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不淑 第七章
    「嘿,聽說了嗎?神外的總醫師好像去動整型手術,帥到人仰馬翻。」凡是路過的女性同胞,無不為之傾倒。

    「那有個屁用。病人是看你長得帥不帥,來決定腦袋要不要給你開嗎?」

    「無奈的是,人家的技術也是一把罩。」再危急的混亂情勢,手術房裡只要有他在,隨時都可搞定困難技術,掌握大局。

    「難怪他被操得很慘。」呵!「能者多勞嘛。」

    「便當好吃嗎?」

    「還不是一樣。」大塊排骨一口塞入,胡亂咀嚼。「簡直就是加過調味料的皮鞋底。」

    「外加快過期的果汁。」小醫師們無奈哈拉。「我都不敢仔細去想裡面的東西到底是果粒還是不明沉澱物。」

    「以前有個剛來實習的菜鳥--」噗哧!想到就好笑。「點了蔥燒牛肉麵,熱氣熏得他眼前一片白茫茫,就乾脆拿掉眼鏡。結果吃到一半,不可思議地大叫起來--」

    「啊!我知道你說的那家牛肉麵,聽說有人曾吃到蒼蠅還蟑螂什麼的!」

    「咳咳咳。」歹勢,有點給他嗆到。「他剛開始還好樂,覺得這牛肉麵的蔥亂大片的。沒想到吃著吃著,他突然怪嚷:咦?這蔥怎麼會動……耶?飛起來了,面裡的蔥飛起來了!」

    兩名新進小醫師笑到滿地打滾,只有另-名還靜靜杵著。

    「你、你沒聽說過嗎?」哈哈哈!

    「沒有,因為我是當事人。」不需要聽說。

    呃?兩隻大頭呆怔住狂笑的勢子,緩緩瞻仰……

    「原來你們都很喜歡到這空中花園享用午餐。」方司真雙手插在白袍口袋裡,在狂風橫掃中,遠眺兩棟大樓間狹窄的晴空。「我也很喜歡帶便當到這裡來吃,如果我還有吃飯時間的話。」

    神外的總醫師?!他什麼時候站在這裡的?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兩尾小醫師為著往後的實習生涯著想,連連諂媚告罪,立刻夾著尾巴逃走。

    花叢後優雅佇立的玉人兒,神色凝重,嘴角顫動。

    司真一副勘破紅塵狀,娓娓道來,「雖然訂購外食免不了會有衛生上的風險,但總比服食醫院營養部做的餐點來得好。」

    起碼比較像人類的糧食,不像飼料。

    他凝望臉皮哆嗦的憂愁傅玉,非常感動她這麼努力地為他保留顏面。

    「不要緊的,妳笑吧。」多年忍辱負重下來,他早已雲淡風清。

    「我只是太欣慰於自己的造型技術,竟然好到讓人懷疑你是去整型。」小手矜貴地支起手帕,淡淡拭去眼角憋出的淚光,力持雍容形象。

    「難得週六假日,天氣又這麼好。」他使勁地沒話找話講。「我們一起走走吧。」

    熙來攘往人群中,他們並肩漫步,逛逛畫廊,逛逛書店,看看藝品,言不及義。悠哉閒散,一起浪費生命。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對自己出色的外型感到不滿,總嫌自己平庸乏味沒特色,矮小單薄大眾臉。光看過路人群對她忍不住多瞥兩眼的驚艷,就足以證明她是個多玲瓏的漂亮寶貝--當然,她華麗絢爛如少女漫畫般的獨特造型也可能是嚇到路人的原因。

    他不會形容。

    雪紡的公主袖連身裙,透明得完全掩不住她會發光的水嫩肌膚,清純中有著邪惡的誘惑,撩人心思。但若想一探究竟,就會被她粉桃色的內層貼身小衣裙所阻攔,什麼香的辣的都吃不到。可是正因著這貼身衣裙像她另一層肌膚般地親暱,飽滿性感的曲線畢露,讓許多飢渴受挫的心得到小小滿足。

    他不確定她是不是故意挑逗,但她確實很有勾動人心的天分,把玩得翻騰起伏,處處騷動。她倒沒事似的,頂著一頭黑瀑般的細緻長髮,飄飄然煽惑世界,內己卻瀟灑孤絕地不帶走一片雲彩。

    他喜歡她夏天的裝扮,非常喜歡,因為可以看到很多肉。

    他們坐在臨街的星巴克玻璃前,光是店員問貝果要加cream或butter到底有什麼差別、為什麼一個要錢一個不要錢,他倆就進行了相當冗長的嚴肅探討,有如以色列內閣與巴勒斯坦自治議會對撤出迦薩走廊屯墾區並沿西岸興建圍牆可能引起激進分子強烈反彈的鄭重對談。

    天南地北之後--

    「妳的卡債還得如何?」他已經沒話題到只能聊這個,努力避免以人體結構發揮他卓越的專業口才。

    不過,看到她登時不爽的怒瞪,他就明白這個議題不甚理想。

    那擴大格局好了。

    「之前美國華府環境研究權威的EPI提出最新經濟調查,中國大陸已在穀類、肉類、煤礦、鋼鐵的四大基本物資消費量超越美國,成為全球第一大消費國,可能還會動搖到美國所主導的世界秩序及美元的世界貨幣地位。」

    他深情款款地呢噥傾訴。

    「尤其是現代化重要指標的鋼鐵消耗量,中國大陸的消耗量之多,在世界任何一國都是前所末見的。」法新社華盛頓消息報導。「台灣這幾年不是鋼鐵股也漲得很凶嗎?就是跟中國大陸的大量需求有關--」

    「最源頭的關鍵點不在中國大陸的崛起,而在於蘇聯的解體以及產量的耗竭。」吸管狠狠地被捅進長杯的冰淇淋裡。「如果要談鋼鐵,你不會比我行!」

    「那麼……」腦袋快速搜尋相關數據,瀕臨當機。「先前OPEC會議決定解除長年維持石油價格在每桶22至28美元的政策……」

    「我下個月一拿到薪水,就能把所有的卡債還清!」受不了。與其讓他胡串,不如她自己來主導。

    「喔,那太好了」一本正經,吸吸果汁。

    「拜託你,不要破壞掉我好不容易替你營造的巨星形象。有空多去看看偶像劇,讀讀八卦雜誌,研究研究塔羅牌占星紫微斗數四柱推命什麼的,保證你會活得更有意義!」

    他這只天才猛男,上回為了改進她嫌他不懂生活品味,就買了一堆彩色燈泡,改變居家氣氛,結果她一踏進浴室裡,嚇到差點滑倒。

    哪有人會在白磚片片的浴室裡裝冷藍色燈泡?去洗個手都有種像在太平間洗屍體的恐怖感。寒涼幽微的藍光照耀下,陰暗的馬桶深處似乎有什麼正要浮起來……

    這也就算了,他還把小樂團的大伙合照放在紅燭小燈前,活像祭壇,音容宛在。

    哎……沒救了啦!

    「為什麼妳會有這麼高的卡債?」

    「因為我爸把我的附卡停掉了。」超煩,不管聊什麼都很煩。

    「他希望妳節制消費吧。」

    「他停我的卡,是因為我跟他吵架啦。」死老爸,竟敢冷笑她的獨立宣言,讓她徹底嘗嘗脫離他庇蔭的滋味。「我從家裡搬出來,也是第一次在外生活,哪曉得日子會這麼不好過。」

    她在毫無警覺的疏忽下,忘記自己不再靠家裡,卻還過著跟以往同等級的消費生活。才不過幾天的草草消費,竟讓她背起了十幾萬的債,得不吃不喝地拚命工作好幾個月才還得清。

    骨氣是很高貴,不過也實在很貴……

    「只要低聲下氣回家去,就有好日子過。可是我才不屑咧!」

    「他哪裡得罪妳了?」

    美眸霍然調起,瞪視中盈滿戒備。

    要跟他說嗎?

    她從不跟人聊自己家裡的事,但是,對他好像就沒關係。為什麼?因為……他滿笨拙的,所以很令她放心?

    「我爸在外面搞小公館。」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已經養了好幾年,而且不只一個。這些都無所謂,但是我不能容忍他要我們承認他在外面生的孩子。就這樣。」

    他環胸靠背,淡淡沉思。

    他常面對病患陳述自己的狀況,各種情形都碰過。而眼前這位小病人,正在隱瞞。

    沒有必要去揭發,正如他此刻沒必要去刻意提醒,這是她頭一次沒事特地跑來找他串。

    他只要靜靜地享受就行了。

    「我爸八成是鄉土連續劇看多了,以為我們都會心胸寬大地接納。」放他的狗臭屁!「別人家的孩子,關我們什麼事?我爸又不是沒養他們,照樣吃好穿好住好的,還透過關係讓他們去讀美國學校。哇咧我跟我哥兩人卻由私立學校轉到公立學校去,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付不起我們的學費!」

    超級大混蛋!只有情婦生的小孩是寶貝,老婆生的就是垃圾?!

    「妳母親呢?她也沒辦法負擔?」

    「我爸就是看準了我媽的娘家自會出錢搭救,所以撒手不管。他想得美!我媽娘家他們早替我爸負擔一堆債,已經不爽他很多年了,就打定主意絕不再插手,逼他自己出面解決。」

    大人鬥氣,小孩倒霉。

    「結果妳跟妳哥就淪落到公立學校去?」他知道,轉學生不好當,尤其是帶著貴氣尚未學會收斂的孩子。

    「對啊。」挖挖冰淇淋,略消火氣。「我哥當老大,我當跟班,我們在學校照樣混得很開。」

    孩子的世界是另一種殘酷的戰場,若不懂得強悍保護,可能淪為飽受欺負。

    他大概瞭解她有時言語極為潑辣的原因了。

    「我爸簡直有病。不好好養我們,卻又不准我們離開他。」否則就會變成她這種下場。

    「妳哥呢?」

    「那個沒骨氣的傢伙,現在已經跟我爸同一國了:用老子的本錢、在老子的事業庇蔭裡、替老子賺更多的錢。」叛徒,違背了他們當年復國雪恥的革命宣言!

    「妳接下來怎麼打算?」

    「嗯……把卡債還完,再重新好好瞎拼囉。」她好久沒去百貨公司週年慶衝鋒陷陣的說。「而且我該去買些新的乾燥花了。你也可以買,選那種木本的,然後盛在水晶盤裡,放在玄關或客廳的小几上,整個屋子的味道會很棒喔。」

    「房子的問題呢?」

    「啊?」

    「妳不知道嗎?妳的房東小姐跟她的男友打得火熱,還拖他一起下南投去做短期宣教。大家都在猜測,他們的喜事大概不遠了。」

    「喔,恭喜。」

    哎,還沒聽懂。「我的意思是,妳目前住的小套房她很有可能會脫手,到時候妳住哪裡?」免費又好康的房子可不是處處有。

    「再說吧。」

    匪夷所思。他還以為她會很傷腦,沒想到她根本不當回事。

    「喂,我有事問你,你最好老實跟我說。」

    「好的。」他很樂意向她公佈個人資產總額及年度薪資所得。

    倔強的小臉硬擺架子,卻紅暈兩團,粉嫩可人。

    「你、你為什麼……是不是你以前交過很多女朋友?」

    「什麼?」文法句型有點怪異。

    「你少裝傻,我就不信你的吻功全是從書上看來的!」

    怎麼會問這個?「我沒有去想過這問題……」

    「你看你看,又在閃躲!」鐵定有鬼。「你一定交過很多個女朋友,怕講出來會破壞你的憨厚形象,就給我顧左右而言他!」

    「不是,我只是想釐清問題。我的吻技是一回事,我交往過的女友是另一回事,這兩者之間並沒有邏輯上的連--」

    「誰跟你談邏輯,我問的是有或沒有!」這是選擇題,不是申論題。

    「我不確定我有沒有交過女朋友。」

    「是喔。」超級老奸!

    「我是說真的……」

    「沒人說你是假的!」她呸。

    頹然無力。他垂頭省思老半天,才抬頭陳情。

    「我在學生時代,是交過一些女朋友,但那只是我一相情願的想法,人家並沒有拿我當男友看。這個算不算?」

    「講清楚!」

    「學生時期我們常常一群人聯誼或辦活動,我以為對我親切的女生應該是對我有意思。可是當我一提到交往的事,她們就馬上撇清。」

    「為什麼為什麼?」好奇寶寶傾伏到桌面上。

    「不知道。」至今仍是個謎。

    「你跟她們交往的程度就只有這樣?」

    靈光一閃,他突然明白她到底在刺探什麼了。危險危險,這場危機要是一時不慎處置失當,他們好不容易進展的關係可能又毀於一旦。

    「都只是普通朋友的關係而已。」

    「我不信。」

    「是……有的曾論及婚嫁。」複雜的沙盤椎演,此刻正在他腦中迅速運作。

    他不可能成功的瞞過她,但至少可以選擇坦承的層面,沒必要把他曾跟哪些人上過床的無知往事抖出來。他由敏銳的本能判定,有些事她可以不爽地接受,但有些事她絕不會容忍。

    解決之道,一定是跟他切番石榴--一刀兩斷。

    「後來呢?」還不快招!

    「後來……對方也是讀醫的。她想繼續進修,挑戰自己能力的極限,我們就慢慢淡了。」他也有自己的挑戰要忙。

    「你們沒再碰面了?」

    「偶爾吧。」都在同一家醫院裡。「不過已經彼此都沒什麼感覺。」

    「她長得怎樣?」

    「還算齊全。不過本身已經有低血壓的傾向了,她還拚命節食減肥。加上醫院工作非常繁重,她不好好補充營養卻成天嗑什麼養生美容健康藥丸,肝功能指數八成--」

    「我是問她漂不漂亮啦!」扯什麼五四三哪。

    他認真蹙眉,深思一陣。「應該……算漂亮吧。」

    「怎麼這麼不確定?」跟他說她很漂亮時的篤定差好多。

    「因為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雙肩懶懶一聳。「不過她一直都有人追。」

    「為什麼你對她沒感覺啊?」好奇怪喔。

    他乾笑,暗流冷汗,小啜只剩冰塊的空杯,知道接下來的時間會很不好過。她這已經不是打破沙鍋問到底,而是非要打破鍋底問到沙。

    「因為……野心吧。」沒東西喝了。「妳那塊草莓奶油千層派不吃的話,可不可以分我一點?」

    「全部給你。」嬌嬌地慇勤獻上。「然後呢?」

    囉噗!超甜……「她算是很上進又極具企圖心的女性,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企圖心。我們奮進的方向一致時,感覺的確很好。但是漸漸變成同一領域的競爭對手時,就很難再涉及感情。」

    這到底在講什麼跟什麼啊?「你直接告訴我,最後是她先離開你,還是你先離開她?」

    「她離開外科了,改走腫瘤內科,目前在全國跨院的癌症臨床研究合作組織。」是國際大藥廠十一種新藥的臨床試驗中心之一。「而我,正如妳所見的,還待在外科。」

    這究竟算不算回答了她的問題?嗯……好像有,又好像不是她要的。

    驀的,手機響起。

    「那你有像吻我那樣地吻過她嗎?」

    他手忙腳亂緊急接應,一面怔然凝睇她,一面彎身撿拾摔在地上的手機。

    「喂?怎麼樣?」對不起,急診室來電。他這幾天都得隨時準備擦那票實習醫師的屁股。「不必跟我囉哩叭唆那些垃圾故事,我們是要救他的命,不是要給他算命!告訴我他還清醒嗎、哪個部分還能動、目前血壓心跳及他有在服用的藥物、對什麼過敏。」

    幾秒之內,瞭解狀況。

    「血壓太高。給他在動脈插導管監測血壓,注射硝基氰酸鹽點滴。在我到以前,麻煩你們別玩掉他的命。」

    他雖然對手機凌厲下令,眼卻不曾離開過她。

    原來這才是她真正在乎的事,她的高傲佻健,在這一瞬間變得極度薄弱,透出了深深隱藏的怯懦。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她要拐多少彎、克服多少困難,才能拉下面子問出口?

    她在戀愛。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已經在戀愛。

    他漾出了有史以來,最具魅力及殺傷力的滿足笑容。

    「傅玉,我沒有像吻妳那樣地吻過她。」

    真的,他甚至很少有空跟那任女友接吻。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總是脫了衣服直接上,辦完事又各忙各的,講求效率。

    但是對這玉人兒,他必須慢慢來,細細呵護。詭異的是,這麼耗費時間成本又徒勞無功的事,他竟樂在其中。

    「至少對我來說,妳是很特別的。」

    就算是謊言,再不可信任的話她都可以接受。因為……

    反正,她滿足了--雖然這滿足中充滿不安的成分。

    「好吧,你去忙你的,我走了。」

    她瀟灑轉身,後肘卻被一股強勢又溫暖的力量扣住。

    「傅玉。」

    「幹嘛?」笑得這麼開心。

    「妳今天為什麼特地來找我?」

    「誰特地來找你了啊?」少臭美了。「我是要去你們隔壁的中央黨部參加三一九總統槍擊烏龍案萬人聯歡同樂會之總統府前辦桌大拜拜,順便路過這裡而已!」

    「我很高興妳特地來看我。」

    「哇咧都跟你說不是──」

    「妳如果對我們之間還有任何疑問,隨時都可以來問我。」

    真的?

    她一不小心,被暖洋洋的甜蜜感糊爛了腦袋,嬌羞地抿著小嘴,紅著臉蛋,得意地止不住漾開笑靨。

    啊,不對!「你不要誤會了!我、我這是……因為要幫你介紹對像才問的!」

    本小姐才不屑知道這大頭呆的八卦咧。

    他重重長歎。她到底還要推托到幾時?

    「那就這樣了。」不知怎地,他開始對她這種閃躲態度感到有點累。「下禮拜我不值班,我們約在我弟的診所見吧。他那裡有鋼琴,也願意休診出借場地,供我們練習。」

    「耶!」太讚了,小手啪啪啪。「這樣我就不用再傷腦筋又要跟教會借哪間小教室排練了。」

    「還有,崔媽媽要我代問一聲,妳願不願意帶小樂團在她父親逝世十週年感恩紀念會上演奏聖詩?」從此,她發起的婚禮小樂團將突破狹窄的婚禮功能範圍,晉陞為演奏聖詩的專門團隊。

    「不會吧。」大眼呆眨。「崔媽媽不是藝術大學的音樂教授?她會找上我們這種門外漢?」

    他好笑。「妳當初不正是很不爽不懂信仰的人盡在耍弄技術,才成立小樂團嗎?」

    「呃,對啦,是沒錯……」興奮的心臟,已經開始澎湃地演奏。「那我們還真得快點進入練習才行。」

    啊,她腦子裡靈思泉湧,好多首不錯的聖詩紛紛浮現。該怎麼規劃整體概念呢?還有編曲的風格……呵呵呵。

    「妳想好了再打電話聯絡我,拜。」

    「司真!」差點忘記。「尚之為什麼最近都不來練習了?」

    魁偉巨大的背影,頓時發出迫人的煞氣。但他回眸時,又淡淡的,彷彿沒事似的。

    「我不曉得。怎麼會問我呢?」

    少來了。「你們哥倆好,同一掛的,他的事你會不曉得?」

    不錯,果然聰明。「我真的不曉得他為什麼都不來練習,不過我聽說,他好像要跟他女友復合。搞不好他們兩人重新打得火熱,忙著戀愛,沒空練琴。」

    怎麼可能?她明明記得尚之醉得一塌糊塗的那次,一邊逞強掉淚,還一邊喃喃自己不想跟她復合。現在怎會……

    「別人家的感情,還是別管閒事的好。」他陰沉婉勸。

    「這不是閒事!」

    他驀地被她突來的火氣愣住,隨即瞇眼警覺。「抱歉,我不知道妳跟尚之的交情這麼好。」

    「廢話!」好歹人家也是小樂團的一分子。「你不跟他聯絡,那我來。他手機幾號?」

    「傅玉,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各有各的生活。」他不甘不願地找出尚之的手機號碼給她。「他不練習一定有他的理由,妳何必干涉他人隱私?」

    「少跟我賣弄那套人際關係流行說詞。」一堆自己人際關係惡劣的王八蛋,拚命出書教人怎麼打關係,寫的東西簡直通篇屁話。「我不懂什麼交際應酬,但起碼我懂得怎麼把人當人看。」

    「大家彼此保持一個轉圜空間,不是比較──」

    「好,那你說!」她犀利指控。「你剛才以手機交代處理的病患,他是男是女?他幾歲?他叫什麼名字?」

    一記大鎯頭,狠狠砸中他腦門,整個人愣住。

    他沒料到她會問這些,更沒想過自己竟完全回答不出來。

    「我是不懂得他的血壓心跳過敏藥物怎麼樣,可是至少我看他是個人,而你看他卻只是一堆數據跟X光片!」

    走人!

    他傻眼。半晌後,才啼笑皆非地趕往急診室。

    沒有一個女人比得上她捉摸不定。之前才扭扭捏捏地對他的過往情史興師問罪,一下子又傲然翻臉。而後為了小樂團的事開心得像個小孩子,一下子又儼然人權鬥士般地凌厲譴責。

    情緒波折起伏,連股匯市的波動都自歎弗如。

    還有什麼樣的女人,會比她更有意思?

    「急診室有什麼事這麼值得你開心?」

    一聲嬌笑,隨著大步,與他快速並行。

    「祖琳?」剛剛才在他和傅玉的哈拉中提到她,她就翩然顯靈。「今天怎麼跑這裡來?」

    「我妹生第二胎,過來看看。」優雅高挑的素麗美女,雙手插在白袍口袋裡,大步疾行之中充滿名模風采。「剛才那是誰?病患家屬?」

    「妳的電梯來了,拜。」繼續飆往急診室。

    「不急,我陪你過去。」繼續比賽競走。「那個該不會是你上次相親的辣妹吧?」

    他暗暗咬牙咕噥,不太爽被女鬼纏身。

    「你媽打電話跟我聊天時提到的。」嗯哼。

    「我媽打給妳?」

    「對啊,莫名其妙地突然打來跟我問好,聊聊我最近的感情生活如何。」當然,也洩漏兒子的單身漢生活何等苦悶不堪,企圖明顯。

    他受不了地力持沉默。媽八成是看他和傅玉相親不順,擔心兒子再這樣槓龜下去可能會真的銷不出去,就開始在舊名單中選秀。媽想大炒回鍋肉,但他可沒胃口。

    「我就跟你媽說啦,我跟現在的男友好得很,多謝她的關心。」

    「喔。」

    果然,他的排斥感馬上降低。那個花枝招展的小騷包真有這麼厲害?唔……三十歲女人的肌膚彈性,的確不能跟二十幾歲的丫頭比,但她實在對此很好奇。

    「你就陪她在醫院大廳的星巴克喝咖啡?」她記得他向來捨不得如此浪費分秒。

    「是她來陪我。」

    呵,美眸笑瞠。「她可真閒哪。」

    「她不是很閒,只是捨得為我犧牲寶貴的時間。」他看也不曾看她一眼地疏冷直衝,陷入急診混戰中。「她特地陪我逛畫廊、逛B1書店、在各樓層散步、遠眺總統府、在星巴克跟我瞎串。」

    就像一對正在約會的情侶,只是場景全在醫院內。每一處的浪漫,都充滿了醫療氛圍與消毒藥水味。

    「甘拜下風。」祖琳自認沒那種烈士精神,比較習慣一切都照她的規矩來。「所以你會繼續跟她交往囉?」

    經過幾次慘痛的教訓,他很清楚絕對要提防這時的祖琳。當她跟另一半處得不愉快時,她就會想盡辦法讓身旁所有的情侶也陷入不愉快,省得孤單。

    最好全世界的空氣都充滿怨偶的歎息,她受創的纖弱心靈才會稍感安慰──

    原來大家都很不幸,不是只有她而已。

    「我跟傅玉的事,不勞費心。」抱歉,現在很忙,請離開。

    「可是我看到你們後來在吵架。」嘿嘿嘿。

    病人有懼光症。司真竭力集中注意力在眼前的問題上,不去理會身後白衣魔女的森幽細語。

    這恐怕不是高血壓引致的血管破裂,可能是SAH。

    注射數毫克嗎啡使病人安靜下來後,血壓稍降,趕快將病人推到計算機斷層室掃瞄,準備進加護病房。

    非常棘手的狀況。

    他可以把祖琳成功地擋在他的地盤外,卻無法將她笑吟吟的詛咒擋在腦門外──

    你不管在現實中的哪一種劇本,都是反派角色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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