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是令人愉悅的季節?抑或是令人躁鬱的季節?如何界定,完全取決於個人好惡。
對趙怡君而言,她是喜好多於厭惡的。因為夏天是旅遊旺季,莊園裡遊客如織的情景,代表的是亮眼的收入盈餘。
即使戴著寬邊草帽,毒辣的艷陽仍讓她熱得額角沁出了汗,但想到今天又是訂房全滿,正騎著腳踏車前往莊園途中的趙怡君心情好到開始哼歌。
她深深吸氣,帶著青草香的清新空氣讓她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這就是她從小長大的家鄉,一個位於桃園的小村子,早年以傳統農耕為主,數年前,童年玩伴大哥阿岳開了這間「香草莊園」,將流行的觀光產業帶進這個已趨於沒落的村子,蓬勃了這裡的活力和希望。
在阿岳和千容夫妻的合力經營下,莊園的規模越來越大,同時也提供了不少就業機會,年輕的人口不須外移,也能擁有一份穩定且具有發展性的工作。
就算夏天熱了點又如何?他們的莊園有帶著天然芳香的清新微風,有蔽陽消暑的廣闊樹蔭,還有讓人捨不得眨眼的美麗花田,只要一踏進,就會忘了世俗,只想在這個方外之境一直住下去。
住吧,住吧,住越久她越高興啊!趙怡君輕快地踩著踏板,對好生意將會帶來的繁忙完全不以為意,還激起了她迎接挑戰的鬥志。
不遠處,一抹蹲坐路旁樹下的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人身旁有個旅行箱,通常會以這副打扮踏上這條路的外人,最終目的地都是道路尾端的香草莊園。
只須一瞥,她立刻將他歸類為莊園的住客,下一秒,緊接著閃過腦海的念頭讓她臉色微變——等等,他不會是從客運站走過來的吧?
拜託!網頁上明明寫得很清楚,從客運站到莊園至少要走上半個鐘頭,他們還很婉轉地用小叮嚀提醒客人別輕易嘗試,只須在抵達客運站時打電話通知,他們就會派車去接,幹麼逞強自己走啊?
這麼熱的天氣,不中暑才怪!怕自家客人還沒踏進莊園就出了意外,趙怡君急踩踏板,接近後一個緊急煞車,跳下車,火速衝到那人面前。
「你還好——」
在看清那人的模樣之後,語尾硬生生截斷,她俯身探望的動作也陡然頓住——
因為,她以為虛弱軟坐樹下的人,其實正睜著一雙黑湛眼眸眺望前方,沒有預期中的潮紅臉色,也沒有想像中的氣喘如牛,倚靠樹幹而坐的他只不過是隨興地曲起腿,雙手交迭於腦後,一派地悠閒自在。
「麻煩。」就連突然有人躍進眼簾,他也絲毫沒有顯露詫異之色,只是輕輕揮手示意她讓開,視線仍筆直地凝望前方。
每天都經過,趙怡君不用回頭也知道背後有著什麼景色——收割完的玉米田散落著被太陽曬得焦黃的葉梗,即使是熱愛家鄉的她也不覺得那片荒涼有什麼可看之處,何況是一個為了美麗花田而來的觀光客?
她聽話地退了一步,等他再開口,結果他卻這麼沉默了,像沒意識到身邊站了個人,視線仍直勾勾地看著前方。
現在是怎樣?趙怡君擰眉,偷偷用眼角餘光打量他,瞄到可以歸類成流浪漢的略長黑髮,再往下是看不出故意設計或是缺乏熨燙的縐擰格子襯衫,最後是她認為破爛卻很有可能被無知小朋友標為天價的磨損牛仔褲,默默地,她的視線又收了回來。
他還是沒有反應。
啊……現在是怎樣?眼前的詭異狀況讓她心裡只有這句OS。
沒事坐在路邊幹麼?還坐在這種什麼景色也沒有的路邊?還看得目不轉睛?他是哪裡不對勁了……最後浮上的念頭讓趙怡君頭皮發麻。
她不要問,對於他腦袋裡在想什麼,她一點也不想知道。
「那個……請問你是要去﹃香草莊園﹄的客人嗎?」不想再僵持下去,她只好強持鎮定開口。
雖然她覺得這人非常非常地詭異,但為了做到有口皆碑的品質,她還是表達了她的服務熱忱。即使,她真正想做的是轉身騎上腳踏車立刻離開。
「唔。」男子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若有似無地發出一聲輕應,那雙遠眺的黑眸專注到微瞇了起來,卻看也沒看她一眼。
到底是「是」還是「不是」?好好回個話很難嗎?陷入狀況不明的僵局已讓趙怡君快沒耐性,她咬牙,把衝到喉頭的怒吼硬吞下肚。
得罪一個客戶必須花費十倍以上的心力才能將評價彌補回來,這是千容教過她的行銷哲學,所以就算是再怎麼「澳」的客人,她也得忍,忍——
「這裡離莊園還有段距離,要不要我通知他們派車來接?」深呼吸果然有用,她成功地讓這段關懷及熱心兼具的探詢從自己口中平靜說出。
她已仁至義盡,要是這男的到時候發現她是莊園的工作人員,可別想藉故指責她服務不周,放任客人在大太陽底下自生自滅。
鍥而不捨總算獲得了迴響,男子彷彿此時才發現她的存在,挪向她的視線染上些許困惑,黑眸眨了眨,倏地揚起愉悅俊傲的笑,然後又將視線調回前方。
「不覺得這片景象很像天地洪荒嗎?」他像對她說著,更像在喃喃自語,臉上帶著陷入想像的迷茫神情。「萬事萬物皆滅,卻又隱帶著旺盛的生機,直至救世主降臨,開啟了一切玄妙……」
趙怡君怔愕了下,本能地悄悄邁了步,又邁了步,不動聲色地拉開兩人的距離。她是沒親眼見過心智失常的人,但……誰規定沒看過豬走路就認不得豬肉的?
然後,她發現另一件更驚人的事實。現在才早上八點多,遊客還不會出現,剛采收的玉米田也不需照料,這片他口中的「天地洪荒」,就只有他和她……趙怡君背脊發涼。
雖然他剛剛那驚鴻一瞥的笑容爽朗又無害,但那完全和正常人劃不上等號的怪異言行卻讓來者不拒的她,打從心底祈禱他千萬不要是莊園的客人。
「呃,如果不需要幫忙,我就不打擾了。」她小心挑選措詞,邊說邊退,腳踏車已在觸手可及的範圍。
「不對,應該更黑暗,烏雲密佈,一道光從天而降——」男子仍自顧自地喃念著,突然從身邊的袋子掏出筆記本,埋頭振筆疾書,渾然不覺有人如逃避洪水猛獸般騎著腳踏車飛離。
寫寫寫,龍飛鳳舞的字跡幾乎將整頁紙張填滿,覺得文字記錄還不夠的他又拿起一台相機對那片寬闊猛拍。
須臾,他吁了口氣,細細端詳這些心得及收穫,這才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將東西收進袋子,一躍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土。
剛剛……是不是有人在跟他說話?
一直沈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喬豫總算回到了地球,他眨眨眼,左看,再右看,前無行人、後無來車的情景對他的疑惑完全沒有任何的幫助。
他也不以為意,隨興扒過額發,疑問隨即拋諸腦後,勾揚了個朋友們稱之為欺世盜名、女人們稱之為帥氣迷人的笑,背起袋子、拉著行李箱繼續朝他的目的地前進。
還沒抵達民宿就已激起他的靈感,若真住進去了,對於卡稿的狀況應該會有更明顯的助益吧?
他不成調地吹著口哨,在陽光和樹蔭交錯下緩步而行,揚笑的俊容滿是怡然自得。
最好是,不然費心幫他安排這個放鬆之旅的主編兼好友威利鐵定砍死他。
佔地遼闊的香草莊園,劃分為民宿景觀區和不對外開放的周邊商品製造區。
為了不破壞遊客對這片人間仙境的幻想,除了維護花田這種必要的時候,男人們大都待在製造區裡,專心製作周邊產品及種植用來采收煉造的香草作物。
午後一點多,才剛為男人們送完餐的趙怡君經由籐蔓小徑走進民宿區,一手拉著小推車,一手提著大銅茶壺,手中銅壺隨意地甩呀甩的,顯示裡面空無一物。
想到今天那群蝗蟲們又是一掃而空,趙怡君有種任務圓滿達成的欣慰感。
三十多名壯漢的伙食重到用推車運送都相當吃力,但他們越是胃口大開,表示他們越有體力工作,就算那一盤盤堆得像小山的食物讓她推得汗如雨下,她也不以為苦。
「怡君,重不重?我幫妳。」經過的宋千容看到她,立刻伸手幫忙。
「走開走開。」趙怡君趕緊擋在推車前。「拜託,滿滿一車時我都送得過去了,若真有心幫忙就要那時候出現。」
宋千容柔笑,知道自己若真在那時候出現,怡君仍會想盡辦法扛下一切不讓人插手。這就是怡君的可愛之處,說溫言軟語像要剝了她的皮,老把一顆豆腐心隱藏在刀子嘴的形象下。
「如果忙不過來要直接說,別把工作都往自己身上攬。」宋千容和她並肩而行,趁她不注意時,手一撈,把銅壺搶了過來。
趙怡君要奪已經來不及,只好不甚甘願地宣告放棄。算了,全空的銅壺很輕,懶得跟她搶了。
「當然會說啊,幹麼說得我好像很任勞任怨似的?」怕會撞到她,趙怡君體貼地換成外側的那隻手拖車。
「怕妳忘了現在莊園裡人很多,還習慣性地獨撐大局呀!」宋千容皺鼻笑道。
聞言趙怡君勾起唇角,雖然才一年多前的事,現在回想起來卻讓人很有種想當年的感歎。
那時莊園的規模只有現在的一半,民宿部分只靠她和好嬸兩個僅有的女性員工共同打理,好嬸負責客房、餐飲以及招呼住宿的遊客,除此之外的事就由她包辦。
身兼數職的她要幫大夥兒送伙食、負責園區內商品的販賣、有時還得兼任DIY工坊的講師,一忙起來很容易就會顧此失彼,不曾引起客訴已算是上天保佑。
後來是擅長廣告行銷的千容來了,說服行事保守的阿岳拓展行銷版圖,收購了莊園旁另一塊地,將製作香草產品的工廠擴建至兩倍大,在可以俯望花田的絕佳地點增建了民宿二館,更別提那經過規劃重整後,獨步全台的DIY工坊和引誘客人掏出鈔票買不停手的香草小鋪了。
這樣的工作量已不是她所能負荷,加上考慮到漂亮景致若配上粉嫩的服務人員,那如夢似幻的氛圍會讓客人更加流連忘返,於是,他們陸續增聘了一群平均年齡只有二十歲的年輕女孩,甜膩可人的笑聲繽紛了整個園區。
這可讓趙怡君大大地鬆了口氣,帶著甜笑和客人打交道向來不是她的強項,雖然管理那群小朋友不見得比以前輕鬆,很多事仍必須由她親力親為才搞得定,但她對目前的現況已經很滿意了。
「妳呀,有點架子行不行?哪有老闆娘還怕員工多做事的?」明白千容是怕她累壞,她用戲謔的態度掩飾自己的感動。
「所以之前才說好了,妳負責管人,我負責策劃,咱們倆合作無間呀。」宋千容揚笑,伸手去勾她臂彎。
灑脫慣了,趙怡君實在很不習慣這種親暱的女性動作,身體下意識地緊繃了起來。察覺到她的僵硬,宋千容輕笑,手勾得更緊。
對上那柔媚的笑容,趙怡君也不禁妥協了,就這麼任她勾著,忍著沒將手抽回。
我見猶憐應該就是用來形容千容這樣的女孩子的吧?老媽總罵她沒女人味,要她跟千容學,但氣質是與生俱來的,就算頭髮留再長也改變不了。
「要是讓妳管還得了?一個個都爬到妳頭上。」憶起手下那群妹妹,趙怡君歎了口氣。「真搞不懂現在的小朋友在想什麼,連我都快沒轍了。」
不是她天生勞碌命,而是她們製造出來的狀況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她除了盯緊點外,就只能把能做的事先做好,免得到時還要幫她們收拾殘局,事倍功半的無奈會更讓人欲哭無淚。
宋千容失笑。「妳也只比她們大一些而已,幹麼說得自己像七老八十似的?」
「唔……」趙怡君若有所思地低吟。對欸,她好像也才二十五歲而已,但怎麼才差這麼一點點,她就覺得有代溝了?
說來說去都得怪阿岳,她才剛從專科畢業,就被拉進莊園工作,面對的同事全是人生經驗豐富的老油條,若不想被當成青澀的小女生,當然是怎麼樣能讓他們信服,她就朝那個路線走。
結果沒想到最後反而是大剌剌的嗆辣路線勝出,個性豪爽的他們就愛這調調,久而久之,把人堵得啞口無言的本領增進了不少,對上揶揄挖苦也能面不改色地反擊回去,原本就偏向男性化的她,如今只剩下外表還像個女孩子了。
不過說也好笑,這群大男人——包括老闆阿岳——年紀一把,思想行為卻幼稚到不行,只要一鬧起來就完全不知節制,全靠她擔任維持秩序的角色。
雖然年紀相差甚遠,雖然有時會被他們氣到哭笑不得,但和這些叔伯大哥們相處,她只覺得自在輕鬆,不像那群天真浪漫的小妹妹——她只要想到就有歎氣的衝動——她和她們真的沒話聊啊,什麼偶像劇、什麼明星,她一個都不認得。
「好啦,其實我是個外表年輕、內心滄桑的老人家,和好嬸他們是同一掛的,這樣可以了吧?」她直承不諱,對於自己已遠離年輕族群的事實一點也不在意。
「只要妳多笑,妳比她們任何一個看起來都年輕。」宋千容輕捏她臉頰。
「別碰我啦——」趙怡君邊吼邊伸臂挌開。她真的很不習慣這種親暱的肢體碰觸,彆扭死了。「要動手動腳去找妳老公,我不奉陪。」
她才不要笑呢!有張圓圓臉的她只要一笑就很稚氣,毫無魄力可言,所以在莊園時總是板著臉,這樣才能維持小辣椒形象。反正她扮黑臉扮慣了,能壓得住他們最要緊,就算心境年齡蒼涼到七老八十也無所謂。
「呵,害羞嘍?」沒被她的故作兇惡瞞過,宋千容用肘頂她。
「鬼才會害羞啦!」趙怡君粗魯低啐,微紅的臉頰卻很不爭氣地洩了她的底,對上宋千容那雙擺明不信的笑眼,本要板著的臉終究還是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
「要是早知道妳是這種個性,那時候我就不應該叫阿岳去追妳回來,真是好心沒好報。」她低聲咕噥。
這也算是種孽緣吧?當初千容以客人的身份住進莊園時,還被她當成是澳客,結果熟識之後,兩個性格迥異的人反而成了好朋友,一剛一柔,互補得恰到好處。
想起往事,宋千容也溫柔漾笑。若不是來到這個莊園,她不會找到自己的幸福,也不會遇到這一群值得傾心付出的人們。
「待會兒我和阿岳要去簽約,checkin的部分就麻煩妳幫我留意一下。」知道看似冷漠強悍的怡君其實臉皮比誰都薄,她體貼地沒再繼續揶揄她。
聽到簽約兩個字,趙怡君心情整個飛揚了起來。
有一間知名的國際代理公司要將他們的產品以精品專櫃的方式引進歐美,經過審慎的溝通、詳談,終於進展到最後的簽約階段。想到之後莊園的名稱將會有更多人知道,她心裡的感動是難以言喻的。
她不懂什麼行銷廣告,對於流行信息的認知也只比七十歲的好嬸好上那麼一點,所擁有的能力簡直就像她的菜市場名一樣乏善可陳,如此平凡的她卻被阿岳和千容予以重用。
有關莊園的大事一定和她商討,小事就由她全權作主,這樣的信任,她無以為報,唯一能做的,就是竭盡心力讓他們無後顧之憂地往前衝,讓這個莊園更棒、更好!
「好,交給我,還有幾組客人沒到?」她堅定應道,雖然擠出燦笑和跟客人寒暄對她而言頗有難度,但她相信以她對莊園的瞭解和完善的介紹,絕對會讓對方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還剩一組,喬先生。」說到這位久候不至的客人,宋千容露出苦惱之色。「對方訂房時是說大概上午十點就會抵達,但現在都還沒看到人,打手機也沒人接。」
「那就依規定取消他的預約啦。」這種放人鴿子又沒消沒息的客人最討厭了。趙怡君心裡正這麼嗤哼著,但不知為何,卻突然想到早上上班時遇到的那個怪人。
呃,千萬不要。她心一凜,隨即抹去這個可怕的念頭。不可能是他,都已經過了那麼久,那段距離就算是老人家來走也早該抵達,如果他真是那個預計入住的客人,不可能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問題是對方錢已經付清了……」宋千容停了下。「一個禮拜的熏衣草套房。」
「好啊!」趙怡君興奮握拳。
熏衣草套房耶,是莊園裡第二高價的等級,容納一家四口綽綽有餘的寬大房間,對方還真是錢多……不是,是慷慨。
「付了錢不來是他們的錯,妳別擔心啦。」她毫不隱藏笑意。
那喜不自勝的表情讓宋千容好氣又好笑,搞不好怡君已在心裡祈禱對方整個禮拜都別出現了。
「妳還是要再打電話聯絡一下對方,知不知道?」否則對方事後用訂錯日期來吵些有的沒有的,那就麻煩了。
「這我懂,妳當我剛來啊?」趙怡君揮手要她放心。「對了,今天的客人裡有沒有一個男的?大概二、三十歲,穿襯衫、牛仔褲。」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問一下比較好。
「十個男客人裡至少有八個符合妳所說的條件,妳要我應有還是沒有?」宋千容本來還要再說明一下這名來客的特殊之處,卻被她的問題惹得啼笑皆非,注意力也被引走。
「就……」趙怡君擰眉思忖,試著想再多提供一點信息,但除了記得他很怪,對於外表還真不知道有什麼好補充的。「就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妳還要我說什麼啦!」她半賭氣地喊。
「多高啊,是胖是瘦啊?怡君,就算妳對男人沒興趣,觀察力也不用這麼敷衍吧?」宋千容無奈撫額。難怪怡君和年輕妹妹沒話聊,就連討論異性這種女孩家最感興趣的共通話題都能答得讓人接不下去,想不被歸類到老人家那一掛也難。
「妳別說得好像我愛的是女人好不好?」趙怡君不禁抗議。
她承認,活到二十五歲還沒交過男朋友或許是件很駭人聽聞的事,但也沒必要就這樣把她當成沒有七情六慾的老姑婆吧?
那個男人一直坐在地上,她哪會知道他多高?唯一的印象是他笑起來還挺好看的,只是……她不想說嘛!千容最近也不知怎麼了,動不動就勸她去談場戀愛,只要從她口中聽到誇獎某個男人的話,就會驚喜得好像她喜歡對方。
誰曉得隨口的一句形容會不會被千容解讀成春心蕩漾?那她寧願閉嘴,免得自惹麻煩上身。
「妳如果是,岳驥也不會放心讓我和妳獨處了。」宋千容輕笑,美眸眨了眨,望向她的視線毫不掩飾好奇。「怎麼樣?那個男的是誰?妳為什麼會突然提起?」
此刻的趙怡君非常慶幸剛剛沒把那唯一的形容句說出口。瞧,千容的表情活像發現新大陸似的。
「沒事,妳趕快去簽約吧!」她搶過銅壺逕自往前走。
那種怪人應該是一見過就有印象,既然今天的客人裡並沒有會讓千容多加注意的人出現,說不定那人只是進來園區逛逛就離開了。
事情繁忙的她不想讓這種小事掛在心裡,一斷定那男人不會對莊園造成威脅,隨即將他從腦海裡抹去。
沒料到她會突然脫逃,等宋千容反應過來時人已走得老遠。
「什麼叫沒事?怡君?怡君!」
任她再怎麼喊,怡君仍頭也不回,宋千容只好作罷,把心神斂回正事上,準備去打場漂亮的勝仗。
等到她想起有件事忘了交代,已經是離開莊園之後的事了。
但那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喬先生出現,怡君就會知道那間大套房只有他一個人入住,也不需要她特地撥電話告知。
有多少人訂多大的房間,這是人之常情,一心高興熏衣草套房被包下整個星期的趙怡君,也因為太過理所當然,完全沒想過要詢問住房人數。
她預期會看到一家四口、或者是三五好友、更或者是一群省錢準備打地鋪的克難年輕學子,但她怎麼也沒料到,要住進那間大套房的,只有一個人——
「我是喬豫,我要checkin。」
當那個她以為不會再有瓜葛的怪男人就這麼出現在櫃檯前,還說他就是預付了一個禮拜房租的大咖客戶時,趙怡君只能愣在原地,瞠目結舌地瞪著他。
這、這……
這真是再可怕不過的一場惡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