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源之介即將死在她眼前,她也不會救他。這是她說過的話,也有自信做到。
但她來這裡做什麼?
關於爆炸案,因為牽連層面頗廣,官方便乾脆大事化孝小事化無地掩飾過去,所以媒體也沒做詳實的報導,就連傷者送往的醫院都含糊帶過,要不是尹瓏的眼線告知,她一時間恐怕找不到這家醫院。
鷹綰雲想不透自己來香港的原因,是基於怨恨?還是她不願承認的牽 掛?聽到他因酒樓爆炸受了傷,她腦海有一霎時是空白的,或許是因為那一瞬間產生的莫名情緒讓她上了飛機,來到他身邊。
源之介,她生命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男人,正脆弱地躺在加護病房中,不見往日的自信與輕狂。
病床上的他是她所熟悉的,但昔日搶眼出色的臉龐此刻卻被蒼白覆蓋,額角有幾道淡淡的傷痕,不深,卻為這次的意外留下見證。
儀器上的心跳曲線時而穩定、時而紊亂,但她知道他死不了,因為記憶中的他是強壯的,沒有什麼事能打倒他。
既然這樣,她就應該轉身離開,重拾平靜生活,繼續佯裝他從不存在。
鷹綰雲自嘲地一笑,緩緩地搖了搖頭,歎息自己的可悲,從搭上飛機前往香港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自己了。
自那天晚上接到尹瓏的電話,聽說源之介在香港遭遇意外而入院,她的心便無法再平靜,毫不在乎的面具亦自動卸下。
為什麼來呢?是來嘲笑他的不幸嗎?但若真如此輕鬆簡單,為何她一點都不快樂,心情更是無比沉重。
一名穿著白色醫生袍的男子在玻璃窗外示意鷹綰雲出去。
源之介的主治醫生恰巧是鷹綰雲在英國認識的朋友,兩人多年不見,直至今日她才知道他回到香港,進了這家頗具知名度的大醫院服務。
羅湍生以前就對鷹綰雲很有好感,多次的追求不成功,心灰意冷之下才回香港,只是對她的特殊與美麗還是難忘懷。
「他現在情況如何?」這件事是她一直擔心的。
「算他命大,再觀察四十八小時,就能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只有一件事,要有心理準備。」
鷹綰雲看著羅湍生,心中隱約感到不祥,但猶微笑點頭道:「老朋友了,你應該知道我不喜歡人家吞吞吐吐。」
「好吧!是這樣的,病人……」
聽完羅湍生的診斷報告,鷹館雲秀眉不禁深瑣。「能好嗎?」她低聲問道。
「只要他肯做復健,應該可以,只是也要有心理準備,因為他的右腿神經已受到傷害,有什麼樣的結果我們並不能正確預料。」羅湍生不是滋味地撇了撇嘴角。病房中的男子是綰雲的什麼人?竟能讓她眸生輕愁。
「那就好。待他醒來,先不要對他說這件事,一切由我負責。」鷹綰雲柔聲請求。
「他跟你是什麼關係?」羅湍生的神情有點著急。
鷹綰雲聞言微愕,隨之搖頭,唇邊噙著自嘲的笑。「我們沒有關係。」這幾年,源之介與她之同連朋友都談不上。
羅湍生迷糊了,決定先放著不管,當務之急是約佳人共進晚餐。
「綰雲,今天晚上有沒有空?和我一道晚餐好嗎?」
「抱歉,我有事。」鷹綰雲巧笑中充滿歉意,微頷首後便轉身進人加護病房。
她不想給羅湍生希望,只有拒絕一途。
耳畔不停傳來節拍聲,有些尖銳刺耳,卻與自己的心跳聲吻合。
源之介睜開眼,皺緊眉頭,咬牙承受身子各處傳來的疼痛。
他使出全力撐起上半身,扯掉粘附在胸口的貼片,但還來不及看清身在何處,就又失去力量躺裡躺回床上。
眼前的世界逐漸清晰,這裡看起來像……醫院?
突然間,火舌飛竄的畫面在他腦海重新上演,那是一場大爆炸,為了暗算他,敵人在酒樓中安裝了大量的炸藥。
曾有過的訓練讓他機警地察覺,卻來不及將人群全部疏散,一聲接著一聲的爆炸巨響,讓整棟建築物頓時陷於無情的火海。
當紛亂的火花襲至他面前時,他一心想著得將手中的嬰兒安全拋出爆炸的火圈,之後便失去意識。
他已經死了嗎?源之介的嘴角勾起冷冷的笑容,對於塵世間的種種,當時竟沒有一點不捨。
不,還有的,就是鷹綰雲。
她是他唯一的牽 掛,也是他最珍視的人。
只是若真的見到了她,他能說些什麼?
說他已後悔了嗎?
如果人生能再重來,他的選擇會不一樣嗎?
十年了,他和她早已形同陌路。
「你醒了?」
輕柔的女聲打破了一室寧靜,悅耳如風中銀鈴,但隱含著冷意。
源之介聞聲微愕。老天,這聲音是如此熟悉,好似日日夜夜糾纏著他的人兒的聲音。
「你受了點傷,需要休息,我去幫你叫醫生。」鷹綰雲的語氣盡可能清淡,不透露一絲情感。
「真的是你嗎?」他側眸盯著坐到床邊的人兒。
「你可以選擇不信。」她冷冷地別開臉,躲開他的注視,緊抿著粉柔的唇瓣。
她與他都有著不可置信。
她其實不該出現在這裡,不管他是生是死,她應該任由他墮落,繼續堅持對他的恨才對。
眼眸鎖住她秀麗的臉蛋,源之介不發一語,再度掙扎起身接近她。
「我去叫醫生!」明知道可以只按下呼叫鈐就好,但鷹綰雲選用麻煩的方式,只為了逃避他。
鷹綰雲用力地拉開門,源之介看到她離去的動作,立刻伸出手臂。
「回來!」他低吼了一聲,身子忽而一晃,高大的身軀險些自床上翻落。
「你還很虛弱,不要動!」鷹綰雲轉頭蹙眉低語,不敢直視他詢問的眼神。
遲早他都會知道的,她非常清楚,因為他自己也是個醫生,就算別人不說,他終究會有所覺。
「我的腿怎麼了?」源之介的聲音是壓抑的,黑眸凝視自己看似毫無異樣的腿。鷹綰雲咬著貝齒,忍住了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細聲道:「我讓醫生告訴你——」
「不用!」他暴喝一聲,倏地抬起頭盯著她泫然欲泣的小臉。「你告訴我就好!我的腿廢了嗎?」
「醫生說會好的,只要你勤做復劍」
「說謊!你的聲音在顫抖。」就算十年來他和她說話的次數少得可憐,他依舊能從她的聲音裡聽出她心中所想。
真痛恨自己在他面前的手足無措!鷹綰雲輕聲一歎,神色看似輕鬆,其實不然,她沉緩說到:「我沒必要騙你,你受了傷,短時間內可能無法行動自如,但絕對會康復。」
「哼!」他冷哼一聲,壓根兒不信。「你是來同情一個瘸子嗎?何必對我撒謊。」
「你——」鷹綰雲咬牙,將反駁的話吞回肚子裡,為自己的憤怒覆上牢不可破的面具。
她得繼續偽裝冷漠。
源之介一份完整的診斷報告,他要親眼看到報告才會相信,倘若他的腿真的廢了,再多的復健也沒用。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他冷冷地說道。
「嗯。」
鷹綰雲憎惡自己的懦弱,她應該走得遠遠的,回矽谷找回屬於自己的平靜。
但她沒有,只是退到門外,還給他寧靜。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欲奪眶的淚水吞回去。
她的身影依舊纖細,源之介在病房門掩上後,深深地歎了口氣,為她的出現激動不已。
兩個人、兩顆心,卻一樣心事重重。
昨夜源之介將相關自己的診斷報告仔細看了一遍,看完後臉色凝重。
也是昨夜,鷹綰雲接到尹瓏的電話,說總部傳來消息,長老們決定通緝源之介。
為了懲處他擅離職守的行為,再加上一年來都未和「奧洛」聯繫,長老們已指派顏岱哲領人前往香港逮捕他。
鷹綰雲知道自己不該同情源之介,但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坐視不管,這是從她再次見到他的那一刻開始。
當年就是戀上他那邪氣的眼神,最後才將自己的心傷得好痛。
停立在病房門口,鷹綰雲就試著調息,想找回勇氣讓她推開門而不會感害怕。
或許沒人能明白她的恐懼,但這種彷彿是心臟又重新跳動的感覺教她慌亂,讓她直想逃。
她以為在十年前的那一天,心就已死了!
才踏進病房,鷹綰雲就看到散落一地的診斷報告,一張張已不復原形,似乎被人粗暴地摧殘過。
「滾出去。」源之介的聲音有如寒窖中的石子,極度冷硬,讓她的心隱隱泛疼。
「該走的時候,我會離開。」鷹綰雲不甘示弱地回應他,彎下身拾起散落的紙張。
源之介冷睇著她的身影在病房中輕移,那步子輕緩平穩,每當她彎腰起身時,烏亮的秀髮便隨之閃動。
十年了嗎?他發現自己猶貪戀她絕美的容顏,隨時隨地為她悸動。
鷹綰雲將手中的紙張一一撫平,連這種小動作也帶著優雅。她一直在心中提醒自己,她不再是十七歲了。
過往的一切能在腦海中不停回想,卻再也不能重來呀!
她諷刺地一笑,就算能重來,結果難道會不一樣嗎?
怕是再次傷心而已。
想起那曾經教她銷魂也心碎的過往,她不禁咬牙,她真的不能不恨啊!
但她還是回到他的身邊,真愚蠢。
「我幫你辦了出院手續,明天我們就離開。」鷹綰雲佯裝將心思放在撫平紙張上,盡可能不去看源之介。
「我們?」他質疑地挑起眉。
「對,我們。」
鷹綰雲知道自己已無法回頭了。
一個意料中的結果!
當顏岱哲帶著手下趕到醫院時,早已人去房空。
顏岱哲只怕到死都無法理解鷹綰雲的想法,如果今天是源之介突然自他眼前消失,他或許不會如此訝異。
但鷹綰雲帶走他……
或許這也沒什麼好訝異的,因為只要有尹瓏與洛雲飛,鷹綰雲要早一步將源之介帶走並不困難。
「他們昨天辦的出院手續,今天早上離開。」羅湍生看著眼前的陣仗,不禁吃了一驚。
一個老人家帶著十名大漢,個個壯碩有力,同樣黑色的西裝與墨鏡,一副好似只要每人出一點力,便會讓倒楣的人死得很慘。
並不是顏岱哲喜歡小題大作,雖然知道源之介受了傷,但在不清楚詳細狀況之下,他還是決定多帶一些人,倘若真有必要動手,身後這些人恐怕奈何不了完好無傷的源之介。
只是帶再多人都沒用了,鷹綰雲和源之介早已離開,一時間誰也猜不出他們會去哪裡。
「你確定帶走之介的人真的叫鷹綰雲?」顏岱哲再次確認。
唉,不是他愛捉人,只是難抗命。
基本上,他對綰雲帶走之介的動機比較感興趣,那兩人十年前的恩恩怨怨,沒人比他更清楚了。
「老伯,我與綰雲是朋友,還追求過她呢!」羅湍生溫和地笑道。他忍不住又看了看門外,要是他們全擠進來,他這間小小的診療室絕對被塞爆。
天!綰雲到底是何方人物?
不!應該問那位叫源之介的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今天稍早的時候,還有黑道大哥級人物前來關切,對源之介出院的消息都相當震驚,卻沒進一步追問。但由與那件爆炸案頗敏感,很少人敢明目張膽來探玻
外界揣測爆炸案內幕不單純,因此官方不得不壓下來。
但它在黑社會中卻是一件天大的事,說是龍頭老大下了命令,誰敢再去招惹源之介,殺無赦。
「之介的情況如何?」這件事也要問清楚,不然他無法向洛雲飛那票人交代。唉,孩子們長大了,一個比一個凶狠,洛雲飛下了命令,雷清臣給了威脅,里昂說事情辨不好他的晚年會很悲慘。天,發發慈悲,留個全屍給他吧!
「雖然歷經這場爆炸,但病人只有幾處的灼傷。」
「還還。」顏岱哲吁了口氣,總算能回去交代了。之介不愧是他最得意的徒弟,他可是花了大筆金錢與時間訓練出來的,自然不可小窺。就區區幾個炸彈嘛,對之介來說,只能算是小兒科。
「不過他的右腿將來可能不能走了。」羅湍生繼續說道。
顏岱哲聽了頓時臉色發白,先前的得意瞬間僵在他佈滿皺紋的唇邊。
之介未來可是一國之君啊!竟然殘廢,這下子……
天,先讓他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