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玄機的事算是真相大白了,善後的事全都交給了裴澄,可是卻沒有人覺得開心。
往段府駛去的馬車裡,氣氛顯得很凝重,子七看著窗外,不發一言,偶爾會斜睨九金;從上車起,九金就目不轉睛地瞪著他,害他莫名其妙地總覺得自己像做了什麼虧心事般。
「你為什麼要把紅扁交給裴大人?還不准她再來段府?」九金終於說話了。
「那你告訴我,還有其他辦法嗎?」子七聳肩,一臉苦笑,「難道要領回去?誰知道那晚她到底是無知還是故意,萬一往後又對你做出什麼事,怎麼辦?你發生意外不要緊,關鍵是我娘會擔心,你這次不留隻字片語的失蹤,已經把她給急壞了。」
「我也不是故意失蹤的嘛,你又不陪人家去上茅廁,段府那麼大,花園裡還到處都是假山,迷路了嘛。然後就遇見師公,就……就暈了……」一想到自己很不端莊地在師公面前做「豬狗不如」的事,九金就覺得好委屈。
「怎麼暈的?」子七不覺得他家的茅廁有把人熏暈的能耐。
「抵抗力太差。」男人太帥是種罪啊是種罪,容易讓女人拋卻端莊啊。
「你看起來壯得像頭可以直接送去屠宰場的豬,抵抗力一點都不差。」邊說,子七邊故作厭惡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這話,把九金堵得無從反駁,更不會傻到告訴他是因為她誤以為師公想咬她的嘴才暈的,乾脆轉移話題:「那你為什麼不要師公送我回段府?」
「不是『回段府』是『回家』!你回家為什麼還要外人來送,我是擺著看的?」去他的師公,真是個怎麼聽都讓人覺得不堪入耳的稱呼。
「你除了能看還有其他作用嗎?又不能吃,又不能用,攜帶起來也不方便,居家旅行都不適合。」師公就不同了,會在她害怕的時候抱著她安慰;還會在她無助的時候,牽著她的手遠離火坑。
九金咬著唇,光是想,臉就不自覺地紅了,她似乎已經感覺到了舊情復燃的味道。那段逝去的初戀啊,將要覺醒了麼?好讓人期待喏。
「唐九金。」
「咦?」好陰沉的聲音哦。
「你的意思是,你已經用過你師公了?」要是敢點頭,他一定會把這個不知檢點的妹妹扔下馬車,一定會!
「三年前就用過了啊。」
顯然,他們對「用」這個詞的理解很截然不同。
「龍套!停下來!」子七咆哮了聲。
前頭駕車的龍套很聽話,沒隔多久就傳來一聲馬兒嘶鳴的聲音,順著慣性九金整個人從座位上跌了下來,眨著茫然的眼仰頭看著段子七。難道說這個不定期就會爆發兩下的男人,又要嶄露他的獸性了嗎?
「下去。」
「啊?」他冷冷的聲音傳來,弄得九金一頭霧水。
「滾下去,跟著馬車跑。」
「不要了吧……」不管如何,總要給她個合理的理由吧。
「不要也可以,回家後不准吃飯,饒著花園跑到天亮。」子七訕笑,覺得這方法不錯,很有助於她瞭解段府的內部結構,就不會再迷路了。
「……那我滾。」伸頭縮頭都是一刀,不如痛快了斷。
做出決定後,九金很配合地滾下車,是真的用滾。她想用實際行動證明,小女子能滾能爬。也許裝下可憐賣下乖,她家七哥哥就會心軟,畢竟對待一個弱女子如此狠心實在有失端莊。
可是她盤算錯了,段子七非但沒有同情心,還在九金剛落地的時候,就命令龍套駕車。九金愣了下,被馬車揚起的灰塵嗆到了,一陣猛咳之後,馬車已經在遙遠的大前方了。無奈之下,她只好邁開短小圓潤的雙腿,努力追上前。
瑟瑟的秋風吹啊吹,傍晚灰濛濛的天很淒涼,繁華依舊的朱雀大街上,有輛馬車正以萬分緩慢的速度行進,馬車後有個珠圓玉潤很不端莊的姑娘喘著粗氣,一路狂追。
真是分外和諧的一幕景啊。
天色漸漸暗了,段夫人心急如焚地徘徊在段府門外,害得落鳳也只好假裝焦急跟著徘徊。
好不容易,終於有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透過朦朧的霧氣,能逐漸瞧清有輛馬車正朝著段府駛來,醬紫色的車棚,是段府的車。落鳳又瞧了會,直到看見駕車的龍套,才興奮地大叫:「夫人夫人,他們回來了,太好了,我們終於能吃飯了!」
「哎……這馬是不是老了,怎麼跑得比烏龜還慢?」段夫人長歎感慨,心裡頭越是著急,那馬車反而越是顯得更慢。
過了好半晌,馬車才終於停在了段府前,龍套跳下車給段夫人行了個禮,笑得格外諂媚。跟著才跑去拉開車簾,子七跨下車後,他便又放下了簾子。
段夫人往裡頭瞧了半天,都不見九金的身影,不禁又擔憂了起來:「九金呢?」
「觀世音,觀世音,我在這……」
不遠處的黑暗裡,傳來一道有氣無力地聲音,那聲音的主人漸漸現形,漲紅著臉,滿臉的灰塵,衣裳上還破了幾個洞,很無力地衝著段夫人揮了揮手。
「怎麼折騰成這樣了?」段夫人趕緊拉著落鳳上前,扶住她,掏出帕子替她擦去了臉上的塵土,有些不悅地掃了眼面色冷然的子七,問道:「裴大人不是說他師公帶她去咸宜觀了嗎?難道又被打了?」
「不是不是,師公不會打我,有師公在道觀裡的人也都不敢打我。是、是……」九金支支吾吾了半天,怯弱地偷瞄著子七,壓低聲音開始在段夫人耳邊告狀,「是七哥哥嫌我礙眼,嫌我是個傻子不配跟他坐同一輛馬車,命令我滾下車,追在馬車後頭跑。」
「段子七!」段夫人怒了。
「嘁……」子七不屑地輕嗤了聲,看來自己是低估她了,這個傻子很懂得向社會求援。
「觀世音,我以後再也不要出門了,沒臉見人了,整個朱雀大街上的人都看見我連滾帶爬地追在馬車後頭了。你以後也不要出門了,你一定也會沒臉見人的,我聽見大伙都在議論說……說段府欺凌柔弱少女,簡直天理不容,哇嗚……我真替您委屈啊……」眼淚眼淚,眼淚絕對是博取同情的最佳道具,也絕對是九金最擅長的伎倆。這種時候,就是要聲情並茂,淚水連連。
子七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個剛才還活力十足的女人,瞬間就邊說邊哭還邊投入他娘的懷抱不停撒嬌。連他這個時常作假的人都瞧不下去了,果然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在道觀待過的人就是不同凡響。
「太過分了,你已經被人擄走快一天一夜了,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居然還那麼殘暴地對待你。九金,你實在是太傻了,到了這種時候居然還在為我們段府的聲譽考慮。我對不住你,我沒能保護好你,還教育了這麼個兒子來欺凌你……」說著說著,段夫人也聲淚俱下了。
這場面弄得一旁的三人都呆了,只瞧見段夫人和九金相擁在一起,嚎啕大哭,那哭聲……震撼了整條街。
落鳳很無力地擦了擦汗,往少爺身邊靠近了幾分。
很快連向來最諂媚的龍套也臨陣倒戈了,搖頭興歎走到了他家少爺身後。顯然,夫人已經被唐九金同化了,這種時候立場是不能模糊的,這關係到聰明和癡傻的問題,一個很原則性的問題。
段子七忍了很久,一心覺得女人是很情緒化的,也許他娘親是思女成疾需要發洩,又也許九金是瞬間得知太多不堪的真相需要傾洩,那麼……讓她們哭一下也好。
可是,為什麼她們倆個哭起來就可以那麼沒完沒了。深秋的夜很涼,馬兒需要吃草,他們也是需要吃飯。
在飢餓的促使下,子七隻好硬著頭皮拉開那對母女,一左一右摟著她們,邊往府裡走邊很溫柔地勸道:「娘,別哭了。常言道:沒有受過苦的孩子是長不大的。你看我們家九金,現在多懂事,還知道為段府的聲譽考量了,這是好事。」
「也對,的確懂事多了。」段夫人還在抽泣,但比剛才要安靜了不少。
「還有你……」子七轉頭,微笑著看著九金,附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低語:「是要繼續哭,還是要去吃飯,嗯?」
多麼有威懾性的話,九金立刻就笑逐顏開了,這轉變連她自己都被折服了,「觀世音,我們不哭了,我們去吃飯。我等下還有好多好多可以讓你哭的事要跟你說,我們先去補充下體力吧。」
「好!」段夫人頓時覺得自己有點邪惡,她居然好期待等下那些可以讓她哭的事,大概是因為生活太如意,很久沒哭了吧。
子七眼看這她們倆嘻笑著手挽手離開的模樣,活像一對真正的母女,反而他這個親生兒子,就這樣被他娘無情地遺忘了。他愣在原地,雙拳緊握,忍無可忍地爆發了,「……到底是誰說她傻的,到底是哪個混蛋說的?!」
「少爺,是您說的。」龍套很敬業地提醒。
「哎呀少爺,您真混蛋,一點都不端莊喏。」落鳳掩著嘴,偷偷笑著,一副很害羞的模樣,說完後就扭扭捏捏的跑開了。
這步伐,這話語,這欠扁的模樣,簡直跟她家小姐如出一轍!
等到子七跨入飯廳的時候,那對母女已經自顧自地吃起來了,還很噁心地互相布菜。他沉著臉,用力地在她們對面坐下,故意把動靜弄得很大。很成功,總算引起了九金的注意。
那雙賊溜溜的眸子盯著他看了會,突然癡笑,把他面前的那盤雞端到了自己眼前。還很自作主張地丟出一句話,「七哥哥,我知道你最討厭吃雞了,我來幫你吃。」
「謝謝。茅坑裡的東西我更討厭吃,你不如也幫我吧。」子七衝著她淺笑,口吻比她還輕柔。
「那是什麼東西?你怎麼那麼挑食的喏,以前玄機姑姑說如果挑食就把最討厭的東西,讓那人吃上十天半月,保準不挑了。一會,讓龍套去幫你多弄點來,你吃上十天半月,一定會愛上那滋味。」九金癡傻狀地歪過頭,笑容格外甜美。
「噗噗噗……」這話,讓段夫人抑制不住地噴笑。
「夫人,少爺說了,不能用嘴放屁。」龍套提點道。
後果很淒慘,段夫人生氣了,說他口沒遮攔,罰他去洗茅坑,還說如果那裡面的東西他也討厭吃,那正好,去吃上十天半個月。
終於終於,這頓讓人很沒食慾的飯吃完了。子七剛想趕緊開溜,就被段夫人拖住,說是想要知道魚玄機的案子究竟怎麼回事。為了表現孝順,縱使千萬個不情願,子七也只好把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地說了遍。
沒想到的,段夫人和唐九金的情緒又一次齊齊失控。
這一次九金不是假裝了,她真的憋了好久,一提起紅扁她就覺得難受。畢竟是相處了三年的人,還是整個道觀裡唯一不打她的人,她們以前還說好,要一起騙吃騙喝。可是就像剛才段子七在馬車上說的那樣,就連她也沒辦法保證那晚紅扁究竟是無心還是故意。如果當真是無心,為什麼玄機姑姑沒回來時,陳韙想染指她,紅扁卻沒有阻止呢?她明明知道了,也分明看到了,卻選擇了旁觀……
九金沒什麼博大偉岸的胸懷,只要一想到這些,便總會覺得心裡頭有了疙瘩,無法再和紅扁若無其事地相處下去了。
這一次段子七無力勸阻,最好她們倆哭啊哭啊,哭到累了,然後大家一起洗洗睡下吧。
只是沒想到的事,深得她家小姐真傳的落鳳忽然殺出,居然提議說為了慶祝九金安然無恙回府,也為了讓九金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不如召集全府上下大家一起飲酒狂歡一下。沒有意外的,段夫人自然是同意了。諸如這類的狂歡,子七原來還是挺喜歡的,以前每次爹出遠門的第一天,段府上下都會這樣熱鬧一次,因為當家主事的走了,大伙都可以無法無天了。他還能順便叫一堆人回來打馬吊,這種時候,娘非但不會說他玩物喪志,還會一起參與。
可是……今天他一點都提不起興趣。
偏偏他越是想睡,他娘就越是想要他參與,為了構建和諧兄妹愛,她算是不惜一切代價了。段子七很無奈地坐在院子裡,周圍很吵,家丁丫鬟們鬧成一團,他卻覺得好淒涼。
「九金,你不覺得夜深露重,更適合安寢嗎?」仰頭望著那一輪明月,子七很無力地問著身旁的九金。
她卻完全答非所問,很豪爽地塞了個酒盅給他,「死後自會長眠,生時何必貪睡。我們來喝交杯酒吧,上回沒有來得及喝,好可惜喏。喝完,就可以入洞房了。」
「……你今晚好有詩性。」他果然是好累,累到連逗她的力氣都沒了。
「濕性?」好害羞喏,她家七哥哥的口味總是那麼重,講話總是那麼赤裸裸。
「詩性好啊,我們家九金居然會作詩了。喝酒的時候,一定要吟詩助興的,九金,別理他,他只懂得那些個馬吊牌,還有那些個屍體,沒有浪漫感的男人。娘來陪你對詩。」
「那我做拿手了。我姑姑可是以詩聞名的呀,我怎麼能遜色。」原來是這個「詩」哦,終於有拿得出手的東西了,九金很激動地站起身,一腳踏在了椅子上,揮了揮袖子,故作哀愁地說道:「夜半窗邊春貓叫,妹叫哥哥把燭吹。」
「噗……」喝進嘴裡的酒,被子七噴了出來,臉也跟著漲紅了。這絕對是挑逗,絕對是暗示,他這不知檢點的妹妹居然在邀請他夜半去她房裡把燭吹。黑燈瞎火,孤男寡女,乾柴烈火,春光無限……實在誘他無限遐想。
「好詩好詩!」段夫人帶著三分醉意,鼓掌喝采,也吟了起來,「臨睡衣衫半解妝,虛掩閨窗等情郎。」
「娘……端莊端莊。」這要是讓他爹聽到了,一家子都不得好死啊。
「別打岔,九金,到你了!」
他娘酒品很差勁,子七很無奈,只好期盼九金能稍顯收斂點。
結果,她仰頭皺眉哀怨地看著月兒,閉上眼,由著徐徐晚風吹亂她的發,看起來感觸良多地歎語:「哎……風吹褲衩毛飛揚……哎,風中凌亂啊。」
「好!子七,明天給我揮毫寫下來,裱框,掛中堂!等你爹回來,讓他好好鑒賞!」
子七半瞇著眸子,懶懶地牽起嘴角,無言以對。頃刻間,他覺得天地是要變色了,星空都黯淡了,段府是沒法待了,日子也沒法過了。不是他死,就是唐九金死。如他這般風華正茂怎能去死,還是凌虐死唐九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