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
只要有錢,就能買到任何東西,鷹綰雲深深知曉這一點,在離開香港前,她為自己與源之介買了新的身份,才能在她的父母沒察覺的情況下入境日本。
鷹家向來神通廣大,那是鷹家在日本的能耐,從鷹綰雲祖父那一代開始,鷹家就暗地操控了日本的政經勢力,但沒人敢去揭露真相,它等於是個公開的秘密。
鷹綰雲用假身份租了間房子,它地處偏遠,幾乎沒什麼人會在附近走動。房子坪數不小,屋前還有個面積頗大的院子,栽種了幾盆幽蘭。
「該去醫院了。」鷹綰雲走進源之介的房裡,淡淡地提醒,自始至終沒瞧他一眼。
「嗯。」源之介點了點頭,轉動身下的輪椅,滑過她的身前。
鷹綰雲低歎了口氣,跟隨著他走出房間。如果她夠聰明,應該火速離開,不再理他。
或許她一直都是愚蠢的也說不定。
聽見鷹綰雲跟在身後的腳步聲,源之介心中百味雜陳。當她主當出現在他眼前時,他以為是機會,所以他不放棄做復健,只求像個正常人站起來,然後努力彌補當年對她的傷害。
只是他漸漸心灰意冷了,他真的會康復並完好如初嗎?這是他多心了?但他直覺那天他所看到的診斷報告並不完整,他懷疑另有隱情。
從醫院返回住處的途中,源之介都鐵青著臉,一聲不吭,雖然兩人之間並不常交談,但鷹綰雲就是知道他不對勁。
下了計程車,鷹綰雲與司機攙扶源之介下車,否則以她一個弱女子,根本負荷不了他的重量。
而源之介甫坐上輪椅,便將鷹綰雲拋在後頭,獨自一人進入院子裡,但遲遲沒進屋去。
鷹綰雲瞧見源之介停頓在門口,心已瞭然,她趕緊向司機道謝,轉頭跑進院子,將手中的枴杖交給他。
「拿走!」源之介一臉嫌惡,視那枴杖為毒蛇猛獸般,長臂一揮,便將她手中的枴杖拍在地。
「女傭臨時有事,我已放她假了,現在只有我一個人,無法攙你……」她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忍受他的任性,可是一旦看到他烏眸中那抹受傷的神情,她的腳就像在他身邊生了根,怎麼也走不開。
「那你為什麼不走開?在我面前礙手礙腳的。」他冷冷地笑諷,眸中迸出凌厲的光芒。
「我說過,該走的時候我會走。」鷹綰雲將枴杖拾起,再遞給他。
「那還不快滾!」他語氣極諷刺地道。
「不是現在。」她的聲音微弱得只剩一絲氣息。
她該走得遠遠的,然而她偏偏走不開。
看來十年的歲月並沒有使她精明多少,甚至變得更愚蠢。
走開,小頑固,我不想讓你看見這樣的我!源之介在心中沉痛吶喊。若他真殘了,他情願放她走。
但她總是頑固,堅持著自己的想法,嬌弱的身子裡似乎藏著無窮的勇氣,他知道自己需要花很多心思,只為趕走她。
否則他十年前就會把她要回來,再也不放開。
鷹綰雲猜不透他的心思,十年前如此,今日依舊沒長進,她戀上了他的全部,卻也被他渾身散發出的冷意寒透了心。
不該再想了,想多了徒然心亂。
「你必須早一點習慣使用枴杖,將來會有一段時間,你的身邊少不了它。」鷹綰雲收拾起低迷的心情,重新面對他。
「拿走,我不想習慣那種醜陋的東西!」源之介在意且發怒的原因是方才醫院的復健師所說的話與鷹綰雲一模一樣。
習慣?哼!說得好像是一輩子的事!
他不安、狂躁,像只困在牢籠中的猛獸,想在眼前的困局中找到出路。他無法接受這殘忍的事實。
「你會好的,為什麼你總是不信?為什麼你總是先放棄?只要再多做一點努力就好了呀!」鷹綰雲哽咽著,她仰起小臉,將明眸中的淚水眨去,不讓淚水掉下。
她的控訴他只能無言地承受,猜忌太多讓愛情變得單薄,所以十年前他忍痛放棄她。
今日再想起,後悔如潮水般湧上他的胸臆,他不怪她的恨,因為是他自己放棄她的,如今說什麼都已遲了!
「枴杖給我!」不再胡亂發脾氣,他對她伸出了手。
「嗯。」鷹綰雲點頭,將枴杖遞給了他,不意兩人的指尖輕輕碰觸,她震顫了下,連心兒都在顫抖,她感覺到了,那是害怕。
源之介的表情冷漠,看不出一絲異樣,只是眼中洩露了他的悸動。他還是很渴望,他知道自己依舊要她,只是一直以來不願承認,一味自欺欺人。
源之介雙手拄著枴杖慢慢站起,有些顫動,腳步不穩得似乎隨時會跌倒,鷹綰雲忍不住上前攙扶。
「不要碰我!」他冷聲喝道。
她被嚇了一跳,觸電似地收回手,一雙大眼露出受傷的表情。她黯然地咬著牙,這又不是第一次了,她早該習慣。
源之介一步一步艱難地走進屋裡,剛毅的臉部線條緊繃著,他覺得自己像個醜陋的瘸腳怪物!
鷹綰雲在他的身後盯著,她能理解他的不願,從來他都是心高氣傲、無所不能的,驕傲如他如何接受今日的一切?
凝視著他的背影,她終於因心疼與不捨而落淚。
這兩天,鷹綰雲發現有陌生人在屋子附近徘徊,她早起了戒心,盡量減少外出的機會。
但是源之介的腿得持續做復健,所以她花錢請復健師到住處來,這點怪異的動作,很快讓源之介感到不對勁。
「怎麼回事?」
屋裡只剩他們兩人,女傭出去買點東西,而復健師剛才回去。
今天的源之介不像往常般逃回自己的房裡,反而主動和鷹綰雲說話,只是語氣很不好,也不是閒聊。
「什麼怎麼回事?」鷹綰雲聞言,佯裝平靜。
「我只是腿瘸了,不要以為我是瞎子!這兩天外頭有不少人走動,不是嗎?」他的語氣森冷。
「我不知道。」她心虛地搖頭。
「撒謊。」他輕啐一聲……
「你沒有資格這樣逼問我,他們是誰對我們重要嗎?」她不敢說出總部已經派人要捉他回去。
三十五歲以前,他們都算是「奧洛」的一分子,必須服從與參與「奧洛」的中樞運作事宜,三十五歲之後再返回自己家族繼承事業。源之介的行為違反了與「奧洛」約束,總部理當追人回來。
「你愈是逃避我的問題,就表示他們愈重要。回日本這麼久,你的父母都不聞不問嗎?」源之介挑眉y道。
「我會讓他們知道我回來。」鷹綰雲不安地在屋裡踱步。那些人也有可能是她父母派來的,父親在日本的勢力龐大,一定很快就會得到消息。
「搞什麼?」他再度追問。
「因為……」鷹綰雲有些慌了。她不能讓他知道他被總部通緝的事,否則依他的個性,絕對會選擇硬碰硬,再將他們鬧得大亂。
「為什麼不讓你父親知道你人在日本?」他早就覺得事情不對勁,而她的動作也不自然。
一旦父親知道她的行蹤,就等於暴露了源之介的藏身地點,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捉走。
她就是心太軟,就算是對他有恨,也不能放他不管。或許她真的沒有聰明過,她承認愛情讓她變得軟弱與愚蠢。
「說!」源之介喝道。
「我已經長大了,沒有必要讓他們知道我的每一件事,別忘了,再過幾年我就要接掌父親的位置,我必須獨立些,需要自己的空間,我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說到最後,鷹綰雲幾乎要崩潰。他為什麼要如此逼她?
「這種逃亡似的生活就是你想要的?」他將輪椅滑向櫥櫃,拉開其中一個抽屜,拿出兩本護照丟到她的面前。
鷹綰雲瞪著那兩本護照,錯愕地抬頭看著他。
「假的身份、假的名字,我們到底在這個地方還有什麼是假的?告訴我,我們在逃避什麼人?」他銳利的瞇起眼眸,直視著她。
低吁了口氣,鷹綰雲擔心的蹩眉。「長老們已經派人追緝你回去,要定你的罪。」
「那些老不死的能對我怎麼樣?」源之介不屑地輕哼了聲。
「帶我回去。」
「不!」她想也不想地就拒絕。
「笨蛋!你可知道再逃下去,將會與我同罪?」不值得的。源之介在心中說道。
「我知道。」她是心甘情感,絕沒有怨言。鷹綰雲微微一笑。
「知道你還把我從醫院帶離開,蠢!」他咬牙,憤然的道。
罵得好。「是好是壞我自己承擔,不用你管。」鷹綰雲笑得淒冷,柔媚中帶著絕艷。
「接下來呢?我們要這樣逃一輩子嗎?」他強迫自己撇開頭,不願看她那抹淒楚的微笑,這會讓他的心揪疼不已。
「有何不可?」她不在意地聳肩。
他可不允許她沉淪。「我要回去接受審判,你則回去過你的生活,結婚、生子,然後接管家族。」
激動的心情化成滿眶的淚水,鷹綰雲淒冷地一笑。「總是只有我一個人在努力,為什麼……」說完,她失聲痛哭。
十年前,他讓她從雲端狠狠地跌下,直至今日她還不知道該如何平撫傷痛,現在她還是學不會聰明,傻得回到他身邊任他傷害。
鷹綰雲,你的遭遇不值得同情。
「算了吧!我不值得你這樣的。」如今的源之介是自卑的,眼前的她完美無比,可以得到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值不值得由我自己來決定。我絕不會回去,除非你能夠行走自如,否則你就別想擺脫我!」
瘋了!她自己知道。
她對他是有恨,她恨自己的疑心,恨他的無情,空虛的心至今還找不到替代的,一切都是他的錯!
「自作多情。」源之介的眉心不禁蹩得死緊。她明知道行不通,她卻偏要如此,傻氣!
「自作多情也好,不要臉也能,隨便你怎麼想。」她堅強的面具崩潰了。
她就是如此地頑固,對自己決定的事執著到底,外表的柔順不過是個幌子,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她的性子。
傷她,只是要她盡早離開,否則他會情不自禁的將她抱住,再也不讓她離開。他根本配不上她,只會將她拖下水。
「你想得到什麼?等我再愛上你嗎?」他的語氣很冷,充滿了嘲弄,眼神輕佻地睨著她。
他的話有如一顆巨石撞進她脆弱的內心,她驚訝不已,愣愣地瞪著他的臉龐。
等他再愛上她?他是什麼意思?
她覺得自己的心在崩塌,她幾乎聽到碎裂的聲音。
不……她不停地搖頭,對他,也對自己。
源之介見她的小臉血色盡失,清澈的眼眸裡閃著淚光,貝齒咬著下唇,眼看就要咬出血絲。
心痛,竟比十年前更甚。
兩人皆是。
入夜後的大地是清冷的,蟲鳴蛙叫伴著黑夜,風鈴在晚風中輕搖出清脆鈴聲。
亂啊!他的心。
為了她的幸福,他應該極力將她趕走,但他又很自私,希望她能伴在他身邊。
若真逼走了她,他就沒有理由留在世上;失去了她,他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他愛她,十年前如此,今日依舊。
源之介歎了一口氣,十年了,原來已經十年了……
鷹綰雲心想,她真的是在等他再愛上她嗎?
不,她沒有過這個念頭,她告訴自己她只是同情他,所以走不開,而不是真如他所說的,等他再愛上她。
曾經刻骨部銘心,曾經失魂落魄。夜太長,夢卻遲遲不來。鷹綰雲閉上雙眼,要自己別再去想。
風涼涼的,心卻煩躁,她需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不去想他,專注於自己對他的恨意中。
他們曾經愛過,出次見面的那一剎那,他就留在她的心裡,從此她的心中只有他,她的世界也只有他就夠了,甜甜蜜蜜,濃得化不開。
永遠記得,那年她才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