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趕兩天路,在入夜之前,南宮缺策馬停在一處掛著「南餅坊」牌匾的地方,然後抱她下馬。
大門裡立刻有人迎了出來。
「少爺。」來人訝異地看著少爺帶了個女人回來。
南宮缺隨意點了點頭,將馬匹交給跟來的小廝。
「韓通,找一間房給她住。」
「是,少爺。」韓通得令,立刻吩咐人去清掃一問客房。
「妳先去休息。」南宮缺要她跟著一名奴僕走。
「好。」她聽話地抱著包袱走人。
韓通收起訝異,跟著南宮缺到書房。
「這三個月,坊裡沒事吧?」南宮缺應著。
「一切安好。」韓通回道,「不過因為愈來愈近中秋,所以各鋪子的訂翠都變多,我多找了一些人來當臨時工。」
「嗯。」南宮缺點點頭。
「這是最近的收入支出記錄。」韓通遞上一本帳簿,再從櫃子裡拿出一迭賬本。「這是各鋪子的經營狀況。」
沒有人知道,其實獨來獨往、在江湖上名聲赫赫的絕劍南宮缺,其實就是京城一帶,有名的百年餅鋪--南餅坊的主人。
南餅坊的舊居就在這個離京城三個城鎮的小城鎮裡,因為這個小城鎮居民並不多,所以很早以前,南宮家的祖先就將店舖向外擴張,各派任值得信任的管事經營,按月作經營報告,而這個南宮家的舊居仍然經營著,除了是南宮家人的居處,也是餅鋪的總店,各店舖有應付不來的訂單,這裡就負責支持。
雖然南宮缺是南餅坊的主人,但其實就連各管事都不一定見過他。餅坊和劍客根本是兜不在一塊兒的兩種身份,南宮缺在餅坊裡的舉動一向低調,加上南宮缺的母親經營時也隱身幕後,不給名號,所以現在有許多外人都認為,南餅坊的主人單姓「南」,直接稱作「南少爺」。除了韓通和幾個忠心的老僕之外,也就沒其它人知道這件事。
韓通長了南宮缺幾歲,原本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因為敗在南宮缺手下,所以認他為主,一直跟著南宮缺,南宮缺在拒絕不了的情況下,乾脆將他安排回老家,要他棄武從商,更將管理的權力放給韓通。
沒想到韓通卻從此對做生意上了癮,而且又把南宮家祖傳的餅鋪生意做得更加有聲有色,後來乾脆就消失江湖、定居在這裡替南宮缺看家了。
所謂「大隱隱於市」,韓通很樂意就這樣安居,笑看江湖事。
「我帶回來的人,叫作水兒,待會兒讓人送晚膳給她,再讓她梳洗休息,從明天開始,你安排事情讓她做,她體質偏弱,你要看著辦。」南宮缺一邊看著帳簿,一邊交代道。
「是。」跟了南宮缺七年,韓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讓水兒有事做、增強體力,但是不可以累著她。
「那你先去忙吧,有事我會找你。」
「是,少爺。」韓通退下。
一整迭賬本,真要全部看完大概得花上一整天,等用過晚膳、看過四本帳簿,他才發現已經過酉時了。
南宮缺拿了一瓶活血舒筋的藥膏,離開書房,往水吟睡的房間走去。
雖然住在客房,但韓通很細心地把水兒的房間,安排在離南宮缺比較近的地方,讓南宮缺走出自己的庭院就能找到她。
還沒走到房門口,他就聽見從她房裡傳來的呻吟聲。
「爹、娘……」
南宮缺神情一凝,直接打開門走了進去,看見在床鋪上不安掙動的她。
在地窖裡,她們不斷聽見哀叫、求饒與狂笑。
她們心裡害怕,緊緊抱著彼此,怎麼都不敢出聲,直到外面安靜下來,所有的哀叫全然消失。
過了好一會兒,她們才翻出地窖,水家堡裡一片黑暗、寂靜,聽不見任何人聲,沒有任何燈火,只有空氣裡散不去的血腥味。
「姊姊……」水兒緊握住姊姊的手。
「別怕。」她打起火折、點亮燭火,舉著燭燈牽著妹妹走出書房。
一踏出門口,就看見一名老僕橫死在地上,肚子上的窟窿冒出大量血水,他的雙眼睜著不肯閉。
「姊姊!」水兒驚嚇到,認出眼前的人,淚水隨即流了出來。「王伯……」
「水兒,鎮靜些。」她深吸口氣,壓下心中的傷心與憤怒,牽著妹妹再走出去。
所有水家堡的人,全成了一具具屍體,爹的棺殮還在廳堂,而娘……卻已被安葬在水家堡後方的花園裡。
「娘……」她低囈著,淚水又流了出來。
南宮缺一看就知道她又作了惡夢,而且夢的是水家堡的事,他抱起她,低聲喚著:
「水兒,醒醒。」
「唔……」她搖著頭。
「水兒,醒一醒!」他搖著她。
「娘!」水兒驀然驚醒,直覺就推開身邊的人。
「水兒,是我。」他沉聲道。
「南……南宮大哥?」認出是他,她哽咽一聲,投進他懷裡,嗚嗚咽咽地開始哭著:「我……夢見以前……」
「我知道。」除了水家堡外,大概沒有什麼事會變成她的惡夢了。
「好多……好多的血……好多人……死了……大家……都不在了……娘……也是……」她斷斷續續地說著。
「都過去了。」他拍著她安慰。
自從遇到她開始,他好像就一直在做這種事,從開始的陌生,到現在已經有點變成習慣的自然了。
「我……想他們……咳咳……」哭到打嗝,呼吸不順。
「好了,不准再哭了。」他抬起她的臉,拉起被單擦著她的臉,一邊不忘拍撫她的背。「妳可以想他們,但是不准太傷心,一直記著那段過去是要妳不忘記父母,不是讓妳老是哭著醒過來。」
「我……我……」
「聽話。」他命令。
望著他總是堅定的神情,水兒漸漸平靜了下來,低喃著問道:「你有怕過的時候嗎?」
南宮缺深思了下,搖頭。
「沒有。」
「你沒有擔心的事嗎?」
「擔心、害怕,都不能解決事情。」他一向是面對,不是退縮,更不會逃避地自欺欺人。
「可是,已經發生過的事不會改變,已經失去的……也不會回來……我明白這是事實,所以……更難過……」
她的心,一直是那個十年前驟失雙親、被嚇壞了的小女孩;她只懂得傷心,不懂得接受事實、不懂得讓自己習慣那樣的血腥與過去,只好重複著不斷的惡夢,一而再、再而三,永無止盡。
「妳一直都作惡夢嗎?」他敏銳的意識到這一點。
「嗯。」她點著頭,表情很平靜,像是早就習慣了這樣的事。「以前,姊姊總是不放心,常常陪著我睡,在我作惡夢的時候叫醒我,安慰我,直到我再度睡著。」
「但是在客棧的時候--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睡得很好。」她自己也不懂為什麼。
南宮缺若有所思,卻沒再說什麼,只是放她回床上趴臥著。
「南宮大哥?」
他的手從她背上按到腰側,她痛得悶哼了一聲,他順著再往下直撫著大腿,她咬著唇忍住痛。
確定了疼痛的位置,南宮缺將她烏黑的長髮撥到一邊,直接翻開了她的衣襬,看見了她腰問柔細的肌膚,沾了藥膏後開始施力緩緩按壓、塗抹。
「噢!」水兒拾起頭,還來不及害羞,眼淚就又痛得掉出來。
「忍著。」她又哭了。
「嗯。」她雙手揪緊床被,小臉埋進棉被裡。
南宮缺緩緩由上往下塗抹,就見她原本雪白的背膚緩緩浮現紅瘀,擦好背部,他沒遲疑地欲解開她腰繩。
「南宮大哥?!」顧不得痛,她差點驚跳起來,滿臉通紅地按住他的手。
「如果不揉散那些酸疼,妳明天會無法下床。」他望著她,俊顏表情未變,連一點點尷尬都沒有。
水兒羞得不敢看他。
他他他……而她她她……
南宮缺抬起她的臉。
「害羞?」
她說不出話。
「在妳發燒的時候,衣服是我為妳換的,也幫妳擦拭過身子,妳的身子,我早已瞧遍。」他定定地道。
她臉更紅了,貝齒咬住下唇。
她不明白他怎麼想,可是……她懂得男女有別,女子的身體……是不應該給男人瞧見的,可是他的語氣那麼理所當然,害她連顯出害羞都覺得自己像是小題大作,可是……她真的不知所措。
現在不是意識昏迷的高燒時候,她清醒著,清楚明白地知道他……瞧盡她的身子,也……撫遍她的身子……
他猜,她的臉要是再紅下去,大概就又要「發燒」了。
「醫者眼裡,無父母之別。把我當成大夫,妳會自然點嗎?」他蹙眉問著,知道男女之別,但無法體會女子的那種微妙羞怯心理。
她搖搖頭。
南宮缺好奇了。
「那麼以前妳生病的時候,都怎麼辦?」
「姊姊請大夫的時候,只會讓大夫看到我的手腕、替我診脈;如果需要瞧我的眼神,姊姊會以面紗蒙住我的臉,不讓任何人看見我的臉,在一旁守著我。」她低低回道:「姊姊說,在醉花樓那樣的地方,不讓人看見我的臉,是對我最好的保護。」
頓了頓,她更小聲地道:「我很怕有陌生人,姊姊知道我怕生,只有在不得已的情況時才請大夫;其實,因為我常生病,到後來,姊姊也會醫一點小毛病、學會一點醫理了。」所以,她看大夫的機率就更少了。
聽起來,她這十幾年的生命裡,接觸外人的機率還真是少得可以。
「妳怕我嗎?」他問。
「不怕。」她搖頭。
「不怕我輕薄妳、對妳不軌?」她應該知道,她是個很美麗的小東西,少有男人見了會不起色心。
「你不會。」她訥訥回道。
「不會嗎?」說著,他拉開她腰繩。
水兒猶豫了一下,還是信任他地乖乖趴回床上,剛剛回復正常的臉色再度爆紅。
南宮缺沒再說什麼,很快將藥膏擦在該擦的地方,該按揉的地方仔細按揉,然後再將她的褻褲穿整,抱起她跪坐在床褥上。
「謝謝。」水兒低聲道,她知道他是為了她好。
「妳希望我娶妳嗎?」雖然行事隨心所欲,從不顧及別人,但是世俗的眼光與標準,南宮缺是知道的。
「我不會。」也不敢。
她的回答沒有讓他鬆口氣,反而讓他再度擰起眉。
「妳的清白算是毀在我手上,妳認為還有人會娶妳嗎?」她的回答就這麼不在意?不在乎?!
「我沒想過要嫁人。」她搖著頭,老實道:「我知道自己的身體,雖然沒有大病,可是小病總是不斷,又依賴人,什麼事都不會,只會拖累人;姊姊放心不下我已經很讓我內疚了,我不想再拖累別人。」
「憑妳的美貌,有很多男人會願意被妳拖累。」南宮缺淡淡說道,發現愈和她交談,他就愈想和她說話。
天知道他南宮缺一向不是個多話的人,對旁人的事從來興趣缺缺,可是從救了她之後,他的這些「優良紀錄」就全被她打破了。
「美貌嗎?」她摸著自己的臉,更加搖搖頭。「青春是很短暫的,女人的美貌不會維持一輩子,只靠美貌成就的婚姻,多麼不可靠。」想到家人,她語氣轉為苦澀:「娘因為美貌招來覬覦,最後的結果呢?」爹被相交一場的朋友害死了,娘也自盡了。「我不想和娘一樣,不想招來任何人注意,只想乎平靜靜過日子。」
直到此刻,南宮缺才真正意識到,在她看似天真、美麗絕倫的小臉蛋下,掩藏了多少因為失去父母而起的苦澀與灰黯。
她什麼都明白、什麼都懂得的。水家姊妹,早熟的何止有擔負起一切的姊姊?柔弱的她,受到的衝擊並不小於水家姊姊。只是,姊姊的苦有她心疼、體諒;她的苦,卻藏在那些難以成眠的惡夢裡。
不由自主地,他摟她入懷。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妳。」他許下承諾。
「謝謝你,南宮大哥。」她用力抱緊他,淚水不小心滑出眼眶。
南宮缺看見了,只是將她的臉轉入自己懷裡,讓她的淚水掉在他的懷裡,心裡沒再有厭煩的感覺。
「休息吧,明天早上起來,韓通會告訴妳該做什麼,妳就聽韓通的。」他交代著,更決定養壯她。
首要的,便是讓她適度地多活動一點、增加體力,相信韓通知道分寸。
「好。」她聽話,然後又問道:「那你呢?你會不會就這樣走了?」
「不會。」他得把帳簿看完。
水兒安心了,偎靠著他閉上眼,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安定氣息,很快便睡熟了。
南宮缺放她回床上,幫她蓋好被子,坐在一旁閉目調息,直到天快亮,確定她不會再作惡夢了,才離開。
這麼美麗的小姑娘,穿著那麼粗糙的男裝,實在是糟蹋了!
這是韓通真正看到水兒的第一個感覺,昨天入門時,因為她站在少爺身後,又是少爺帶回來的人,他沒敢多看,直到現在來到少爺的書房,他才看清楚少爺帶回來的怎麼樣的人兒。
少爺打哪兒拐來這麼一個……美得讓人形容不出來的姑娘呀?
「韓通,她是水兒,交給你了。」說完,也就是交代完畢,南宮缺的注意力繼續回到帳簿上。
身為下屬的韓通真想歎氣。
有時候他真的很懷疑,他這個凡事冷淡,又隨心得沒人制得住的主子,是不是個「男人」?
哪有人可以對美女視而不見到這種地步的?!
唉,韓通歎了口氣。但是此刻,他也該覺得安慰了,至少少爺現在「帶」了個女人回來,也算進步了。
「水兒姑娘,請跟我來。」面對這麼一個怯生生的俏姑娘,沒多少哄女人經驗的韓通同樣感到無措,不過至少他比南宮缺好多了,沒那麼冷漠,而且還記得放輕聲音,免得嚇到她。
「哦……」她偷偷瞥了南宮缺一眼,猶豫地不敢跟上去。
「不用怕他,他不會欺負妳。」不必抬頭,南宮缺也知道她在害怕,只好出聲,不然再讓她摩蹭下去,天都黑了。
韓通走到門口才發現她沒跟上來,「是呀,水兒姑娘,妳是少爺帶回來的客人,我只是在少爺忙的時候教妳一些事,在這裡沒有人會欺負妳的。」
一聽少爺的話,韓通就明白她肯定怕生,再看她畏怯的模樣,不用太花腦袋,也猜到她怕生。只是心下奇怪,這種柔弱型的女人,不是少爺最厭惡的嗎?怎麼少爺還會把她帶回來?
水兒還是望著他。
「妳答應過我會聽話。」南宮缺再說一句。
「我……我會聽話。」水兒連忙響應,然後跟上韓通,「韓……韓通大哥,麻煩你了。」
韓通這才領她走出去,心底暗自嘀咕:果然少爺還是一點也沒變,連對這種讓人忍不住憐惜的女孩說話,語氣都硬邦邦的沒一點感情,真是……讓人連歎氣都很無力,
嘀咕歸嘀咕,韓通可不敢當著少爺的面說出來,當然更沒忘記少爺交代的話,他先要水兒換回女裝,以方便適合到廚房工作,可是水兒一換回女裝,韓通就又差點看呆了。
只是換上很普通的布質衣裙而已,頭髮不再是東成一把的男孩樣,而變成簡單的髮辮,就只是這樣而已,卻已經把她的美麗展露了出來。
細緻的肌膚彷彿是水掐出來的人兒,臉上脂粉末施,不點而朱的唇辦粉嫩的幾乎要誘人犯罪……
呃呃呃,韓通連忙定回心神。少爺實在不簡單,隨便帶個女人回來,就是這種絕俗紅顏。
韓通暗自又歎了口氣,回頭他得約束好府中的家丁才行,要他們絕對不可以隨便驚嚇她。
領她到廚房,他喚來管理廚房的張大嬸。張大嬸看見韓通身邊跟了個俏生生的美麗少女,差點沒呆住。
「張大嬸,這位水兒姑娘從今天起在廚房幫忙,妳多費點心軟她。」韓通說著,又低聲吩咐一句:「任何事都可以讓她做,只要記住一點,別讓她太累。」
張大嬸訝異地看了韓通一眼。哪有要人做事又不可以太累的?
韓通只好又解釋:「她是少爺帶回來的人,少爺要她做事,只是希望可以增強她的體力、活動她的筋骨,讓她身體強健一點而已。」
「我明白了。」張大嬸在南宮家工作二十年,自然也很瞭解少爺的性子。
「那我先去忙,她就交給妳了。」
「韓總管放心。」張大嬸回道,然後再轉向水兒:「水兒姑娘,妳做過廚房的活兒嗎?」
「沒有。」水兒小聲地回應。
「沒關係,我們先從簡單的來。」張大嬸朝她微笑。
光握到一雙嫩嫩的手掌,張大嬸就肯定水兒絕對沒做過什麼活兒,她沒讓水兒真的進廚房去接觸那些油膩,反而帶她去做餅的地方,讓她學揉麵團。
「我們南餅坊最有名的便是做餅,甜的、鹹的、辣的、包菜肉餡兒的、包豆沙的……各式各樣都有,但是不論做哪種餅,最重要的就是餅皮的厚度、潤度,與烘烤後的脆度,這揉麵團,是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功夫,妳試試看。」張大嬸一邊介紹一邊示範。
「好。」水兒捲起袖子,依張大嬸的示範,量好一把麵粉,然後加一點凝固的粉團,開始揉起來。
「對,就是這樣。」張大嬸直點頭。「不難吧?」
「不難。」水兒揉著愈來愈成形的麵團,很自然地回給張大嬸一抹笑容。
受到鼓勵,水兒更有興趣揉麵團,揉好了就讓張大嬸審核Q度夠不夠,然後繼續下一個……
韓通在窗外看了好一會兒,才放心離開。張大嬸是個很細心又有耐心的人,一聽就明白他的意思,把水兒姑娘交給她就沒錯了。
這下他可以回去報告少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