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和苦行僧約好去參觀隱蔽的帝王墓穴而感到幸運,因為這為我考察他提供了好機會。關於本瓦薩科曾和我談過他兄弟失蹤的事情,苦行僧一點都不知道。因此我可以給他下個套,讓他鑽進去,從而證實我對他的猜疑是否準確。
過了一會兒,有人叫我去吃飯。我胃口很好,吃了很多東西。吃飯時我告訴伊斯梅爾,中午我不回來吃飯了,要去參觀墓穴。
他吃驚地說道:「安拉!這不是開玩笑吧?難道那個洞穴的臭味值得你懷念嗎?」
「這次和上次不同,我要去參觀的可不是鱷魚木乃伊。」
「這次是什麼?難道會是那邊洞穴中狼的殭屍嗎?」
「也許吧。」為了履行我對苦行僧許下的不講出實情的承諾,我故意岔開話題,「只有賽利姆一個人陪我前往。」
「讚美安拉!你讓賽利姆陪你去,就充分說明了這是一件沒有什麼危險的事情。你需要火把嗎?昨天的還沒有用完,就在那裡放著呢。」
「當然需要。此外還需要火柴和一根結實的長繩。」
我帶齊了所需的東西。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我沒有按照老者的要求只帶一支火把,而是帶了整整六支。我和老者約好正午前一個小時在大門口會面,但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一個小孩子跑來傳話,說他在城外等我們。
「他為什麼派你來,而不是親自來接我們去?」我問那個小孩。
「他從安拉那裡得到指示,目前還不能離開祈禱的地方。」小孩子答道。
既然是這樣,那我就去城外找他吧。在去找他之前,我要先到德伍特那裡去叫賽利姆。他們二人正在地毯上坐著抽煙聊天,我進屋時聽到賽利姆正在吹牛:「我怎麼能離開他呢?他對我十分信任,我是他的保護者。」
賽利姆可真是一個多嘴多舌的人!德伍特一邊迎接我一邊對我說道:「先生,我從賽利姆口中得知你又打算去冒險。那可太危險了,你還是不要去了!我敢肯定你這次去一定會發生不幸的事情。」
「賽利姆把我們的目的地告訴給你了嗎?」
「沒有。他已經發誓要保守這個秘密。這更加讓我為你們擔心。」
「你儘管放心好了,我們不會發生什麼事情的。」
「只有你會這樣想,因為你根本不把月亮的預兆當回事兒。我求求你了,還是不要去吧!」
「我也求求你,請你不要管我的事。我既然已經答應別人,就必須要履行承諾。」
「那至少別讓賽利姆和你一起去!」
「不讓我去?」賽利姆跳起來喊道,「我是先生的保護者,他要去哪裡,我就要跟到哪裡。不論多麼危險的地方,我都要和他一起去。為了他,我會不顧自己的性命,和毒蛇猛獸戰鬥到底。我已經做好了撕碎雄獅和猛虎的準備,以便——」
「你趕緊給我閉嘴!」我打斷了他的話,「哪裡有什麼毒蛇猛獸啊!你把槍放在這裡,只帶上刀去就行了。」
「誰知道會去哪裡呢,先生。說不定我們會進入沙漠,而在沙漠的邊緣,就有獅子或者其他猛獸。」
「簡直是胡說八道!獅子能把你怎麼樣呢?它可碰不到你,因為你見到它時,立刻就會逃跑,它跑得再快也追不上你。」
「先生,你總是戴著有色眼鏡看我。所以我請求安拉賜予我一場真正的危險,以便讓你看看,我會為你做出什麼樣的英雄行為。」
賽利姆插上腰刀,手裡拿著繩索和三支火把,和我一起出發了。在那個送信男孩的帶領下,我們穿過城市,踏上了昨天就已經留下我們足跡的那條路。當我們走上一個山丘時,我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人正蹲在沙地上用鐮刀挖著草根。我們走到他身邊時,他站了起來,這時我發現他就是我們找賣藝人時遇到的那個園丁。當我們出現在他的面前時,他的表情很平靜,一點兒也沒有意外之感,就好像在等著我們一樣。他露出了譏諷的微笑,對我說:
「太好了,異教徒要得到他應得的下場了。」他向我喊道,「你這個兔崽子,安拉詛咒你!」
向我喊完之後,他立刻轉身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看我有沒有追他。我現在哪有時間追他,我只把他的謾罵當成他對昨天挨打的無恥報復。後來我才知道,我的想法是錯誤的,他這樣做是別有用心的。
當我們置身於山頂時,那個男孩把遠處的一個巖洞洞口指給我看。
「老人就站在那個老墓穴處等著你們。」
我打算給他一點兒小費,但卻遭到了他的唾棄。他厭惡地說道:「把你的臭錢留在你的口袋裡吧!一個異教徒的錢對我可是極大的侮辱啊。去下地獄吧!」
說完後他也馬上跑掉了。這種事情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在東方國家裡,人們不論年齡大小,一般都會追要小費的,尤其是男孩。可是這個小孩不但不要小費,還敢嘲笑我,這可真是怪事。我和賽利姆一起向巖洞洞口走去,苦行僧正在那裡靠著。他的臉上寫滿了虔誠。這樣的一張臉讓我相信,他是不會欺騙別人的。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怎麼可能是罪犯的朋友呢?就在這時,我對他所有的懷疑都煙消雲散了。
他正靠在洞口,我們的腳步聲讓他轉過身來。老人躬身行禮,並向我伸出了手,臉上有一種溫柔的尊嚴。
「歡迎你,先生!在安拉的指引下,你走向了歡樂和幸福的目標!你履行了你的承諾,我也將履行我的承諾。我要帶你去看帝王,還有他們的妻子兒女和其他親屬。」
「你答應過我,說你會親自去接我們,你為什麼沒有做到呢?」我問道。
「我是按照安拉的指示行事的。我必須先祈禱,所以無法親自去接你們,只能派一名信使把你們領到這裡來。」
「你選的信使可不怎麼樣,他居然侮辱我。」
「他還只是一個孩子,還不懂得如何控制自己,所以你必須要原諒他。先不說這個了,我已經做好了準備,讓我們起程吧!」
他提出要走,也許是因為不想繼續談下去了。但我想讓他多說些話,因此我和他走成一排,把賽利姆放在我們身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苦行僧所走的路和我們前天騎馬走過的竟然是同一條路。我們默默地並肩走了一段路,最後我實在忍不住了,便開口問道:「請恕我冒昧地問一句,你曾到過哪些部族?」
「我曾去過青尼羅河和白尼羅河流域的所有部落,越過了達夫井,一直到了庫特潘。」
「你所看到的一切真令人羨慕。在上尼羅河一帶,有一個叫協內帕的地方嗎?」
為了能夠和他談起讓我疑慮不已的問題,我故意隱瞞了我的學識,向他問起非常簡單的問題。
「這是誰告訴你的?這簡直毫無根據。看來基督徒並不總是像人們想的那樣聰明啊!」
「但還是有協內帕這個字吧?」
「有倒是有。但協內帕不是一個城市或者鄉村的名字,它是獵奴者和商人居住的要塞的稱呼。」
「獵奴者!這聽起來很可怕啊!」
「你們聽起來會覺得可怕,但這裡的人卻不會那樣。你知道人們把奴隸稱為什麼嗎?」
「知道。土耳其人稱其為苦力或者艾西爾,而阿拉伯人則稱之為奧布特。」
「你說得很對!但奧布特也是奴僕、隨從或受聘者的意思,也就是說,我們把奴隸當成我們的僕人和隨從,而並沒有把他們當成我們的牲畜。」
「但從他們的家鄉和家庭中把他們劫持出來,難道不是一件殘酷的事情嗎?」
「不,在我們這裡,他們生活得比在家鄉好。」
「但是平均算起來,每賣出一個奴隸,都要死三個人啊!」
「一個非教徒是生是死並不值得去特別關注。對奴隸制以及對奴隸的捕獵,你必須要重新去認識,像人們一般理解的那樣是不行的。我去過很多協內帕,在這件事情上,我比你更有發言權。你聽說過『死亡之父』這個外號嗎?他曾被公認為是最著名的獵奴者,但現在又出現了一個人,名聲比他還要大。」
說這些話時,老者的臉上沒有了慈祥和尊嚴,取而代之的是世俗的熱情。這種變化是我從側面對他迅速的一瞥中看到的,我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從正面去看他,因為我怕他會有所防範,重新控制好自己的感情。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伊本赫提。」
「這名字聽起來非常虔誠,是『上帝之子』的意思。」
「但在這裡不是。伊本赫提這個稱呼,是由他父親奧布特阿西的名字而來的。它的意思是本源的『奴僕之子』。」
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我無法理解的自豪。我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只好努力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來。
「哦,原來是這樣啊。他的父親是叫做奧布特阿西?你認識這個人嗎?」
「我怎麼會不認識他呢?」他的語氣中流露出一種難以駁斥的肯定。
「那他的兒子,那個獵奴者呢,你也認識嗎?」
「是的!」
「儘管如此,我仍然認為他的名字不適合一個捕獵奴隸的人,『死亡之父』這個詞倒是很合適。」
「伊本赫提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做『勇敢者』,那是他通過他的行為而獲得的一個外號。這個名字對一個捕獵奴隸的人來說怎麼樣?」
「這個外號倒是很適合!它從何而來呢?」
「這是一個秘密。」
「他不可能一出生就是奴隸販子吧。以前他是幹什麼的?」
「以前他是一個商人,喀土穆的一個商人。」
「喀土穆?」
「對,是喀土穆。他曾是一個商人的幫工,而那個商人叫巴亞德·艾阿……」
苦行僧的話到此戛然而止了,他這樣做可不夠慎重,因為我猜出他肯定是要說巴亞德·艾阿赫。那個名字屬於本瓦薩科的兄弟失蹤前去找的那個商人。這個名字傳入我的耳中時,我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匆匆看了他一眼。或許他從中察覺到了什麼。他沒有完整地說出那個名字,只說了一半就停了下來,並且問我說:「你認識這個人嗎?」
「不認識。」
他用銳利的目光打量著我的臉。
「是這樣嗎?」
「對,我從來沒有去過喀土穆。」
「但你有這個打算?」
「是的。」
「是去找巴亞德嗎?」
「我和他素不相識,怎麼可能去找他呢?」
「你聽到這個名字時,感到有些吃驚,這不得不讓我懷疑。你對我並沒有像我對你那樣以誠相待。」
「你這是什麼意思?在這裡,我是一個陌生人,但你卻十分肯定地認為我認識一個連本地人都不一定認識的人,這不是很可笑嗎?」
「或許吧。你知道本瓦薩科是誰嗎?」
「本瓦薩科就是馬布德的嚮導。我和他曾相處過,所以我當然認識他。」
「你們談過話沒有?」
「當然談過了!我們談過墓穴裡的鱷魚木乃伊。」
「有沒有談到喀土穆?」
「沒有。」
「他派往喀土穆的兄弟呢?」
「兄弟?本瓦薩科有兄弟嗎?他是不是也住在艾休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