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也操、晚也操,打從她出校園之後就沒有真正的好好休息過。像現在,都已經是晚上八點四十八分,她卻還站在總經理室的辦公桌前等待指示。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累了?」
聽見下屬那一聲難以忽略的歎息聲,錢若樵有點好笑的抬起頭來,雖然心裡有著笑意,但表情卻是一成不變的冷淡,在其它人的面前,他始終是如此,久而久之,似乎也忘記了表情的存在意義。
「沒有,一點也不累,你瞧!我看起來像不像注射了興奮劑的人?」穆玟妃故作興奮樣,皮笑肉不笑的瞪著她上司兼多年老友,說什麼也不能讓他有借口嘲笑她隨年紀增長而力衰的事實。
想來也真是奇怪,明明他也才大她二歲,為什麼她會覺得自己老的特別快?還是男人的身體果然跟女人不同?女人在二十五歲之後就開始老化,而男人常常過了三十看起來還像二十多歲一樣。
錢若樵從她的表情就可看出她心裡的想法,「不累就好,別忘了明天一早還要飛倫敦。」淡淡一抹難以察覺的笑容飛進美麗斜斜上揚的黑瞳之中,看起來有些幸災樂禍的成份。
果然,穆玟妃在聽到他的提醒之後,立刻覺得自己臉上多出了無數條灰暗的效果線,她今天之所以如此努力在工作上,就是不願想起連續假日還得出國辦公的事實,可這麼一句話,就毀了她辛苦一天的成果。
他一定是故意的!
這些天來,他們為了這項新企劃,每天都加班到十點,回家之後還要將一天的成績仔細檢查過,生怕出了什麼錯誤導致失敗,等一切整理完畢,頭沾上枕頭,都已經是晚上兩點多的時間,隔天還要八點準時到公司上班。這樣的情況已經連續一個多星期了,所有的工作人員中,大概也只有她上司一人仍精神奕奕,不但每天比任何人都晚下班,而且也比任何人都早上班,嗯……樓下的警衛伯伯除外。
「你不累嗎?」她忍不住出口問道。
錢若樵將目光自手中的資料簿移回她臉上,微微揚起筆挺斜飛的劍眉,緩緩說道:「不會。」
那只有兩字的堅定語氣,讓她想懷疑都不成。
「好吧!那……」當她還想說些什麼時,辦公桌上的專用電話響了起來,燈亮的地方是一線,代表個人私事。
不用等錢若樵表示,她立刻退出經理室;等穆玟妃離開之後,錢若樵才接起電話。
「喂?哪位?」將話筒夾在耳朵與肩膀之間,手邊仍不忘翻閱數據。
「若樵啊!是爸爸。」
「爸,有事嗎?」聽見父親的聲音,他放下手邊的工作,語氣在不知不覺中緩和了不少。
錢雋笙在電話那頭微笑:「說那什麼話,沒事爸就不能找你嗎?」
感覺父親語中的笑意,他也笑了:「這可要問問你自己,不知道是誰規定沒事別在工作時間打電話?」
「那是原則,不是規定。」錢雋笙立刻反駁。
「好啦!爸,我當然知道,你找我真的沒事?」他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數十年來的習慣,不可以因為一時的心血來潮說改就改。
「不,有事。」錢雋笙沉穩的回答中藏有笑意,他知道這話一回答,等於是在說明他剛才說了一大堆廢話。
錢若樵理解的揚了揚眉,也不刻意道破。
「有什麼事?」
「小蘭已經畢業了,我希望你在公司裡安插個職位給他。」
才聽見小蘭這個暱稱,錢若樵便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這事您安排就好了,您不會是忘了公司的總裁可是您自己啊。」
從愛子稱呼的變化中,錢雋笙知道他不欣賞他這安排,甚至討厭。他一直不懂為什麼他會對小蘭這人見人愛的孩子有那麼大的反感。
「若樵,你知道這幾年來爸已經很少過問公司的事了,我怕任意安排會造成你的困擾。」
他已經造成了,爸爸明知道他不愛跟藺禕蘭有任何相處的機會,「那您跟哥說就好了,我這經理上面還有他這個副總裁不是嗎?」
「我已經說過了,你大哥他很樂意,但是我們都知道你不喜歡小蘭,所以……」
「我沒說過我不喜歡他。」他立刻打斷父親的話。
他只是不想跟藺禕蘭相處而已,對他來說,他就像個一級大災難,而且他實在是沒法喜歡一個男人卻長得比誰都還要漂亮,他只是覺得一個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僅此而已,還稱不上討厭。
「是嗎?可是你表現出來的可不是這樣。你連見都不願意見他一面,連回家也故意找他不在的時間,甚至他上次動……」說到一半連忙停口,他突然想起小蘭曾經要求他們別告訴若樵關於他動手術的事。
「動什麼?」他奇怪的問,父親說話一向很少這樣吞吞吐吐的。
「沒什麼。」雖然他不認為這件事該瞞著兒子,不過答應了小蘭的事,他是不會食言的。
「是嗎?」錢若樵雖然覺得父親有事情瞞著他,也不好過問,「既然大哥很樂意,那就麻煩他安排就好,不用問我了。」
「你大哥是認為小蘭比較適合在企劃部,既然你不介意,那我再跟你大哥商量。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小蘭會搬到你對面住,到時候你多照顧他。」
聞言,錢若樵立刻臉綠了一半:「為什麼他會搬到我對面?他去和大哥住不就得了。再怎麼說,大哥那棟房子可比我這間公寓大多了。」儘管心中情緒萬分惡劣,語氣仍舊控制在一定的沉穩之中。
他的反彈都在錢雋笙的意料之中,所有的答案早已準備好了:「你也知道你大哥的個性,一向是在家的時間少,如果小蘭發生了什麼事,你大哥可能無法照顧到。」
「他已經有二十一了吧!難道還不會照顧自己?」他回家的時間難道就早了?為什麼就非得他來擔這份工作?
「你也知道小蘭身體不好,又沒什麼社會經驗,多多少少需要照料。」如果可以,他也想由大兒子來照顧小蘭,只是他太明白大兒子的個性,好動的他儘管不會花天酒地,但是卻是無法忍受天天待在家裡;而小兒子若樵平常下班就回家,而且不管心裡多麼不願意,只要他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即使他不喜歡和小蘭相處。
「身體不好幹嘛出來工作?他的財產夠讓他吃一輩子也吃不完。」光是存在銀行的利息便夠他揮霍了,更別談這間公司他擁有三成的股權。
「若樵!」錢雋笙並沒有加大聲量,但嚴肅的語氣已經表示出他對他說的話不滿的程度。
「對不起。」錢若樵立刻道歉,他知道他說的話過份了些。身體不好也不是藺禕蘭所願,不能因此就剝奪了他的自由……況且他不就是覺得他不夠像個男人嗎?既然他想要為自己開始學習獨立,照理說他應該支持才對,到底自己是在反對什麼?
「他什麼時候搬過來?」也好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後天。你放心,我想小蘭應該不會麻煩你太多才是,小李跟少芬都會過去。我只是希望你能多關心一點小蘭的事就好了。」錢雋笙在心中暗歎一口氣,老實說,他也不希望小蘭出去工作,他實在為他的身體狀況擔心;只是他也不忍看他的生活就這麼局限在家中與醫院裡,連所謂的校園生活也僅僅限於課堂上。
他是不是該為這消息歡呼?錢若樵在心中嘲弄的想。
「我會的。爸,還有其它事嗎?」可千萬別回答有。
「大概就是這樣,有事我會再通知你的。有空常回家,你媽會想你。」他想最後這件事他該很樂意做才是,因為小蘭已經搬出去了,讓他不想回家的理由已經消失。
以後想要他不回家都難,因為小蘭已經搬過去了,他現在該擔心的是,他怕兒子會為了躲避小蘭而一整天往家裡跑。
「我會的。那,爸再見。」他回答。等待父親掛上話筒才將手中的電話放回原位。
藺禕蘭……
唉!他的惡夢。
他們打從第一次見面時,似乎就注定了天生八字不合。
那年他四歲,藺禕蘭才剛出生不久,兩人的父母是多年的好友,結婚後又住在隔壁,一起開了家公司,兩家關係親得不得了。
因為自己的父母年長了那麼幾歲,又較早結婚生子,所以藺嵐蘭懷孕住院時,他有經驗的母親就常去醫院幫忙,去的時候也都帶著他。本來他們還打算如果生女的,就嫁給兩個兒子其中之一,也就是所謂的指腹為婚,後來覺得自己太一廂情願,孩子們長大後不見得願意,才放棄這念頭,所以他和藺禕蘭的關係,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要糾纏不清。
藺禕蘭出生不久,就由父母抱著到他家拜訪。說實在的,他必須承認,他從來就沒看過比藺禕蘭更小更漂亮的娃娃。藺禕蘭不像一般剛出生一兩個月的嬰兒那樣全身紅通通的,而是粉粉嫩嫩的白裡透紅,小小的五官漂亮極了,不用想都知道他長大以後,必定是那種光彩奪目的孩子。
記得他當時才八歲的大哥剛看見這漂亮的娃兒時,就吵著要「她」當他的新娘,惹得眾人是笑不可遏抑。
於是當他等待良久,一個嬰兒在眾人輪流搶著抱,終於輪到最小的他時,不知道是因為嬰兒被眾人抱來抱去而感到不舒服還是怎樣,一到了他手中,寶寶立刻哭了出來,而且撒了一泡尿,嚇了他好大一跳。結果他對那軟綿綿的觸感才稍有感覺時,一群大人馬上從他手中抱過孩子,略為驚慌的哄寶寶安靜,讓他的心裡酸酸的,有那麼一點失落。
從此以後他就不知不覺地避免和藺禕蘭有接觸,偏偏藺禕蘭每次到他家就喜歡找他,一雙漂亮純真的大眼老看得他心裡頭覺得怪怪的,忍不住就想伸手抱抱他、親親他。最討厭的是自己常被這種矛盾的心情,惹得自己想發火,常常在自己不注意的情況下將脾氣出在藺禕蘭身上,讓他不時哭得亂七八糟,結果,被罵的人當然是自己。
漸漸長大以後,因為要上學,見面的機會比較少。
更因為藺禕蘭身體不好,所以常跑醫院,最後連到他家的時候也跟著減少了。有時候看見他,也只是驚訝他那越來越出色的外貌,然後假裝沒看見,快速地遁入家門。進門時,他還似乎可以感受到他那雙清澈無比的眼睛正注視著他,讓他莫名其妙的有點愧疚。
一直到他十六歲那年,藺家夫婦在國外發生意外雙雙去世,藺禕蘭原本就不好的身體在這樣的雙重打擊下,越來越惡化。父母親在悲慟、憂心的心情下將他接到家中收養照顧,成為他的監護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免會常常忽略了他及大哥。可是那時候大哥已經十九,不但一點也不在意這種事,還將這小他多歲的「弟弟」當成無價之寶一樣,寵的不得了,比爸媽還誇張,幾乎完全忘了他還有一個真正的弟弟。家中的人天天就只會小蘭長、小蘭短的,生怕他生病、著涼,就連傭人也只會小少爺、小少爺。他的受寵讓他覺得自己被忽略,尤其那時候他正處於求學階段,不管是功課的壓力,還是人際關係上的相處,是最需要家人關心的時候,偏偏因為藺禕蘭的到來,讓他有種失去一切的感覺……
於是凡有關他的一切事,他一點也不想聽、一點也不想知道。
雖然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他們兩人之間硬是被他隔出了一條界限。迫不及待等到他十八歲上大學,往外頭就這麼一住,將藺禕蘭完全隔離在視線之外。
他從來就不是個小家子氣的人,而且聰明的腦袋其實也不是真的有多大的壓力在,他的朋友都知道這點,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對藺禕蘭無法釋懷,彷彿是心裡的一個梗,在見面的第一天就已經種下。
***
「蘭少爺,你別動,這些東西我來弄就好,你好好坐著,我叫阿芬倒杯牛奶給你。」李傑剛停好車,就看見藺禕蘭正下樓想要打開後車廂幫忙搬行李,連忙下車阻止,那些行李對一個平常男人來說是不算什麼,但對少爺來說,可就是一項負擔了。
「沒關係,我搬的動。」藺禕蘭將一大包行李提出後車廂,重量的確是沉了些,不過他還是搬的動。
小李才不管他搬不搬的動,立即從他手中接過行李,「我來就好,這些東西不多。」他當然知道少爺搬的動,重點是就算他搬的動,他的身體不見得願意讓他搬。前陣子才剛從醫院出來,可別又因搬了件東西而進去才好,老實說,他寧願少爺好好待在醫院等到身子完全好了為止,也不希望他這樣出來吸髒空氣。
藺禕蘭看他快速的將行李接了過去,不由地呆了一下。這時小李的老婆少芬也從樓上趕下來,看見這景象,立刻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忍不住笑了。
「我不是跟你說過讓阿傑搬就好,你還跑下來。他啊!天生就一股蠻力,這點東西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說著,拉起藺禕蘭的手就往停車場的電梯走去,一點也不像個傭人的樣。
藺、錢兩家的傭人都是這樣,因為藺禕蘭從不把他們當傭人看,一點老闆的樣子也沒有,且不喜歡那種上下地位之差,所以除了傭人們自己堅持非要用少爺稱呼之外,老闆與下屬之間常有沒大沒小的狀況出現。
藺禕蘭被拉著走時,看了不遠處空著的停車位一眼,剛剛阿傑有說過,那是若樵的停車位,看來他還沒回來,應該還在公司裡上班吧!
那又怎麼樣?如果他在,而且知道他今天搬過來了,他會過來看看嗎?
他想不會!他恐怕連躲都怕來不及。
想到這裡,心中有些失落。
進了電梯,才從B1升到一樓,就有三三兩兩的人走進來。所幸電梯裡的位子十分大,才沒有因為小李搬上來的那一堆行李而感到擁擠,只是進來的人群中,男的身上充滿著古龍水,女的身上則是香水及化妝品味,一時之間讓藺禕蘭敏感的鼻子有些難以忍受。李少芬及小李理解的往他身前假裝不經意的一擋,不但讓身在後頭的他鼻子好過些,更擋住了眾人好奇驚艷的視線,也許是有小李這陽剛味十足的男人做比較,五官柔美精緻充滿立體感的藺禕蘭,讓人有點分不清是男是女了。
小李和少芬雖然並沒有把藺禕蘭當成自己的東西看,卻把他當成自己心中最珍貴的至寶,自己的寶貝外貌出眾,引人注意固然令他們歡喜,但是總是不喜歡別人這樣瞧著看,就怕藺禕蘭有那麼一點不自在。
其中一個大約三十歲的婦女瞧了他們一會兒,開口問道:「你們是剛搬進來的嗎?」這裡人口的出入不大,管理也十分嚴格,只要是一有生面孔,大家多多少少都會注意到。
少芬看了她一眼,覺得她似乎是個可以交談的人,於是笑著回答:「是的,我們今天剛搬。」加深一點鄰居關係,以後有事也方便,多個人幫助總是好。
「這樣啊,你們住幾樓?我住六樓。」這時電梯在三樓停了下來,電梯中的一對男女走了出去,裡頭只剩下五個人。
「七樓。」
「七樓?那跟我挺近的,我時常到七樓串門子。」
「咦?妳認識二少爺?」電梯在四樓又打開一次,除了他們四人之外,剩下的那位女子也走出去了。
少芬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這一棟大樓分A、B棟,兩棟樓在六樓以上分成兩個單位,每個單位一戶,和五樓以下分四單位,每單位一戶是不同的。既然她時常到七樓串門子,不就代表她串門子的對象是二少爺?
「二少爺?妳指的是錢若樵嗎?」那女子奇怪的問,不懂她為何稱呼錢若樵為二少爺。
「沒錯。」李少芬沒想到才剛認識,不到幾句話就可以進入情況,「錢若樵先生和我們家小少爺是熟識,從小就認識,所以二少爺叫習慣了一時改不了。」
那女子聽見她說小少爺時,忍不住看了藺禕蘭一眼,心想自己猜得沒錯,他果然是男孩子,「妳家小少爺是指?」雖然可以猜出她說的是誰,她還是決定問了一下,以免弄錯丟人。
「這位就是我家少爺……啊!六樓到了,我姓李,我家少爺姓藺,藺相如的藺,妳貴姓?」看見電梯門打開,李少芬連忙問。
「我姓魏……」那女子看見電梯門打開,一邊說一邊走了出去,眼看電梯門即將關上,她毫不考慮地就說:「這樣好了,等一下我過去幫忙,你們剛搬應該還沒弄好吧?歡迎嗎?」
李少芬開心地笑了一下:「當然歡迎,怕妳不方便。」有人幫忙整理當然好,這樣一來,她就可以更快些將少爺安置好,讓他早點休息。
「不會,我十分鐘後過去。」在電梯門關上的那時,她這句話剛好說完。
從頭到尾,兩個男性完全沒有開口的機會。
「女人。」小李忍不住喃喃自語,他實在佩服這些女人,連第一次見面也能聊的如此熟絡。
「你說什麼!」李少芬睨了他一眼,別以為她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就不知道他是在抱怨她。
小李看了她一眼,決定還是別惹她:「我說七樓到了。」她一旦發起飆來,他肯定是每天吃餿水的人,誰知道她會不會在飯菜裡加瀉藥。
李少芬哼了一聲,走出電梯。大人不記小人過……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等她走出一段距離,李傑立刻小聲的對一直安靜的藺禕蘭說:「以後老婆千萬別娶這型的,有一天會被她整死。」說著他跟著走出門,提著一大包行李,很瀟灑的模樣。
後頭的藺禕蘭莞爾一笑,他們夫婦倆老愛吐對方的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家庭生活不合,豈知這就是他們一貫的生活方式,那天要真讓他們各自遇到完美的對象,他們還不願換呢!
對他們這種相處方式,他是羨慕的。
走出電梯門,他看了另一邊B棟緊閉的大門一眼,感到有點悵然若失。輕輕地搖了搖頭,加快腳步進入屋中,隨手將大門輕輕闔上。
對他的來到,他有什麼樣的反應?
***
魏采研在放好她手中所有的擺飾品之後,再度看向在一旁整理紙箱垃圾的藺禕蘭。他那漂亮的五官實在令人百看不厭,尤其是他時常掛在嘴角的笑容,可愛的令她好想抱在懷中。
「藺禕蘭……這名字挺特殊的。你父母取這個名字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她想:否則這個名字挺特殊的,聽起來又像女孩子的名字,一般人應該不會想為男孩子取這樣的名字才是,儘管這名字的確十分適合他。
「特殊意義?我想沒有,我父親叫藺仕禕,我母親叫連嵐蘭,取他們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就是我的名字。他們說這樣別人一聽就知道我是他們的孩子。」
說到這裡,後頭擺放易碎傢俱的李少芬噗哧一笑,跟著補充說明:「妳不知道我家老爺夫人對自己生的孩子有多麼滿意,老嚷著這麼漂亮的孩子只有他們才生的出來,所以替少爺取名字時便想盡辦法要讓別人知道這孩子是他們生的,聽說整整想了一個多星期才想到這名字。所以妳千萬別以為他們是亂取的,事實上,可是有這層特別的含意在。」這些事,是她從上一任管家的口中聽到的。在他們尚未去世時,她就覺得這一對夫婦不但外貌出色、心地單純善良,聽到這件事之後,又讓她發現了不少可愛的事,這樣的人,實在難得一見……可惜好人不長命,他們去世時,才三十出頭而已。
想到這裡,不禁擔心地看了少爺一眼。少爺今年才剛滿二十一不久,可是……
「別胡思亂想。」剛擺設好傢俱的小李一出房門就看見她的眼神,她在想什麼他都知道:「少爺不會有事的。」他很小聲的在她耳邊說,是說給她聽,也是告訴自己。
「你有一對十分可愛的父母。」也只有這樣單純的雙親,才能生出這樣的孩子吧!
魏采研從剛才在電梯內乍見藺禕蘭時,就發現這孩子的眼神就如同初生嬰兒般乾淨無瑕,讓她這個久在塵世中打滾的人感到萬分驚訝,奇怪的是在同時,她心裡居然升起一種不祥的念頭。
這孩子,活不久吧!
不安的感覺剛升起,她立刻猛力地甩甩頭,想把這不受歡迎的念頭給甩出大腦。
一旁的藺禕蘭看她突然猛搖頭,有點嚇到了:「怎麼了?妳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幫妳叫醫生?」語氣中充滿擔心,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認識了很久。
聽他的話,她連忙停止搖頭:「不用了!我只是在做頭部運動而已。」她好像嚇到他了。
「嗯。」藺禕蘭認真的點點頭,深信不疑,可愛的態度讓魏采研直想抱緊他尖叫。
「少爺,休息時間到了。」小李突然站到藺禕蘭身後,強制扶著他雙肩站起,讓藺禕蘭才捆到一半的繩子又鬆了開來,壓扁的紙箱微微隆起。
藺禕蘭看了他一眼,再看看周圍所剩不多的整理工作,「傑哥,等整理完我再休息好不好?」他想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多少幫些忙。
「剩下的我們整理就好,你把藥吃了,去好好睡一覺。」少芬也跟著過來拉人,手中已經盛好一杯溫開水,臂下還夾著好大一包藥。
「可是……」真的只剩下一些而已,他想做完它。
「沒有可是,你忘了你答應過醫生什麼?」
小李一說,他只好乖乖的和少芬一起進房。他答應過醫生必須要準時休息吃藥,而且必須聽少芬的話,否則就回醫院療養。
「你……你們為什麼?」看見他們忽然變得那麼專制,讓魏采研有些摸不著頭緒。要是她,她才捨不得對他那麼凶,不對,也不能說是凶,只不過就是讓她覺得怪怪的就是了。
「少爺身體不好。」小李簡單扼要的說。
「看得出來。」她早覺得藺禕蘭的皮膚過份蒼白,這使得他原本柔和的五官更添一份纖細的感覺。一個男孩子還是必須要有健康的膚色才好,至少這樣會讓她比較好分辨性別……不對!這不是重點:「他身上有什麼病嗎?」
「說白話一點就是天生心肺發育不完整。」這些醫學上的專有名詞少芬比較懂,她有學過一些護理,但她只要記得一些應變常識就好了。
心肺不完整?換句話說就是不但心臟有問題,連肺也有病了?「不能動手術嗎?」現在的醫學越來越進步,除了癌症及愛滋之外,好像沒什麼病是治不好的。
「打從出生不久就動過了,只是……」說到這裡,話變得難以出口。
「只是……」魏采研忍不住跟著問,心莫名其妙也跟著像是被提了起來一般……喂、喂、喂!他們今天才認識不是嗎?
「只是這種病不是光靠手術就能好的,還必須要有健康的心肺。」醫生說過,除了移植器官之外,沒別的辦法。少爺能活到現在,已在他們的預料之外,現在所能做的是也只有等了。
「我聽說器官很難取得是真的嗎?」她小聲的問,希望自己得到的答案能是相反的。
「少爺等了二十多年了,妳說難不難?」小李苦笑,要得到一個完整的器官不是有人捐就可以,像一個十歲孩子的心肺少爺就不能用,地方太遠也不成,剛取下來的器官必須在三至四小時以內進行移植,否則死的東西,活人可沒法用。
何況就算有器官,手術過後的感染、排斥現象都是他們擔心的問題,而且少爺這手術已經延遲太多年了,手術成功的機率越來越小。
他們的擔心不是沒有理由的。
「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到國外?」她想國外捐贈器官的人應該比較多,畢竟他們的信仰觀念和中國人死要全屍的觀念不同。
這正是最令他們絕望的地方。
「少爺的血型是稀少的HLA型,醫生說這種特殊血型,目前全世界登記在案的,包括少爺在內只有三個人。」所以在哪個地方等待動手術都沒差。
「當我沒問。」說得她難過死了,討厭自己剛才那種不祥的念頭竟然從別人口中證實,那種感覺糟透了。
房裡的藺禕蘭在吃完藥等少芬離開房間之後,看著房裡的天花板發呆,想起離開醫院時,醫生不放心的容顏。
他本來應該好好的待在醫院中,等待有人願意捐贈器官,讓他能動手術;而不是搬來這離醫院有一段距離,且容易損傷健康的地方,可是活了這麼多年,他第一次如此任性,堅持自己的想法。
雖然他們不敢告訴他,可是身體是他自己的,他會不瞭解嗎?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不敢期待奇跡的發生,不知為什麼,他就是知道自己只剩下不到三個月的壽命,也清楚這三個月內不會有人捐贈器官給他。那種清楚的感覺,就好像有人在自己耳邊告訴他一般。
他不是迷信,但他相信這份直覺。於是打算好好利用這三個月的時間,去過一個平常人所擁有的生活。他把他的想法告訴了醫生,出乎意料之外,醫生能瞭解他的想法,甚至……相信他的直覺。關於這點醫生當然沒說出口,可是他可以從他眼中看見他的瞭解。
所以在不合常理的情形下,他這個重病患者出了院,開始他另一種新生活。除了醫生及時常照顧他的護士之外,沒人真正知道他病情已惡化到什麼樣的程度。吃那一大堆藥,只是用來止咳、止痛及讓病況惡化速度減緩,並沒有什麼治療的效果。說起來他的主治醫生似乎和其它醫生不太相同,他相信不會有其它醫生會願意幫他到這種程度。
三個月的時間不長,可是對他來說已經足夠。對死,他一點也不擔心,甚至有一種回家的感覺,好像這人間不是他該存在的地方一樣,從小他就這麼覺得。
但是他很喜歡這裡!
這裡雖然有著他所無法理解的人性,可是他常常可以感受到溫暖,每個人都是可愛的。傑哥常說他會這麼覺得,是因為他接觸過的人太少,不過希望他永遠這麼相信。但是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即使他看過世界上的每一個人,他依然仍能保持這樣的想法。
怎麼說起來好像他心中藏有另一個人,那個人還可以跟他說話似的。為這個荒謬的想法忍不住一笑,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的思想蠻天馬行空的,連睡覺時的夢境都是有連續性的。
他常夢見自己是天上的天使,背後長了一雙純白無瑕的羽翼,和他說話的天使們,每個都漂亮到不像真的……記得當他跟其它人說到這件事時,他們不是回答他鏡子照太多了,就是他該常常照照鏡子。到現在他還弄不懂他們的意思,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矛盾的兩種回答,很可能是他太笨了,所以才聽不懂他們說的話,如果他能再聰明一些就好了。
要是有人知道他現在的想法,八成會猛翻白眼,一個在病床上度日卻能拿到碩士學位的人叫笨?會這麼認為的也只有他自己。
「你打算什麼時候閉上眼睛休息呢?」李少芬拿了一本雜誌在門口對他說。她本來收拾好東西想拿本雜誌進來看,順便照顧他。沒想到一進門就看見他看著天花板發呆,一下子笑一下子滿臉疑惑,看得她又氣又好笑。
「馬上休息。」藺禕蘭被抓個正著,立刻回以甜甜的一笑閉上雙眼。
相處也有十年的時間,李少芬還是被他的笑容唬得一愣一愣的,久久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有殺傷力的?」剛走過來的魏采研努力平息心跳,向李少芬嘀咕。
都快三十的人了,居然還像個少女一樣沒控制力,為那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搞得心頭有如小鹿亂撞。
「他要是知道,就不會有這樣的笑容了。」藺禕蘭笑容最大的魅力除了因為那張無人匹敵的俊美外貌之外,再者便是那純真的模樣,不帶一點矯揉造作,自然真誠。
「說的也是……他的照片不少吧?」魏采研突然問。
「是啊!妳怎麼知道?」李少芬回頭驚訝的問。少爺的相簿足足有三十多本,另外她知道錢老爺、夫人及大少爺還各自洗了一整本的精華集,嗯……老實說,她和阿傑也有一本、醫院裡的一些熟人好像也各自拍了不少。
「怎麼知道?妳不覺得妳這句話白問了。」魏采研揚了揚眉。
想到少爺的笑容,李少芬歎了一口氣。
的確是白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