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譚夢華(下) 第十四章
    夏日的夜,燠熱中一陣涼風吹來,顯得快意。

    這些日子的華韶宮裡,繁花盛開,若是讓哪一個園丁瞧見了這景色,一定會無法置信,這宮裡的花花草草不但開得茂盛,而且根本就是不論季節冷暖的綻放,五顏六色多彩得令人眼花撩亂。

    在這些花叢裡,一個碧綠的湖泊位於其中,才又過了幾天的時間而已,小湖泊看起來又更大了些,有一艘小小的船在上頭漂蕩。

    玄燁拎著一瓶酒,躍上了華韶宮的屋頂,靜靜地看著下方的美景。

    今日他退朝回來時,看見這繁華乍放的景象也愣了好久,尤其繁花之中坐著一個人,那人兒瞧見往他方向走來的人時,立刻笑開了顏,那瞬間的美麗令來人覺得繁花再如何盛放,也比不上這燦爛的一瞬間。

    他都快搞不清楚自己愣住的原因,是因為這繁花盛開的景象,還是這人兒比花燦爛的笑容了。

    藍兒……藍兒……他美麗的藍兒……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裡。」對著夜空他說,果不其然瞧見那個清麗的身影從底下屋簷走出,同樣輕輕的一躍便站在他的身旁。

    「找我有事?」

    「你該比我更清楚。」他要是個傻子,不會有機會坐上皇帝這個位子,還一坐就是這麼多年過去。

    也只有藍兒才會傻傻地相信他真的對他一直無法癒合的傷口、永不凋謝的花朵、明明只有他一個人在挖掘卻迅速地越來越大的湖泊不感到奇怪。

    這絕對有問題,而這問題絕對也只有一個人能清楚告訴他。

    「有些事情知道了不會比較好過。」這個男人,這些日子來的表現,讓他沒有話說,要不是他真的在改變,他哪容得這傢伙幸福至今。

    玄燁苦笑,舉起手中的酒瓶示意他要不要來一口。

    古清忻睨了他一眼之後,接過酒瓶坐了下來,抬手飲進一大口。

    「好酒,看來待在這深宮裡最大的好處之一就是享用不盡的美酒。」

    「物資樣樣不缺。」接回酒瓶,玄燁同樣喝了一口。「就缺人性。」

    古清忻抬眉。

    「今天早朝,我那一群臣子竟然開始管起我的房事,還說男人跟男人在一起於禮不合。我實在忍受不了了,就反問他:『於朝廷上過問皇帝房事,這於禮就合了嗎?』你真該看看那幾個食古不化的老傢伙的嘴臉。」

    「你讓我上來就是為了講這些?」

    「就是這些……古清忻,在這皇宮裡儘管朕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但是情感卻不是朕可以決定、可以控制的。這些人一直看著,就像朕不過是他們的掌中物,即使朕可以殺了他們,他們一樣可以毀了朕,讓這個王朝陷入絕境。」

    「你是要告訴我你不想繼續和他們針鋒相對?你想放棄藍兒?」

    玄燁笑出聲音,笑聲裡並沒有不悅或是心虛,而是全然的坦然。

    「朕……我若是這個意思的話,此時此刻就不會叫你上來了,豈不是討罵?」

    難得,這個總是把他當成什麼害蟲的皇上也會對他開玩笑,古清忻笑了一下。「所以你想說什麼?」

    「我剛剛的問題,你應該會比我更清楚……這裡到底是怎麼了?藍兒他……又是怎麼樣的情況?」

    「告訴你又如何?」

    「讓我知道我可以怎麼做,怎麼做對藍兒、對我都最好。」

    「太晚了,你問得太晚了,陛下。」

    古清忻望著天際,夜空中的星子閃爍,不管是在何時何地,似乎都不會改變一樣。

    「為什麼?什麼叫做太晚了?藍兒在這裡,我在這裡,只要我們兩個都在,什麼都還來得及不是嗎?」玄燁不懂他的意思,但是聽著他這麼說,他的心裡開始不安,那種不安的感覺讓他想起數個月前似乎也曾經在戰場上感受到,彷彿有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正在他的生命裡消失。

    「問題是,你確定你的藍兒還在這裡嗎?」古清忻上前抓住他的手,將他拉下屋頂,直直地穿過迴廊來到殿內感覺上最是舒服的角落,角落上擺放著柔軟舒適的床榻,上面有著似乎睡得十分舒服而粉色的唇角微微勾起的映藍。

    「做什麼?」玄燁小聲地詢問,怕就這麼把睡得正熟的人兒給吵醒,剛剛他為了從他身邊起來而不驚動他,可花了不少的精力。

    古清忻不多說些什麼,抓著玄燁的那隻手,將他的掌心貼在映藍的胸口。玄燁還不曉得他這些動作究竟是什麼意思時,他已經感覺到手掌心裡的異樣。

    「貼在他的胸口,告訴我,你有感覺到溫度,有感覺到心跳嗎?」

    沒有!

    沒有溫度……沒有心跳……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他一直沒有發現?

    為什麼他擁抱著藍兒的時候,就只記得想盡辦法去溫暖他的身體,以為他是因為天冷的關係身子熱不起來,卻沒有想過根本不是熱不起來,而是這身體根本就沒有溫度!

    「為什麼?」

    「因為映藍已經死了,在你那個驕傲的皇后推他落入水池時,摔破了頭,在你在戰場上,他最需要你的時候,死了!你真的有天真以為他這樣脆弱的身體,在受到那樣的傷害之後還可以禁得起日日月月的等待,等待你到今天,等到你終於回頭嗎?」

    死……了?

    他的藍兒,的確沒有溫度……沒有心跳……但若已經不在人間……那他懷裡的是?

    「那現在我所看到的這些是什麼?我觸摸到的這些又是什麼,藍兒明明就在這裡,他明明就在我的懷裡,你看他,正睡著不是嗎?」腦子裡不願意相信古清忻的話,玄燁將床上的人兒抱起,感覺懷中有著淡淡馨香的身子是多麼的真實,他可以這樣看著他呼吸,親著他的雙唇,擁抱他的身體,這樣的藍兒怎麼會是已經……已經離開人世?

    「現在在你懷中的,只是他的魂魄。靠著琉璃花所圍出的結界,他可以像現在這樣存在,就像琉璃一樣,只要你不打破,它就是事實。」

    「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你只要知道事實就可以了,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我有說過很多時候,不去瞭解會比較快樂。」

    玄燁看著懷裡的映藍,原本睡得很熟的人兒似乎因為兩個人的交談而感覺到不安,眉頭皺了一下,小手抬起來揉了揉眼睛想要醒來。

    「玄燁?」愛困的聲音難得帶了點撒嬌的意味,玄燁知道這些日來其實累壞了他,每天幫他做那些除掉爛泥巴、種草種花的工作,晚上有時候興致一來,還常常被他擾得到天亮才能睡。讓這樣的身子去負荷這樣的動作,也難怪他想睡了。

    「沒事,繼續睡。天色很晚了,我吩咐一下清忻明天要做的事,馬上就就寢,我在這裡陪你,先睡好嗎?」

    愛困的腦袋沒有想太多,點點頭在他懷中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閉上雙眼繼續剛剛的好夢。

    看著他像孩子一樣的睡顏,玄燁指尖輕輕撫摸過那無瑕的肌膚,低首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還是這樣的柔嫩令他不捨。

    這樣的藍兒,怎麼會是……

    「你說的結界,可以一直這樣維持下去嗎?」

    「如果沒有人打破的話。」

    古清忻看向睡著的人兒。「看映藍,這個結界是因他而生,一旦他覺得夠了,你不愛他了,或是有人傷害他了,這一個夢境便再也無法維持下去。琉璃花只是結界的依憑,雙飛玲瓏吟才是這個結界的生命,玲瓏吟裡生生世世得不到愛人回頭的怨魂,藉著映藍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反覆地做著當年情人仍愛著自己時的好夢。若是這夢不再美好,不再甜蜜,那麼又有誰會想要繼續?」

    玄燁親吻映藍的額,瞧見這小傻瓜即使是睡著也仍戴著他為他做的青鳥,如果可以,這樣的美夢他也想繼續下去。

    「我該怎麼做,才能讓這夢永遠也不會被打破?」當他再度抬起雙眼看著古清忻時,眼裡的決心讓古清忻鬆了一口氣,心中提著的重擔,終於落下。

    「那……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

    玄徹站在自己兄弟的面前,雖然此時一肚子火,卻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他又不能對皇帝發脾氣。但是這件事如果不發脾氣的話,他覺得就少了點氣勢,感覺會非常像是小媳婦在計較些什麼。

    「敢問陛下為何接二連三數天不早朝?」

    玄燁從奏折下抬眼,看見自己的弟弟一身王爺模樣,叉著腰非常有氣勢地在質問他這個皇帝,那模樣令他莞爾。

    看見他嘴角的笑容,玄徹頓時感到全身無力,偏偏又火大得很。

    「我可以問一下皇兄你臉上那表情是什麼意思嗎?」

    「沒什麼意思,玄徹,我只是覺得你越來越有當一個王爺的威嚴了。」

    「廢話……」瞧見兄長抬眉,玄徹趕緊轉口。「我是說這是當然。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兒女已經成群,要是再沒個王爺的模樣,可是會被我家那幾個刁鑽的小娃兒給笑掉大牙,當爹的自然該有當爹的樣子。」

    「說得也是。」然後玄燁繼續批改桌上的奏折。

    「皇兄,若是我沒弄錯的話,你好像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吧?」

    果然,玄燁露出還是被你給發現了的表情。

    「皇兄……不是我愛說,之前那群臣子什麼禍國殃民、什麼紅顏禍水的議論近來才稍微有點平息的樣子,可這幾天皇兄你竟然沒了平日準時上朝的習慣,接連好幾日都不見你出現在朝廷之上,你知不知道那群大臣說起話來可難聽了。尤其是伍員那傢伙,竟然說事情就如同他所想的那樣,皇兄終究還是被那南迢來的妖孽給迷惑住,今天不早朝,以後不曉得還會發生什麼樣的事。那老傢伙說完竟然還一臉得意地看著我,彷彿在跟我挑戰,認為當初我不信他,現在錯了該怪誰一樣。」

    「砍了他的頭不就得了。」

    「要是能說砍就砍,你以為他今天還會有機會在我面前說話嗎?」

    「而後呢?」

    「而後?還有什麼而後?我就是來問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讓皇兄這些天儘是窩在華韶宮不然就是這潛龍殿裡做什麼?」要不是他進來後發現他皇兄不但沒有讓那個男寵陪在身邊,書房裡總是堆積如山的奏折還已經批過大半的話,說不定他還真信了那個賊老頭所說的話。

    「批奏折,你不是看到了?」玄燁指指那些已經消除大半的奏折。

    「我看得出來。問題是為什麼皇兄會突然想要批那些反正總是會累積一堆的東西,過去不是都照著順序一一批閱就可以了嗎?」皇帝就只有一個,可是上奏的大臣人數可多了,有些大臣心裡就是想著送達的奏折反正就是會被累積,很乾脆地將所有的問題全都寫在同一份上,看起來長長的一大串。如果是文字精練的人那倒還好,可以立刻抓住重點決定,若是遇到那種喜歡長篇大論的,可就辛苦了,因此很多時候光是一份奏折,一天的時間都不見得能批閱完。可皇兄已經算是相當勤奮的皇帝,儘管奏折還是越累積越多,每天處理完的部份卻都不少,並沒有落下什麼沒做到的。

    「現在不行。」

    玄徹瞇起眼睛,說起來他可算是腦子聰明只是個性略微直線條而已,該懂的事他可沒真正傻過。

    「皇兄你不會是要告訴我,你又想離宮了吧?」

    「沒錯,接下來可能就要麻煩你一點了。」

    「我就知道……」他就說那群大臣根本就是腦袋不靈通,皇兄怎麼可能是被迷惑,八成又有什麼計劃,現在果然證實了。

    玄燁看著模樣已經成熟許多的弟弟,他的成長他一直都看在眼中。記得剛和藍兒相遇的時候,玄徹仍像個孩子一樣,不但個性衝動,還會跟古清忻鬧彆扭;現在雖然個性還是顯得有些大而化之,但在處理事情上卻已經顯得有大將之風。看來他出征一年多的時間裡,為了讓朝政可以正常運作,玄徹肯定是有了不少的挫折跟經驗,就像當年剛接下皇位的他一樣。

    皇帝這個位子,只要是有能力者,人人都可以坐,況且玄徹是他最親的兄弟,在這世界上除去母后之外最親的親人,他做得到的事情,他相信玄徹也一樣做得到。

    「所以我離開的這段時間,朝政可能又要麻煩你了。放心,不會太久。」

    「我知道了。」玄徹歎息,他就知道皇兄一有事,倒霉的絕對是他自己,看來又有一陣子好忙了。

    「這次不拒絕?」之前要他幫忙代理朗政的時候他總是會嘮叨很久,遇見映藍的那一次更是直接賴著一起出來,沒想到這次這麼乾脆。

    「有用嗎?」過去的經驗實在是太過豐富,從來就沒有一次成功勸服皇兄的。

    「是沒用。不過,久了你也很習慣怎麼處理國事了不是嗎?連代我上朝都做得很好。」這幾天他其實有在看著他怎麼處理那一群大臣的刁難,結果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好,讓他很欣慰。

    「那當然,我向來非常負責,不過這可是暫時的,我可不想一天到晚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對於這句話,玄燁只是微笑沒有回答,讓玄徹心裡冷了一下。

    「皇兄,你不會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沒跟我說吧?」他覺得他的笑容很像在算計著什麼。

    「你說呢?」

    「我怎麼可能知道。」

    「那就別多想……這次我不會讓藍兒陪我一起去,所以你幫我好好看著,任何人都不准進去華韶宮,千萬別再發生像我出征時皇后的那一件事,知道吧!」恐怕……也沒機會再發生了,在那一次……在那一次他的藍兒便已經失去了生命,他也失去了他生命中最珍貴的寶物,如果不是有古清忻在,當他出征回來,看到的只會是黃土一堆。

    「皇兄?」為什麼皇兄的臉上會如此絕望?他不是跟那個男人相處得很好很快樂嗎?

    「沒什麼,我說的話你記得了吧?」

    「自然。」

    放下心,感覺到一陣微風吹過,窗外的園子裡花朵綻放,卻看不見像華韶宮那樣的花瓣片片。

    但……這才是正常的不是嗎?

    華韶宮那樣燦爛炫目的美還可以維持多久的時間?

    ***

    「今天怎麼這麼早?」

    剛回到華韶宮中,小小的人兒立刻迎上來,纖細的手指忙碌地為他整理身上的衣袍,卸下繁重的裝飾,讓他可以輕輕鬆鬆地等待接下來下人準備好的美食。這樣的相處,多麼像一般人家老夫者妻的相處方式,每一天都可以感到溫暖窩心,如果這一雙為自己打理一切的雙手,可以更溫暖些的話,該有多好?

    牽著他的手,明知道不可為,還是緊緊包著想要捂暖他的手心。

    「早一點不好嗎?可以多陪著你一點呀!」玄燁立刻在那張小臉蛋上親了一口,惹得小人兒嬌笑不已。

    「好好!都好!別親了,別親了啦!衣服都亂了,唉呀!」映藍手忙腳亂地躲避他的親吻攻擊,可是手上全是好不容易幫他拆下的衣飾,怎麼可能敵得過他,全身衣裳立刻都被弄得狼狽不已。

    「亂了沒關係,這樣看起來更可口。」

    映藍沒好氣地瞪他,但在兩人目光交接之時,他看到了其中忍著的苦,疑惑地將指尖撫在他的眉尾,不忍地放開手中的衣飾,捧住他的臉龐。

    「怎麼了?為什麼難過?」

    「沒什麼,最近要批的奏折太多,一忙起來心情有點煩而已。」

    「別騙我,你騙不了我的。在我的眼中,玄燁就只是玄燁,不是那個總是要戴著面具的皇帝,所以你瞞不了我。為什麼不能告訴我?因為我很沒用是不是?嗚!」他還在難過自己沒辦法分擔玄燁的重擔,兩隻大手就已經掐住他嫩嫩的臉頰往外拉,害他接下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瞪他。

    「誰說你很沒用的?我可不許你亂說。如果不是有你,恐怕我還是那個只懂得怎麼當皇帝,卻不懂得怎麼去愛人的攸羅玄燁吧!」

    他這麼一說,映藍臉整個紅了起來,一雙眼睛睜得好大好圓,讓玄燁差點就想伸出手捧在下方,怕它們就這麼滾下來。雙眼裡的神采好亮,真的就像是有星星在裡頭閃爍一樣。

    他說了什麼嗎?

    他說了什麼事情,竟然讓這個可人兒出現這種讓他愛到心坎裡的模樣?

    「玄燁……」

    「啊?」呆呆地回應,天曉得他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阻止自己在他臉上亂親。

    「你剛剛說……」映藍看起來總像是嘟嘟的小嘴抿了一下,然後貝齒咬住下唇。「……你剛剛的意思是不是說,你已經懂得去……愛人?」

    說到最後兩字,玄燁終於明白他的藍兒在臉紅些什麼,為什麼表情會那樣艷麗中帶著羞怯。原來,他一直忘了跟他說。天啊!他怎麼會忘了這麼重要的一件事?

    玄燁趕緊拉著人,到華韶宮最美麗的地方,在被湖水荷花團團簇擁的亭子裡讓他坐下。

    「藍兒……」

    「嗯?」看他突然變得正經的表情,映藍奇怪地歪著頭。

    「藍兒,我要你知道,我攸羅玄燁這一輩子,心裡頭最愛的人就是你,想要相伴一輩子到老的也是你。映藍,我的藍兒,我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從現在到將來,我會一直牽著你的手,到我們一起閉上眼為止。」

    映藍雙唇微啟,臉蛋再次漫起紅霞,一雙大眼眨了眨,像是不敢相信剛剛聽到的話卻又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凝望著他好久好久,久得讓玄燁幾乎要以為是不是自己剛剛說得不好,讓映藍完全聽不懂他的意思。

    「藍兒?」

    「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他沒有聽錯是不是?

    他真的說了愛他,他真的說了想要和他在一起一輩子,他愛上的人終於愛上了自己,他們可以自首到老是不?

    蔚藍的雙眼開始蓄積晶瑩的淚水,只是在眼眶中打轉著遲遲無法落下,映藍極力忍著。

    「真的,我剛剛說的都是真的。過去是我傻,也許早在湖中山莊時,你跟我說玄燁就是玄燁時,我看著你乾淨充滿著信任的眼神,就已經陷入其中。只是當一個皇子,當一個皇帝的時間太久,久得讓我傻傻地將尊嚴當成一切,因此忘記人和人之間若是想要牽手一輩子,付出該是互相的,不該是只懂得奪取,所以我傷害了你,讓你因此……」想到映藍冰冷的身體,沒有心跳的胸口,酸意從玄燁的鼻間迅速地感染了雙眼。

    天底下果然沒有後悔藥可以吃,他為了一時的尊嚴,讓他的藍兒得到了什麼!

    「你知道了……」聽著他說,然後看著他悔恨的表情,映藍明白了之前在他眼中看到的痛是什麼,想起了牽手一輩子這個承諾是必須兩個人才能完成,但是他,早已經不是……

    在眼眶中打轉的淚終於滑落。

    奇異地,湛藍的天空竟然也開始飄起細雨,在明亮的天空下,下起了少見的太陽雨。

    雨絲在風中飄,在涼亭裡的兩人衣裳一下子便沾上濕意。

    然而真正濕透的卻不是衣襟,不管是映藍還是玄燁,都只能淚眼相對,為了那個已經不可能的希望。

    「是清忻跟你說的。」清忻跟他說過,不可能瞞得了玄燁一輩子,希望有一天他可以自己對他說明白。只是他害怕了,玄燁回來之後的日子太幸福快樂,讓他害怕如果說了,什麼也就都沒有了。

    所以他窩囊的對著清忻說:不要,不要!再給我一點時間,別逼我這麼快打破一切,我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來……

    「清忻早要我跟你說的,但是我好不容易……才等到幸福……所以我沒辦法說出口……」

    「我知道,清忻也知道,但是看看這湖泊,一點也不像是我們自己挖出來的是不是?我沒辦法忽視,所以清忻牽著我的手將掌心貼在你的胸口,終於讓我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再也無法挽回的事。」

    「我不想死,燁……我跟清忻說我不想死……我好怕死了就什麼也沒有,我答應要等你,死了就等不到你了……」就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這樣的幸福。

    淚水再也無法忍住,玄燁只能看著它一直不斷地滑落,每一滴都像是在控訴著他的錯。

    「別哭……藍兒別哭,我們還是可以有我們的幸福。」

    「但是我已經死了……你看…你還沒回來的時候,我常常這樣看著自己,然後好難過,好難過……」伸出雙手,冰冷的掌心在映藍的注視之下忽隱忽現。

    玄燁害怕地伸手緊擁住眼前的人兒,深怕他突然之間就這麼消失。

    映藍感覺到他擁著自己的力道好緊,擱置在兩旁的手攬住那個抱著自己的人。雖然他已經死了,但是他可以這樣讓玄燁抱著,可以感覺到他抱著自己的力道,還可以感覺到他的溫暖,這一刻真的好真實,真實得讓自己可以遺忘自己早已死去的事實。

    想起這些日子來的回憶……

    他心愛的人,卸下皇帝的裝扮,像個最平常的男人一樣,為了一個小小的夢想和他在小水池邊挖土。

    有時候泥巴沾滿了臉,有時候曬得臉都紅了,更多的時候全身流淌著汗水讓他怎麼擦也擦不幹。

    要是讓他的臣子瞧見了,會嚇掉眼睛吧?

    但是只有他知道,只有他看得見,他一個人的玄燁啊……

    「雖然我那時候難過,但是現在我很快樂,真的很快樂。」

    即使這些後悔似乎已晚,但是能有現在這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他便已該知足。但如果可以,他依然會想向上天乞求,能不能再給他更多一點的時間……

    玄燁凝視著這張他已經深深刻在心裡的臉龐,他的映藍從來就不是懂得隱藏自己心情的人,此時此刻他臉上所想要壓抑的希望,他怎麼可能會不懂?閉上雙眼感覺這個已經漸漸熟悉得彷彿是自己一部份的身體,擁抱在懷裡的身軀,如今無論如何再也溫暖不了那一份體溫,腦海中響起那天古清忻在讓他知道事實之後,對他說的話。

    『雖然我應該讓你知道,你究竟失去了什麼……然後讓你一輩子後悔一輩子無法忘記,就像玲瓏吟世世代代的傳說,那些傲視天下的皇帝本該得到的。可是我想映藍大概不會這麼希望,這個傻瓜即使自己都快死了還只記得要等你,讓他借此報復你對他的傷害,恐怕是他一輩子也做不出來的事,就像玲瓏吟裡的每一個怨魂一樣,都只知道等,只懂得怨,卻從沒有想過要報復。

    『玲瓏吟裡的魂魄,每一個都是傻得讓人想要打一頓看能不能醒來的傻子……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放不開這群傻子,現在我唯一能幫到的,就只剩下映藍……你想要和映藍永遠在一起嗎?』

    『當然,你有什麼辦法可以讓……讓藍兒重新活過來……』

    『我沒辦法,我並不是神,但是我卻有辦法讓你們永遠在一起,只是你必須放棄一些東西。』

    『什麼東西?只要是我可以給的,沒什麼不能。』

    『是嗎?你的皇位呢?你的親人還有你的……』

    「藍兒,我們可以的,可以一直像這樣在一起,一直一直這樣快樂。」他將懷裡的人抱起,讓他坐在自己的懷裡,伸手抹去他臉上沾滿的淚水。

    映藍讓他抹著淚,瞧見他臉上同樣有著淚漬,也伸出自己的一雙小手幫他擦去,但是在小小的亭子裡實在是躲不了太多的雨,兩個人發現彼此的雙手好像怎麼也抹不幹,於是笑了起來。

    「今天的雨好舒服。」

    「是啊,在這樣的夏天裡冰冰的很舒服。」像要證實自己的話一樣,玄燁把自己的臉貼到那張小臉上,互相沾著彼此濕濕的水氣。

    閉上雙眼,映藍愛極了他這樣寵著自己的時刻。

    「真的可以嗎……燁,我們真的可以這樣永遠永遠在一起嗎?」

    玄燁深吸一口氣,汲取著懷裡人兒的馨香。「可以的,只要我願意,我們一定可以像這樣永遠永遠的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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