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之城 第14章 正義之僕 (1)
    當我在靠岸一邊的甲板上散步時,看到有三個男子站在岸上。柏油燈將他們的身影照得很清楚,不過其中並沒有賣藝人。船靠岸的地點相當僻靜,夜晚很寧靜,而我們剛才講話的聲音很大,差不多是在喊叫,岸上的人應該可以聽到。

    我停下來,想看清楚他們三個人。這時其中的一人上前一步問道:「這艘帆船是叫薩馬克號嗎?」

    「是。」我答道。

    「那你是乘客?」

    「正是。」

    「你是哪的人?」

    「我從德國來。」

    「德國人嗎?」那個人喊道,聽他的聲音判斷,在此看到德國人,他感到很高興,「如果太唐突了請原諒,請問你要去哪裡?」

    「艾休特。」

    「乘這艘船嗎?那你可要當心了!」

    「當心誰?」

    「當心船上的人。我們經過這裡時,看到一個人鬼鬼祟祟的,好像在偷聽你們講話。我們認識那人,他就是街頭賣藝人努哈爾。」

    「在船上,他曾想偷我的東西,但沒有偷到。」

    「這樣的話,你真的該感謝安拉!但說不定會發生更壞的事情。」

    「你們趕時間,著急走嗎?」

    「不。」

    「我可以請你們到船上來一下嗎?」

    我把跳板推向了岸上,這時卻有人在抱住它往回拉。那個人正是船長。

    「你要幹什麼?」他喊道,但他刻意壓低聲音,好像不願意讓岸上的人聽到,「誰才有請人來做客的權力,我還是你?」

    「都可以。」

    「不對,只有我。特別是他們,我已經聽出這些人是誰了——」

    他不敢再繼續說下去了,因為那三個人已經從搭好的跳板走到甲板上了。舵手看情況不妙,迅速消失在艙裡。同樣,那個服務員也趕快離開了。船長也不想見到這些人,如果來得及,他是很樂意消失的。但現在太晚了,他既無法離開,又不能把他們趕走。能做的就是趕緊把雙手交叉在胸前,右手觸摸心、口和額頭,同時深深地鞠著躬,那幅度差不多和納希爾的管家一樣了。從船長的反應來看,這三個人,至少第一個身份肯定不一般。

    那個穿著十分講究的人體魄強健,是個正當壯年的男子。他上身穿著鑲金邊的藍色上衣,下身穿著白色的肥褲,腳蹬黑色半高筒皮靴,腰間的紅絲腰帶上掛著一柄彎彎的腰刀,此外還插著兩把用金子裝飾的象牙槍柄的手槍。他的上衣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絲綢的長外套,顏色和質地與纏在頭上的頭巾是一樣的。他長著黑色連鬢鬍鬚的臉上,有一對烏黑的眼睛,此刻這對眼睛中閃爍著善意和探索的目光,停在了我的身上。他對船長不加理會,直接問候我:「安拉保佑!願你今晚過得幸福!」

    「祝你安樂健康!」我有禮貌地回敬到。

    然後他的隨從無言地向我鞠了一躬,我也躬身回禮。這時他才轉向船長,厲聲問:「你認識我?」

    「很榮幸,我已多次瞻仰過尊容。」船長的回答充滿東方色彩。

    「對你來說,認識我並不是什麼好事,剛才這裡不是還有兩個人嗎?」

    「那是我的舵手和服務員。」

    「沒有其他人嗎?」

    「沒有了,Saadetak。我的水手都離船上岸了。」

    「那兩個人怎麼不見了?他們去哪裡去了?難道是回到艙裡和老鼠做伴了嗎?」

    船長無言以對,低下了頭。

    「是這樣啊!我知道你們有什麼陰謀詭計。馬上把他們叫出來,要不然就對你施以鞭刑!」

    他的手指向腰間插著皮鞭的隨從。這個人很會顯示自己的威嚴。船長稱他為Saadetak,這是一種敬語,是「閣下」的意思,只有達官貴人才會被如此稱呼。老船長趕緊跑到艙口去叫他的兩個同夥。很快,那兩個人回來了,他們畢恭畢敬地站在桅桿前,連腰都不敢挺直。那個陌生人招手,示意讓我跟著他。舵輪處有一塊地毯,他走過去後,對我擺手說:「到我旁邊來坐,我們要開個會!來,抽一支我的歐洲雪茄!」

    我在他的右邊坐下了,第一個隨從坐到了左邊。這個人穿得和他差不多,只是簡單了一些,而且他也帶著一把佩刀。腰間插皮鞭的隨從站到了一旁,看到主人向他揮手,就從身上取下一個皮盒遞給了主人。這個人從中取出兩隻雪茄,遞給我一隻,剩下一隻留給了自己,第二個隨從已將火送上。其實,這些並不是上等雪茄,可如果這個埃及人要買,卻要付出高額的價錢!但他就像一個剛剛把一塊巧克力送給別人的孩子一樣,看著我,期待我的表現,所以當我從鼻孔中把煙霧噴出來時,盡量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樣子。看我這樣,他很開心地問我:「是不是很香?」

    「太棒了!」我誇讚道。

    「你是做什麼的?」

    「每年我要消耗掉很多墨水,用壞上百個筆尖。」

    「我知道了!你是一個學者,也有可能是個作家,是為了寫一本介紹我們的書才到這來的嗎?」

    「猜對了!」我笑了。

    「很好!很好!太令人高興了。我也想寫本書。」

    「什麼內容的?」

    「關於奴隸制。」

    「這個題材很吸引人。希望能早日見到這本書。」

    「當然!但我這本書還沒有題目。你知道的,一本書的題目,就好像一個人的腦袋。腦袋不好使的話,那做什麼都會顯得很愚蠢。可我要去哪裡找一個聰明的標題呢?在這方面,你是內行,能否給我提供些建議?」

    「世上有些作家書寫的很好,但卻找不到好標題,相反,有些作家隨時能想出漂亮、精彩的標題,但是很難寫出篇好的文字來。」

    「有這種情況。那你是前者還是後者?」

    「我們家鄉有一句俗語:長什麼樣的嘴,就說什麼樣的話。你明白嗎?」

    「是的。人們應不受束縛,順其自然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我寫作也是以此為原則的。」

    「那對於我這本書的題目,你有什麼建議呢?」

    「蘇丹的奴隸瘟疫或者奴隸貿易和人道主義,怎麼樣?」

    要是換成別人,這個建議肯定會讓他大吃一驚,可是他卻驚喜地一拍膝蓋說:「有了,我終於有了!而且同時有了兩個!這兩個正是我所需要的,只是我沒有想到。現在我還缺一個序。」

    「應該還需要一個導言吧?」

    「當然,總不能在序後直接寫正文吧。要有導言然後才能論述奴隸制。」

    「最後還要有個結尾。」我認真地說道。

    「對,結尾也很重要。如果寫不好結尾,就好像一匹沒有尾巴的馬。還有一點,如果我寫完了,你知道誰能把它印出來嗎?」

    「目前還不知道。關於這個話題如果能經常討論一下,或許我能想出一個合適的出版社來。」

    太奇妙了!就在剛才我的生命安全還在深受威脅,而在同一個地方,現在卻正在進行著一段非常有意思的談話。這個人一上船就把船長給鎮住了,對我而言,他就像是帶有七條馬尾的帕夏[ 帕夏分為三個等級,以身掛馬尾的數量(一、二、三撮)來區分等級高低。

    ],現在他又跟我討論他想寫的一本書,而實際上這本書還一點眉目都沒有呢。他能那樣對待船長,我預感這艘船上可能要有暴風驟雨,可是和我聊天的時候,我都產生了那個船長根本就不存在的錯覺。為什麼這個人想要研究奴隸問題呢?其實我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開玩笑的,可他卻馬上就認真起來。

    「這個問題我們當然還有時間再探討,你不是要去艾休特嗎?我也要到那裡去。」

    「真的嗎?那就另當別論了。」我說。

    「和我們一起走吧,不要留在這艘船上了。」

    「我也想走,但船長不肯把船錢退給我。我付的路費是到艾休特的。」

    「退錢?為什麼讓他退錢?一定有什麼理由讓你必須離開這艘船吧?」

    「這主要是出於我的安全考慮,但這件事我不想說了。」

    「怎麼了?」

    「要不然我就要長期滯留在吉沙了,但我的時間不允許。」

    「但我在這裡,你應該說出來。在我不知道你已經決定要離開的時候,曾警告過你要小心這條船。對了,沒有告訴你我是誰、是做什麼的,就向你提出這樣的要求,是我冒昧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也許你已經猜到了?」

    他側過身來,狡猾地看著我。據我觀察,這個人並不呆板,很有活力並且是懷有善意的。東方國家常會見到那種懶散遲鈍的子弟,他們故步自封,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眼前的這個人絕不是這樣的,我很樂意和他一起旅行。

    「你是一個軍官?」我猜到。

    「嗯!」他笑著應了一聲,「不全對,不過你猜的有點關係。艾赫邁德·奧布特·艾·因塔夫是我的名字。」

    艾赫邁德是「正義之僕」的意思。那這個名字是他出生時就用的呢,還是現在對他職位的稱呼呢?我也將自己的名字告訴了他。然後他跟我解釋說:「我也是船長,現在就邀請你到我的船上去。」

    我看著他,很疑惑。他是船長,現在難道是要到尼羅河上游去運取山扁豆葉和橡膠?不,肯定不是這樣!

    「不相信嗎?」他問我,「讓我告訴你吧,總督的船長就是我的職務,而且只有我一個人允許使用這個頭銜。」

    「總督的船長?其中有什麼不一般的原因嗎?」

    「當然。那特別的原因和我要寫的書密切相關。我很喜歡你,所以我可以告訴你。奴隸貿易已經被明令禁止,但現實中卻並沒有停止過。也許你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因此在絕望中痛苦地掙扎。」

    「我怎會不知道。不說別的地方,先說埃及吧,雖然販賣奴隸已被禁止,但尼羅河上游每年會有四萬名奴隸被運過紅海。其中有一萬六千名是運往其他地區的,而剩下的兩萬四千名則運來埃及。除此之外,還有四萬六千名從尼羅河上或從陸路運往努比亞。也就是說,每年從四個港口和十四條陸路會有八萬多名奴隸被運進這個國家。此外還有一點不能忽略,每賣出一個奴隸會伴隨三個人的死亡,他們有的是在獵捕時被打死的,有的在運輸途中就死去了。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艾赫邁德一言不發,只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就再告訴你,在君士坦丁堡的後宮,十到十四歲的女奴到處都是。別人只需花上二十塊塔勒爾就可以買到其中任何一個,可就在不久前她們的價格曾是這個數目的八倍!到底有多少黑人在面臨這樣的災難呢?但是那些端坐在大院公使館中的人卻說,奴隸貿易已經停止了!」

    「先生,看來你很瞭解情況,甚至知道得比我還多、還準確!」他稱讚道。

    「這都是最保守的估計,曾經有人認為每年有一百多萬人在蘇丹的獵捕奴隸的過程中喪命。你一定要把這些數字寫進你的書中。」

    「安拉作證,我會的!但你要記好這些數字,如果我需要,還請你再給我重複一遍。不過我現在想繼續我剛才的話,奴隸貿易仍在進行。會有很多運輸奴隸的船從尼羅河上游順流而下,很多警察巡邏船被派來查處此事。但那些船長和獵捕奴隸的匪徒們是一夥的,他們總是想方設法矇混過關。所以派一個執法正直的人進行監督是很有必要的,我就承擔這樣的職能,奧布特·艾·因塔夫,我的名字就是『正義之僕』,明白了吧!除此之外,我還兼任總督的船長。雖然我才上任不久,但是所有的壞蛋們都認識了我,因為就算給我再多的金子,我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罪犯。我的船叫『獵鷹』,船如其名,它和這種鳥一樣快,並且會在獵物出現的第一時間衝上去。任何帆船、木舟或者皮筏都逃脫不了它的追蹤,它的速度真的非常快。你有沒有興趣看看它?」

    「我很感興趣。」

    「現在它就停在離此處不遠的岸邊。今天我一定要停靠在吉沙,晚上就出來在河岸上巡視,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看,現在我就有了這樣的收穫。」

    「在哪?」

    「就是這艘船。」

    「這怎麼會?今天它才從布拉客起航!」

    「是的,現在它上面還沒有奴隸,但我注意這艘船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已經發現,有裝載奴隸的設施在它的船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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