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禕蘭一回到家,便整個人窩到床上去。
今天午餐時,只有嗣凌哥和他說話,若樵一下子吃完就回公司去了。連最後下班時,他想和他一起回家,卻因為他要加班,自己的身體又很不爭氣地無法撐到那麼晚,所以先讓傑哥接了回來。
「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李少芬擔心地摸摸他的額頭,看他一回來就往床上躺,臉色又很糟糕,一顆心不由地懸了起來。早知道少爺這樣的身體根本不可能適應上班族那種朝五晚九的工作。
「只是有點累而已。」
藺禕蘭小聲地安慰,其實他早在中午休息時間剛過不久,人就開始不舒服了,但他知道那是疲勞過度的現象,所以並不十分擔心,早在向大家提出上班這個意見時,他就瞭解到將會有這樣的狀況發生。
「累的話先睡一會兒,等一下我再過來叫你吃飯。」她知道現在的他根本吃不下飯,每次他身體一不舒服,就什麼東西也吃不下去。
「謝謝芬姐,妳和傑哥要先吃飽喔!」半瞇著眼,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不清。
「我們知道,趕快睡吧!」幫他蓋上被子,看著他確實睡著了才走出房間。
「少爺沒事吧?」李傑早在門外頭等很久了,從在公司看到少爺時,就發現他的臉色十分糟糕,蒼白的嚇人。讓他闖了幾個紅燈,躲過交通警察,火速地衝回家。
「看那樣子,我能說沒事嗎?少爺的身體狀況本來就是連下床走動都有危險的人,現在要他突然間過一般人的生活怎麼可能受得了。」
「那可怎麼辦?我看我們還是將這事情告訴醫生或錢先生,請他們勸少爺回醫院做治療,別在外頭這麼跑。」
少芬歎了一口氣,這念頭她不是沒有,只是……
「你也知道少爺一旦決定去做某一件事,其它人就一定阻止不了。何況這件事還是在醫生及錢先生同意下才決定的,他們一定有他們的考量在。」
「話是這麼說沒錯,也許他們並沒有料想到會這麼嚴重也不一定。」他還是認為最好還是將這件事告訴兩人,至少多幾個人的討論總是比較周全。
少芬懂得他的意思:「雖然我不認為情況會有所改變,但是我同意你的意見,這就去打電話給他們。」
李傑看她走向電話旁,自己則轉身走進藺禕蘭的房間。
才幾分鐘的時間,藺禕蘭已經睡得十分熟了,缺乏血色的雙唇微微抿著,兩道秀眉同樣輕皺,右手在下意識中抓著胸口衣襟,鼻間微弱呼吸著,這模樣一看就知道他現在身體感到不舒服。
歎了一口氣,摸向那光潔的額頭,幸好沒發燒,不過體溫低了一點。幫他將棉被再拉高一些,就怕一點寒風侵襲被底下那單薄的身子骨。
不知過了多久,少芬才拍拍他的肩膀要他出去告訴他結果。
「怎樣?」
少芬搖搖頭:「錢先生說他當然也希望少爺能回醫院治療,但是他看著少爺長大,這還是二十多年來第一次要求別人讓他做什麼,他不想阻止他這僅有的一個希望。而且他認為少爺雖然天真,但是卻十分懂事,已經二十一歲了,自己應該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那醫生呢?」
「醫生只說少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我們幫助他而不是阻止他。」從醫生的口氣中,讓她覺得他好像知道些什麼,卻又不肯告訴她。
「難道就放著少爺的身體不管嗎?」李傑低吼,他不願看見少爺那麼痛苦硬撐,也不想再看少爺被救護車匆匆忙忙送往急診室急救。
就住李傑痛聲低吼的時候,少芬突然感到一陣寒意從腦門灌入,一個不好的念頭快速閃過。由於思緒是那樣的快,讓她只來得及抓住一個模糊的概念,無法確實明白它的意義,只曉得不是件好事。
「怎麼了?」相處多年,他當然能看出老婆的表情怪怪的。
「沒什麼?」在還沒確定自己剛才想到的到底是什麼時,不想讓丈夫跟著她一起盲目地瞎操心:「總而言之,我想醫生會這麼說一定有他的原因,我們現在所能作的就是盡全力照顧少爺而已。」
哎!這不是廢話嗎?他們何時不是盡全力在照顧呢?
***
錢若樵回到家時已經是十一點整了,其實他大概可以再早一個小時半回來。至於為什麼拖到這麼晚才回來,他自己也清楚,因為以前在家的時候,就知道藺禕蘭就寢時間是在十點,因為不想和他碰上面,所以故意在他就寢之後才回來。
豈知,他才放下公文包,簡單的洗完澡,剛從浴室出來,就聽見門鈴響的聲音。
深吸了一口氣,大概可以猜到是誰,心不甘情不願地去開門。
果然,是藺禕蘭站在外頭,他是故意等他回來的嗎!
「有事嗎?」他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穩。
他搖搖頭:「沒什麼事,伯母要我在搬來之後把這個拿給你。」說完將手中的一個小袋子交給他。
他一看就知道是上次他忘在家裡的幾本書,因為不急著用,所以沒叫媽寄來給他。才想跟藺禕蘭道聲謝,抬頭仔細一看,才發現他的臉色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說是很糟,不但一點血色都沒有,兩個眼窩還泛青,跟早上剛見面那時候相比,即使稱不上天差地遠,但是依然可以明顯地發現差異。
「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不知為什麼,自己口氣突然變得有點槽。
藺禕蘭不在意地微微一笑:「我已經睡過了,剛才少芬也才叫我起來吃點東西,正好聽見你回來的聲音,所以順便把東西拿過來給你。」
「現在才吃東西?宵夜嗎?」
「晚餐,我回來時睡著了,少芬姐看我睡得熟不忍心叫我起來,可是又不能不吃東西,所以等我睡夠了,才讓我起來吃點東西。」
「你不舒服嗎?」他本來不想問的,可是看見他那蒼白的臉色不由地便脫口而出。
若樵哥哥是在擔心他嗎?
藺禕蘭對他的詢問有那麼一點訝異,更多的是一份欣喜及溫暖。在以往,他很少會開口關心他的生活,或者該說幾乎是能不跟他見面就不見面。
「放心,只是有點累而已。」儘管很想再跟他多說幾句話,但他知道現在時間很晚了,若樵哥哥也累了一整天,一定很想趕快上床休息。
「我走了,晚安,明天見。」語落,唇邊展開一個微笑,轉身走回對面的大門。
「晚安。」
看他似乎毫不留戀地走回去,竟讓錢若樵莫名地感到失落,連忙皺眉揮揮手想趕出這不受歡迎的思緒,快速把門關上,確定眼睛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才喘了一口氣。
走了幾步,突然覺得不對,他幹嘛讓一個人這樣影響他的行為啊!
只不過是一個從小就認識的人而已,何必一下子關心、一下子氣惱,忽地又躲他像躲仇人一樣,莫名其妙!
情緒一下子反應到行為上,碰!一聲,無意識將手中的書重重地往客廳桌上丟,卻嚇到了自己。
猛盯著那一小迭書發呆,無來由地,笑聲突然從自己口中像魚吐泡泡般一個一個冒出。
搞什麼啊!從頭到尾就他一個人反應過度。他搬過來又不是打算糾纏他,從頭到尾藺禕蘭所做的,也只不過就像一個鄰居好友一樣,見面時親切打個招呼,偶爾關心一下對方好不好,根本就不曾對他做出什麼特別的行為讓他困擾,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在自作多情,所謂的煩惱根本是他自己一個人惹來的。
錢若樵啊錢若樵,你以為在你對藺禕蘭冷淡躲避了這麼多年之後,藺禕蘭還會拿熱臉來貼你的冷屁股嗎?你會不會太自作多情了?
想到這裡,不由地深吸一口氣,心中似乎有著什麼情緒,難以釋懷。
時鐘在這時敲了十二個響聲,告訴他現在已經十二點整。
迅速將桌上的書收回書架上,收回手的同時,看見自己一向擺在書前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日期已經是十年前的日子了,還記得是他們和藺叔叔一家人一起到花東五日游時所照的。照片裡有爸爸、媽媽、哥哥、他和藺叔叔、連阿姨、小蘭及陪他們一起去,順便照顧小蘭的醫生。
猶記得在五天之中,所有人的笑容是那麼得開心,大家各自扛了台相機,一路上不停地猛按快門,藺叔叔還說他們照片洗出來,多到可以當拼圖,將花束的每一個景色拼成一幅完整的畫,這張畫裡有很多很多的他們在裡頭笑著。
那時候,大家聽得都笑了。爸爸後來還真的小心地一個一個量好角度,將眼前的景色一塊一塊照了下來,回家時急急洗好照片,就開始拼拼圖。沒想到還真的成功了,一張大大的照片由二十張小照片所組成,裡頭有好多好多張笑得很沒氣質的臉,原本只有八個人的小團體,頓時之間擴張成數十個人,每個人身後的背景,是完整的山川大地。
書前的這張是其中的一張,放在這裡很久了,他幾乎忘記了它的存在。
從一旁抽了張面紙,小心將上頭的灰塵擦乾淨,拇指指尖擦過每一張臉時,眼眶熱了起來。
在這張照片照完不久之後,藺叔叔及連阿姨就因為意外去世了,小蘭則在新聞發佈不久之後,被送往醫院急救,所有的事情發生的那麼突然,讓每一個人都措手不及,沒有人能來得及挽回什麼。
擦完灰塵,正想將照片擺回原位,目光突然有所發現。
照片中小蘭及醫生兩人身上外圍,似乎有著一圈淡淡的白光,白光十分柔和,若不仔細看,實在看不太出來。
可能是因為這張照片他們兩人正好靠太陽比較近,所以才會發生這種現象吧!
沒將這事放在心上,趕快將照片擺好位置上床睡覺,明天還要早起上班。
另一頭,少芬方進入藺禕蘭的房間,就發現他正坐在房間角落的地板上不知道在排些什麼,身前的東西一張一張零零散散的有點像是照片。
「怎麼還不睡?」
藺禕蘭抬頭看向她,剛才沒聽見她進來的聲音。
「再等一下。」手中繼續著方才在做的事情。
「好多照片。」她乾脆坐了下來,仔細一張一張的觀賞拍得極其漂亮的人物風景照,「這是在東部拍的是吧?」看起來景色有些熟悉。
「是啊!」
「怎麼突然想要整理它?」
藺禕蘭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很突然地就想將它放好重看一次。」其實他是剛才在過去和若樵哥哥說話時,正好瞥到不遠處書櫃上的一個相框,因為上面有灰塵,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他可以十分確定那一定是九年前一起去花東玩所照的照片之一。
後來自己回到房間之後,無來由地突然想重新看過那時候所照的每一張照片。然後他真的從櫃子將相簿拿了出來,才看了幾張,他卻從其中發現了一個以往所不曾注意到的事情。
每一張照片中,只有他和醫生的四周總像是圍繞一層無形的白光。
一開始他還以為可能只有幾張有這樣的效果,也許是相本上的塑料膜反光或者是當初沒照好。可是當他一張接著一張將相片抽出相簿時,他不得不接受每一張都是如此的事實。
為什麼會有這白光?
光的顏色看起來好乾淨好柔和,讓人看得十分舒服,即使它是那樣的不起眼。
因為我們不同!
一個聲音很清楚地打在耳邊、腦海,心裡頭,讓他拿著相片的手顫抖了一下。
「妳剛才有說話嗎?」
「怎麼了?是不是覺得冷?」
房中的兩人同時開口。
藺禕蘭深深注視著李少芬,「沒事,我不冷,幫我將照片收起來好嗎?」
那聲首不是少芬姐的,他聽過那聲音,那聲音很像醫生的,卻更像他時常在夢中所聽到的呢喃;所以他不該感到訝異,反而應該感到熟悉才是,熟悉這有如千萬年來一直在他耳旁說故事般的語調。
最近越來越常在夢中聽到,不過在他醒著的時候聽到,這還是頭一遭。
那聲音能使自己感到一股乾淨純潔的力量,有力地將自己從頭到腳洗盡每一分每一寸,洗過之後,會覺得背部有東西蠢蠢欲動,會發現自己越來越是瞭解些什麼。
他因此而懂得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即將回去。
但回去哪裡呢?
直覺地望向天際,此時的天空黑幽幽的,看不見半顆星星。
「該睡了,還看些什麼?」整理好相片之後,李少芬小心的扶起他。
「少芬姐……」
「什麼?」
「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們,請不要傷心……」藺禕蘭坐在床上,仰著頭看著眼前那熟悉,並且一直關心著自己的臉龐。
「你在說什麼……」李少芬不安地皺起眉頭。
藺禕蘭搖首,將目光深深地望進她擔憂的眼眸中:「我是說真的……芬姐,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們,請別傷心,我只不過是回到我應該在的地方罷了,在那裡我可以過得很快樂,畢竟那才是我該在的地方。」
「你……」
「記得我的話就好,不需要回答些什麼,妳記得了嗎?少芬姐。」
李少芬除了點頭之外,無法再給其它的回答,一口氣像是哽噎住了一般,無法說出任何話語。只能如每一天她所做的事一般,讓他在床上躺下,為他蓋上被子,靜靜地等他入睡。
***
上午九點又七分。
藺禕蘭躺在辦公室裡的長沙發上,雙眼有些無神地盯著白牆上的銀色掛鐘。
照理說,如果是平常人的話,一個上班族在上班時間躺在沙發上是一種摸魚的行為。他現在應該正襟危坐地坐在辦公桌前,一手拿著筆,一手翻閱著資料,雙眼中除了工作時要用的資料之外,再也裝不下其它的東西才對。
可是現在,他已經看了整整六分鐘的時鐘。從躺到沙發到現在的六分鐘內,身體完全處在絕對無力的狀態,連揮揮手這樣簡單的動作都有執行上的困難。
為什麼會這樣,其實說來一點也不奇怪。
早在四天前他還是個天天躺在床上的病人,三天前則是勉強能下床的病人,昨天是個硬撐著學平常人上班的病人,今天理所當然會成為耗盡力量的病人。
總而言之,他無法苛求他這身為重病患者的身體能有多大的行動力。
其實今天早上起床時就已經頭昏眼花,若不是趕緊跑到浴室中捏了將近整整十分鐘的臉頰看起來紅潤些,早在少芬姐那一關就被趕回床上休息去了。可是能暫時瞞過別人,卻無法騙自己。剛才他才剛弄好一份企劃案,眼前的景色忽然就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差那麼一點就真的不省人事。勉強扶著牆走到沙發上躺下,躺了六分鐘多,強烈的虛脫感依然充斥著全身,不舒服極了。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十分鐘……
他閉上雙眼,依然全身無力。
現在他已經可以確定今天是別想工作了,現在他只擔心有人會發現他現在的狀況。
才想著而已,一道腳步聲便在門外響起。藺禕蘭認命地繼續閉著眼睛,無力也無法控制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錢若樵才打開門就已經發現藺禕蘭人不在辦公桌前,正覺得奇怪,剛才門口的秘書沒告訴他,他不在辦公室啊?狹長的雙眼微微一轉,就看見藺禕蘭面無血色,閉著雙眼側躺在沙發上,心口隨著眼前的景色狂跳,讓他一時之間有點喘不過氣來,手中的一迭檔案無知覺地掉了滿地。
藺禕蘭聽見東西掉落地上的聲音,緩緩張開雙眼,看清來人之後,心裡暗歎一口氣。誰來都好,偏偏最不該來的人卻來了,他一點也不希望讓若樵看見他現在的模樣。
錢若樵只失神了一下,馬上回復往常的撲克臉,走到沙發旁蹲下,看見他睜開雙眼,他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怎麼了?」多年來一直逃避跟他相處,他只有小時候知道的一點點資訊,瞭解他身體不是很好,有心肺方面的毛病,不能夠做一些劇烈運動,至於確實的情況,他一點也不瞭解。
藺禕蘭也知道他對自己的事情知道的不多,所以可以很放心的扯起漫天大謊:「沒什麼!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氣才讓聲音聽起來大聲一點。
「是嗎?有什麼忙我可以幫的?」有點猶豫地掏出手帕,當他拭去額際的冷汗,透過一層薄薄的棉帕,發現他的體溫好低,也發現他的雙唇似乎是呈淡淡的紫色。
「幫我倒一杯熱開水好嗎?」看著他,胸口試著緩緩呼吸。
有多久的日子他們之間沒有如此接近過?又剩下多少的時間容他試著拉進彼此的距離?
錢若樵很快地倒好一杯水遞到他手裡,還沒等他拿穩玻璃杯,又伸手取了回來,一手扶起半倚在沙發上,一手小心將水喂到他的唇邊。
「謝謝。」喝了幾口熱水之後,感覺稍微好了一些,雖然力氣還沒回來,但已感到心口有一絲暖意。
「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為什麼不乾脆好好待在醫院休息?」那口氣不單是簡單的問話,而是飽含有責備的成分在,責備他不懂好好愛惜他自己的身體,責備他的任性妄為。
錢若樵每次看著他這樣,心裡就有說不出的難受,那一張蒼白的臉,老是讓他想起很多不好的事,每次都讓他有一種挽不回什麼的感覺,那令自己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無力感,他恨那種掌握不了的感覺,所以他不願意讓自己留在會看到他的地方
藺禕蘭也明白他的意思,不但不感到傷心生氣,相反地覺得有些安慰。
至少還有責備,至少不是平淡的一句話也不對他說,他目前的希望也就這麼簡單,不要如同不相識的陌生人就夠了。
「不能總是待在醫院不是嗎?」幸好他不知道他的病情,這樣的話才能這麼容易地說出口。
「這是怎麼一回事?」
錢若樵還來不及回他的話,辦公室的門又再度被打開,連敲也沒敲一下,錢嗣凌走了進來,看見了一地凌亂的檔案,環顧後,雙眉立即皺了起來。
「小蘭你……」
「我沒事的,嗣凌哥。」若樵就在一旁,藺禕蘭只能用眼神暗示他,別說出任何有關他身體狀況的話。
錢嗣凌畢竟是跟藺禕蘭在一起相處久了,稍稍一個眼色便能看出他想表達的意思,立刻改口道:「若樵,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拿最近一年文成建設跟我們合作的檔案給他,結果一進來就看見他這副模樣。」他這才想起剛才撒了一地的檔案資料,眉頭輕皺,走過去蹲身將資料撿起來。
「你嚇到了?」錢嗣凌嘴上跟他說話,眼裡卻藏不住對藺禕蘭的擔心,盡量表現出平常的模樣,走到藺禕蘭身旁坐下,「是病發作的嗎?」聲音壓得只有藺禕蘭才聽的到,一手撫向他冰冷的臉頰。
「不是,只是很累而已。」嗣凌哥的手又大又溫暖,藺禕蘭忍不住閉上雙眼,將臉貼在那厚實的掌心上,感覺那股熱力。說來奇怪,那溫暖像是真的能傳達入他的四肢百骸般,讓他舒服不少。
「累的話就休息,我幫你請假送你回去。」看見他像小貓一樣汲取著他的體溫,讓錢嗣凌微微一笑。
小蘭從小時候就很喜歡與人親密的接觸,那享受的模樣,好像只要有人關心地摸摸他,他就能活下去一樣。
「打電話叫傑哥過來接我就行了,你別麻煩,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多。」
「不用叫傑哥了,我順便送你回去。」收好地上的檔案的若樵正好聽到他們交談的最後一句話,不自覺地說出口。
藺禕蘭有點驚訝地抬眼看他,為他的話感到十分開心,唇畔綻起一道純真甜美的笑容,身旁兩人都被他這抹美麗至極的笑容給攝去心神,一時之間皆沒有反應,就這麼傻了眼的瞧著。
「若樵哥哥等一下不用工作嗎?」
「要,但是我正好要回去拿些東西,順便準備參加今晚園驊企業所舉辦的晚會。」本來他是打算中午才回去。但是話都已經說了,他當然不會做個出爾反爾的人。別看他工作時間少,但處理事情的速度卻是相當快速,因此自己的一些工作量也被減了不少,不用擔心多翹三個小時的班,工作就會累積到做不完的程度。
「啊!對了,園驊的晚會我也收到邀請卡了。」若樵哥哥不說,他都忘的一乾二淨了。
「你也有?」沒想到園驊的公關部這麼有效率,小蘭不過才剛上第二天班,他們就知道希望多了一個領導級人物。
「嗯!上個月我在醫院認識了一個老先生,他住院的那段期間都會來我的房間找我下棋。一直到他出院不久突然寄了張邀請卡給我,那時候我才從卡片上知道他是園驊的前總裁。」他答應過林老先生說他會去參加的。
「你要去嗎?」錢若樵半瞇起雙眼,錢嗣凌更是皺起英挺的雙眉。
「嗯!」藺禕蘭理所當然的點點頭,似乎完全忘記了他目前的身體狀況。
「不准去。」
「不能去!」錢若樵及錢嗣凌兩人同時怒喊出聲。
藺禕蘭一時之間被他們嚇了一跳,茫然地來回看著兩人,久久才出聲:「為什麼?」
「為什麼?你居然還問為什麼?你對你身體的健康狀況難道沒有一點危機意識嗎?」錢若樵忘記形象地大喊出聲,所有認識藺禕蘭的人裡,也只有他捨得對他這樣吼。
不過吼完他立刻就後悔了,他在不在意自己的身體是他的事,他何必一副像是多在意他一樣地失去控制!
「沒關係的,我還可以支撐一陣子。」而且只是去看看老先生而已,又不需要做什麼需要勞動體力的事。
「隨便你。」被他不知死活的話再度引燃好不容易壓抑住的火氣,不過這次他記得控制住自己。
若樵哥哥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對不起,若樵哥哥,你生氣了嗎?」他不是故意要惹他生氣的。
過度勞累對身體不好他也知道,可老先生在醫院的時候,說他總是一個人很寂寞,孩子都長大了,卻沒有幾個人願意陪他說說話、聊聊天;而老先生說的這些,是連他的身體都可以輕易地做到,他想為老先生多做些什麼,喜歡看老先生聊天時眼裡動人的光彩。
「沒有。我去辦公室整理一下,吩咐完事情再過來載你。」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辦公室。
「嗣凌哥,我不是故意要惹若樵哥哥生氣的。」望著他離去的身影,眼底充滿自責及悲傷。不懂自己為什麼總是做出讓若樵不高興的事,這就是若樵不喜歡看見他的原因嗎?因為他總是讓他心情不愉快?
「我知道。小蘭,我們都希望你能多關心自己的身體,若樵之所以生氣,是因為他關心你,他和大家一樣都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你懂我的意思嗎?」錢嗣凌心裡其實也是有點生氣,只不過他知道小蘭並不是真的不顧別人的擔心,他知道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原因,他不會故意糟蹋自己的身體。
「我懂,可是沒有用的……」他的身體如何也跟健康兩字無緣,能企昐的不過是再多一點的時間。
「什麼沒有用的?」
「我的病……治不好的。」他不想多做隱瞞。
「說那什麼話,等……唔……」
藺禕蘭摀住錢嗣凌的嘴:「聽我說……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我從來就不曾放棄希望,但是在心存希望的時候,我希望大家和我一樣都能記得事實。嗣凌哥,不是每一個希望都能達成的……」
「我知道,但……」錢嗣凌拿開他冰冷的手。
「知道就好。嗣凌哥,不管結果如何,我都過的很高興,因為有你們,我已經很滿足,所以別再說了。」他得到的東西已經夠多了。到如今,他只剩下一件事情還沒做,他之所以會跟醫生要求出來工作,為的也是這一件事情,只要他能夠完成,即使沒辦法再好好多看看這個世界,他也不會有遺憾。
他不想帶著遺憾離開……
這是他唯一一個小小的希望。
「小蘭……」說不出其它話,錢嗣凌只好緊緊抱著藺禕蘭,至少告訴自己,他現在還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