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臉的女人,和罵她不要臉的男人,及正在敷臉的男人,勉強在書堆擁擠的小套房中席地而坐。以地上擱的那袋啤酒為中心,三王鼎立。
氣氛凝重,宛如守靈。
「傅玉。」司真肅殺盤坐,彷彿準備切腹自盡。「我臉上這個要敷到什麼時候?」
「急什麼。」她陰森以待,虎視眈眈。「等你熱敷到毛孔全打開了才可以拿下來。」
他只得被迫打著赤膊,繼續煎熬磨練,修習少林武功。
反觀尚之,淡然閉目,老僧入定。
詭異的緊繃感,持續蔓延……
可的一聲,清脆響亮。傅玉翻身一躍,拔腿狂奔。
「耶,滷味微波好了!」
折騰了一夜,她已經飢餓到不行。整大盤滷味端到三人中間時,她兩頰已塞爆了自己最想吃的蜂窩豆腐水晶餃。
「這應該是在附近買的吧。」她毫無形象地連連搶食,塞了滿嘴美味醜怪咀嚼順便發言。「下次別這麼懶,到師大附近的夜市去買啦。記得要加熱加酸菜加一滴滴辣醬再加--」
「傅玉!」敷著大臉難以啟齒的壯漢,緊急死諫。「留一些蟹肉丸和內臟--」
「啊?那些都已經被我吃完啦。」
英雄暗垂淚……
「安啦,我會留一些甜不辣和豬血糕……耶?」筷子東翻西找。「歹勢,那些我好像也全吃掉了。」
只剩下廉價的乾癟豆乾與海帶,以及被她攪得一團糟的金針菇--她不喜歡吃這個。
「嗯……尚之,你的大腸好小條喔,而且都爛爛的。」
司真深歎,飢腸轆轆。「那是尚之買的大腸,不是他的大腸--」
「不好吃。」嬌顏怪皺。「一點嚼感也沒有。」
他受夠了!
「我買這些東西不是用來孝敬妳!」重炮吼到青筋暴綻,氣到發抖。
「下次買大腸記得要挑一下啦,不要收購那些賣剩下的。」雖然便宜,可是難吃。
「妳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火氣這麼大,要多喝菊花茶喔。」而她,啵地一聲,豪邁拉罐:就是要海尼根。
狂飲大半。哈……爽!
好!兩手拍拍,準備上工。
「司真,到我大腿上躺下。」
「妳想幹什麼?!」尚之痛喝。
「擠粉刺啊。」她拍拍大腿上墊好的枕頭,淡淡召喚受寵若驚的血性漢子。「快點,不然你的毛孔又要收斂回去了,那樣我會很難清理。」
所有的恥辱,在這一刻全都昇華為無上的幸福。臉上殘酷無比的熟敷、頭上可恥的粉紅色髮箍、前胸後背塗滿的什麼角質軟化美容液……一切的壯烈犧牲,終於換得美人的大腿。
他慎重翻躺到地板,頭枕至她大腿上時,第一進入他眼簾的是從她豐乳下方直直仰望的大好風光,頓時血氣集往--
咱!額頭……好痛!
「眼睛閉起來啦!」張那麼大,教她怎麼動手?「再不閉起來我就打爛你的頭!」
死而無憾,可以瞑日了。而且一閉上眼,壯麗山河歷歷在目,還嗅得到她身上散發的淡淡馨香。
好柔軟、好優雅的枕頭……噢!好痛。
「嗯啊……你的粉刺實在、有夠、多!」我擠我擠我擠擠擠。
他一面沉溺在軟玉溫香裡,一面飽受摧殘欺陵。咬牙呻吟的聲音隱隱,堅守男兒有淚不輕彈。
真是太讚了。清他的臉皮超有成就感的,一舉殲滅所有毛孔窩藏的陳年匪類!
「妳究竟想做什麼?」尚之緩下怒氣,愈來愈不懂這女的。
「你沒眼睛啊。」自己不會看?
「妳剛吃完滷味有洗手嗎?」
嗯?對喔。「我吃之前已經洗過了。」而且她現在也沒辦法再爬起來洗。
尚之頹然,不爽地起身,找出急救箱內的酒精棉片丟給她。
「謝啦。」
「尚之最近才失戀,脾氣變得很惡劣。」美人腿上的大老爺低啞醇吟。雖然她不在意,但他不想讓她再莫名其妙地猛遭遷怒。「所以他周圍的人,這段日子都被他搞得很不好過。」噢,痛……噢噢噢!
「幹嘛,他捉姦在床啦?」
尚之倨傲的俊臉霎時震住,啞口無言。
怎麼突然沒聲音?「我猜對了?」不會吧。
「女人的直覺果然比較準……」啞嗓愈見慵懶,一邊臉皮刺痛一邊享受。
「這也沒什麼。」無聊聳肩,有點小跩。「很常發生的事,不會很難猜啊。現在一大堆社會新聞報導不都這樣,什麼配偶跟監啦,在賓館活逮一對狗男女正在--」
「不是一對狗男女。」尚之反常地虛脫坐下,神色恍惚。「那時床上有四個人。」
「喔。那就是……啊?!」原本閒閒的嬌嗓陡然拔高,驚聲駭叫。「四個?」
「而且是在我們的床上。」他沒想過,兩人同居的小窩,不知不覺中同居的已不只兩人。
啊,不堪回首,還是借酒澆愁。
真是的。她、她大驚小怪個什麼,超沒見識的。「這種交換伴侶的同樂會,雜誌上也很常見的啦。」
「他們不是在玩交換伴侶。」空洞的視線,茫然凝在地板的木紋上。「除了我女朋友,另外三個都是男的。」
噗!她本來想喝口啤酒,賣弄老練世故,不料被他一句噴出,滴得玉體橫陳的大漢一身。
假裝沒事,偷偷拍干。嗯?她腿上的那傢伙怎麼沒反應……睡著了?
「我實在搞不清,自己這些年到底在跟一個什麼樣的人交往。」想破了頭,也想不通。只能喝酒,麻醉困苦。
「喂,你應該在來之前就喝了不少酒了吧?」他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在跟誰聊啊……
「今天的謝師宴,她也去了。」他到場了才發覺自己原來被其它同學陷害,雞婆地想替他倆挽回什麼。「我受不了了,待不到十分鐘就走人。」
「當然啊。要是我的話,也會不屑再看到她。」
「不屑?」俊眸冷瞥輕噱。「問題是,誰不屑誰?」
他以為,錯的是她,所以應該是她會沒有勇氣面對他,結果不然。今日一見,她坦然自在得很,落落大方。看他時的神色,彷彿那不過是場誤會,他不該如此辜負她。
辜負?到底是誰辜負誰?
「明明應該是她羞愧得沒臉見我,結果卻是我羞愧得沒臉見她,好像是我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落荒而逃。
「喔。」這……她就不懂了。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真的醉得很嚴重。
因為尚之這麼高傲的傢伙,居然在掉淚。
「我不想跟她復合。」
沒頭沒腦的一句。顯然。有人企圖使他們復合吧。
「那就別再跟她碰面嘛。」乾脆閃個徹底。
不耐煩的吐息告一段落後,他才厭惡地解釋:「我們之間共同的朋友太多,又在同一個領域工作,根本沒得躲。」
「你就快去交個新女朋友吧。」
拜託,她講話就不能用大腦嗎?「妳以為女朋友說交就能交?」
「我是不曉得,但我曉得你女朋友在存心讓你日子不好過。」
突來一句,釘住他的迷濛意識。
「她知道你已經很痛苦了,還企圖讓你更痛苦。」分明在耍著他玩嘛。「我不認識你女朋友,也不瞭解她的為人,但她這樣真的很過分!」
他怔忡傾聽,這不可思議的聲音。
「你報復她的最好方法,就是過得很幸福、很快樂。讓她看見你沒了她,日子一樣好過,她根本算不了什麼!」若她還有點羞恥心還好,可她居然反過來以璣誚的心態捉弄他為樂。「她害你難過那一次,就夠了。你如果再繼續難過下去,你就變成她情緒的奴隸!」
「不過這事我自己也有責任--」
「你犯賤啊,被她耍得還不夠嗎?」
粗野的駁斥,激回他的怒火。「妳講話就不能好聽點嗎?!」
「她做事難看,你不去計較,卻拚命計較我講話難聽?」神經有毛病!
「她做事難不難看,輪不到妳批判!」
「好啊,那你就不要猛聊你女朋友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啊!」又沒人求他開口聊。「你又要人陪你聊,又不准人說她的不是,明明是她錯卻把氣出在與這無關的人身上。你有種去對她發飆啊,吼我做什麼?」
「我只是要妳聽我講,又沒有請妳當影評!」
「我沒事幹嘛要聽你吠?」當這裡是生命線還是感情咨詢站啊?「好心替你出氣被你嫌,對你壞心的你卻寶貝得要命,你簡直有嚴重的智能問題!如果我哪天出事撞到頭送進醫院,絕對不會讓你這種醫生開我的腦袋!」天曉得她從手術房被推出來時頭殼裡還會剩什麼東西。
「我已經不是外科的,就算妳被撞得稀巴爛也不關我的事!」
「喔,原來你已經被踢出去啦?」
她隨便一句賭氣的詛咒,又意外狠狠正中紅心,愣住怒火大炮。
嗯?好奇怪的反應。怎麼又當機了?
「不會吧?」又給她說中了?「真的假的?我是不是有某種不為人知的超能力,在沉寂了二十五年的某個夏季因為某個惡劣大反派之外科怪醫的逼迫欺陵忍無可忍而突然爆發了潛藏的能量成為世間罕見之透視他人秘密的曠世奇才--」
「妳有完沒完?!」這種節骨眼還在自我崇拜。「閉上妳的狗嘴快點清乾淨司真的臉皮!」
「你不是找司真要談我的事嗎?什麼事?」
「沒事!」給他滾!
「如果你是因為失戀的打擊而不小心被我秀外慧中的獨特氣質吸引的話,我勸你還是趁早死心吧。因為你長得實在太像電影霸王別姬裡面的陰柔男主角,害我一看到你就會聯想到你可能跟劇中的他一樣長年以來深深愛慕著粗獷豪邁的同門師兄卻不得回報陷入悲戀最後淒慘落魄到自刎而死--」
「妳扯到哪裡去了?!」
他氣抖到腦門大充血,兩眼血絲炸裂。
「我只講一句,妳就鬼扯一篇,簡直跟我妹看的那些不入流言情小說一樣!」一點點東西就鬼扯成一本書,天花亂墜,狗屁不通。
「厚--你有在偷看!」驚人大發現,哈哈哈。「我有時候沒什麼漫畫好租了也會去租言情小說來看,還統計出一份超爆笑的研究調查結果喔。」
「那不是我要說的重--」
「好比說啊,你沒事最好不要當男女主角的親朋好友,像是男女主角的爸爸媽媽哥哥姊姊弟弟妹妹或堂兄弟姊妹的父系親屬或表兄弟姊妹的母系親屬或根本沾不上邊含糊籠統的某個遠房親戚之類的,因為要是作者劇情扯不下去的時候就常會拿他們來開刀,死的死傷的傷。尤其是男女主角們愛的結晶,隨時都要做好犧牲小我的準備。」
「那不叫做『愛的結晶』,叫『做愛的結晶』。」哼。
「所以啦,書常常看到一半不是爸媽重病弟弟妹妹車禍就是乾脆讓他們統統死光光好營造主角悲苦艱忍又努力上進的偉大人格。偶像劇也有這種怪癖喔。」有如某種流行性的傳染病,大家趕著死翹翹。
「那算什麼研究報告。」別笑死人了。「妳們女生看的那些東西,莫名其妙一堆總裁男主角,一天到晚談情說愛,沒事還得看窗外,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經營什麼鬼企業。」
「重點又不在那裡,誰會去管那些啊。」
「問題是根本不合邏輯!」
「那你用邏輯談的感情一定很精采囉。」咈咈咈。
「我沒興趣跟妳分享我的感情生活!」
「對啊,反正也是出爛戲。」
「起碼我的感情還有格調可言--」
「是喔,三男一女的床上遊戲到底格調在哪裡,還真搞不懂哏。」
「至少這八年來我和她的感情--」
「慘哉。八年抗戰,一敗塗地。」同志們,振作!
「妳能不能閉嘴好好聽我講完--」
「對!我每次跟司真這豬頭對槓時也會吠他這句。他超堵爛的,我講沒兩句--」
「喂,現在是我在談我女朋友跟--」
「他就拿他的醫師派頭對付我。我又沒掛號看他的診,他囉哩叭唆個什麼--」
醉得一塌糊塗的尚之、手在忙嘴也在忙的傅玉、癱躺在美人腿上連續值班累到斃的司真,毫無共鳴,沒有交集,卻熱熱鬧鬧無和諧友善氣氛可言地共度一夜。
他們三人的性格差太多、興趣差太多、價值觀差太多、能力差太多、生活態度差太多、經歷差太多、想法差太多、血型星座都犯沖、生肖也不合、命盤都相剋、無法溝通、水火不容。
但三人卻在八月一對新人的婚禮上,合奏出難以置信的親密旋律,讓溫暖的音韻擁抱這對在上帝面前立約的伴侶。
原本相互看不順眼的親家雙方,在細膩而柔美的樂聲中軟化了臉上原本剛硬的線條,淡化了對這樁姻緣的抗拒。
婚禮後的小餐宴上,感動聲與讚許聲如浪潮,取代了大家原本的話題。傅玉他們三人懶懶晃蕩到長餐桌前扒糧時,更是受到各方擁戴。
「你們是哪裡請來的樂團啊?」
「我們只是教會的朋友。」
「真的?那你們教會的人都很會音樂囉?剛剛那首古典音樂實在太有水準。」
「那不是古典音樂,只是聖詩。」不過也傳唱了兩百多年就是了。
「如果我們也想請你們到我們的訂婚茶會上演奏鄧麗君的歌,大概要多少錢?」
「我們不收費,但是只演奏聖詩。」
「可是我爸媽很喜歡鄧麗君……」
「我們不負責取悅妳爸媽。」
啪地一聲,小小玉手把尚之跩得二五八萬的臉推甩到另一邊去。
「喜歡鄧麗君很好啊,我媽媽也是她的歌迷呢。」傅玉笑靨燦燦,甜得不得了。
「但是妳不想乘自己大喜的機會,讓爸媽聽聽教會的詩歌嗎?」司真莞爾補充,傚法傅玉的諂媚,和藹地婦唱夫隨。
一陣周旋,感化了也將結婚的這對情侶,歡天喜地借了本聖詩回家研究挑選。
他們三人光是應付左右湧來的各樣問題與讚美,就已應接不暇。美食長桌就在眼前,伸手可得,卻怎麼也游不過去。
茫茫人海……
結果三人只能去便利商店買蘋果麵包啃。
尚之忙著收拾大提琴,另外兩隻就自己閃邊涼快去也。
「真搞不懂。我們明明演奏得很爛,為什麼大家還捧成那樣?」傅玉坐在教會庭院的後門石階上,躲避緣茵上的火辣陽光。
「音準夠,聽起來就很專業了。」司真把整團麵包一迭成兩半,一口塞入,服食完畢。「而且門面漂亮,聲音還沒出來就已經很有懾人的架式。」
這倒是。經她點點滴滴改造後的司真,愈來愈魅力四射。周圍好奇的聲音愈來愈多:不知是髮型改變的關係、眼鏡改變的關係,還是服裝造型的關係,怎麼變得這麼帥,男人味十足,又不失雅痞格調。連走在醫院裡,都常引人張望;這裡是不是在拍什麼醫院偶像劇?可不可以找他簽名?
灰姑娘先生,一舉翻身變成超級名模,處處招蜂引蝶。
這樣的重量級帥哥,加上外型本就秀逸搶眼的尚之,站在台前拉奏的視覺刺激,的確強烈。而被平台大鋼琴擋在幽暗一角負責司琴的她就……別說了,吃麵包吧。
「為什麼妳吃東西都這麼秀氣?」
呃?他什麼時候托著下巴坐在旁邊觀察起她來了?「你……可不可以坐遠一點?」
「八個像餅乾一樣大小的並列麵包,我一口就解決掉,為什麼妳卻連小小一塊都可以咬半天?」
「嘴巴大小有差吧。」
「這倒是,妳的嘴巴真的很小。」
她這才聽懂他的挑逗,火紅翻臉。「你不要以為之前在你家的那個吻算得了什麼,那只是一種……就是,像外國人過新年倒數計時的時候那種慶賀,沒有什麼其它的意思。」
「那時有什麼好慶賀的嗎?」
「兩岸三通直航……」
「已經開航很久了。」
「職棒大賽……」
「還沒開打。」
「國防軍艦採購弊案……」
「從沒破過案。」
「總之,那只是一場意外!」哇咧卯起來乾脆給他來個死不認帳。「嘴巴碰一下,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叛徒猶大當年出賣耶穌的時候也有親他啊,冷戰時期前蘇聯總理戈爾巴喬夫不也親過美國總統,特裡薩修女不也親過痳瘋病患?」
「既然一個吻算不了什麼,那我們再吻一次又有什麼好介意的。」
他逼近過來做什麼?!「我、我當然不介意!但是……」
「我們碰面的間隔太長。」幾乎只能在他短暫的輪休時間相見。「每次難得聚一次,不是忙教會的事就是忙小樂團的排練,不然就是被妳拖去修整頭髮買衣服清臉皮。這樣下去,我跟妳之間的關係簡直比妳跟定期複診的牙醫關係還不如。」
「啊,對喔。你這一提,我才想到我好久沒去你弟那裡複診了。」
「傅玉。」
「而且我也滿想做牙齒美白的,可是那好像很傷牙齒。」
「我是真的--」
「而且我不太爽你弟的醫術。聽說他是背了上頭的黑鍋才因醫療過失的罪名遭到處分,可是我覺得他的醫術本身也實在不怎麼樣。是不是牙醫系都滿好混的?
他長長深吐鼻息,知道她硬要閃避,拒談敏感話題。
「我們方家幾乎都是醫生,就算姊夫或姑丈之類的姻親不見得是,卻也都和醫界扯得上關係。」不是檢驗師就是專門經營精密醫療器材的。
「為什麼?」
「除非跟醫學扯上關係,否則在我們家會淪為二等公民。」
「哇……」她最喜歡聽這種家族黑幕烏拉屁了。「好慘喔。」
「我們家醫生已經多到不差我弟這一個,所以他就成天打混。在校成績差強人意,戀愛學分卻好得不得了,忒愛跟各校的校花系花拍一些精誠團結的親密照片,貼滿了房間牆壁。」好死不死,某天被從未踏進他閨房的老爸偶然瞥見,立刻悍然禁止老弟本想走的婦產科--
他動機絕對有問題。
「那你咧?為什麼選擇開人腦袋的這一科?」
他瞇眼遠眺夏陽閃耀的草皮,彷彿沉思,實則在暗爽她不自覺的逐漸傾近。
他自己的條件不壞,只是進入住院訓練階段後就愈來愈邋遢,分分秒秒都得搶著用來打盹,否則根本沒空睡覺。以前課餘時間,他也會交交女友,平均姿色也很優秀。可是唯獨傅玉,讓他愕然明白什麼叫吸引。
他們沒相親以前,他就已在教會注意她很多次了。
她看似合群,其實孤僻。好像從不拒絕大家的邀約,常跟著大家吃喝玩樂,卻很少跟人瞎串,總在玩她自己的。有些保守派的姊妹,對她花樣百出的各式俏麗造型很感冒,刻意疏離她在小圈圈外。她也順勢裝傻,毫不在意,睜隻眼閉只眼地隨她們暗暗排擠。
很有意思的女孩。
她既不改變自己花枝招展的時髦打扮,也不熱血憤慨地跟那些以貌取人的婦女同胞爭執抗辯。她懶懶的,跩跩的,一副你又能奈我何的膚淺德行,照過她的璀璨生涯。
反正耶穌在聖經裡面命令我們要彼此相愛了,就算你再笨拙再另類諒他們也不會對你怎麼樣,就是得愛下去!
從她對他曾有的這怒斥,看得出她相當聰明,很快就抓到這整個群體的互動核心,所以如魚得水得很。
她不只外表亮眼,裡頭也很耐人尋味。
而且她今天穿的細肩帶小禮眼,露出好多水嫩嫩的肌膚……
「我走腦神經外科,當初只是因為興趣,覺得很有挑戰性,家裡的資源也很豐富,自己有走這行的本錢,就一頭栽進去了。」
「結果呢?好玩嗎?」大眼亮晶晶。
他輕聲咯咯。好不好玩:大概只有她會有這種問法。「好玩。不過要看玩的人,玩不玩得起。」
「尚之就是玩不起的人囉?」趁當事人不在,趕緊八卦。
俊眸冷瞇。他並末頊期他們兩人的閒串,會加入第二者。
「為什麼問到尚之?」
「他上次在你家喝醉不小心洩漏的。」嘿嘿。
「只能說他的個性不適合走這行。」
嗯?好陰森的氣氛。「因為他太跩了嗎?」
「他只是不適合。」
口風真緊。「那你就很適合囉?」哼。
「因為我比他更沒心少肺。」
「喔……」好像有點懂。「那是什麼意思啊?」
「我該走了。」疏離的寒眸瞄了下腕表。「妳如果排好下一場婚禮我們需要的練習行程,就e-mail給我。」
「你去哪?」難得他會自他倆的相處之中抽身。
「處理一些事。」
「什麼事?」
他淡漠遠眺的眼神,忽然變得分外柔和,似乎很滿足於她對人少有的追究,打破砂鍋問到底,就是要知道。
「我有一堆的報告要處理,不是沒值班的時候就沒事。」
猝地,小臉閃過一抹隱隱挫折,有點失落。
「比起報告,我還寧願繼續跟妳哈拉。可是如果我這麼做,我可能會從神經外科的開入腦門,降格到去走靜脈曲張的路,開入肛門。」
「替人開痔瘡有什麼低俗的?你一輩子開的腦袋數量,可能還比不過人家名手一年開的屁股數量!」市場大得很。
「我姊聽到這話,一定會很喜歡妳。」他開心牽起賭氣的小人兒,老奸地暗暗摸索到與她互動的訣竅。「好了,在我走之前,請給我一個前蘇聯總理對美國總統的友誼性親吻吧。」
「不要,你會弄壞了我擦好的口紅。」
「我會小心。」
「怎麼個小心法?」少唬爛了。「最好的方法就是你直接滾吧。」
「我可以增加深度上的層次變化,盡量減少表面的摩擦。像這樣……」
說她不期待是騙人的,只是不甘心,面子拉不下,因為她很喜歡他吻她。鄭重聲明:是喜歡他的吻,可不足喜歡他!
他吻她的時候,總會想盡辦法地碰觸她、擁住她、嗅她、咬她、舔她。明明應該是很唾心的事,卻老是害她興奮得渾身微微哆嗦。連沒什麼經驗的她都感覺得出,他很喜歡她的吻,喜歡把她纖纖手臂揉入掌中的細膩感,喜歡她癱靠在他身上的酥軟,喜歡她無法克制的輕顫,喜歡她紊亂的淺淺急喘,喜歡她被挑逗出的小小冒險,開始在他口中探索他的唇舌。
她傲慢宣告的不談感情,漸漸被他識破,其實是她不敢談感情。她在怕什麼?因為曾被男友辜負過,還是她聰慧地早已透視到他的什麼?
他不會說自己是善良的老好人,但面對她,他願意搾乾他整個人每一滴善良的可能,切切獻上。
為什麼這麼甜美嬌嫩的玫瑰,硬要奮力伸展小小的刺?誰欺負她了,害她得如此嚴嚴防備?
偽裝的溫柔親切、偽裝的世故老練、偽裝的愛慕虛榮、偽裝的強悍決絕,重重荊棘就快被他層層穿越,抵達毫無防禦力的心門前。
不行,她一定要趕快把他介紹給別的女人,轉移焦點。可是他們一再由深吻化為淺吻,又依依不捨地由淺啄回到深深的糾纏。分了又離,離了又分。此時此刻,無心再假扮倨傲自尊。
「排練時間喬好了,記得通知我。」他貼在她唇上呢喃,暗暗眷戀小臉無意中暴露出的空虛。
她不喜歡他的分離。
她也不知道,自己早已不小心袒裎了柔軟的芳心,洩盡底細。
「傅玉!」教堂內的深處,遠遠傳來搜尋。「司真?你們跑哪去了?」
「去吧,尚之在找妳。我先走了。」
她怔怔目送,甚至專注到忘了顧及日曬,恍惚步到驕陽烈日下,傻傻凝望。
他回眸,烙下遠方這幅動人的景象。不久,另一個男人自會堂內忿忿踱小,驚破了她的迷惘,恢復佻健,傲然不屑地相互對吠。
不知情的人,可能誤以為那小兩口是在打情罵俏。
看來他不能不出手,變動一下小樂團的成員,以防萬一了。
要把人暗暗剔出權力結構外,對他而言,從不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