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驚的都忘記了要站起來,羅蒙和蓋恩德下意識地挺直身體,德卡萊爾九世對他們微笑著:「你們這麼早就來了啊,路易,昨天晚上睡得好嗎?好像是……沒有休息好的樣子。」
被他這麼一說,路易才醒覺過來自己的狼狽形象,在地上睡了一夜的軍服皺的不成樣子,沒有梳理好的頭髮,失神的眼睛,臉頰上還殘留著尚思爾打過的紅腫痕跡……他羞得無地自容,本來是想等一會兒簡單洗漱一下,才去見他的,誰想到,他居然來了。
「傻孩子。」德卡萊爾九世伸出手,卜拉特立刻送上了一條雪白的熱水毛巾,他拿過來,走到路易身邊,親自動手,輕柔地擦著他的臉。
「我……我自己來……」路易結結巴巴地說,德卡萊爾九世不由分說地按下了他的手:「你的手都這樣了,弄濕了更不好,乖,馬上就好了。」
溫熱的毛巾輕輕地擦過他的面頰,就像父親的手一樣溫柔,路易的心猛地跳動了幾下,第一次正面地抬起眼睛看著他,這銀河的帝王,父親深愛過的男人,自己另一半血緣的來源……
他的眼睛很像尚思爾,一樣地威嚴,但是現在,只有無限的愛和溫柔,深藍的眸子凝視著他的臉,像是夏夜晴朗的夜空,帥氣的五官,儘管已經開始蒼老卻絲毫無損於他的英俊,一個方正堅毅的下巴,代表著決心。為了目的可以摧毀一切的決心。
「怎麼了?」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德卡萊爾九世和藹地問,「現在好一點了嗎?小傻瓜,昨天晚上,想爸爸了吧?所以才哭得這麼傷心,眼睛都腫了,不好看了喲。」
他把手巾還給卜拉特,看了一眼幾乎是沒動過的餐車:「胃口也不好……吃不下了嗎?還是不合你的口味?這種水果茶,我特地叫人為你準備的,不喜歡嗎?」
該是下定決心的時候了,路易暗暗地握緊了拳頭,勇敢地面對著他,很冷靜地說:「陛下誤會了,喜歡水果茶的,是我的父親,而不是我。」
請給我力量吧,在天堂的父親啊,無論是幸福也好,是痛苦也好,請讓我逃離這一切,就像您當初離開一樣,讓我依舊在那偏遠的美麗星球,帶著這被傷害得無法彌補的心繼續活下去吧。
德卡萊爾九世一愣,仍舊和藹地問:「你不喜歡嗎?」
路易堅決地搖著頭,隨即把話題岔開:「承蒙陛下百忙之中接見下官,下官只有幾句話,不會耽誤陛下太長時間。」
「又說什麼傻話呢,傻孩子。」德卡萊爾九世愛憐地示意他坐下,「孩子見到父親,用得著這樣的語氣嗎?你們也都坐下吧,卜拉特,你可以出去了。」
路易有些不希望羅蒙和蓋恩德在場,但是,他的決心已經下了,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擋的,所以,他們在不在場沒有任何分別。
羅蒙和蓋恩德悄無聲息地找了個地方坐下,德卡萊爾感興趣地看著他:「有什麼話,你儘管說吧,我能為你做到的,一定會去做。」
路易在心裡歎了一聲:這個,就叫做權力吧,只要他的一句話,所有那些以前認為是遙不可及的東西,那些就像在夜空中閃爍的星星一般美麗而遙遠的東西,都在自己伸手可及之處了。
只是現在的自己,已經對那些毫無興趣了。
「下官的身份留在這裡並不合適,下官想盡快返回提爾納裡。」他簡短地說。
德卡萊爾九世的眼睛瞬間瞇起,低沉地問:「理由呢?」
路易絲毫不畏懼地看著他的眼睛:「下官是提爾納裡邊境警備隊的現役軍官,現在任務結束,自然該返回防地。」
「不要跟我說這些。」德卡萊爾九世冷冷地說,「羅蒙,蓋恩德,我確信一直只有你們接觸過路易……對不對?」
「父——父王!」蓋恩德情急地分辯,「我沒有……我根本沒有!」
羅蒙一把把他拉了回去,作出一副真心懺悔的樣子說:「對不起,父王,我想,這是我的錯……我昨天說錯了話。」
「你的錯?」蓋恩德驚訝地重複。
路易也驚訝地抬起了頭,只有德卡萊爾九世慢慢地點著頭,說:「很好,我知道就是你,那麼,羅蒙,道歉。」
「對不起,」羅蒙微笑著對路易說,「是我的錯,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這樣也許會好一點,對你,或者是對我們,我不該建議你去驗血,當然,我知道,你是我們的兄弟,你身上流著父王的血,我確信,真的,我只是想……」
「夠了,羅蒙。」德卡萊爾九世打斷了他,「果然是你說了什麼!」
路易的藍眸驚訝地瞪大,他什麼時候說過這些話了?
「可是,父王,我也是為路易想的。」羅蒙天真地辯白,「如果您想承認路易的地位,必定要有這個過程,我不是懷疑任何人,只是想早一點確定路易的身份,我也想和他好好相處啊,這樣名不正言不順下去,不是對他更不好嗎?」
「是這樣……」德卡萊爾九世沉吟著。
路易跳了起來,開玩笑!事情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他什麼時候說過驗血的話?自己又什麼時候要和他好好相處了?!他躲還躲不過來呢!
他蒼白著臉,竭力保持鎮定地說:「我從無此意!陛下!我只是想回到提爾納裡,因為帝都使我無法適應,我不該呆在這裡!」
德卡萊爾九世擔憂地看著他,也站起來:「路易,孩子你沒事吧?別激動,有話慢慢說……你不願意驗血就不要驗,這裡沒有人能強迫你,放心吧。」
路易明白自己又上了羅蒙的當,他是想拖時間,然後好讓自己給德卡萊爾留下一個歇斯底里的印象,將來自己再說什麼都沒有人信了!
他強迫自己面對著德卡萊爾,疲倦地說:「對不起……下官失禮了。」
「別管這些了,你還好嗎?」
路易咬著下嘴唇,哀傷的表情讓人心痛:「我沒事,我只想回家……我不想在這裡,這裡的空氣都讓我受不了……我想回家……」
「乖孩子……」德卡萊爾九世忍不住伸出手把他抱入懷中,「我知道你一定出了什麼事,不用擔心,那都過去了,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能欺負你,你會好好的,我保證。留下來,留在我身邊,好嗎?」
再一次回到這寬闊的胸膛中,聽見那沉穩有力的心跳,路易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被保護著的感覺,如此安心,如此幸福……當時的父親,是為了自己才離開這個溫暖的懷抱的啊!
我不是父親,我有我自己的生活,這樣的溫暖,一次就已經夠了……再多的,我要不起……
「陛下,」他在德卡萊爾九世的懷裡輕聲地說,「我不是我父親,您弄錯了,他愛您,他可以留在您的身邊……我不是……我不想,我還有自己的生活要過,目前,我覺得,還是提爾納裡的空氣比較適合我,而不是帝都。」
德卡萊爾九世認真地端詳著他:「真的嗎?你真的不願意留下來?你知道你失去的是什麼嗎?我不是指那些世俗的東西,孩子,我知道那對你並不重要,我說的是這世界上你唯一的親人,我,你的兄弟們……你寧願自己孤單地過下去嗎?你要放棄我們嗎?」
路易離開了他的懷抱,心裡更進一步地平靜下來,他堅定地看著這銀河系最有權勢的人:「是的,陛下,我已經習慣了,您不用為我擔心,我的父親,已經給了我足夠的愛,我沒有奢望,要得太多。」
「路易……我的孩子……」德卡萊爾九世的眼睛裡竟然隱隱閃著淚光,「也許是我真的老了……對以前的事情開始後悔,但是我不想你也這樣,告訴我,孩子,真的嗎?你不願意呆在我身邊?也許,你是恨我的吧……你的確有恨我的理由。」
他的臉上,頭一次出現了無能為力的表情,那股威嚴的,自信的氣勢不見了。
「不。」路易落寞地笑了,「我不恨您,我要恨的人很多,唯獨沒有您,可是,您還是把我和父親搞混了,我不是從前的那個維克裡希上校,不是那個愛著您的人……如果說,父輩的仇恨不應該由兒子來繼承,那麼,父輩的愛,照樣也不應該……無論我是不是您的孩子,我都不願意再留下來……請給我自由,陛下,我懇請您,放我自由……」
德卡萊爾九世閉上了眼睛,歎息著說:「知道嗎,孩子,如果說你的父親曾使我傷心,那麼,你也做到了……」
路易毫不動容地說:「陛下,您是銀河帝國的皇帝,本來就是要有一些犧牲的,我的父親,只是其中之一……我更是微不足道的一個,這值得,對嗎?」
請失去對我的興趣吧,然後放我走,我不是您的可愛的,乖順的孩子,請對我失望吧。
德卡萊爾九世苦笑著說:「不,並不值得……」說著他挺直了身體,又恢復到那個進來時威嚴的帝王,「好吧,路易,我的孩子,你可以離開……但是你要記住,無論什麼時候,你想回來了,隨時都可以……只要我還活著,只要我還是銀河帝國的皇帝,你的要求,我完全都可以答應,我永不會對你說『不』。」
路易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他一點也不感到高興,如果能從頭來過,他情願自己還是一個普通的下級軍官,過著白開水一樣平淡的日子。
「謝謝,陛下。」他平靜地說,「下官就此告退。」
「我會派人安排你返回提爾納裡的事情,你先安心住在這裡。我以後再來看你。」
德卡萊爾九世站起來準備走了,路易也站了起來,非常平靜地說:「下官今天就想回去。」
「今天!」羅蒙和蓋恩德一直像木頭人一樣坐在旁邊,現在終於忍不住了,大聲地說:「為什麼這麼急?為什麼是今天?!」
德卡萊爾九世也一樣不能理解:「今天?孩子你的身體可以嗎?你受了傷,又沒休息好……現在也未必有航班……」
「沒問題的,」路易淡淡地笑著,「這都是小事,我可以自己解決。」
「嗯,父王,」羅蒙開口說,「您知道的,我一向沒什麼事,我可以送路易回去……」
「不用了!」路易含著怒氣的聲音惡狠狠地說,「不用勞駕尊貴的王子殿下,我只是一個普通軍官而已!」
「路易……總的有人照顧你啊,」德卡萊爾九世憂慮地說,「你真的今天就要走嗎?再多等一天,一天就好,我馬上安排,明天早上,一定會讓你安全上船的,好嗎?孩子。」
「沒有關係的,陛下。」路易回以一個笑容,「我不是弱不禁風的女孩子,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一個人的生活我也過慣了,您不用為我擔心太多。」
凝視著他的笑容,德卡萊爾九世感歎著:「和塞文一樣的脾氣,決定的事情就沒有人能改變……是啊,孩子,我明白了,你就按自己的心意去做吧,我知道的。」
「我送你出去。「羅蒙慇勤地說,「皇宮那麼大,你會迷路的。」
「這個你不用擔心。」德卡萊爾九世冷冷地說,「我會安排禁衛軍值日軍官來的,倒是你,羅蒙,蓋恩德,先出去吧。」
他們對望了一眼,無可奈何地走了。
路易的心情頓時輕鬆下來,他規矩地行了個軍禮:「陛下,下官告退了。」
走到門口,他情不自禁地又回過頭來,德卡萊爾九世還在看著他的背影,溫柔的目光,帶著自己知道已經不能挽回什麼的哀傷。
他的手已經握住了門把手,還是停下了,轉過身來,低聲,清晰地說:「我走了,爸爸,您保重。」
在他的眼淚奪眶而出的一霎那,他又被德卡萊爾九世抱住了,聽見他不停地重複著:「我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沒事了……別哭,別哭呵……」
「我沒有哭啊,」路易強忍住眼淚,在他的懷裡抬起頭來,露出堅強的笑容,「我會好好的,幸福地活下去的,這是我的父親,和您對我的期望,不是嗎?我會的。一定會的。」
他像是對自己說,又像是對面前的皇帝陛下說,更像是對曾經住在這個房間,現在正在天堂注視著下方的父親說著:「我會幸福的,一定會的!」
***
帝都的航空港,簡直已經是一個小小的城市,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拖著行李,大聲地說著話,寒暄著,告別著,上演著一出又一出生離死別的人間戲劇。
路易孤零零地站在入口處,送他過來的軍官很好心地陪著他到了這裡,此時更是有些擔心地問:「你沒問題嗎?上尉?」
起初他也是用藏在冷漠下的好奇眼光打量著路易,但漸漸的,也許是路易憂鬱的眼神打動了他,他開始一邊開車一邊和他搭話,路易沒有回答,他也不生氣,送他到了航空港還很熱心地陪同進來。
他的話把路易從發呆中驚醒過來,急忙說:「沒……我沒事……謝謝您,少校。」
「叫我柯林就好。」穿著禁衛軍筆挺制服的年輕軍官大方地說,「你是第一次來帝都嗎?怎麼也不留下來住兩天呢?這麼急著回去?」
路易只有苦笑,類似的話他已經在車上問過了,只是當時他沒有回答,現在,他也同樣不想回答,這樣的熱情對他來說,只是一種負擔,他已經不能清楚地知道,到底哪些是出於真正的善意,哪些又是出自某人的指使。
「那個……售票口在那邊。」見他還是那麼冷淡,柯林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非常識趣地轉了話題,「你也可以去那邊的查詢處查一下航班。」
路易轉向他:「少校,非常感謝您的照顧,我想,我們就在這裡告別吧,真的是,非常感謝。」
他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柯林不知所措地還了禮,有些不自然地說:「那麼,保重了,上尉,希望你下次來帝都的時候,我們再聯絡。」
路易點點頭,目送著他離去,下一次?還會有下一次嗎?
他振作起精神,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離開,不然誰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在這麼大的帝都裡,他一個小小上尉的生死,又算得了什麼呢?沒有任何親人的他,又有誰會去關心他的下落呢?
如果再回到那種地獄般被玩弄的日子裡,他一定會瘋的!
走到自動提款機前,真得感謝帝國發達的金融聯合系統,很順利地找到了自己存錢的銀行,提出了自己所有的存款,捏在手裡,很可憐的薄薄一疊,本來軍官的薪水就不是特別高,只是福利好而已,何況,他是在那麼一個偏遠的星球上服役。
不過這些錢,用來返回提爾納裡,也是足夠了,這樣想著,他走到詢問處的觸摸屏前,開始查航班的信息。
果然,根本沒有直達提爾納裡的航班,甚至連這個名字都沒有,在令人眼花繚亂的航班信息上,他找了半天,只找到了今天的一班開往州府所在地星球的航班,三個小時後啟航,而且,如果錯過了,就只有等到三天以後了。
就是這個了,決定下來之後,他走到售票廳,在長長的人流後排著隊,一旦已成定局,他的全身都有一種放鬆下來的疲累,天知道他已經多久沒有這樣毫無負擔地活著了,能夠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不害怕,該多幸福啊……
計算機辛勤地工作著,不一會兒就輪到了他,在他按下所選擇的航班的同時,屏幕上無情地顯出『售完』的字樣。
不會吧?他驚訝地又重新按了一遍,沒有用,還是『售完』。
身後的人已經開始不耐煩地嘀咕起來,路易來不及多加考慮,只好讓開了位置,自己失魂落魄地離開了人群,走到一個角落坐了下來。
這麼巧嗎?他腦海裡只短暫地閃過一個念頭就立即被否定了,不會的,應該不會的。
那麼現在怎麼辦呢?等到三天之後的話,還得找個地方先住下來,不管了,只要能回去,只要能離開那些人,他什麼都願意做。
加油吧,路易!他對自己說,當年父親能做到的,我為什麼做不到呢?!何況父親當時還懷著自己,現在的自己可是毫無牽掛的一個人。
我一定可以逃離這一切,回到能給我帶來心靈的寧靜的地方,重新開始我的生活的,我一定會成功的!
他站了起來,邁著堅定的步子向外面走去。
***
在提爾納裡,邊境警備隊的司令官是個少校,已經是這個星球上最高的軍銜了,而路易,二十四歲就獲得了上尉軍銜,在他的家鄉,也可以算得上是年少有為,但是在這裡,在帝都,出現在這裡的校級軍官數都數不過來,連將軍都是論把抓的,他就像大海裡的一滴水那樣的不引人注目。
在等待處等了三十分鐘,在離自己身體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就走過了三位中將,一位少將,十七八位上校,和幾十個上尉,給人一種錯覺,似乎連這裡的看門人都有個上尉的頭銜在身上。
路易對於中將也和他一樣,規規矩矩地排隊非常不理解,同時,也明白了,芙丹瑞這麼年輕就是少校,在提爾納裡,或者在康斯爾州是少見的,讓人驚奇的,但是在這裡,只能說,如果她不是女性,說不定能有更高的軍階。
在這裡,如果真出現了一個列兵,說不定大家卻會感到很新鮮呢。
他領了居住卡,按著上面的說明走向自己這三天要住的地方,沒有辦法,別的旅館簡直貴的嚇死人,更別說那些高級酒店了,所以他只好住到軍人招待所來,雖然以他的軍階,住的情況不會很好,但是,可以省下一點。
推開門的時候,路易幾乎要苦笑了,他知道條件不會太好,可是,沒有想到,會到這個地步。
一個寬闊的大房間,整齊地擺著四五十張高低床,灰色的軍毯,綠色的床單,擺放整齊的床頭小櫃子,簡直就像是回到了軍校住宿的時候,或者是他看過的孤兒院。幸虧父親死的時候他已經夠大了,可以免除進孤兒院的命運。
他拿著一張門口管理員給的住宿須知,找到自己的床位,是一個靠窗的下鋪,默默地把剛買的洗漱用品和替換內衣放進了櫃子裡,坐了下來。
不准吸煙,不准白天睡覺,不准隨意躺臥,不准……洗澡是在公用浴室,每天七點開放,十點關閉,沒有食堂,只有軍官餐廳,而且這裡的軍官,是指校級軍官以上,他這樣的上尉,已經被列入了『士兵』一類了。
路易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這樣的地方他也只住三天,想到就可以回到提爾納裡,他的心情不由得輕鬆起來,時間會沖淡一切的……沒有什麼能把兩個真正相愛的人分開來,只有時間可以,那麼,同樣的,憎恨和羞辱也會漸漸消失吧……
「喂,小伙子!你四(是)和長官一起來出材(差)的吧?」對面下鋪的一個三十幾歲的胖上尉問,一邊起勁地擦著一雙半舊的皮鞋,竭力想使它看上去新一點,「四(是)個好地方啊,就是東西太貴,到了這個地方,錢都會咬餿(手)啊,茲(止)不住地花啊!」
「銀(人)家小伙哪像你啊,給親戚八大姑子都得帶上東西。」在上鋪盤著腿坐著玩牌的一個瘦子上尉取笑著他:「是真孝順啊,大哥!」
「呸!沒有油就是不行,刷不出那個亮來。」胖上尉狠狠地往鞋上吐了兩口唾沫,「我說,小老弟啊,等會兒一起磁(吃)飯不?我和幾個人湊了一桌,就在外面拐角的地方,有個館子,都在外面跑,遇見也不容易……來來來,我請客了。」
「啊?謝謝。」路易不知所措地說,「我買了東西了。」
胖上尉捲著舌頭又響亮地吐了一口唾沫:「沒事沒事,小伙子嘛,臉嫩,過兩天混熟了就好啦!你從哪裡來的?」
「提爾納裡。」路易低聲地說。
「嘖,沒聽過耶,老弟呀,你聽過沒有?」
瘦軍官的臉從上鋪倒吊下來:「你才見過多大的市面,就學銀(人)賣弄!先弄清楚招待所的門往哪裡開再說吧!」
他們嬉笑著對罵了幾句,周圍的人也不甘寂寞,轟然叫好,整個房間瀰漫著熱鬧的氣氛。
等又安靜一點了,胖上尉把擦好的鞋仔細地擺在床邊,還跟路易聊著:「別那麼拘束啊,這又不四(是)在你的長官面前,放開點!大小伙子怕什麼,住在這裡的,都四(是)一樣的命!」
路易不由得笑了,的確,現在的他,離開了皇宮的他,跟這些人還有什麼區別呢?這才是他應該呆的地方,才是他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氣啊。
他帶著笑容,一點一點的,慢慢的,揭開了手指上纏得好好的繃帶,一圈一圈地飄下來,掉落在地板上,還凝結著已干血跡的十個手指,雖然已經不再流血,但是疼痛依然,失去了指甲保護的那三個手指,更是疼得鑽心。
「哎呀!可了不得了,小老弟你的手四(是)怎麼地了?!年輕人也不小心點,快快快,快給包上!「胖上尉大驚小怪地嚷著,四面的人聞聲紛紛過來看。
「沒事,已經好了。」路易帶著恬然自得的笑容說,「真的,謝謝啊,謝謝大家……真的沒事……」
「當心點啊,在外面不比在家裡,好了,我們也該去吃飯了,走了走了,想湊份子的就過來!」胖上尉吆喝著,和一群人走了出去,剩下的人也開始離開,很快的,整個大房間裡就剩下路易一個人。
黃昏的斜陽透過窗戶照在他身上,他的金髮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配上他的笑容,簡直就是一個天使的化身,看見這樣的畫面,任何人都會得到心靈的平靜的。
疼也有疼的好處啊,起碼,我還可以感到自己是真正活著的,不是一具行屍走肉,我有我的感覺,不是別人的玩具了。
路易就帶著這樣美麗的,恬靜的微笑,慢慢把手指舉到嘴邊,伸出粉紅的舌尖,一點一點,很慢地舔著手指上乾涸的紫黑色的血跡,直到完全舔乾淨,手指又恢復了原來的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