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狂獅 第九章
    穆勒建議,各房不要各自開伙,趁著寒冬兼喜氣,大家同席吃飯,省得各自吃各自的,各自張羅,零散又麻煩。

    其實,他建議,就等於他命令。全府照辦!

    最高興的莫過於姨媽們,可以天天和一票帥哥一同用膳,賞心悅目得更加酒足飯飽。

    「今年雖然收成不佳,你們吃的卻挺不錯的嘛。」希福納吃得忒開心。

    「因為蘭州比較豐饒,所以我們靠著他們,還過得去。」大姨溫柔道。

    「而土匪們就靠你們,也挺過得去的。」哈哈。

    「是啊。」呵呵。

    一陣沒大腦的傻串之後,是好長一段尷尬的沉寂,彷彿大夥的腦袋這時才發揮功能,想到自己剛才串出了多要命的底細。

    「這是在說啥?」壽陽瞇起追根究底的犀利雙眼,又開始搜集材料。「什麼我們靠他們,他們靠你們的?」

    「意思是,你們靠別人的豐饒供養,土匪則靠你們來吃香喝辣。」穆勒伸筷遠夾盤中最後一塊酥脆烤鵝。

    「我還沒吃到烤鵝。」壽思警告。

    「下回請早。」他將大塊美味直往嘴裡塞,才不甩她。

    「咱們這兒又鬧土匪了嗎?」壽陽深感蹊蹺。「怎麼官府一點動靜也沒有?」按理說,應該派兵掃蕩才對。

    「很抱歉,此地衙門和土匪暗中別有勾搭。他們佯裝不知地任土匪搶劫百姓,搶完後再分點紅,有福同享。」

    同桌其他人暗暗相覷,對穆勒如此散漫的回應,不便置評。

    「那,阿瑪也在這事上有份?」

    「很少有當官的脫得了關係。」穆勒見不得別人浪費,既然人人都停箸,他只好負責收菜尾。

    「幫我夾塊叉燒酥方。」壽思急道。

    「你自己沒手嗎?」

    「我來幫你夾!」表哥自告奮勇,起身展現慇勤。

    不料穆勒夾取糖醋丸子失手,丸子高高落回大盤裡,汁液四濺,噴得表哥一身一臉,鬼吼鬼叫。

    「你是故意的嗎?」她陰森低狺。

    「人有失手。」嗯……這丸子突然變得特別美味。

    「阿瑪,你真的和那些狗官一樣,放任土匪,好從中獲利?」

    壽陽看似冷靜超然,實則拳頭已顫顫緊繃。掃視四周,大夥不是一臉為難,默默垂眼,就是照吃照喝,恍若無聞。隱約間,他頓悟到難以接受的事實。

    「你們都早就知道這事了,對不對?」

    他既憤怒又受傷地環視眾人,更加肯定自己的答案。

    「壽陽,官場之中,有很多事不是你不想,就可以脫得了關係。」小姨婉言圓場。「就算你阿瑪也有一份,他一定是不得已的。你想想,他上頭有官,下頭有官,左右也都是同僚為官的。你想做清高君子,豈不擺明了要跟所有人造反?」

    「所以阿瑪就同流合污。」

    壽陽決絕的冷冽,說是懂事,不如說是徹徹底底的失望。同流合污就同流合污,沒什麼大不了的。阿瑪不愛額娘愛妓女,偏愛姊姊卻不疼他,他都不在意了,跟狗官一夥與土匪勾搭,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對不起,我失態了。」

    壽陽恢復平日的一派孤僻,撐箸扒飯。

    「往好的方面看,近來土匪們再囂張,也得不到多少甜頭了。」席間的歌嵐優雅淺笑。「這兒的百姓實在能幹,懂得團結在一起合力御匪,而且本事也挺不錯的,讓土匪流寇們連連吃鱉,只搶到了滿頭包。」

    這話舒緩了方才僵凝的氣氛,卻引起壽思暗暗的緊繃。這女的想幹嘛?

    「是啊是啊,百姓們真的滿幸運的。謠傳他們裡面出了個很厲害的頭頭,帶領他們習武御匪。看來這招挺管用的,那群壞蛋果然再也佔不到什麼便宜。」姨媽們欣然唱和。

    「聽說那個帶領的,十分神秘,總是戴著面具,披著厚重大氅,連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曉得。」歌嵐轉向壽思,溫婉莞爾。「那人好像自稱『蘭陵王』,是吧?」

    「我哪曉得。」不妙。

    「咦?王爺第一次撞見你時,不就是在蘭陵王率百姓御匪的一場混戰上嗎?」

    始終沉默疏離的敦拜驟時驚瞪。「你是在那種場面下遇到穆勒的?」

    壽思倏地成為萬眾矚目的中心,惶惶戒備,不肯多言。

    「你跑到那裡去做什麼?」相較於對兒子的冷淡,敦拜對女兒的關注極為明顯。

    「壽思不是離家遊蕩途中巧遇王爺而已嗎?」姨媽們相互嘀咕成一團。「怎麼會扯上百姓聚眾御匪的事?什麼是蘭陵王?」

    「難不成——」魯直的表哥突然大嚷。「那個蘭陵王,是壽思扮的?」

    「你亂講!我哪會作這種事!」糟了!真的糟了……

    「可是你近來確實常跑出去,神神秘秘的,而且,姨丈書房裡的蘭陵王面具,不也常被你拿去玩嗎?」

    壽思被串串問題給逼住,板著小臉,力持冷淡,卻慘白冒汗。

    「那個醜醜的面具就叫蘭陵王?」姨媽們驚覺家裡還有許多她們不知道的秘密。

    「我就奇怪壽思為什麼常常一消失就好多天,原來是跑去聚集百姓練習御匪。」

    「啊,府裡那個大疤護院——」

    「壯壯的那個?」

    「對,他平日替壽思充當車伕,其實功夫底子很好。該不會就是他負責教授百姓武術吧?」

    「太多巧合了。」表哥同姨媽們陷入迷思。「但……壽思與王爺初見時,到底是怎麼回事?」

    希福納垂望無人替他添注的空酒杯底,壽陽置身事外地冷漠喝湯,此時最快樂的,大概就是沙嵐、雪嵐了。

    「王爺是在西行途中巧遇土匪襲民的亂局,助陣之際,發現壽思福晉也在其中,行跡可疑,因而判定她與此事必有關係。只是,到目前都還未釐清她是土匪那方的,還是百姓這方的。」歌嵐悠悠搶在氣炸的姊姊們之前淡道。

    「她既然擁有蘭陵王面具,當然是幫助小老百姓這方的!」表哥極力聲援。

    「那麼,她就要負起聚眾作亂的罪名了。」

    「哪有作亂,那是在助人吔。」姨媽們不服。

    「私下糾結聚眾,不管是為什麼原因,朝廷都得徹底查明,這也是王爺一直住在此處的目的——」

    「之一。」

    希福納偷偷加上的這句,登時換來歌嵐頗涼的一個笑眼關注。

    「除此之外,我想你還忘了另一件事。」壽思最厭惡這女的,老在她和穆勒之間展露若有似無的優勢。

    「喔?」

    「穆勒西行,也是違反皇命。因為他並未得到允許,可以潛到甘州以外的地方。」

    「穆勒王爺偷溜到西域?!」表親同聲高唱。

    壽思怨毒地瞪著閒閒用膳的穆勒。他敢掀她的底,她就拆了他的台!大不了,同歸於盡。

    「這……我怎麼愈聽愈糊塗了?」小姨苦著臉。

    「姊姊握有姊夫偷潛西域的把柄,姊夫握有姊姊假扮蘭陵王聚眾作亂的把柄,互相咬來咬去,如此而已。」壽陽胡亂吃乾抹淨,按下筷子,不屑地走人。「我吃飽了,各位慢用。」

    「壽思福晉,請問你指控王爺是偷溜的,有何證據?」

    「是呀,你怎麼確定王爺不是迷路了呢?」

    沙嵐、雪嵐好笑反擊,合力圍剿小妖姬。

    「說得也是。」姨媽們動搖了。「他們人生地不熟的,難免走錯……」

    「倒是你,出現在民匪互鬥的亂局裡,人人都看見你事後被王爺沿路逮返甘州。加上你擁有蘭陵王面具,鐵證如山,還有什麼可狡賴?」

    「而且那些士匪和川陝流寇別有勾結,這案子一查下去,不是你阿瑪包庇匪寇有罪,就是你得為聚眾之事入獄!」

    咋鏘一聲輕響,人人順著擱箸上碗的聲息轉向敦拜。

    他異常沉穩,異常靜謐,神態安適得令人備覺警惕。他若有意隱藏自已,可以做到如同先前那般,與人同席卻只有模模糊糊的存在。他若企圖動作,那份寂靜的存在立即鮮明起來。

    壽思每根神經繃到極限,無助地回視父親深邃的凝睇。她好像知道父親在想什麼,又好像不知道。原本很有把握的事,突然全沒了把握。

    「穆勒王爺,借一步說話。」敦拜突然起身。

    席上兩大帥哥一離去,整桌人頓時像山中無老虎的野猴子般吱吱叫,吵得不可開交。唯有壽思,急急追在父親和穆勒後頭,奔往書齋。

    敦拜停在書齋門前,傾頭斜睨喘吁吁的小人兒。

    她切切地等著父親的回應,擔憂而畏怯的神情,沒了平日的彆扭作遮掩,顯得嬌弱可憐。阿瑪……是不是生氣了?

    「不准進來。」

    父親冷漠的低語,如同對她宣判了極刑。她僵住,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見他合上門扉的背影。

    她被阿瑪給摒棄在外了。

    敦拜並沒有一進屋就對穆勒開門見山,穆勒也不覺得他們有必要速戰速決,因此逕自鑒賞起牆上字畫,再三玩味。

    敦拜凝睇角落的花瓶良久,有如陷入瓶上精繪的團紋迷宮,神思蕩漾。直到穆勒悠哉晃到瓶架旁,取出後頭藏掛的一張猙獰面具,敦拜才恍惚夢囈。

    「蘭陵王。」

    「您打哪兒弄來的?」穆勒淡漠審析,不覺蹙眉。

    「壽思從小就喜歡有趣的東西。有什麼好玩的,我就會買給她解悶兒。」

    「拿這個給她當玩具?」

    「唐代蘭陵王的大面戲,用的就是這種面具。」

    敦拜接過沉重的出土真品,端詳那張驍勇剽悍的粗獷面容,若有所思。

    「相傳北齊高長恭,俊麗無比,音容兼美,不足以領兵作戰,威嚇敵人,所以都戴著猙獰大面爭戰沙場,使敵方喪膽。」穆勒從容地替老丈人吟道。「大唐演出這齣戲時戴的面具,沒想到大清也會有人依樣畫葫蘆,戴著作戲。」

    「王爺說得沒錯。」敦拜雍容轉望,凌厲對峙。「我才是以蘭陵王身份聚眾御匪的人,不是壽思。」

    「您好福氣,擁有這麼貼心的女兒。」

    「我不知道她偷偷跟著我,還替我在你面前掩護的事。」

    「也難怪您會這麼偏愛壽思。」穆勒把玩起案上名貴的寶墨,專注撫摩墨上雕工。「壽陽對您的信賴,遠不如壽思。她根本不必問,就篤定您一定不甘願與週遭狗官們同流合污。」

    她甚至料準了父親必定會另有作為,積極行動。

    「她什麼官場鬥爭都不懂,只是一心想幫我。」完全不理會自己會因此陷入何樣危險。這令敦拜心疼,更是心驚。

    「她這下子,可幫出了大麻煩。您可知壽思私下在玩咒術的事?」

    「大約知道。」不過是些孩子把戲。

    「她有天分,或者應該說,她天分太好。容我大膽推測,」穆勒倏地斜眼冷睇。「壽思在玩咒術時,恐怕不小心引來了這蘭陵王面具裡的髒東西,緊緊糾纏著她。」

    敦拜震愕,可見他完全被壽思蒙在鼓裡。

    「這是怎麼回事?」

    「她每逢十五月圓,都會撞鬼。」而且似有逐漸兇猛之勢。

    「所以你趕著在十五之前辦喜事?」以喜氣抵禦陰氣?

    「那是原因——之一。」他不大爽地借用一下希福納方纔的說法,順便數落老丈人處理此事時的缺失,以閃避重點。

    敦拜溫順地恭敬領受教誨,任憑穆勒的王爺氣勢處置。末了,才淡淡應一句。

    「由你在用餐時誘我自己招供的陷阱來看,你已經很清楚壽思就是我的要害。」

    老傢伙夠機伶,識破他方才在餐桌上精心鋪排的一齣戲。

    「既然您明白我已抓住您的要害,合作之事,您的答覆如何?」

    敦拜笑了。笑得極其俊雅,風采瀟灑,翩翩流洩文人名士的秀逸。

    「你也知道,我心裡有多寵我的女兒。」

    「不錯。」

    「但我可沒興趣寵女婿。」

    果然。穆勒無聊地仰頭長歎。希福納說得沒錯,這個敦拜沒有表面那麼溫馴可欺,他只是非常擅長隱忍,不輕易發狠。現在可好,爪子終於伸出來了。

    「你的確抓到了我的要害是誰,我也同樣明白你的要害是誰。我又何必受你威脅,乖乖與你合作呢?」敦拜笑眼彎彎,煞是和藹。

    「因為壽思有危險,而且只有我能保護她。」該死,他竟只剩這種爛招可出。

    「難道我不答應與你合作,你就會不管她的死活,任她自生自滅?」

    「不會,但我會努力挑撥你們感人的父女之情,讓您更難看到她的好臉色。」

    敦拜沉吟思忖。這威脅確實可行,而且對他這做父親的十分不利。

    「我們不談遠的,只談近的。」穆勒趁勝追擊。「您若答應給我的人馬方便,打通關節出入西域,我現在就能讓壽思與您重修舊好,一如兒時那樣。」

    敦拜雖然對女兒相當有自信,卻抓不準變幻莫測的少女心。在他眼裡,壽思無論多大了都仍是他的寶貝娃娃,他心中永遠的小女兒。穆勒則否,他是以男人對女人的立場與壽思交手,某些陰柔的心思,做父親的很難猜透。

    老丈人盤算之際,穆勒也在暗傷腦筋,對自己感到無力。

    他怎麼會淪落到如此無所不用其極,就為了一個女人?如果是為了奪得美人,還勉強說得過去。可他明明已經得到了,為何還得如此費心費力?

    「真是不可理喻。」

    敦拜突兀的自嘲苦笑,深深引起穆勒共嗚。「怎麼說?」

    「我不是什麼大英雄,但好歹也是個人物。三教九流,大風大浪,多少也見識過。」甘肅提督這位置,他可不是白坐。「可是任我再怎麼叱吒風雲,在道上有名有號,一面對女兒,就不過是個平凡至極的無能父親。」

    「我瞭解。」穆勒感慨地吐了頗長的一口氣。他面對壽思時,一樣覺得自己淪為平凡透頂的無用男人。

    兩名暗中角力的好漢,頓時落魄地杵在同一陣線,惺惺相惜。

    「好吧,我同意。」

    穆勒聞言,並未慶幸,反而警戒。

    「在我任甘肅提督期間,只要是你的人馬,出入此境,我會照應。」

    「還有呢?」

    「什麼?」

    「我覺得您後面還有更重要的事,尚未提點。」

    「啊,的確。」他悠悠淺笑。「你還真是機伶。我只是想先講明自己同意幫你的限度,再坦誠我的底細。」

    不祥的預感……「您直說,我洗耳恭聽。」

    「你的政敵中,有一位是『貓』吧。」

    「是。」一隻陰狠狡黠的御用笨貓。「我們的交情是不怎麼好。」

    「你說的未免太輕描淡寫。」敦拜安然揚著嘴角。「你們兩派人馬明明在朝堂上鬥得你死我活,私下更是不時火並,凶狠對戰。」

    「那又如何?」

    「我是『貓』的同門師兄,這甘州之境,也是『貓』的地盤。」

    穆勒肅殺瞇眼。不出所料,這提督府果真有問題,但他沒想到問題會大到這地步。

    「所以我說,我答應為你的人馬打點過五關、斬六將的出入事宜。可他們的死活,就請你自己多加小心了。」

    好,真是好到十八層地獄去了。

    弄了半天,他居然跟自己的死對頭那幫人結為親家。

    「我的部分搞定了,你的部分呢?」敦拜柔聲笑道。

    「怎樣?」

    「快讓我跟壽思重修舊好啊。」

    ☆     ☆     ☆

    「昨晚和阿瑪的徹夜長談,我好像把這輩子所有想講的話都說盡了,可是嚴格說來,也沒講什麼,只是單純的閒話家常而已。」壽思偎在炕床引枕上沉思半晌,又嬌聲發問,「這不是很奇怪嗎?穆勒。」

    「不要亂動。」他沒好氣地微微箝緊他才剪到一半的纖足指甲。

    「你就不要剪了。」這種事自有侍女代勞。「你聽我說話嘛。」

    「我已經在聽。」只等她快快吠完。

    「你幹嘛火氣這麼大?」從昨天晚飯那場亂局後,他就一直怪怪的。

    「我對你們父女情深的細節沒興趣。」不如專心玩她秀麗可愛的雪嫩玉足。

    「可是真的好奇怪。和阿瑪這一聊開,我才發覺我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和他鬧這麼多年的彆扭。原來我最想要的,就只是知道自己仍是阿瑪最疼愛的人。所以,我決定要好好地、重重地謝過姨媽們。」

    「幹嘛?」

    「因為阿瑪說,是她們勸告他該敞開一切好好跟我聊的,而且也是她們點出了許多他無意間疏忽的地方。像是他不該在同意你提親時答應得太倉卒,害我誤以為他好像巴不得快快攆我走似的。她們還為了他太拙於回應的事,好好訓了他一頓呢。」

    那個死老頭,竟把他的忠諫全改成那票三姑六婆的,把功勞戴到她們頭上。

    「噢!」她縮腳。「剪太深了啦。」

    「誰教你指甲那麼小。」

    又開始亂炸火氣了,不理他。「我那時候好感動,原來姨媽們那麼注意我,那麼瞭解我,連我心坎兒裡的小秘密都看透。你知道嗎?她們竟把我未說出口的願望都說給阿瑪聽了,所以阿瑪才會破天荒地和我談了一整夜……」一個小呵欠甜甜揚起。

    「把午飯吃了就給我上床補眠去。」

    「不要,我還想聊。」

    「我不想。」

    「你真該多和阿瑪看齊——啊!」痛死了。「你不要抓我腳踝那麼緊啦!」

    「那你就快點閉嘴。」少再提到那老頭。

    雖然岳父大人也不過長他十歲,他就是要把人叫老才爽。否則,會非常不爽。

    「你在吃阿瑪的醋嗎?」她嬌懶地躺在炕上,慵媚撩人,得意得很。

    「你在故意惹我嗎?」

    「是啊。」呵呵。

    他本想發飆,但她實在邪惡得太可愛,像個壞壞的小女孩。他能拿她如何?痛打一頓嗎?未免太不解風情。隨她戲弄嗎?又被她皮得有些不甘心。

    他只能暗暗認命,任她擺佈。和她在一起,很多感覺都得重新定義。惱火之中有開心,無奈之中有甜蜜,滿足之中有不安,衝突之中有愜意。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何其平凡,卻又矛盾地充滿新鮮感。

    「小壞蛋。」

    「幹嘛啦!」她不悅地縮了下被他揉在掌中的玉足。「會癢。」

    「這樣啊。」這會換他笑得很邪惡了。

    「少來,我有正事要和你談。」她一腳踹到他胸口上,就這樣擱著,並不移開。

    「底褲給我看到羅。」他乖乖盤腿坐著,任她踩。

    「那麼待會兒再跟你收門票。我先要問你,你京中妻小的事。」

    他微瞇冷眸。「你不是已經向希福納刺探過了?」

    「你這麼討厭你兒子嗎?」

    「他不是我兒子,無所謂討厭或喜歡。」

    「那就對他和善一點。」

    「我何必。」

    「因為他視你為他的阿瑪,同時也是唯一承襲你爵位的人。」

    「你將來的孩子呢?」他還正打算回京掀起一場王府風暴,奪回壽思兒女應享的尊榮。「我總得為他們的利害做打算。」

    「不需要,我對你的爵位沒興趣。」她的孩子也不會有。

    奇了,這竟和他提親時老丈人的回應一模一樣——

    您不在乎令嬡生的子女會得不到應有的封號?

    放心吧,我知道我女兒要的是什麼。

    然後,敦拜便一臉不悅地果決定案,同意近日完婚。

    「你到底要的是什麼?」

    現在正踩在她玉足底下呀。不過,他問得太認真了,還是別說得好。「我希望你能善待你兒子,畢竟他什麼錯也沒有,別對他狠心。」

    「喳。」哎,小的遵命。

    「至於我以外的女人,」她嬌美的神情轉而冷酷。「你可以盡量狠心,少跟她們客氣。」

    這下他可不答了,只無賴地挑挑眉。

    「你聽懂我的話了嗎?」

    「你有沒有一點溫柔美德啊?」有夠毒辣。

    「有也不會用在其他狐狸精身上。你快回答我啊!」小腳煩躁地在他胸口踹呀踹。

    「腳不要抬那麼高。」否則她待會就甭睡了。「你害不害臊?底褲都給我看光了。」

    「你若快點回答我,我連底褲裡面都可以讓你看個夠。」

    他愕然瞠眼,努力封鎖霎時翻騰的狂喜,省得她日後拿這挑逗本領當武器,勒索到一切她想要的東西。天可憐見,他實在對這無邪的放浪毫無抵抗力。

    「你真是大膽。」他故作慨然。

    「你又矜持得到哪去?」她哼然滑下踏在他胸膛上的小腳,改踩在他結實飽滿的男性上,傲慢摩挲。「瞧你這圖謀不軌的證據,嘖嘖。」果真人非聖賢,衣冠禽獸哪。

    「別玩了。」他已經沒心情開玩笑,渾身進入備戰狀態。

    「我沒有在玩,我在等你的答案。」白玉小足冷酷地在他魁偉的亢奮上游移。「快點說,說完了好替我更衣。」

    「更衣?」他還以為這番挑逗,是為了讓他把她剝乾淨。「還換什麼衣服!」

    「凶什麼呀。」嘻嘻嘻,惹毛他了。「我只是想穿我的新衣服罷了。」

    「什麼狗屁新衣服?!」把他挑得老高再臨時抽手?皮癢也該有個限度。

    「我想換。」她躺在炕上大伸懶腰,等著給人伺候。

    「自己動手!」老子走人了!

    「我要換上你的吻。」

    才跨下炕床的雙腿怔住,錯愕於她嬌嫩的小呵欠。

    「要仔仔細細地替我換上,不可以偷懶。」她稚氣地邊玩袖口邊吩咐。「這是件很長的衣服,從頭到腳,由裡到外,穿起來可是很費工夫的。」

    「這一定得找人來幫忙不可。」他嚴肅地重返炕上。

    「那就有勞你了。」她無聊地嘟著小嘴,好像認命於自己也沒啥別的選擇。

    就在他虔誠俯伏,吻起她鮮嫩的雪白腳趾時,她又開始喂喂喂。

    「幹嘛?」再耍下去他真要翻臉了。

    「你還沒回答我呀。」

    「回答什麼?」

    「答應你這輩子除我之外,絕不給其他女人好臉色看。」

    「你剛才說的好像不是這樣吧。」怎麼條件愈開愈苛?

    「你到底答不答應?」

    「這很重要嗎?」

    她猛然起身,忿忿坐直。「這不重要?你覺得這一點也不重要?!」  

    「重要。」他展掌投降。

    氣死她也。本來好好兒佔著上風,卻一下子被他激入劣勢。真討厭!「既然知道這很重要,那你還不快回答我!」

    「好嘛。」哼哼哼,可惹毛她了。「我答應你,絕不給其他女人好臉色看。」

    「而且要很絕情、很狠心,誰都不給接近。」

    「為什麼?」

    「因為你擺臭臉時,有點太好看。」她現在才想起這項大漏洞。

    「喂。」未免太刁了吧。

    「反正就是……你不可以用對我的方式對其他女人。」

    「額娘也不可以?」

    「那……點到為止就好,不要太親切。」

    「你連她的醋也吃。」嘖嘖,可怕的女人。

    「你到底答不答應?!」她已經被兜得氣急敗壞,幾乎飆淚。

    「好啦好啦。」他一副煩死了的德行,懶洋洋地擁吻著被激怒的小臉蛋。「我答應,今生只有你一個女人。」

    「你不可以逗我。」

    「我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纖纖雙臂無助地環上他頸項,小人兒埋首他肩窩,放心地流洩脆弱。她好害怕那種隨時隨地突然襲來的不安,讓她對自已所擁有的,惶然無措。

    「穆勒,其實我從剛剛就一直有秘密要跟你說。」

    「我知道。」他也一直在等,陪她迂迴周折。

    「昨夜和阿瑪徹夜長談後,我發現,失去他的那段時間固然難受,但我撐得住。可是如果失去你,我好像……會完全承受不了。」

    啊,小小的壽思,他小小的寶。

    「所以我們要永遠和好。」

    以吻為誓,此情不渝……

    不過很遺憾,這種證明保存期限多半不長。所以,兩人隔天就鬧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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