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匣中鏡,
一破不復全。
妾心藕中絲,
雖斷猶牽連。
唐孟郊去婦
公主樓的所有權繞來繞去,最終繞到恭承彥手裡。
「真是氣死我也。」
「晴妹一定會哭死的。」秦薏紜帶來公主樓二度易主的消息,可惜她幫不上忙。
「我沒三百兩,不然就把公主樓買下來。」
「用不著三百兩哩。」秦薏紜把她聽到的內幕告訴沈未央。
沈未央微愣了下,「我爹明明欠下巧手坊三百兩。」
「巧手坊降價出售,恭大學士只花了二百三十兩就買走公主樓。」
「公主樓不止值三百兩,本來就是賠本讓巧手坊要了去,恭承彥怎麼能以那樣的低價把它買走?」豈有此理!
「大概是怕官府拆了巧手坊,所以賠錢了事。」
「晴妹這下沒法由公主樓出嫁了。」可怎麼好?
「那就別嫁啊,嫁了也未必好,看我這個活生生的例子就好,丈夫無情起來管你為他做牛做馬拉過多少犁,休書一丟,天皇老子也管不了。」
「聽得出來你對你那無情的丈夫仍有情意。」
女人就是傻氣,才會讓丈夫欺負了還巴不得回到丈夫身邊。
「我是捨不下孩子。」
「孩子的事並非不能解決。」沈未央替她想過了。
「你有法子?」
沈未央點點頭,「必要時上京城告御狀。」
「告御狀?」秦薏紜沒想過。
「是啊,首先要掙一大筆銀子,到北京城時才夠咱們天女散花。」
「天女散花?」秦薏紜不解地問。
「打通一些關卡是需要白花花的銀子的。」所謂拿人手短,想要人跑腿,金銀珠寶不能少。
「我那死鬼丈夫是恭大學士的學生,我怕沒那麼容易,會不會賠了夫人又折兵?」
沈未央撤了撇嘴,「你丈夫可是恭承彥的得意門生?」
「不……算是。」
「這不就結了,恭承彥會為了小小的跟隨者和皇上過不去嗎?」
「皇上未必會幫咱們。」
「所以我說一定要讓皇上成為咱們近距離的朋友。」
她承認自己有些異想天開。
「和皇上做朋友?」秦董紜顫了下,「這是玩笑話吧?」
沈未央豪氣地道:「不是玩笑話,如果你想要回孩子,就得運用皇上的金口。」
「」定要皇上嗎?皇后不可以?」
「皇后也行,不過要和皇后做朋友比較不容易,女子與同性之間多半很難發展出真正友誼的,尤其是貴族與平民之間更是難事。」
遇到利益衝突,友誼旋即完蛋。
「要多少銀子才夠?」
「不知道,京城的人多半獅子大開口,慾望沒有滿足的一天,總之越多越好。」
「那要掙多久?到那時我兒已長大成人,早已不會要我這個娘了。」她眼眶紅起來。
「你看見芝田錄門前的桃花了嗎?」沈未央指了指前方,心中自有盤算。
「看見了,很漂亮。」
「不光是觀賞用,桃花可以帶來客緣,真的很好用,我不過才放了三天,有特色的鎖幾乎賣到斷貨。」
說也奇怪,而且不得不信邪,擺了桃花之後,客人絡繹不絕之外,凡進門的客人幾乎沒什麼刁難的言論,她介紹什麼鎖就買什麼鎖。
「真的?」
「不信?阿艷聽了我的話也差人上山砍桃花了。」
「那怎麼辦,這麼一來桃花樹很快就會被慕名而去的人砍得一乾二淨。」
柳師傅拿了新打好的鎖走進來,他好整以暇地回答秦黃紜的問題:「沒用的啦,用桃花來招客緣,一定要是美男子或是擁有西施之貌的女子,否則桃花還是桃花,一點作用也沒有。」
「阿艷……稱不稱得上是西施之貌?」秦薏紜著急地問。
「這我不敢說,王姑娘算得上美麗了。」柳師傅淡淡一笑,他平日不多嘴的。
「阿艷是美人。」沈未央道。
「也就是說,繡坊生意最近會更好羅!」
沈未央頷首,「有你們忙的,如果忙不過來,可以分一些活讓我做。」她似真似假地道.
「芝田錄就夠你忙的,你哪有空繡花繡鳥?」
是啊,芝田錄已經夠她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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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芝田錄門才開。
「晴妹,你怎麼在這裡?」沈未央連忙將沈晴拉進芝田錄裡。
沈晴一見她,當下哭了出來,咚的一聲跪在地上,抖著聲道:「大姊,你一定要幫我。」
沈未央連忙扶起沈晴,「你跪什麼?會折我的壽命的,別這樣。」
「大姊-我一定要由公主樓出嫁。」
什麼?居然是為這事來。「公主樓已經賣給恭大學士,我也沒轍。」
「大姊,你就幫我這一回嘛,陽春哥若是沒能從公主樓迎娶我,一定會覺得很奇怪的。」
「他不知道公主樓已經賣給恭承彥嗎?」
沈晴咬了咬下唇,「爹向陽春的爹娘保證,咱們家不是因為缺錢才賣公主樓的,更不是因為爹的賭債公主樓易手巧手坊,如果………」
沈未央插嘴道:「陽春爹娘會相信爹的話?」
「我想他們是不相信的,多半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若咱們家做得太明顯,讓王家失了面子,將來我在王家的地位肯定降三級。」
「有那樣的賭鬼爹,咱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誰不知道啊。」說實在話,要她去求恭承彥,真不知從何開口。
「大姊,你忘了沈家的祖例?」
「我沒忘,可恭家之所以買下公主樓!擺明就是怕咱們家花轎和恭家老太爺出殯的隊伍相沖,我如何勸服他讓你由公主樓出閣?」
「我願意將出合時辰往前調整。」這回情勢比人強,沈晴也不堅持了。
「寅時?」
沈晴點點頭,雖要更早起,恭家若能成人之美,她亦沒什麼好抱怨的。
「好吧!我試試找榮總管商量。」
沈晴定下心來,愁眉略展。「大姊,我就知道全家屬你待我最好了。」
兩姊妹又閒話家常一番,沈晴才離去。
沈未央忙了一會兒後,情商柳師傅替她看著芝田錄!她得打鐵趁熱,趕緊上恭府朝人打拱作揖去。
榮波總管不在恭府。
「榮總管上哪兒去了?」沈未央問小翠。
「蘇州收帳去了。」小翠說。
「這可真巧,原來無巧不成書是真的。」她咕噥地道,又問:「何時歸來?」
「三天後吧!」
「要這麼久!」
「大小姐找總管有事?」
沈未央只得硬著頭皮再問:「恭大學士在府裡吧?」
「方姑娘來訪,爺在花廳接待。」小翠指了指右後方。
沈未央皺了下眉,「今天是怎麼回事?老出師不利。」
「大小姐要不要去客廳等著,方姑娘來一下午了,應該很快會回去。」
「也好,今日事還是今日畢,怕明日沒了勇氣,一句話也吭不出。」
「大小姐一向勇氣可嘉的。」小翠欽佩地道。
沈未央扁了扁嘴,「我都快哭了,還勇氣可嘉。」
小翠被她的模樣給逗笑,「大小姐真愛說笑。」
她無奈地聳聳肩,怎麼她沈未央說實話也沒人信。
「你去忙吧!我」個人在這兒等不礙事。」
天已經黑,那方綺思還沒走,從花廳一路坐到書房,再從書房走到馬廄,最後用完晚膳,一副準備留宿過夜的態勢。
「大小姐,那方姑娘和爺正在西廂房前的花園涼亭裡賞月,還撫琴、吟詩作對呢!」
小翠將恭、方兩人的一舉一動報告得鉅細靡遺。
「這麼詩情畫意啊!」沈未央站起身,「算了,本姑娘不等了,明日再來。」
「大小姐,要不要我去通報爺,說大小姐等了大半夭,有事與他商量?」小翠熱心地道。
「不了,打斷人家的好事,會討苦頭吃的。」
「大小姐,我是怕您明早一來也是白跑一趟。」
「為什麼?」
小翠欲言又止,「爺……今晚可能不會待在府裡。」
她方才在廚房幫忙的時候,聽到廚娘們的閒話,說爺今晚會送方綺思回「有鳳閣」,不會回府裡歇息。
沈未央不笨,不會聽不出小翠的弦外之音。
「那好,今晚就把事情做個了結,他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反正橫豎有一個答案。」
小翠去了又返。
「如何?」
「爺要大小姐用完膳後在這裡等著,他一會兒就來。」小翠微喘地道。
「你跑這麼急作啥?有些事欲速則不達。」小翠因為父親的緣故和她特別投緣,她也很喜歡小翠這個朋友,若是她日後生意做大,一定將小翠挖角到芝田錄替她招呼客人。
「我怕大小姐等不及走了。」
「我為了晴妹的幸福,怎樣都要捺著性子。」
小翠端來晚膳,沈未央靜靜吃著,富貴人家尋常時日吃的齋食,一樣是人間美味。
因為恭府仍在喪期,連吃七七四十九日的齋食是恭承彥的意思,小翠在旁解釋著。
「爺很在意這些小細節。」
「你們爺真重視形式。」沈未央下評語。
「爺是這樣的人。」
小翠收去盤具,一刻鐘後恭承彥走進客廳。
「沈姑娘久等了。」
他不知道她下午即來,同方綺思蘑菇了半日,有些情趣,但仍若有所失,總覺得在杭州的日子空乏許多。
「見爺招呼女客,所以沒驚擾。」
「綺思是很熟的朋友。」恭承彥笑了下。
「看得出爺與方姑娘熟稔,未央長話短說,不打擾爺的興致。」
「我猜姑娘是為今妹婚事而來?」
他與她無冤亦無仇,現在公主樓又成為恭家產業,再也沒有造成齟齬的理由。
「公主樓雖歸閣下所有,可也曾經是沈家的產業,如果閣下願意高抬貴手,讓我家晴妹由公主樓出閣,我沈家會將爺的恩德記上一筆。」
「姑娘客氣了,不過在下以為這件事已經沒有討論的必要才是。」恭承彥的語氣十分堅定。
沈未央見他一點商量的餘地也不給,一時也沉不住氣起來。
「恭承彥,你不要欺人大甚!」
他以為她故意挑釁,脾氣也上來。「姑娘言重了。」
「恭承彥,別得理不饒人!總有一天會有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她本想好好與他談的,誰知道自己的性格太剛烈,隨便被他一激,火氣就來。
「你怎麼就不能好好講話?也許你真的是個很難相處的人。」他滿面嘲諷。
「我難相處又怎樣?」可惡的男人!
她的心口就像被人狠狠擰了一下,自小從沒讓人以難相處來形容,恭承彥這樣說她是不是有失厚道?
「你在街上做生意,若不能做到以和為貴,如何能生意興隆?」
他倒教訓起她來。
「芝田錄生意好得很,不勞你費心。」
「你沒聽過沒有笑臉莫開店的俗語嗎?像你這樣的臭脾氣,就算是在芝田錄門前栽滿桃花樹-生意也好不了多久。」
「恭承彥,你好樣的,竟敢咒我!」沈未央怒視他。
他沒有惡意。
「你不必發這麼大的脾氣,忠言逆耳、良藥苦口,我若是故意扯你後腿,大可不必同你說這些,只管奉承你就好。」恭承彥解釋道。
「誰希罕你的奉承,你不過是命比較好一點罷了,出生時投胎在富貴人家。一回杭州就到處拈花惹草,是啊,閣下這種人要你低調怎麼可能?約莫是打死也不肯錦衣夜行吧!」她反擊道。
恭承彥張口欲言,她沒給他機會。
沈未央繼續往下說:「榮總管心腸比你好不知多少,可惜他沒能投胎到有錢人家,不過不要緊,改天我進京時同皇上交上朋友之後,一定會替榮總管美言幾句,讓皇上賞個一官半職給榮總管威風、威風。」
恭承彥搖搖頭,苦笑道:「你以為我恭承彥是憑著家世好不勞而獲?」
「難道不是?」
她根本聽不下他的澄清。
「沈未央,你也太小看我恭某了。」
「你管我是小看還是大看,總之你這人不學無術又小器,不是什麼好人。」
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沈未央轉身離去。
這樣的魯男子,就算她低聲下氣求他,也不一定有效,別自取其辱了。
沈晴哭著跑出芝田錄,與王艷擦肩而過。
「晴妹又怎麼了?怎麼哭成淚人兒?」
「還不是為了恭承彥不肯讓她由公主樓出嫁的事。」
一早,沈晴就等在芝田錄門口,沒想到聽了半天就是壞消息。
「這事木已成舟,要勸晴妹看開些。」
「勸了,還是哇哇大哭。那恭承彥心眼極小,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以後一定會有報應。」
王艷搖頭。
「聽春仙說最近繡坊忙翻了,你怎麼有空過來?」
「百忙之中也要抽空來這兒一趟。」
她見王艷神色有異,「什麼事?」
「薏紜告訴我你同皇上是朋友,我怎麼沒聽你提過?」太不夠意思了吧!
「我和皇上……朋友……」沈未央沉吟了下,「哦:…那件事啊……薏紜說得太快了啦,我是打算同皇上做朋友,現在還不是皇上的朋友。」她靦腆地笑了下。
「哦,薏紜還說你要替她贏回兩個孩子?」
「是啊。」
「靠皇上的力量?」
「是啊。」
會不會太誇張?
「真的假的?」王艷顯然並不相信。
朋友的質疑是最好的激將法。
「當然是真的,我準備把芝田錄托付柳師傅替我看顧,進京替蕙紜討回公道。」沈未央說得正氣凜然。
王艷瞪大眼,「你要陪薏紜進京?」
「沒錯,薏紜的丈夫范苗銀混蛋透頂,狎妓遊街不說,還預備納十歲孩兒為妾,成何體統!」她義憤填膺地道。
「范苗銀是恭大學士的學生。」
「是啊,桃李滿天下,卻都是一些爛桃子、爛李子。」她嘲諷地道。
「沈姑娘,你說話未免太毒了。」從外頭走進芝田錄的張彩蓮不以為然地道。
完了,這話讓長舌婦聽到難保不鬧個天翻地覆。
「彩蓮姑娘,買鎖啊」沈未央旋即堆滿千層笑。
張彩蓮將日前買回的橫式廣鎖放在桌上。
「我要換鎖。」
「換什麼鎖?」她秉持客人最大的精神和氣地道。
「我要換個麒麟造型的花旗鎖。」張彩蓮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王艷。
「等等。」
沈未央走進後方置鎖的小倉庫,拿出三種不同麒麟造型的花旗鎖。
「這是最新型的花旗鎖,本來明天才要賣的。」她捺著性子說。
張彩蓮左看右看,挑三揀四地道:「有沒有更漂亮的?」
「沒有。」
沈未央聞言忍不住冒火,確定這張彩蓮不是來買鎖的,她是來找麻煩的。
「張姑娘的審美觀大概異於常人。」王艷幫腔道。
張彩蓮反唇相稽:「要從一堆丑物中挑選中等貨色,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不了不要買。」沈未央懶得同她吵。
「好啊,不買就不買,誰希罕。」
沈未央退了錢,「你不希罕買,我還不希罕賣呢!」
張彩蓮扭動腰肢,頭也不回的離去。
王艷搖頭苦笑,「怎麼有這種女人?」
「她是存心來找碴的。」
「你方纔那一番爛桃子、爛李子的言論,恐怕已經牢記在她心上了。」
沈未央無所謂地說:「隨她去。」
「很快會像大火般燃燒。」王艷擔心地道。
「燎原就燎原,諒恭承彥奈何不了我。」
她決定提前進京,等恭承彥返回北京時,她已經和皇上交上朋友了。
嘻!
見她面露喜色,王艷問:「你笑什麼?恐怕大禍要臨頭了還笑得出來?」
「放心好了,不會有什麼禍的。」
王艷猜到七分,遂道:「我也陪你和薏紜進京玩玩。」
「你也要進京?」沈未央以為王艷在開玩笑。
王艷認真的點頭,「我想見見你的皇上朋友,看看能不能接到皇家的刺繡生意。」
沈未央以手拍額,一副快昏倒的樣子。「八字還沒一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