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周一到周五,不斷循環。
她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也不過是在賺以後住進精神病院的醫療費。
「傅玉,妳的醫師怎麼還沒來定期出診?」
「司真不是我的醫師。」她一副晚娘臉,從更衣室的個人置物櫃中狠狠抽出便服。
公司的這套櫃台小姐制服,實在丑到爆。
「連我們都知道方醫師每個月的輪值表了。」更衣中的同事們譏嘲。「只要他哪周不值班,禮拜五下班時間就一定會看到他趕過來。」親自接她去教會。
「他好像幾乎是兩個禮拜輪休一次吧。」
「所以我才問傅玉今天怎麼還沒看到他來接人。」都已經下班的說。
「可是好奇怪喔,傅玉。醫師應該滿有錢的,他為什麼卻開那麼破舊的小車?」
「而且那麼大塊頭的男人,縮在艷紅色的迷你奧斯汀裡……」噗哧!歹勢,實在忍不住。「每次看到他蓬蓬頭上被車頂壓得平平的,我就好想噴飯。」
各路八婆狂笑,激切哈拉。
「我是不知道你們到底出了什麼事,但妳也該夠了吧。」美人同事假作專心補妝,隔著置物櫃鐵板低喃警告。「他已經很誠心地連連跑來跟妳道歉,給足了妳面子,妳還要讓他繼續丟臉到幾時?」
傅玉一肚子委屈,嘀嘀咕咕。
她也沒有意思要害司真淪為大家的笑柄,是他的表現太生猛有勁,粗魯得讓每個櫃台同事笑到沒齒難忘。
他每次輪休趕來,一定像急救小組醫師般大步沖到她的櫃台前,氣勢驚天動地,沿途旋風大起,彷佛這公司大廳已化為門診手術室,只差沒拿電擊器狠狠蓋到她身上去,刺激心搏。
他第一次這樣從公司大門、橫越大廳、震撼奔騰地急急殺向她時,她差點一屁股由滾輪椅子往後翻倒,摔個四腳朝天。
心髒都會給他嚇到休克。
他無聊啊,沒事干嘛跟她道歉?她又沒說是他的錯,何必拚命做濫好人?
其實他這樣也確實讓她有點小高興,至少自己受的窩囊氣有得發洩。雖然做法滿笨拙的,不過……嘻。
「傅玉,妳腮紅會不會刷太重了?整張臉紅得好像酒鬼。」美人同事皺眉怪惡。
啊!怎麼會這樣?她什麼妝都還沒開始化啊。
真是……鬼月快到了,怪事特別多。
「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同事號召。「然後去唱KTV。」
「好啊好啊,我有帶卡!」會員特價。
「傅玉,去不去?」
「她禮拜五下班後都要去教會啦。」
「喔,對……」
大家的笑容稍稍一斂,又嘻嘻哈哈起來,相約同往餐廳,順便call幾只公司帥哥,插花助興。
烘烘鬧鬧一群人,艷光四射地同去歡度小周末。衣香鬢影散去後,更衣室變得格外空曠冷清,徒留她一人。
每個人似乎都很清楚自己的方向。
她呢?
她知道很多同事都在找其它工作,找到還不錯的就離職,或等著調單位。畢竟櫃台小姐靠的是門面,不可能做一輩子。也有人是等著結婚,期待新的生活、能有個伴。
她卻沒有想過她要做什麼。
沒有特別的專長,也沒啥特別的野心,就這樣。
其實她還滿多才多藝的,從小成績就不錯。她英文日文都有一級檢定的程度--只是沒去考而已,還會德文--三句、法文--兩句、西班牙文--一句,學過指甲彩繪,上過初級烹飪,學過珠算心算,上過兩期社交舞課,參加過一次登山隊--打死再也不去第二次,學過一滴滴油畫--現在顏料已經放到變成化石,上過催眠課稈--枯燥到當場昏死,好像還報名學過太極拳還是女子防身術之類的……
樣樣都碰,樣樣不通。
大家定義她這中看不中用的世代,叫草莓族。還好,她滿喜歡草莓的,聽起來感覺還不壞,沒想過要不要抗議這種主觀的惡毒標簽。
好餓喔。
她莫名其妙地,跑到公司附近的典雅烘焙坊,買了一大堆各種不同的草莓糕點和草莓奶昔跟草莓酒,坐在整棟已熄燈的公司豪華大樓前庭中,吹著涼爽夜風,獨自享用。
平日繁華的金融中心地帶,到了小周末卻荒涼幽寂。遼闊的八線道林蔭大馬路,蜂擁的車流量也明顯稀疏,只有昏黃的盞盞街燈忠實佇立。
才晚上八點多,就這麼冷清。
他怎麼還沒來?
滿滿一袋的點心,被她慢慢吃成一袋垃圾,裝滿空袋空罐空紙盤。
本來還覺得他滿有誠意的,道的歉也夠多了,打算今天就跟他和解,重新談談婚禮小樂團的事。
她好像想得太天真了。
深夜十點多。現在就算趕去教會,小組的朋友們也差不多散會,結束活動各自回家。那好,她也該回家了。睡眠不足,是美容大敵……
小人兒一只,垃圾一袋,就沿著廣大沉靜的金融華廈森林,寂寥步往遠方的捷運車站。這種時分,等公車來載,不如等死還比較快。
在漫漫長路上,也不知恍神閒步了多久。驀地一台急呼呼的暴躁小車自她身後追來,像個小火柴盒,裡頭卻塞著個魁梧壯碩的魔鬼終結者。
「傅玉!」方司真急到快抓狂。
總算找到她了。‘
「嗨。」夜深了,她實在提不起勁來打招呼。
「抱歉,今天出了很多狀況,我完全沒辦法離開醫院。」
他原本以為她不會在乎他的雞婆接送,自己會去教會。直到晚上九點多他奄奄一息地踏出開刀房,撥電話到團契小組裡問候一下,才赫然得知向來全勤的小玉兒,今晚竟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地缺席了。
他氣急敗壞地趕緊飆著迷你奧斯汀,從她公司四周做地毯式搜索。終於,在淒清的街邊,撿到落寞的小身影。
媽的,他為什麼老在犯功虧一簣的錯?每次跟她的關系好不容易有了點轉機,就猝地又被自己全盤搞砸。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他這種惡搞處之泰然,甚至還願意跟他打招呼,令他不得不再度敬佩她內髒機能的強壯,沒被他氣到吐血。
「傅玉。」他虔誠地緊緊尾隨。「妳要去搭捷運嗎?」
「嗯。」
「要不要我載妳過去?」
佇立半晌,寂然垂頭。「也好。」
不然再繼續走下去,她的胃可能會抽得更嚴重。
「妳還好嗎?」
一路上,他高度關注著駕駛座旁神色有異的嬌客。
她真的好小。坐在迷你的小車內,顯得車內空間好寬敞。她的骨架太纖細,整個人長得太精致,常令他手足無措,掌握不住恰當的力道。但……
深邃的雙眸微瞇,巧妙操控著車速,偽裝成安全的平穩緩慢,延長兩人相處的一分一秒。
他知道她並不像外表那樣嬌嫩柔弱,裡面暗藏頑劣的鋼鐵性格。這性格內卻又悄悄隱含一顆天真爛漫的心,心中又藏有堅決的固執,固執中又包裹著柔軟甜美的夢--
我想要……彈鋼琴。
他常常暗自回味,那一刻驚見到她的扭捏嬌羞的另一面。
宛如俄羅斯娃娃,剝開一層之後,裡面又是一個。一個又一個不斷向內揭開的華麗古樸娃娃,直到核心,為之驚喜。
他已經厭煩了精准的對話,句句悉心規劃,面回考量。出招同時得設想十步,全盤牽制,拿捏進退緩急的空間。他寧可冒著風險享受她的單純、乖僻、強悍、無心機的鮮活個性。
她一直在人前企圖偽裝,營造另一種形象。他不再打算揭發,倒想更深入她一個人的游戲裡,尋找裡面藏的秘密娃娃……
「好痛……」
「什麼?」他驟然煞車,身旁的小人兒已然縮成一團。
怎麼回事?
「我肚子痛……」
「肚子的哪個部位痛?怎麼個痛法?鈍痛還是刺痛?」
「你干嘛?!」嚇得她花容失色。「手拿開,不准碰我!」
「我是在--」
「不准就是不准!」與其給他摸到塞滿糕點的圓滾小肚肚,她寧可死!
「可是妳不讓我知道確切的--」
「我只要上廁所就好了!」
「萬一是下腹的闌尾炎--」
「我知道我的闌尾在什麼地方,不是它在痛!我只要……噢!」要死了,腸子好像全在肚裡打死結。
「我送妳去醫院!」刻不容緩。
「不要……送我去洗手間就行了。」
「妳已經臉色白到冒冷汗--」
「我比你更清楚我自己的身體……」這混蛋,竟敢在她最虛弱的時候跟她槓上。「你要嘛就干脆放我下車,要嘛就快點載我到洗手間……干淨的洗手問!」強烈聲明。
他急到沒轍,冷靜兩秒後,恢復理性。
「我們到最近的捷運站去。」油門一踩,飛車疾駛。
「那裡沒有洗手間……」嗚,痛到拳頭都可以捅進肚裡去了……
「什麼?」
「先生,你沒搭過這線捷運嗎?」拜托……不用整她,她就快死了。「南京東路站要進站才有洗手間。」
「那去隔壁的飯店--」
「我不想去飯店裡面上大號。」不能要命不要臉。
他錯愕到無言以對,理解能力已達極限。
她發涼疲軟地癱靠回椅背上,吊眼慎重輕喘好一陣子,似在調適什麼。
「我稍微好一點了……」此時此刻,她有如坐在地雷上,輕聲細語。「但是我知道,等一下一定又會痛到想撞牆。所以你快趁這段空檔,送我回家。」
肥水不落外人田。
他二話不說,立刻照辦。沿途僅供參考的紅綠燈,一概掠過。
自從跟她在一起,他收到的罰單日益增多。
可是車還沒停妥,她又已開始腹痛如絞。
噢……上帝,她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空腹亂吃東西了。求求你,再原諒她一次,她下次真的不再犯了。嗚……
「快,傅玉!」
方司真快手將蜷成一團的冰涼小身子抱出車外,直奔電梯。
她知道錯了。真的,她下次不敢了……
一陣鑰匙和層層鐵門激烈奮戰的鏗鏘大響後,縮在樓梯間抱腹發汗、喃喃冷顫的她被一把扛進屋裡,塞往洗手間。
再也沒有人比此刻的她更能體會,什麼叫解脫。
他虛脫地癱坐書堆擁擠的沙發上,沉臉入雙掌,自指縫間深深吐息,幾乎被她嚇掉半條命。
這只不過是低層次的腸胃問題。但是面對病人,他可以是個高明冷靜的醫生;面對熟人,他就只是個無能焦慮的家屬。
他現在的心情,如同在產房外心急如焚的丈夫。他知道,她不是在裡面生孩子,只不過是瀉肚子。可是……
洗手間內悶悶的哀啼,聽得他膽戰心驚,彈身而起,茫然踱步。
半小時後,霍然開門。
他愕然佇立,戒慎遙望。她神清氣爽,恢復佻健。
「妳好點了嗎?」
「你干嘛帶我到你家?」耍什麼白癡啊!
光前還可憐兮兮地嚶嚶討饒,人一舒服了,馬上恢復惡形惡狀。
「我說送我回家,是回我住的地方。你中文爛到連這也聽不懂嗎?」
「妳確定妳真的沒事了?」
「沒事啦!」拜托別問得那麼深情款款的,他以為他在演偶像劇啊?
「那就好。」
他看起來很不好地退入沙發一屁股坐下,撐肘橫掌蓋著雙眸,不知在想什麼。
陸了,腸胃不適的明明是她,為什麼他看起來也好像在鬧肚子?
難道……腹瀉是種傳染疾病?正如她常在教會聽道時暗中做的研究觀察,打呵欠似乎是種傳染疾病,一個人打,附近的人也會忍不住跟著打。上廁所彷佛也是種傳染疾病:一個人起身去上,看到的人也會覺得自己有點想上……
「傅玉,我希望不要再有這種事情發生。」
什麼呀。「鬧肚子又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
「如果沒看到我來,妳就走吧。」
他疏離抬眼,冷睇她的錯愕,破壞她努力自我解嘲的好心情。
「別像今天那樣繼續傻等。」
「我、我才沒有。我那是……」
「不用等我,真的。因為我已經很習慣了。」
這倒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這麼防備的眼神,感覺離她好遠。
「你常常放人鴿子?」
「雖然不是出自我意願的,但……對,我常放人鴿子。」他淡漠得好像那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不管是我以前交過的女朋友,或我曾經相親的對象,差不多都有過這種遭遇。」
「你怎麼這麼惡劣啊?」美眸霎時亮晶晶,心情突然好得不得了。
「我的工作使我很難掌握自己的時間。連續多年的慘痛經驗下來,讓我領悟到談感情最需要的也就是時間。」這幾乎替他的感情生活盲判了死刑。「我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哪有空再去經營什麼兩人之間有意義的溝通。」
「喔。」真的滿慘的。
「所以每次家人替我安排相親,事前一定會千交代萬交代,絕對不可在相親的時候突然睡著。」
「你睡過?」
「睡過好幾次。」
「你跟我相親的時候卻沒有睡啊。」
「因為那不是我家人安排的。」是他細心規劃的陷阱,還設計家人陪他一起演戲。
「那是誰--」
「所以不管我們有沒有做任何約定,都不要等我。」
「你少臭美了。」誰會等他啊。「我只是--」
「我不想再看到妳一個人傻等的樣子。」
無預警地,他驟然擊中她毫無防備的心。連偽裝的時間也沒有,連迂回閃避的縫隙也不留,直接、迅速、強烈、有力地,直直捅進她靈魂最軟弱的角落。
她呆住了,連反應的能力也沒了,只能任憑他觀覽一副空掉的蠢樣。
完了,她向來阿諛圓滑的狡黠,她優雅聰慧的形象……
她為什麼老在他面前表演自己的狼狽樣?他干嘛老愛逼出她的真面目?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他每次出拳都這麼重……
「我知道妳不想跟我牽扯男女感情,可是我想聲明一下自己的立場。」他在鼻前交搭的十指間吐息深思,鄭重對視。「我是很認真的想跟妳交往。」
粗壯頸項上的喉結咽動了好幾下,沉寂半晌。
「也許妳覺得相親是種很俗濫的老套,很不屑,但它確實是個很成功的切入點,讓我們認識彼此。」好吧,他更正,成功二字有待商榷;目前狀況實在一塌胡塗。「我一直想辦法讓妳了解我對妳的好感--」
「沒有人會用體檢報告來表達好感的。」哎,無奈啊。
「是嗎?」他還以為可以突顯專業,展現特色,加強印象。「那麼我的勝算實在不大。」
「不要說得好像我很搶手好不好?」害她心裡亂爽一把的,很煩耶。
「妳敢說妳沒有嗎?」
呃啊,干嘛突然看起來這麼狠?
「打從這本書的第一章起,妳幾乎每章都在跟不同的男人交際,妳覺得我會沒有理由擔心?」
好像是喔,呵呵。沒想到這大頭呆這麼小家子氣……不對!
「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管得也太多了吧?」
換他被一舉擊中要害。
「傅玉……」
「噯。」要發表什麼遺言了?
「妳要不要再考慮看看,試著跟我交往。」
「不要。你自己才說要我幫你介紹合適的對象。」
「我只是附和妳的提議。確定我真的跟妳沒希望了,才考慮其它備案。」
「沒希望啦。」怎樣?「我就是不想跟你交往。」
「我可是還沒放棄跟妳成為男女朋友的立場。」不受她單方拒絕的影響。
拜托喔。「請問我有國色天香到那種程度嗎?」厚……
「有啊。」他深邃的眸光異常專注,執著得露骨。「我覺得妳非常漂亮。」
單刀直入,羞得她原地著火,燒到焦透。
哪、哪有人,這麼……
「你、你少扯了啦。我這麼矮……」如果、如果她的身高可以突破一五五的話……
「妳的比例卻很完美,線條相當優雅。」
啊……不行,地快被他一臉死相的診斷結果給融化了。「但你不覺得,跟房東小姐比起來,我的、我的胸部好像太小了點……」
房東小姐?「誰?」
「就是把房子免費租給我的那個姊妹啊。」那樣的超級大美女,怎麼會沒印象?「她上次不是還跑來邀請我們跟尚之參加隔天的婚禮演奏嗎?」
「她的胸部怎樣,我是不曉得。但妳還嫌自己不夠豐滿嗎?」
噢,討厭,再多說一點,不要停……
「所以呢,傅玉?」她再恍神下去,他恐怕別想問到答案。「可以重新考慮一下跟我交往的事了?」
晚娘翻臉。「不要。」
他簡直難以置信。她的答案和她的反應,怎會相差十萬八千裡?
「你是打算玩玩的那種交往,還是有認真考慮結婚的那種交往?」
「當然是認真的那種。」他都快三十三了,哪有閒情玩游戲?
「我的原則是:絕不跟結婚的對象談感情。」
「那好,我們就不談感情。」直接結婚去吧。
「你真的這麼想結婚?」
「我想早點定下來。」
「沒問題。」他還來不及高興,就被她拖往浴室去。「我來幫你重新改造,包你變成萬人迷,馬上有一卡車的美女想跟你定下來!」
「等一下,傅玉!我的意思是--」
「眼鏡拿掉,明天去配副新的!」女王喝令。「要無框不反光橢圓形多層膜超薄眼鏡。你彎下來一點,我要清理你的眉毛!」
眉毛?!這比美國總統上花花公子秀裸照還詭異。「我的眉毛有什麼問題?」
「你問題可大了。」她陰森恐嚇,隨即倒出小包包內的各式化妝工具,盛滿了整個洗手台,比他開刀的陣仗還驚人。
「妳……是要替我動整型手術嗎?」
「差不多。你再蹲低一點啦!」小手嚴厲捧著青碴濃密的大臉,瞇眼冷析。「你不但要去角質,連鼻頭毛孔都要清理。以你的皮脂分泌狀況來看,你的前胸和後背也一定長有粉刺。」
「傅玉……」寒毛聳立。「妳這麼做,如果是因為我剛才不知道哪一句惹到妳,我願意道歉。」
「我這麼做,是因為我很高興你剛才把我看得那麼美麗。」
不可思議的甜美笑靨,霍然在他眼前綻放,懾住他的心魂。
他不明白。她的思路之糾結詭譎,比替小嬰孩的腦袋做primitive neuroectodermal tumor切除手術還復雜。他唯一明白的,是她從沒如此近、如此無防備地、如此嬌媚柔軟地看過他。
她也是。她早就獨具慧眼地發現這名魔鬼終結者,其實是難得一見的超級美形男子漢。但她沒有預期到自己竟會這麼近地目睹到他的粗獷魅力。她一直都對細皮嫩肉的貴公子沒興趣,而沒有戴眼鏡時的他,陽剛的男人味更是壓倒性地獲得全面勝利……
當她略微恢復意識時,是她嚴重缺乏氧氣的危急當口。除了愕然發現自己正與他吻得死去活來,也艱困察覺她整個人幾乎快被一雙鐵臂絞斷。
深陷鋼鐵環抱中的小人兒,命在旦夕。先前輕柔相吻的纏綿悱惻,她竟然只顧著酣醉享受,奢侈得一點印象也沒有。直到這份繾綣不知何時慢慢變調為角力賽,她才懊惱地驚覺自己已屈居下風。
他吻她,彷佛是地球毀滅前戀人最後的死別--而她的死因可能是在於氣絕,或嚴重骨折。他就不能溫柔點嗎?死豬頭!
她這瞬間清醒的意識,來得快,去得更快。在他高超吮嘗的吻技中,急速陷入另一巨大漩渦。
她不是聽見他的酣然低吟,而是從她唇舌深處傳來的震顫感受到的。這一剎那,沖擊太多。原來他的氣息這麼灼熱,混雜著他奇特又極具魅惑的味道,刺激到她精巧易碎的感官。
若非他親口品嘗,他絕不會想到這豐嫩的小嘴,蘊藏多麼撩人的彈性。再怎麼吮扯,再怎麼挑撥,再怎麼摩挲,再怎麼企圖吞噬,都嫌不夠。他一直都覺得她長得極為細膩,但在狂野擁吻的激切中,他才透過自己粗獷的青碴確切體會到她與他的差別何其大。
他的胡碴一定弄痛她了,但他停不下饑渴的索求,緊貼著她的臉蛋,吮嘗任何一處他吻得到的柔嫩。
他全身的神經為之戰栗,興奮、狂喜。如果不是她先前碰到的對手吻功都很爛,這很有可能正是她的初吻。否則她不會這麼笨拙、驚奇、被動,被自己的響應嚇到,被自己的感覺醉倒。容易安撫,容易迷惑,又容易挑逗。
像飲啜到難得的名貴藏酒,他贊歎。像品味到極致的花朵芬芳,他沉埋。她的耳畢豐厚柔嫩,令他愛不釋口。鼻尖憐惜地摩挲游移到她後頸,意外喜見一顆可愛的小痣,這是她看不到而唯有他獨享的秘密。他一再舔吮著,向它表達他熱烈的喜愛。
一切都依本能,不是理性的判斷。所以他並不知道,他的手到底是什麼時候探進她衣內的背脊。
實在不能不驚異,上帝造人的奧妙。她的骨架纖弱秀麗,精致得已達藝術品的境界,卻又覆著令人歎息的滑膩。水嫩如絲,又富有彈性,嬌柔中充滿生命力,同時蘊含極具挑逗性的熱情。
她豐滿的雙乳,正隔著衣衫緊貼在他胸膛上。他想碰觸,卻又捨不得她離開他胸懷片刻。遠處的警鈴,微弱地提醒。但當巨掌下移,擰起豐美的俏臀時,他為之傾倒,再大的警鈴也聽若罔聞。
細細的抽吟,驚動到他某種野蠻的滿足感。勉強睜眼,才發覺是他咬痛了她的唇。他只能以不住的舔噬表達歉意,更加捆緊臂彎中難受的小身軀,積極補償。
鈴聲愈發緊湊,警告他的理智。
他聽不見,只傾心全意地在聆聽她的嚶嚀。
昂然的亢奮正緊貼在密實擁吻的兩人之間,暴躁不安,催促著,逼迫著,恐嚇著。
再等一會,不要嚇壞她。她太脆弱、太可愛,讓她再多享受一些擁抱的美妙,相吻的快感。讓她更多熟悉他一點,更多認識他一些。他甚至箝住畏怯又好奇的小手,帶她親手撫摸陌生的男性胸膛,詫異於暖熱肌理下隱藏的力量。他帶領她的小手探索他的頸窩,迥異於她的另一種強壯架構,雄渾有力,直到柔軟小掌摸掠到他的陽剛臉龐,被他吻住了手心,就再也無法離去。
警鈴近似怒吼,卻止不住烈火。
他惡意咬痛了她的軟軟小掌心,果然得到他預期的忿忿瞪視。他開心,讓她愕然捧了一手的笑靨,天真地不明所以。
「司真!你到底在不在家?!」
突然間,清醒。
「出事了嗎?司真!快開門!」
怎麼回事?兩人都莫名其妙,也還沒完全恢復理智。
小套房內,廁所距大門也不過三步距離。鐵門一敞,立刻沖入的不是人,是痛斥。
「媽的司真你到底在干什麼?你車就停在樓下,鑰匙還插在上面。你是看不順眼你姊的這台車,打算干脆送給路人?!」
「尚之?」怎麼突然跑來了?
不速之客在門門稍稍冷靜,揉著額角降緩火氣。「我買了消夜來,想找你談一下傅玉的事……」
小人兒探頭。
「找我?」
「找傅玉?」
三個人愣成一團,呆愕互望。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衣冠不整,紅暈滿面……
結論只有一個。
「妳這個不要臉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