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分鐘,我又把燈火吹滅,左手拿起手槍,打開扳機。掀開門簾一角,我看到站在煙草麻包旁有三個人,分別是船長、第三號鬼魂和賣藝人。賣藝人已穿好他的長袍,背衝著我,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臉。不過我確信他已經檢查過我的錢包了,因為從他惱火地搖晃動作來看,可能他正在告訴那兩個人,那裡並沒有要偷的文件。
那個舵手到哪裡去了?因為我只想找賣藝人,覺得他在哪無關緊要,所以忽略了他。可後來證明那太不謹慎了,當我掀開門簾走向甲板上的那三個人時,身邊突然響起了一聲大喊:「先生!先生!」
正是舵手在喊叫。他正從上面的舵輪處往下走,經過我臥艙旁邊狹窄的階梯時,看見了我。這聲喊叫讓我見識了這個竊賊可貴的機警沉著。舵手的喊聲已經向他通報了我的到來,眼下擺在努哈爾面前有兩條路:一是殺了我,再去找文件;一是逃跑。從他的選擇來看,他還是覺得放棄武力比較好。主持肯定已經向他講過我的事情,所以他知道向我進攻很危險,只有逃跑才是上策。此刻他的腦子裡所想的事情,可能就是不要把臉露出來,以免我今後還認得他。其他人聽到喊聲以後,按常理必然會回過頭來看一眼,像船長和服務員就吃驚地把頭轉了過來。然而賣藝人沒這樣做,他只是把聲音壓低了,急促地問:「真是那個狗崽子嗎?」
「是,真是他。」船長說。
「看來這回是白跑一趟了!」
努哈爾把我的錢包往地上一扔,裡面的紙片撒了一地,他猛地奔向了跳板,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不管怎麼說,這個竊賊把錢包給我留了下來,所以我覺得他逃跑了也好。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置他,交給此地的警察?那會產生很多的麻煩事!要麼教訓他一頓再把他放了?現在他自己走了,我就不必費力去跟他講對他的行為我有何意見了。我質問那個舵手:「你喊什麼!是想讓全開羅都知道我在這兒嗎?」
「抱歉,先生!」他道歉說,「因為你嚇了我一跳。」
「我長得這麼嚇人嗎?」
「不,不是,只是——我以為,我想可能——」他無言以對。
「你想什麼呢?」
「我以為你已經睡了,所以看到你,就嚇了一跳!」
「是不是就像是一個突然出現的鬼魂?」
「對,是這樣!」舵手說,他很高興終於找到個借口。
「我很抱歉,」我安慰他說,「希望沒有嚇壞你。走吧,和我一起找船長去。」
和舵手對話時,我一直在觀察著其他兩個人。他們正在彎腰拾起我的文件,把它們放回我的錢包裡,並把它藏到了船長的長袍裡。同時,我也把我的手槍藏了起來,至少這會兒我先用不上它了。誰都無法預料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很有可能那個竊賊又偷偷地回來,然後向我發起攻擊,這並不是什麼不可想像的事情。也許他只是一時驚慌,才決定放棄今天的行動。努哈爾的任務是偷到文件,我必須保護好這個文件,即使不放在身上,也會在其他地方藏好。剛才竊賊偷東西時,我要是動一下,就會被他刺死。所以,為了達到目的,他會不惜一切把我除掉的。因而我必須萬分小心,提防他再回來。但只有在照明條件好的情況下,才能預防危險。我必須馬上行動起來,不能在口舌上浪費時間。
於是我問船長:「船上有火把嗎?」
「沒有。那個有什麼用?」
「因為我認為,必要時可以用火把照亮船和水面。」
「船前、船後我們各放了一個柏油盆。」
「在什麼地方?」
「就在前面的艙箱裡。」
他指了指船頭放置的那個木製的好像櫃子一樣的箱子。我把燈籠拿過去,打開箱子,看到裡面有兩隻鐵盆和備用的柏油。我把鐵盆裝滿柏油,然後用燈籠的火點燃其中的一塊,其他的柏油立即跟著燃了起來。
「這是什麼?你要幹什麼?」船長和其他兩人問道。
「這個問題,你最好問一問下邊那個人!」我的手指向跳板回答道,此時正好看到一個身影從跳板跳到岸上。那個賣藝人還真想再回來攻擊我。他本來已經走到連接船和碼頭的跳板上了,但看到柏油火光又倉皇地逃走了。
「誰?那兒有人嗎?我什麼也沒看到!」船長馬上反駁說,不過和我一樣,他肯定也看見了那個身影。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就讓我來告訴你。」和他說話時,我已將第二個油盆點燃,然後把它端到了上面的舵輪旁邊。這樣,兩分鐘之內我就照亮了全船。要是和船長慢慢談判,談一刻鐘也得不到我想要的。我走下狹窄的階梯,將兩個人才能拉動的跳板拉回了船上。
「先生,你著魔了嗎?」船長喊道,「安拉保佑我們!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
他和另外兩個人站在桅桿旁。為了說清我們之間的事情,我走到他們跟前。
「著魔?是啊,這裡的確有惡魔。剛才有人想上船,柏油燈把他嚇跑了。還有這個好心的舵手,他把我當成鬼魂了呢!這是個誤會,但這裡真的有鬼魂,就站在那裡!」
我的手指向了我們的臥艙服務員。
「我嗎?」他問。
「沒錯,就是你!這一點你不會否認吧。」
「噢,安拉呀!他說我是個鬼魂!先生,是你丟魂了吧?快醒醒吧!」
我靠著桅桿看著他們,這兩盆火照亮了一切,當然也照亮了這三個人的臉。現在他們也不知道對我是客氣一點兒好呢還是粗暴一點兒好。
「是的,就是你,一個鬼魂!」我面向那個混蛋,笑得很舒心,「我清醒得很,倒是你把自己是誰都給忘了,你這個第三號鬼魂。」
他吃驚地後退了兩步,臉上那種表情,看著簡直是一種享受。
「什麼第三號鬼魂?你在說什麼呀?」
「那就讓我來幫助你恢復記憶。第一號鬼魂在我的房間裡,被捆綁著。第二號鬼魂在庭院裡,被我用槍托打暈了。而第三號鬼魂我追他到花園了,因為他拿刀刺我,而讓他跑掉了。這回懂了嗎?」
「還……還是不懂。」他有些口吃了。
「不懂?你剛才不是還跟這兩個人說,我讓你蒙羞,到現在臉上還帶著我拳頭的痕跡嗎?」
他不回答了,看了身旁的兩人一眼,那兩人很茫然,看看他又看看我,默不作聲。
「因為這樣,」我接著說,「你還希望魔鬼把我的身體撕成碎片,用最厲害的烈火折磨我的靈魂。」
三號鬼魂巴塔克看著我,有些驚慌失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還是老船長老奸巨猾,這時還裝作沒事人一樣,放開膽子說:「先生,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對這個虔誠而忠實的人說如此苛刻的話,我覺得——」
「你不是想把他推薦給我嗎?」我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接著說,「你不是想這樣做嗎?不都向他做保證了嗎?他將成為我的僕人,然後就把我交給主持。」
舵手和他們不一樣,早就怕死了。聽到我說的這些話,他兩手一拍頭喊道:「安拉呀,上帝啊!這太可怕、太恐怖了!他無所不知,知道我們說得每一句話!我要走,我要趕快離開這裡!」
老頭兒想跑,我拉住他的胳膊,說:「不能走!剛才你聽到他們兩人說什麼了,現在也要聽聽我將對他們說的話。」
那位舵手沒敢反抗,留在了那裡。可是船長並不想聽我說,因為他立即怒氣沖沖地說到:「先生,你是這艘船的乘客,作為船長我對人一向是以禮相待的,可是如果你——」
「以禮相待?」我打斷他的話,「說我是基督狗,說我空長著個腦袋沒有智慧,這就是你的以禮相待嗎?你認為最好把我殺了,你就是這樣以禮相待的嗎?」
「殺了你?」他打斷我的話,還裝出一副委屈無辜的樣子。
「偷錢包時,最好殺了我,你不是這樣說的嗎?」我很堅定,繼續說道。
「錢包?」船長故作吃驚地說,「你的錢包和我有什麼關係?」
「的確沒有關係,但我說的是事實。而且現在它還在你身上呢!快還給我!」
他立即把腰桿盡量挺直,喊道:「先生,在這艘帆船上,我是船長,而你是乘客。你知道剛才那樣說,意味著什麼嗎?」
「最後,」我補充他的話說,「我很正直,但你是個混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現在還沒到蘇丹,而是在吉沙,你不是說過,在這裡我們領事的權利要大些。對此,你有所顧忌。賣藝人逃了,而且——」
「賣藝人!」舵手大聲喊道,「他知道一切,連這個都知道!」
「沒錯,我什麼都知道。船長還笑話我太愚蠢,察覺不到自己已經身處險境。但我卻在譏笑你們這些神聖卡蒂納兄弟會的成員,你們還想偷我、傷我、殺我!努哈爾要來,我早就知道,我是故意讓他偷走錢包的,但你們要偷的文件我已事先藏好了,就是這三份!」
我把文件拿出來給他們看,然後又放回了口袋,繼續說:「竊賊偷完東西,就站在麻包旁檢查文件,但沒找到他想要的,就把錢包扔到了地上,後來看到我出現就逃跑了。而且我已經看到你把錢包藏起來了。快拿出來!」
「我沒有!」他仍在堅持。
「沒有?你沒有看到第三號鬼魂的鼻子嗎?難道你也想在臉上留下這樣一個裝飾嗎?看來你是想要認識一下我的拳頭,快拿出來,要不然我就自己去拿!」
我向他逼近一步,以便使他有緊迫感。他抓住長袍,後退著,面目猙獰地笑著說:「沒錯,我這裡是有個錢包,但我不會給你,而要把它送給尼羅河。你看!」
船長拿出錢包,就往河裡扔。我早料到他會這樣,縱身一躍,一把就抓住了屬於我的東西。那一瞬間他驚呆了,但很快回過神來,掄起拳頭就要打我。我抬腳踹向了他的膝蓋,他搖晃了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噢,安拉呀,船長呀!這太可怕、太不幸了,真是失敗!」舵手大聲喊著,跑到船長那想扶他站起來。而此時,那個可愛的「鬼魂」服務員,卻規矩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像個小學生一樣。
「你竟敢向我動手?」我很氣憤,衝著船長喊道,「看在你一把年紀的分兒上,我才不想給你更嚴厲的懲罰的。帶他到麻包那去,讓他坐在那兒,聽我提要求。」
最後一句話是對其他兩個人說的,他們乖乖地照辦了。我這一腳足以讓船長認識到自己不是那麼強壯。他已經筋疲力盡,不停地「哎喲」著,其他兩個人把他攙扶到了最近的一個麻包旁坐了下來。我跟了過去,對這個老頭兒產生了惻隱之心。評判一個人的好壞不能只根據他現在的表現,也應看他今後會怎樣,有的時候開始時雖然強硬,但後來就會變得溫和。船長遭受了這番沉重的打擊,好像垮了下來,蜷縮著坐在那兒,連看都不敢看我一眼。看到他這番表現,我說話時也溫和起來,好像是在安慰他:
「事已至此,現在我不能再和你有任何關係,不會再乘你的船,和你同行。」
「你最好和魔鬼一起下地獄!」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上這條船,納希爾付了多少船費?」
「只付了一百個皮埃斯特。」他回答,我想他已經猜到我要幹什麼了。
「撒謊!他付了二百,那一百是為兩個孩子付的。上船之前,他都告訴我了,相比之下,我當然更相信他!」
「一百!」船長仍堅持。
「三百!我現在要下船,這些錢你必須還我。」
「納希爾只付了一百。而且再也不用見到你,對我而言是莫大的幸福。快走吧!但從布拉克到吉沙,這段路你是乘我的船過來的,要扣掉五十皮埃斯特的路費,所以我只把剩下的五十還你。」
「就這點路也要收五十?好吧,是這樣的話,我不反對。但我也不走了,就等在此地讓警察來處理這件事。」
「這樣會耽誤好幾個星期!」
「那又怎樣,時間我有的是。」
「我也有!」
「讓我告訴你為什麼我不繼續乘船了,因為這件事最終的裁決結果將會是:我獲得自由,而你們將有很多時間在監獄裡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
說完,我離開了這三個倒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