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禕蘭在早上八點整便到達公司門口,這樣站在數十層的大樓底下,親自感受建築物雄偉的力量,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望著像是看不到大樓頂端,讓他突然升起一股慾望,想在最上頭往下看,想知道由那樣高的頂端往下看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是他現在所想像的那般嗎?
「請問您有事嗎?」大樓的警衛注意他很久了,像他這樣容貌的人想不讓人注意都難,在這棟大樓擔任警衛也有近十年的時間了,在大樓裡工作的人,雖然他不見得都認識,但他確定自己絕對沒見過這孩子,這樣的相貌只要見過一次,便永遠也難以忘記。
「您好。」藺禕蘭看向一旁看起來嚴肅的伯伯,溫和的笑顏上充滿惑人的力量,讓看著他的警衛一呆。
「我叫藺禕蘭,從今天起在這棟大樓裡工作,請多多指教!」
「喔!喔…你要在這裡工作啊!哪一家公司?」警衛好不容易才從他的笑顏中拉回神智。
「希望。」藺禕蘭輕輕的說,目光注視大樓門口那一排公司行號的其中一家。
「希望啊!那是家相當有名的大公司呢!」警衛看著他的眼神多了佩服,他知道進那家公司並不容易,每年常可以看到一群資優為這一道窄門擠破了頭。
「是嗎?」他從來不知道原來爸爸和伯伯合開的公司是那麼有名。
這時,一個人匆匆忙忙拎了個塑膠袋往大門口走去,腋下還挾著不少的文件,眼睛看也不看一旁站在門口說話的兩人。
「等一下,穆小姐。」看清走入大樓的人的臉龐之後,警衛先生連忙開口叫人。
穆玫妃聞聲,沒好氣的轉身看是那個不要命的人敢在這時候叫住她,她十個小時前才剛自飛機上下來,花了半小時坐車到家,然後馬不停蹄地開始整理到手不久的資料及檔案,一直到凌晨四點才有機會摸上床。睡不到兩個小時就被人用電話吵醒,提醒她要將資料在八點半以前送到公司,害她連忙起床梳洗整理儀容,下樓隨便買個早餐就趕來,到現在都還沒機會吃,惹得她心情火大的很。
「陳伯,有事嗎?」硬裝起笑容,看著眼前比自己大上數十歲的長輩,心中不停告訴自己要敬老尊賢、要敬老尊賢、敬老尊賢……
「沒什麼重要的事,是想拜託妳一起帶這位小…先…」看著藺禕蘭的臉,陳伯才突然發現他從剛才到現在,一直不知道眼前這孩子是男是女,讓他現在完全不知該如何稱呼。
沒什麼重要的事!沒什麼重要的事幹嘛叫住她,他難道不知道她很忙啊!沒多餘的時間帶一個陌生人去……
穆玫妃一邊在心裡火大的嘟嚷,眼光隨著陳伯的視線往藺禕蘭的方向一望,這……不看還好,一看竟傻了眼。
她是不是還在夢中?否認眼前怎麼會站了一個天使?
不對、不對!她十分確定自己是清醒的,因為在夢中不會聞到這種大街上特有的烏煙瘴氣,那……她是看到鬼了?
「妳好。」藺禕蘭並不覺得她發呆的表情那裡不對勁,與她和氣地笑道。
「你好。」穆玫妃反射性地回答。
哇!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到鬼說話,聽起來好像水在說話一樣,乾淨的不可思議……想到這兒,穆玫妃猛然拉回神智,用力地搖晃自己的腦袋。
看她像個白癡一樣在亂想什麼?大白天裡怎會見鬼,都是因為睡眠不足才會這樣胡思亂想,「你也要到『希望』嗎?」她向一旁的陳伯擺手,告訴他可以離開了,接下來她可以處理。
「是啊!」藺禕蘭見陳伯離開,微笑對他揮手再見。
「客戶?新進員工?還是只是來找人?」她猜是最後一項,像他這樣的未成年人不太可能是公司的客戶,公司也不請大專未畢的工讀生。
「是新進員工,也是來找人的。」藺禕蘭看她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磁卡,在電梯門口旁的一個機器中刷了一下,電梯門不久就打了開來。於是掏出身上的卡一看,原來今天雋笙伯伯給他的卡是這樣用的。
一旁的穆玫妃看見他的動作,發現他手上的那張卡可是只有高層人員才有的銀卡。他到底是什麼來歷?
「你找誰?」忍不住,她好奇地問。
「嗣凌哥和若樵哥哥,妳認識他們嗎?」
「你是說錢嗣凌和錢若樵?」明知道自己問的很白癡,她還是決定要確定一下。
「是啊!妳認識他們是不是,可以問妳我可以在哪裡找他們嗎?」
穆玫妃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她很難找出有哪個員工會不知道自己頂頭上司的名字……尤其那個總是板著臉愛使喚她做這個、做那個,想要忘記也困難。
「我當然認識,你找他們做什麼?」
對她的問題,藺禕蘭搖了搖頭:「不知道,是雋笙伯伯要我在進公司前先來找他們的,而且我也很久沒有看看他們了,所以等一下見了面就知道我要做什麼了。」
說到這兒,她終於摸清楚這漂亮到不像話的孩子的身份了,不管他以後要在公司裡擔任什麼樣的職位,反正都屬於那種千萬不能得罪的那一類。
「那等一下你跟著我就行了,我正好要去見他們。」呵呵!既然已知利害關係,當然是能巴結就多巴結,這可是為了自己將來的口袋著想。
「是嗎!那真是太謝謝妳了。啊!我都忘了問妳的名字了,我叫藺禕蘭,妳呢?」
此時電梯門正好打開,藺禕蘭隨著穆玫妃走出,發現眼前視線廣大的驚人。希望的會議室位於六十五樓,雖然不是頂樓,但四周已經沒有更高的建築物,因此落地窗外的景象可以除了看見整個城市之外,還能看見更遠的青山。
這是第一次站在這樣高的地方,但是他不但一點恐懼感也沒有,甚至還覺得好熟悉。
「怎麼了?」穆玫妃奇怪的看著他。她是知道有些人有懼高症,所以一開始看到這景象會被嚇到,也看過不少人對這樣的景象感到新奇驚歎的。天知道當初設計這棟大樓的人是誰,居然用特級強化玻璃代替牆來使用,讓進來的人有種停在半空中的錯覺。但是他臉上的表情不像是被嚇到,也不像是驚奇,而是相當的祥和,端正的容顏讓人心生敬肅。
藺禕蘭對她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這景像有些熟悉?」
「也許是你小時候曾經來過吧!」知道了他的身份,對他會有那份熟悉感並不覺得奇怪,也許是他小時候總裁帶他來過,只是長大後忘記而已。
藺禕蘭搖搖頭,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心中那一份莫名的感覺,就像是……回到家一般。他很確定自己不曾來過這裡,但那份清楚的熟悉感又該如何解釋?
「我的名字叫穆玫妃。」
「什麼?」剛才太過於專注回想,沒注意到她說了什麼。
「你剛才不是問我的名字嗎?我叫穆玫妃,穆桂英的穆,玫瑰的玫,太妃糖的妃,以後就是同事了,請多多指教。」突然在會議室前頓住身子,伸出右手給藺禕蘭。
藺禕蘭笑了起來,同樣伸出手握住她的,從她手中那暖暖的溫度,似乎察覺到她身體裡同樣有份熱心腸。
「啊!穆部長,大家正在等妳。」錢嗣凌的秘書正好端著一盤咖啡從他們身後走來,看見她連忙打聲招呼。
「小文,大家等很久了嗎?」
「沒,才正要開始而已,這位是……」小文沒辦法忽略站在那裡的藺禕蘭。
「等一下再介紹,先進去再說。禕蘭,你……」
「沒關係的,一起進去吧!我也是這場會議的聽眾之一。」雋笙伯伯已經將該注意的事都告訴過他了,而且這次會議裡頭的人他大多都認識。
聞言,小文十分驚訝地看他一眼。這次參加會議的人除了公司裡的高級主管之外,其它可全都是重量級的股東耶!剛才她大致把所有座位上的人及名單看過一次,除了穆部長還沒到之外,就只剩下一個叫藺禕蘭的女士……等等!她剛才好像聽見穆部長叫他禕蘭……
「啊!你是藺先生是吧?」天啊!她居然將公司的最大股東弄錯性別,不過那名字真的很女性化,而且若不是他穿了一身筆挺的名牌西裝,她搞不好還會把人叫成藺小姐。
「我是。」
「對不起,是我的疏忽沒認出您,您的資料我都已經放在您的位置上了。」說著,騰出一手幫兩人打開門,臉上露出一貫的待客笑容。
「謝謝。」藺禕蘭一走進門,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全放到他身上,幾個人更是露出愉悅的笑容。
「這不是小蘭嗎?」離門口最近一個身材高大派頭十足的中年男子,在看見藺禕蘭之後立刻站起身向前伸手便是給他一個大大的懷抱,讓跟在藺禕蘭身後的穆玫妃兩人完全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這不是一向嚴肅不苟言笑的王常董嗎?敢情今天是吃錯了藥才會有這麼不尋常的動作出現。
「王叔叔好久不見,李叔叔、陳伯伯、姬伯伯、林叔叔你們好!」這些公司裡的大股東不管是在他父母在世時,還是去世之後,都常常到家裡或醫院來看他,每次都還會送一些特別的小禮物給他,只是因為每一個都是大忙人,來的時間都不一樣,很少有機會同時看到,現在可以看見這些叔叔伯伯齊聚一堂,讓他十分開心。
「好,大家都很好!倒是你怎麼會在這裡?怎麼不在家裡好好休息?」王一臣心疼地拍拍握在掌中那一雙纖瘦的手,總覺得這孩子又瘦了不少。
「叔叔,我都二十一歲了,總不能老是待在家中您說是不是?您不也說這世界大的很,應該多到處看看。」藺禕蘭讓他牽著手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你王叔叔說這句話是對的,但身體健康更重要,王叔叔是希望你先把身體養好之後,再到世界的每一處多看看。」一旁的姬岳重瞭解的幫王一臣回答。
「我懂各位叔叔伯伯的意思,請大家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況且再不出來,以後恐怕就沒機會了。
「小蘭,早上出門前有記得吃藥嗎?」本來一直坐在會議桌主位前的錢嗣凌走過來,摸摸藺禕蘭的額頭。他知道藺禕蘭有時候一早起來就會有輕微發燒的症狀,現在看他雪白的臉頰染上紅暈,很擔心他又發了燒。
藺禕蘭點點頭,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放心,我有記得吃藥。傑哥在出門前還塞了好大的一罐牛奶給我,要我今天回家之前要把他喝光光呢!」有點苦惱的提起手中那罐一公升的保溫瓶給錢嗣凌看,這麼大一罐,他怎麼喝的完?
錢嗣凌寵溺地一笑,知道因為小蘭的食量一向不大,為了怕營養攝取不足,所以除了每天必喝定量白開水之外,還要再加上定量的牛奶補充營養。「午餐我們和若樵一起去吃飯,記得要多吃一點喔!」
一直坐著不說半句話的錢若樵,在聽見哥哥為他擅自定下的約定時,不快地皺起一雙劍眉。
很久沒見到藺禕蘭了,他仍然美麗純真的不像凡人,隨著歲月流逝,身上那股脫俗出塵的氣質,像是能一點一滴醞釀般,越來越是淳厚逼人,渾身像是籠罩著潔白柔和的光芒,奇異地讓所有見到他的人,心情充滿祥和安定。
聽見錢嗣凌提到若樵,藺禕蘭的目光也跟著移動過去,隔著人牆及半個桌長,終於讓他瞧見了他一直在心中描繪期待的容顏。
若樵還是一樣漂亮,用漂亮這兩個字講男人很奇怪,而且若樵跟嗣凌哥哥一樣都個子很高,長相陽剛,但是他還是喜歡用這兩個字形容。濃密的劍眉,筆挺的鼻樑,眼睛不會很大但是有點眼角上揚,眼睫毛不是很長卻非常濃密,因此讓看著的人更有種雙眼炯炯有神的感覺,蜜色的肌膚並不黑也不白,不黑是因為他知道若樵哥哥從小就是在室內的活動比室外多,可是說起打籃球或是田徑又絕對不輸給人,所以才有這樣的一身好看色澤,整個人都透著健康的色彩。
雖然若樵不喜歡他,雖然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很少,他知道他一向不喜歡男人看起來太斯文,再加上雖然他平時都在家裡,但是說做就做的個性,一到假日,常常就是手指往地圖上一點,然後開車走到哪裡是哪裡,讓陽光和微風為自己添加一點剛硬的男人氣味。
可是他也不喜歡把自己曬得太黑,因為這麼一來他就變得跟嗣凌哥哥一樣,看起來充滿陽光的味道,跟他的個性不合,他的個性固然積極,卻不外向,太過陽光的外表容易招惹是非,所以他也不會把自己曬成一身古銅。
從這些小小的細節,就可以看出若樵哥哥的一點一滴,只是正嗣凌哥老愛笑稱那不過是他弟弟個性龜毛又有精神潔癖而已。
今天他穿著一身合體的西裝,看起來比過去他記憶裡的更精明幹練些,不會因年紀較輕而忽視他的才能了。
其實伯伯跟嗣凌哥也說過,他們錢家最適合坐上總裁這個位置的,其實是若樵,所以嗣凌哥都早已想好,當若樵哥哥不管是決策力還是人脈都已經成熟時,他會把自己現在坐的位置讓給若樵哥哥,然後他就可以一個人到處逍遙幫他找個嫂子。
發現若樵的目光正好對上他的,不由地回他一抹微笑,然後看見他只點了一下頭,隨即便逃開了他的視線,心中不由地微感疼痛。
他……其實一直不是很懂為什麼他會這麼討厭他,是因為他做過什麼讓他不高興的事情嗎?
還是為當年他看到的一些東西……
「時間已經九點了,我們開始今天的會議吧!」錢若樵輕輕地咳了一聲,提醒眾人現在是上班時間,不適合敘舊。
藺禕蘭對眾人笑了一下,表示事情等一下有空再談,所有人才一一回到自己的位置,讓會議得以順利進行。
大概翻了一下手中的資料,資料中將這一次會議的討論重點及企劃實行方針寫得十分簡潔扼要,可以很容易進入狀況。
由於整個方案完成度相當高,會議幾乎是在毫無反對意見的情況下進行。其中藺禕蘭還就所學的知識,提出一些細節問題,每一個問題都是針對重點,一針見血地指出其中較有缺失的地方,除此之外並提出自己的意見及可行方案,讓在場的所有人震驚於他在這方面的能力。其中最感到訝異的,還是一群早已認識多年的熟人。也許是平常他纖弱純真的模樣早已深深刻在腦海之中,因此雖然知道他很聰明,卻料不到居然能力如此高超。
其它人只是訝異,而錢若樵的內心卻是百味參雜,他一直以為他不過是任性來公司裡玩玩的而已,也不認為一天到晚不事生產的人能做出什麼偉大的事業,所以心中存著,只要他別帶來太多麻煩就好的消極想法。
可是他短短的幾個問題,幾個意見,不但推翻了他早先認為的所有想法,更讓心高氣傲的他產生一種自愧不如的感覺。
那種自愧不如並非因為覺得自己很糟糕,而是來自於他不過是一個沒有多少機會踏出醫院的人?為什麼可以在瞬間瞭解這麼多,還能侃侃而談。
自己不是做不到,但在兩人身體的相差之下,那種不小心輸的一步,感覺非常不好!
這個企劃可是他再三檢討修改,又和穆玫妃一一實地對證之後,認為沒有缺失才提出的。而他只不過稍微翻閱了資料,就找出其中的漏洞。
沒錯,那些漏洞看似細小,但是在執行之後將危害到整個企劃的實行,原本的企劃在別人看來可能是完美的,但他卻輕易地將這一完美的境界更往上推高一層,而且毫不費力。
「若樵,你怎麼了?」
會議結束之後,錢嗣凌奇怪地看向似乎在發呆的他,有點擔心,基本上他這個弟弟要是出現這種表情,肯定是心裡受到了什麼震撼讓自己難以相信,才會無法克制的表現在臉上,否則這傢伙平常老是愛擺一張撲克臉,讓跟他有七八分像的俊臉完完全全被糟蹋。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但是從剛剛到現在,他怎麼不記得有發生過什麼可以讓人受到驚嚇的事件?因此他懷疑他是不是病了。
「沒有的事,我很好,突然想到一件新的企劃案而已。」不是身體不舒服,而是心裡不舒服。
「嗣凌哥,若樵怎麼了?」藺禕蘭在一一對離去的眾人說完話之後,馬上就回到兩人的身邊,從剛才他就發現若樵的精神有點恍惚。
錢若樵聽到他的聲音,瞬間抬起頭看向他,一點也不意外那雙能攝人魂魄的黑眸滿是清楚可見的擔心。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無時無刻都在關心著他人,心中的感受永遠不知掩飾地顯現於面容上,讓人可以輕易看出他的思緒。
「若樵哥哥?」
藺禕蘭伸手撫向他的額頭,想知道他是不是不舒服,還來不及碰上那額頭時,錢若樵的身體震動了一下,只手快速揮開那修長溫柔的手。
「我沒事。」刻意不瞧他現在的表情,動手整理身前會議桌上的資料,他很清楚他那張無瑕的臉蛋上,此刻一定帶著一抹受傷的情緒……而讓他受傷害的自己,根本就像是小說裡的壞蛋一樣,無理取鬧。
心痛的感覺其實只在藺禕蘭臉上一閃而過,快得讓一直盯著他瞧的錢嗣凌也來不及抓著,不過他瞭解小蘭的心情一定不好受。
目光在兩人之間打轉,小蘭的心情他能懂,但若樵的心情他卻如何也無法瞭解。
偏偏,大家都很清楚兩人之間的隔閡是若樵刻意築起的,若不知他在想什麼,又該如何去調解呢?若樵已經是二十五歲的人了,他不想為這事去責備他,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尤其平時他總是有自己的主張,沉穩的個性也總是讓人無法不信任。
他知道也有一天他會改變,但他只是怕這樣下去,有一天若樵會後悔,後悔自己改變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