僅這樣,發發感慨也就罷了……結果第二天開始,他每日都要去上山採藥草,回來分類研磨。
看來,夏生是開始做他的郎中夢了。為此,妖狐不知取笑了他多少次。
阿紫的唇角斜斜朝上勾起,露出個寵溺的笑。
雖說見夏生這樣做,自己每每都露出不高興的樣子,每每對他嘲笑挖苦……但不得不偷偷承認,那樣全身心投入的夏生,非常漂亮。
似乎,全身都散發出某種燦爛的光華,令人迷戀。
妖狐用白玉般的修長手指,絞住自己一綹鴉色長髮,在指間慢慢磨挲。
飯都在鍋裡蒸著了。今天,回來得有些晚呢。
剛想到這裡,忽見西方落霞中,一道白虹沖天。其間,隱隱有肅殺正氣。
阿紫暗叫一聲不好,連忙從躺椅上飛身而起,便朝相反的方向逃逸。
逃了沒多遠,卻已被困住。
腳下的土地金光洶湧,浮現出一個巨大的八卦陣圖。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聖獸,猙獰舞爪的鎮守四方。
如此,少不得一搏。
阿紫伸出雙手,只見指甲暴長,化做刀般鋒利。烏髮若鴉翼般,在身後無風怒張,黑眸瞬間變做熒熒碧綠。
阿紫怒吼一聲,十指陡張,便朝守護東方的青龍衝去。
他只想衝破此陣,速速離開,不欲纏鬥。
誰知,只一招,就見了勝負。
青龍在他靠近的剎那,化做一道銳利無匹的青色罡氣。阿紫的指甲剛觸及,便片片碎裂。身上華貴紫衣,被割得道道襤褸。
青羊宮主慢慢走到自己布下的四象八卦陣旁,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幕。
一般而言,以狐妖倔強驕傲的性子,怎麼樣也會捨命搏上幾搏。誰知這一擊未中,那妖狐竟退至陣內,不再有任何試圖攻擊逃脫的舉動。
阿紫散著凌亂長髮,一身狼狽,忽然在陣中間慢慢跪下,將頭重重磕入塵埃,聲音淒厲:「上仙法力高強莫測,阿紫非上仙敵手!念在五百年修行不易,請饒我一命!」
說完,阿紫張開嘴,吐出一顆籠著紫氣寒煙的狐珠,雙手奉上。
青羊宮主微微有些詫異。
狐珠,是狐妖修行之本,珍貴無比,往往被看作勝過一切。失卻了此物,相當於自毀半數法力道行。
這妖狐,竟如此愛命惜命。
「我應承你。」
青羊宮主微微歎了口氣,拂塵一掀,將妖狐的狐珠納入掌心。與此同時,收了四象八卦陣。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向來降妖伏怪,只是將其封印,從不傷及性命。
阿紫全身脫力的跪在地上,捂著胸輕輕咳嗽著。臉色唇色,一片紙樣慘白:「可是陵王孫,差上仙來的麼……請上仙放過夏生……昨夜,要殺陵王孫的,只有阿紫一人……」
見青羊宮主沉默不語,阿紫又往下繼續道:「夏生雖和阿紫同屬異類,卻沒有任何法力道行,又心地善良,絕對不會害人,更不會給上仙帶來任何麻煩……陵王孫若要交待,只需帶阿紫前去,再尋具平常白骨給他看……」
「好的,我放過他。」青羊宮主見阿紫哀切懇求,似乎隱隱明白他為何這般輕易交出狐珠,心內也有些感慨觸動。
問世間,情之一字為何。
「……多謝上仙。」妖狐笑得安然,強撐著軟弱無力的身子,朝青羊宮主歪歪斜斜磕了個頭。
當初夏生選擇捨命相救,只是因為他心地善良,又對阿紫心懷內疚。
所以,縱然沒有阿紫在身邊,夏生也一定會,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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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生背著滿滿一簍藥草,迎著落日餘暉,急急忙忙往家中趕去。
今天走得遠,回來晚了些。想必,又要看阿紫臉色。
遠遠望去,只見一道隱隱炊煙,從木屋的方向升起——是阿紫蒸了飯,在等他歸家。
心中欣喜還未來得及浮現,夏生忽然覺得胸口劇痛。膝下一軟,跪倒在地。
幾乎是在頃刻間,冷汗便佈滿了全身——
阿紫出事了。
妖狐雖將他魂魄從影中分出,又為他重造身體,但兩人之間,仍有精魂互相纏繞,無法分離。
所以,阿紫和他若有一人身亡,另一人也不能活在世上;有一方遭遇劇變,另一方必有強烈感應。
夏生棄了背上藥簍,驚惶失措的從地上爬起來,拚命朝所居住木屋的方向,拔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