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忽然下起一陣滂沱大雨。
阿方索公爵的馬車緩緩在馬德里市郊的宅邸前停下。
當車門打開,玫瑰看見的並不是宅邸所能形容——
那簡直像一座宏偉的宮殿!
玫瑰在家僕撐傘護送下仔細地欣賞起這幢巴洛克式的建築,並注意到正面中央的屋突然、雕飾著獅子與盾形的家徽,更增添皇家貴族的威嚴氣派。
伊凡緊接著取過僕人手中的傘,親自領著玫瑰走入宅內。
「歡迎你來到特洛蒙卡宮!」他微笑道。
玫瑰進入主廳,立即被牆上的壁畫以及天花板那一盞華麗至極的水晶吊燈所吸引,久久說不出話來。
宮內的各項設備,傢俱及藝術品,每一樣莫不出自名家之手,淋漓盡致地發揮美感的震撼,尤其當她來到樓梯口時,更被左右兩隻栩栩如生的獅子雕塑所震懾!
玫瑰心想,國王的皇宮大抵不過如此吧!
一時之間,玫瑰恍若署身夢境……
不,這樣華美的情景,她夢不出來!玫瑰深深歎息。
「喜歡這裡嗎?」伊凡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玫瑰沉默一會兒,回道:「沒有人會不喜歡這裡。」
伊凡揚起笑,拉住她的手,「我帶你到另一個地方。」語畢,他拉著她走上樓。
樓梯兩旁的雕樑畫棟精美絕倫,教人歎為觀止,玫瑰再也沒見過比這裡更美的地方。
只是她明白,自己永遠不屬於這裡。
驀然間,她為自己心頭的想法而心驚。難道,她竟想永遠留在他身邊?
不多時,伊凡帶著她來到二樓的一個房間,「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寢室。」他推開門。
玫瑰走入這個有別於其他華麗裝飾的房間。
整個房間的主色是白色,黑白大理石地板,米色的良毛地毯以及床上的金色帷幔……這是一個充滿回教色彩的房間。
穿過一道拱門,玫瑰來到露台上,望著中庭。
庭園的中間有小河流著,河旁兩側種有茂密有綠的絲杉以及噴泉,處處花木扶疏。
玫瑰發現大雨已停陽光正透過雲層照射在庭園裡,雨後的氣息混著淡淡的泥土味,令人有種清涼泌入心脾的感受。
「可蘭經上所說的『天堂』就是『水流經過的亭閣』。」伊凡來到她的身後。
天堂……那裡是人人夢寐以求的地方!
「可蘭經上沒告訴你,壞人是進不了天堂?」玫瑰回頭,一瞬也不瞬地望住他。
伊凡聞言朗聲笑了起來,「正因如此,所以我自己打造了一個天堂。」他頓了下,眸光炯炯,「你不願留在我的天堂裡?」
「我寧可不要!」她固執地回道,星眸中閃著不馴以及驕傲。
天堂之外仍是現實的殘酷世界,平凡人雖有諸多疾苦,可是她卻不願出賣自己換取這樣的榮華富貴。
黑眸微微一合,他湊近她的臉。
「很可惜,甜心,這裡由我主宰一切。」他的手環向她纖盈的腰,將她緊緊地鎖向自己。
愈是和她相處,他愈是發覺除了美貌之外,她有種與生俱來的野性特質;因此,她愈想逃離,他愈不願放手,更喜歡上這種馴服她的遊戲。
她只是他的一項小玩樂,他這麼告訴自己!
「總有一天你會下地獄!」玫瑰一雙柔荑用力的抵在他厚實的胸膛上,稍稍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每當他擁抱她的時候,她既憤怒又興奮,她的身體認得這個讓她變成妓女的惡魔!
該死!她恨自己這種不受控的軟弱。
伊凡臉上的笑容更深了,「甜心,屆時我一定推著你一起踏上地獄大門!」灼灼的黑眸裡燃氣點點慾望的火苗。
玫瑰並不明白他的轉變,仍不斷地掙扎。
下一瞬,伊凡眼底的小火焰轉為熊熊烈火,他迅速橫抱起她,大步走向床榻。
「現在,趁著晚餐前的小空檔,我們來點消耗體力的遊戲,你以為如何?」黝黑的英俊容顏泛起邪氣的笑。
「不……」玫瑰放聲尖叫,聲音劃破沉靜的空氣。
伊凡則朗聲大笑了起來。
兩人的聲音迴盪在偌大的房間裡。
很快的,笑聲變為激烈的粗喘……
*** *** ***
看台上幾乎坐滿了人!
玫瑰坐在看台的右側,注視著鬥牛場內一片滾滾黃沙。
她一向不贊同這種人獸鬥技的殘忍遊戲,太血腥,太野蠻。
然而,鬥牛卻是西班牙貴族的最愛,看台上的人們莫不興奮地等待心目中的英雄出場表演,就連國王菲利普二世也偕同愛妃前來心上這一場死亡的藝術。
鬥牛場為羅馬城廓式三層樓圓形建築,以紅色磚塊與鑲嵌陶瓷為主,十分宏偉奪目,國王與王妃坐在最頂層,而看台中央則是裁判席,人人引頸等待,場面十分熱絡。
不多時,樂隊號角長鳴,威武的鬥牛士頭戴船型帽,身著綴滿金屬亮片的外套與緊身褲襪出場。
玫瑰一眼便認出鬥牛士是伊凡!
此刻他坐在一匹黑馬之上,跟隨在他身後的則為身著盔甲執長矛的騎士、助手等等,一大隊人馬在樂聲與人們的歡呼聲中繞著鬥技場行走。
伊凡在經過玫瑰的看台前時,略略一緩,並伸手給了她一個飛吻。
兩人四目交接,玫瑰的心突然揪了下,但她仍靜靜地作者,並不如看台上其他女觀眾一樣,起身熱烈地朝他獻飛吻。
然而,玫瑰未察覺的是,他那一雙炯炯黑眸掠過一絲失望的神色。
事實上,她準備在他出場的時候逃走,她知道那是最佳的時機。
緊接著,號角聲急響了起來,柙門開啟的同時,一頭壯碩的黑色公牛由獸欄裡衝了出來,幾名鬥牛助手揮舞著紅色披肩逗弄野牛,讓牛一再地撲空,漸漸引發它的野性,凶性大發的野牛在沙場上四蹄跺踩,揚起滾滾黃沙。
周圍的群眾莫不高聲尖叫助喊……
接下來號角再度響起,兩個這矛手鬥士各騎著披上盔甲、裡著厚毛毯而幾乎蒙面的馬出場。
常怒火沖天的野牛頂撞馬腹時,執矛手就乘機使用良矛戳刺牛背,剎那間鮮血自牛背慢慢流出,令野牛獸性大發而近瘋狂狀態。
之後號角又響,執矛手退場,接著三個扎槍手鬥士出場,鬥士手中均持二把約兩尺長、掛有綵帶的倒鉤鋼叉刀標槍野牛不備之際,眼明手快地將標槍插上它的背脊——
此時野牛背上插上六把標槍、鮮血濺滿全身,並順著背脊流下沙地……
所有看台上的貴族以及平民,情緒亢奮到了高點。
最後,主鬥士伊凡?阿方索公爵出場。
他脫下船型帽向國王、王妃以及裁判官微微一欠身,英俊非凡的俊顏上泛著自信的微笑,然後他的目光落在玫瑰臉上。
這一瞬,兩人眼中只有彼此,無關愛、無關恨——僅有彼此!
隨即,他拋開帽子,一手拿著紅披肩,一手持著長劍,兩手交替揮舞有如表演劍舞。
野牛鼓起殘餘的體力對著伊凡舞動的紅披肩衝了過去。
伊凡瀟灑的回身閃避,引來觀眾熱烈的叫好聲。
玫瑰明白,自己該走了,這是最好的時機!
於是,她悄悄地站起身。
「小姐去哪裡?」玫瑰身旁的管家問道。
「我去小解。」她頓了下,迅速接著說:「這種事我自己去就行,你留下來看公爵表演吧!」
管家略微猶豫,終於點點頭。
於是玫瑰開始移動,試著不引起太多的注意,事實上,所有人的焦點都在阿方索公爵與鬥牛身上,沒有人特別留意她,只除了伊凡。
由她起身的那一瞬,他就注意到了!
炯炯銳眸緊盯住她。
玫瑰感受到他的目光,並回應他,兩人的視線隔著人海交會。
該死的!他知道她要走了!
幾乎是立即的,他想阻止她,只是鬥牛在這一刻再度朝他衝了過來,並以尖角刺向他。
在這危機的一瞬間,他的本能救了自己!
只是,他並未完全逃過厄運,野牛的尖角仍劃破他的衣裳,在他腹部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驚叫聲此起彼落,玫瑰甚至不知道自己亦是驚叫聲中的一份子。
她全身顫抖,血液似在一瞬間凍結。
野牛鬥志依舊高昂,它再一次卯足全力,朝伊凡衝了過來。
儘管伊凡為貴族,國王仍不能下令士兵救他,因為在西班牙,鬥牛士是人民心目中的英雄,他們寧可死在沙場上,也不願旁人插手救助,那對鬥牛士而言,是莫大的侮辱。
眼見野牛就要再次頂向伊凡時,他驀地起身揮劍,非常快速地向野牛肩胛骨之間三寸寬的開放地帶,一劍直刺心臟——
霎時,野牛雙膝跪下,碩大的身軀在數秒之後轟然倒地,一命嗚呼!
頃刻間,如雷的掌聲以及尖叫響徹鬥技場,連國王與王妃都起身鼓掌致意。
伊凡昂起頭,然後深深地向觀眾們鞠躬致禮……之後,他緩緩走出鬥技場,一步步走向看台上的玫瑰。
玫瑰在他受傷之後,就再也沒有移動半步。她站在原地,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仍鮮血直流的他,一步步朝自己走來,驀然間,一陣薄霧蒙上她的雙眼。
即使隔著人海,伊凡的眸光從沒有一刻離開過玫瑰,人們紛紛退出一條通路。
就這樣,伊凡來到了玫瑰的面前。
「小野貓,你還想逃到哪裡呢?」他開口,嗓音微微地沙啞。
「你……你流血了……該死的!你流血了知不知道?」這個天殺的傻瓜,就為了捉她而如此不顧一切嗎?
「我知道。」儘管臉色蒼白,但那雙炯炯黑眸仍深深地望著她眼底,「現在,你還想走嗎?」他開口問道。
玫瑰無語,但那一雙含淚的晶瑩瞳眸已經透露一切。
「很好,那麼過來扶我!」他盯住她。
玫瑰微微猶豫,他卻撐不住地在她身前倒下。
「不……」她驚喊,管家瑞蒙則及時扶住公爵。
伊凡不再開口,將無意識的眼仍執著停留在她臉上。
在這毫無防備的一刻,玫瑰在他眼底看到了感情——獨佔而熾烈的感情。
她的心,彷彿被用力地撞擊了一下。
忽然間,玫瑰心底有了恐懼。
他會死嗎?她不由自主地戰慄,很怕他就這麼死了。
不,她不要他死!
很快的,國王派人將阿方索公爵送回特洛蒙卡宮。
「走吧!玫瑰小姐,公爵醒來後若沒看到你一定會大發雷霆。」瑞蒙來到她身邊說著,開始明瞭她的影響力。
玫瑰點點頭,隨著管家坐上馬車。
*** *** ***
夜裡,玫瑰蜷縮在伊凡床邊的一張絲絨大椅子裡,她的下巴擱在曲起的膝上,兩手緊緊地抱住小腿。
醫生在夜晚來臨前不久就走了。
幾天以來,他一再地向她表示公爵不會死,然而,他卻始終昏迷,令她擔憂不已。
管家瑞蒙的太太瑪麗表示要留下來照顧公爵,但玫瑰卻堅持由她看護公爵,畢竟他的傷是她所造成,她該對他有所補償。
偌大的房間裡只點了兩根蠟燭,由她第一次踏入伊凡的寢房那一刻起,她就對這個房間不具好感。
過分奢華的裝潢與鑲金打造的傢俱只讓這裡顯得虛華而空洞,而挑高的天花板上的諸神壁畫更在幽暗的光線下顯得鬼影幢幢,她慶幸自己的房間不屬此類。
由四根雕柱的大床上傳來伊凡穩定卻稍稍急促的呼吸聲,漸漸地,玫瑰合上眼睛,感覺有些疲憊……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微弱的呻吟讓玫瑰猛地睜開眼。
她的眼光飄向床榻上的人,並察覺他似乎在動!
玫瑰立即由椅子上站起來,彎身注視他,卻正巧望進一雙似深潭的黑沉眸裡。
玫瑰急急的轉身要走。
「回來,」他開口,聲音低沉而粗啞,這個沒心肝的小野貓一見他醒來就要走,真該死!
玫瑰出乎意料地,柔順的走回他窗前,「有什麼吩咐,大人?」
「你想去哪裡?」他粗聲粗氣地問,並感覺左側的腹部異常疼痛,「噢,該死!」他發出低咒,掙扎著想起身,然而這樣的動作只讓他的臉痛苦地扭曲。
「不要動,大人!」玫瑰緊張的低聲道,「你受傷了。」
黑沉的眼眸梭巡過她的臉,「我沒忘。」語氣恢復了嘲謔。
「我去叫瑪麗來。」她開口。
「叫她來做什麼?」他注視著她。
「憑我一個人撐不起你的身體。」玫瑰據實回道。
「該死!」伊凡低咒一聲,「我可以自己起來。」他咬牙回道,並用力以手肘撐起身子……然而,劇烈的疼痛使他重新躺回床鋪,「該死的,過來扶我一把。」
「有求於人的時候態度不是該好一點嗎?大人。」玫瑰決定好好磨磨這個狂佞自大的男人。
「你……你敢威脅我?」他簡直不敢相信。
玫瑰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該死!「回來!」他吼道。
玫瑰置若罔聞,繼續前行。
「該死的,你回來……」遲疑了一秒,他才又添了句:「請你回來!」該死的小野貓!
玫瑰轉過身,「很好,有進步。」她走回床邊,「事實上醫生交代過,你醒來之後不宜下床,怕傷口再度裂開。」
「難道要我就這麼躺著?」黑眸閃耀著憤怒的火花,他痛恨這種虛弱的感覺,特別是在她面前,該死!
「不會很久的,大人。」玫瑰藏起笑意,她發覺此刻的他看來像個既無奈又氣的小男孩!
「不會很久指的是多久?」他再度吼道,仿如困獸。
「快的話七天後也許可以起床走動。」她答。
「該死!」伊凡一怒之下握拳用力擊在床榻上。
然而這舉動再度扯動他傷處,一陣劇痛猛然襲來,他低咒一句,額角微微泌出汗珠。
「醫生留了一包安眠藥,讓你抵不住疼痛時服用,你現在想要嗎?」她面無表情地問,將關切隱藏於心底。
「如今你終於得到報復的機會了,不是嗎?」他譏誚地開口,黑眸半瞇起來。
「如果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她頓了下,又道:「畢竟受傷的人不是我!」
「你的心是黑的。」他薄怒道。
「比不上你的,大人。」她迅速回答,晶亮的眼迎視他的眸光。
「我真該割了你的舌頭。」牙尖嘴利的小野貓!
「那需要花費不少力氣,以你目前的不合作態度,只怕那一日將遙遙無期。」
伊凡盯住她,半晌終於開口:「把藥拿來!」
玫瑰轉身到櫃前取藥,一抹微笑溜上她嬌顏,然而在她轉身之後,臉上又回復平淡,「把嘴張開!」她來到他面前,並彎下身。
伊凡閉了閉眼,終於以言而為——
玫瑰把藥丸放入他口中之後,稍稍扶起他的肩,讓他喝水。
他忘不了兩人雲雨的銷魂滋味,該死!
她是如此誘人,而他只能躺在床上,躁怒使他的氣息急促了起來。
「你不舒服嗎?大人。」玫瑰無邪的黑瞳凝視著他,稍稍透出關切。
「我好得很,甜心!」他咬牙回道。
「那就好,你睡吧!」他重新坐回床畔那一張絲絨大椅。
「你在做什麼?」他盯住她。
「陪你,大人。」她答。
「我寧可你回到床上來陪我。」黑眸裡燃著慾望。
「不行,那對你的康復一點也沒有助益,大人。」她說著,臉上甚至勾起一絲微笑。
伊凡暗咒一聲,索性閉上眼。
這一合眼,他就迷迷糊糊地,隨即進入黑甜的夢鄉。
都是那該死的安眠藥!這是他最後的意識。
玫瑰注視著他英俊的睡顏,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最後,她在他逐漸沉穩的呼吸聲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