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雷雨交加,就像沈未央此刻的心情!她的心正在滴著血。
她搬到芝田錄裡暫住,若掙了錢,有餘力再換個地方安身立命。
「你真大膽。」秦憲紜不禁感到佩服。
「才不是什麼大膽呢,我就是沒膽,所以才憋到今時一吐為快,她指的是昨晚家裡發生之事。她連夜搬走,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
「我也覺得你不是沈家人。」秦蕙紜單手托腮道。
「怎麼說?」
她的心情真是壞透了,乾脆到山裡讓猛虎一口吞下肚裡算了,無心無魂、沒有!
「你同他們長得不像。」
「啊?」
秦蕙紜慢慢分析,「你爹是個美男子沒錯啦,可你娘的模樣就顯得比較平凡,晴妹和你娘不像,像你爹多一些,森弟像你娘,你嘛……」她左看右看,「誰都不像,像你自己,或是像你真正的爹娘。」
沈未央吁了一口長氣,「公主樓遲早會是恭承彥的。」
「你現在又沒能力籌三百兩還你爹的債,把公主樓給那恭大學士也是求仁得仁。」
「什麼求仁得仁?」
「晴妹不得不改路線出嫁,恭、沈兩家連日來鬧得滿城風雨之事,也有了圓滿的解決之道。」
「那是恭家得了便宜,哪是我求仁得仁!」
想來真是心有不甘,財力、勢力不如人家,遇上這事只有摸摸鼻子,自歎不如。
「給你爹一個教訓也是好的,看他能不能因受此打擊而戒賭。」
「真有那一天,母豬也會上樹唱歌了,我只是捨不得公主樓罷了。」
「不如去求恭大學士,請他助你一臂之力。」
「得了,求人不如求己,這世上沒有不需付出代價、不勞而獲的事。」
要她去求那個美男子,不如叫她去死,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極端,恭承彥的英挺倨傲、令人反感是主因,還有呢?
「大學士會有什麼刁難的交換條件?我看方綺思天天黏著他,好像準備入主恭家,做個當家主母呢!」
方綺思乃青樓名妓,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杭州也是赫赫有名的名女人,聽說賣笑不賣身,出淤泥而不染,到現在還是處子之身。
「你和那方綺思熟嗎?」
沈未央想起長舌二婦提過方綺思這號人物,對她起了好奇之心。
「她是我的主顧群之一,常來繡坊挑些繡花鞋和繡了花鳥的衣裳,人比花嬌,不像在花街打滾的女子,倒像個大家閨秀。」王艷進門加入說長道短的行列。
「這樣啊,真不簡單,一個女人在風塵裡討生活,竟然沒有風塵味,是天生麗質吧!」
像恭承彥那種美男子,自然不可能看上平凡無奇的良家婦女。
「是啊,渾身上下就是聞不出風塵味。」王艷又說。
「恭承彥能娶到那樣的妻子也是一幅氣。」
人美又懂得討好男人,這種女子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若她當上恭大學士的妻室,肯定像是個由畫裡走出來的貴夫人。
「方綺恩特別喜歡牡丹花,每回總要我在鞋面上或衣裳上繡上牡丹花,尤其愛極了配色鮮艷大膽的大花朵。」
「你的牡丹繡得極好,像是活脫脫能掐出水分來,方綺思當然愛不釋手。」這是她的肺腑之言。
秦蕙紜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今天是怎麼了?早上用蜜漱了口?這樣吧!下午請你上、大三元茶樓。喝紅棗桂圓茶。」她現在投靠王艷的繡坊,靠自己過活不是太難之事。
「下午我有事。」
「啥事?」
「下午芝田錄交給柳師傅負責,我要上山砍些東西。」沈未央欲言又止。
「砍什麼東西?」王艷好奇地問。
沈未央沉吟半晌後決定告訴好友:「桃花枝。」
「砍桃花枝做什麼?」引起了秦薏紜的興趣。
「桃花枝能招來好人緣,芝田錄的生意會更旺。」她接受了柳師傅的建議。
「你不怕招來一群狂蜂浪蝶?」
「管他的,要是狂蜂浪蝶能讓我掙到錢,那也無所謂。」
她豁出去了,不管什麼奇門遁甲之術,只要能讓她發財,她都會去試。
「你一個人去?」
沈未央點點頭,自信滿滿地道:「砍樹難不倒我,小小的桃花枝不是什麼大問題。」
「聽說山裡有吃人的猛虎,死了兩名樵夫呢!」
「我會小心的。」
只有鳳靈山上有片桃花林,她不能不向虎山行。
「我陪你去吧,」王艷提出建議。
「不用啦,若真遇上猛虎,我這雙大腳丫跑得快,你的秀氣小腳反而會絆住你。」
沈末央慶幸自己幼時寧死也不願裡小腳,否則現下怎樣也體會不了大腳丫的幸福。
「若沒有秀氣小腳,可是嫁不出去的。」秦慧紜非常滿意她的蓮足。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
沈未央看得很開,以她的年歲,快是老姑娘了,晴妹直接越過她出閣,她也不在意。
「你不怕老來清苦?」
「我現在好好掙錢,怎會老來清苦?」
一個人吃喝能花多少錢,最重要的是別找個冤家幫她花錢,她自己可以過得很清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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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央覺得自己運氣不錯,上山之路不會太難走,遇見的崎嶇小徑不是很多,也沒見著吃人的老虎。
她遠遠就瞧見一片桃花林,各色桃花開得令人驚艷,教人沉醉。
正當她走向桃花林深處,一隻猛虎無聲無息地竄出,張開大嘴,蓄勢待發,就要往她身上撲去。
沈未央瞪大眼,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手上的縑刀泛著金光。
「虎大哥、虎爺爺,你千萬別衝動,我身上一點油水也沒有,吃起來根本不可口,如果你想吃滿漢全席,等我砍了桃花枝,賺了錢,再買大魚大肉來孝敬你,這回你就放我一馬吧,」她打拱作揖地道。
餓得發昏的猛虎,哪裡懂得人話,張開血盆大口奔向沈未央,一把將她撲倒在地。
「救命啊!」她現在終於明白,做人不可太固執。
猛虎張嘴就要吃了她,她大喊了三聲救命,旋即暈了過去;反正活不了,不如閉上眼,乖乖的受死……
見狀,恭承彥抽出一枝箭,長臂一拉,刺入猛虎的心臟,猛虎吃痛得在地上打滾,狂吼了數聲,僵死在地上,閉上凶狠的目光。
他沒想到會在鳳靈山的桃花林遇見她,還誤打誤撞救她一命;沈末央性格剛烈,大概不會感激他救了她。
「榮波。」恭承彥喚來跟在他身後的總管。
「爺,有什麼吩咐?」
恭承彥交代道:「將沈姑娘送回芝田錄,別洩露了是誰救她。」
「要是沈姑娘誤會我為打虎英雄呢?」榮波理所當然地問,他可不想沾了主子的光。
「無所謂,你就老老實實的接受她將你視為恩人伺候。」恭承彥笑了下。
「這怎麼行,小的無功不受祿。」
「我叫你受,你就受。」
榮波不明白主子的顧慮,可也不敢再往下問。
恭承彥瞧了眼不遠處的縑刀,立刻明白沈未央到鳳靈山來的目的。
「等等。」
他隨即施展輕功,幾個起落,很快地七、八枝桃花落入手中。「將這一併拿回。」
「爺不一塊兒走?」
「我同你們一塊兒走不就讓沈姑娘起疑心,不了,我還得處理這頭、大貓。哩。」
他今日上山,就是為了除此虎害而來,沒料到會順手救了沈未央一命。
這小妮子心裡不知在想啥,為了幾枝桃花冒這險,真是不要命了。
「爺,榮波這就帶沈姑娘回去了。」
他點點頭-榮波才躍上馬,帶著沈未央離去。
恭承彥一手拖著猛虎,一手牽著座騎下山,猛虎沉重的身軀對他而言不算什麼,許多人肯定沒法將打虎英雄和文弱書生兜在一塊兒,他心裡有些得意。
不過,他不打算將猛虎拖回城裡,怕引起話題,這是他最不願發生的。
他走向山腰上的一家獵戶,粗獷的獵人一見是他,臉上露出一抹笑。
「承彥,打了這麼大頭的野味給我娘子補身子啊?」
「任憑你處置。」恭承彥爽快地說。
猛虎身上的傷口,他用布條緊緊纏繞,怕沿路會留下太顯目的血跡,給胡源惹來麻煩。
「虎鞭留給你好了,我用不著。」胡源揶揄地笑了下.
恭承彥亦回以朗笑,「你都用不著的東西,我更是用不著。」
「那就拿去城裡漢藥大夫那裡賣掉,好給我娘子買頭釵。」
胡源的妻子方綺莉推開簾幕走進小廳。
「承彥來了。」
「可不是,還送了大禮。」胡源指了指猛虎。
「哎喲,這虎大爺遇上你合該命絕,這下咱們不怕山裡的野味全給這頭猛虎給吃光了。」
「你們要不要搬到城裡住?」他望向方綺莉。
方綺莉看了眼胡源,「我是夫唱婦隨,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哪裡都好。」
這話聽在恭承彥耳裡,好生羨慕,這就是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夫妻生活吧?
「綺莉嫂子快生了吧?」
胡源開懷地道:「是啊,和我一樣大熱天出生。」
「胡源高興得跟什麼似的,天天盼著孩子早點出來,我說他疼孩子比疼我多一些。」
「瞎說!」胡源立刻將方綺莉扯入懷中,也不顧有客人在,又是親又是撫的。
「你們儘管親熱,我到廚房喝口水。」
恭承彥看不下去了,除了羨慕之外,還多了一份觸景傷情於自己的情緣淡薄。
方綺莉推了胡源一把,嬌嘻地道:「討厭死了。」
〔討厭我疼你嗎?」胡源樂極。
「承彥在這裡,你別讓人笑話了。」方綺莉嬌羞不已。
「承彥又不是外人。」
「雖說承彥不是外人,可他是咱們的客人啊!」
「承彥馬上就會是自家人了。」胡源扯開喉嚨嚷道:」承彥,你很快就會是咱們的妹婿了對不?」
方綺莉拉了他一下,怕他再口沒遮攔下去。「你少說兩句。」
「難道不是,承彥和綺思很快會是一對。」
恭承彥洗手抹臉後,由後頭走回小廳。
「你們想問什麼?」
「綺思和你到底有沒有可能?」胡源直截了當地問,他最討厭女人婆媽地問問!
「你們希望看到怎樣的結果?」恭承彥反問他們。
胡源想也沒想地回答:「自然是希望咱們除了是好朋友之外,還是好連襟。」
「這事沒這麼簡單。」
「為什麼?」這回換方綺莉感到訝異。
恭承彥淡淡一笑,他總是如此,不想把話說絕。「沒有想成親的衝動。」
「什麼時候才有衝動?」
「不知道。」這是實話。
「是不是因為綺思身在青樓?」方綺莉著急地問。
恭承彥搖頭,「女子的出身一直不在我的考量範圍內,人生苦短,我在乎的是我和她能不能相處-生活在一塊兒有沒有樂趣。」
「我明白。」過來人胡源懂得他的想法。
「老太爺的喪事辦得如何?」方綺莉關心地問。
守孝之人本不該四處走動,此次上山打虎,也是為了百姓,否則他是不該殺生的。
「差不多了。」
「和沈家的紛爭化解了嗎?」胡源對此事有耳聞。
「快了。」
用錢能擺平的事,在他看來並不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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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央在經歷了驚險萬分的虎食人致命危機之後,幽幽轉醒。
被沈氏夫婦遣出沈家的春仙協助她緩緩坐起身來。
「小姐,你沒事吧?」春仙拿了濕布巾讓她抹臉。
「沒事,那隻大老虎呢?我是不是在作夢?」沈未央看看四周,她身處於芝田錄後方的小房間。
「給打死了吧!」春仙不確定地說。
「誰打死的?」她完全清醒了。
春仙接過沾了污泥的布巾,「是榮總管送小姐回來的。」
「哪個榮總管?」她沒聯想到。
「就是恭大學士府裡的總管啊!」
「嘎?真可惜,沒親眼瞧見他打猛虎的氣魄。」沈未央覺得有些遺憾。
「你還說呢,能撿回小命已經不錯了。」王艷提了一籃雞蛋走進來。
「你不知道那頭猛虎有多可怕,一口就能把我吃乾淨,要不是榮總管,我真會沒命。」沈未央仍心有餘悸。
「小姐,那些桃花枝要如何處置?」
「桃花枝?」她記得還沒碰著桃花枝,她就昏過去了啊,怎會有什麼桃花枝?
「差不多有七、八枝的桃花,開得茂盛極了。」王艷說。
「一會兒我會處置。」
難不成桃花枝有腳,自動走到芝田錄?奇了!
「小姐,今後我想留在這裡伺候你,可以嗎?」春仙可憐兮兮地道。
沈未央愣了下,「對哦,我正想問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不是應該伺候晴小姐的嗎?」
「夫人把我趕了出來,我走投無路,只好來投靠小姐。」
春仙身世堪憐,宛如一朵飄零小花,是沈未央在路邊撿回家的孤女,兩人同庚,十多年前,沈家沒如今敗落時,仍有能力養個小丫鬢,在小沈未央的堅持下,沈家收留了春仙,一直到現下。
「你跟著我會吃苦的。」她的芝田錄生意才開始,只能顧三餐溫飽,又要請鎖匠師傅,又要預留周轉金,多個春仙不能說輕鬆。
「我不怕吃苦。」春仙快哭了。
王艷見她主僕二人可憐,同情地道:「春仙,不如你到我那裡學繡鞋如何?」
「這也是個辦法,你去阿艷的繡坊學技藝,將來走到哪裡都不會沒飯吃。」
春仙有些猶豫。
「可以嗎?」她手笨得很,學得來嗎?
「當然可以,我很會教人的,再笨拙的朽木!我都能令它活過來。」王艷拍胸脯保證。
就這樣,春仙決定去繡坊,也住在繡坊,沈未央仍舊是一個人孤軍奮鬥。
「明天我想做些芋頭酥送給榮管家,感謝他的救命之恩,你們誰來幫我揉麵團?」
「小姐,我來幫你吧!」舂仙自告奮勇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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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央拎著裝滿芋頭酥的小布包走進恭府,領她進府的小丫環是柳師傅的女兒小翠。
「大小姐,我爹上個月的生日多虧了你。」
「沒什麼!柳師傅對我的幫助比起那小小的生日筵,有過之而無不及呢!」
小翠帶她走到一處院落就停下腳步來,「前頭就是榮總管平日休息的書齋了。」
「榮總管在嗎?」
「這時候應該在吧!他沒有睡午覺的習慣,大體利用這時間讀讀書什麼的。」
「好,我進去了。」她先由小布包裡拿出小紙袋。「這裡有幾個芋頭酥,你留著吃。」
小翠推拒了一會兒「這怎麼好意思?」
「是多做的,你嘗嘗嘛!」
小翠盛情難卻,就收下了。
「大小姐人真好。」
沈未央擺擺手,「我現在不是什麼大小姐了,以後相見直呼我的名即可。」
「大小姐……我還是習慣叫您一聲大小姐。」小翠笑道。
「隨你。」她也不勉強。
沈未央敲了敲書房的門。
榮波說:「進來。」
她推門而入不消半晌僵如石像,因為除了榮波之外,恭承彥也在裡頭。
「沈姑娘。」榮波忙著招呼她坐。
她僵直地走向榮波安排的椅子,「榮總管,這些芋頭酥是未央的一點心意,請你收下。」她坐定後遞上小布包。
榮波好不尷尬,人不是他救的,猛虎亦非他所殺,沈未央如此客氣,榮波一時之間心虛得緊。
「好…!好,我收下,代我家爺收下。」榮波接下小布包。
沈未央瞟了恭承彥一眼,「不是的,榮總管,這芋頭酥是要送給你的,和你家爺沒有干係。」
恭承彥面無表情的翻了翻桌上的帳冊,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沈姑娘,你太多禮了,榮波受不住這份厚禮。」
「不是什麼厚禮啦,不過是民間百姓平日食用的芋頭酥。」沈未央忙不迭地解釋。
「在下實在沒幫上什麼大忙,這全……」
恭承彥平板地打斷榮波的話:「你就收下吧!免得沈姑娘要哭出來了。」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要哭了?」沈未央反擊道。
「沒有最好,我的土地上最無法忍受的就是女人的淚水,女人的淚水會讓我園裡的鮮花不香、草木不生。」
「恭承彥,你太過分了!」沈末央火冒三丈。
他無所謂地笑了笑,「你們慢慢聊,我不妨礙沈姑娘以身相許的重頭戲了。」
恭承彥將雙手反剪於身後,優閒地離去。
她氣得跺腳,榮波則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