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好些天,冷焰約至五時才駕臨漱玉齋,到了卯時就離開了;這般的晚睡早起,令殷霓裳有好些天沒見到冷焰,只能從枕上的餘溫知道他曾睡在她的身旁。
今日,她本想等待冷焰,哪知直到亥時冷焰才來到漱玉齋。
她迎上前去,憂心忡忡的看著他。「你的神色看起來好疲憊。」
冷焰淡淡一笑,沒說什麼,竟自走到軟鋪上坐了下來。
殷霓裳跟在他的身旁,關懷地問:「用膳了嗎?」
冷焰搖了搖頭。「朕想先沐浴。」
「桐兒,快去準備!還有,吩咐下去.送些膳食過來。」
「是。」
不一會兒,漱玉池內就放好了乾淨的熱水,殷霓裳立刻請冷焰進入漱玉池。入池前,她深情地為冷焰脫下龍袍,或許是她的動作過於粗魯,冷焰右手的袖子裡掉下一份卷軸。
殷霓裳彎下身拾起卷軸,正要遞給冷焰時她的耳畔就響起了嚴厲的怒斥聲。「誰准你拿!誰准你瞧的!」
殷霓裳微怔,抬頭看他,不解冷焰為何突然發怒。「我沒有要看的意思,我只不過是要把它撿起來罷了。」
冷焰壓下怒氣,瞪了殷霓裳一眼後,迅速地收起卷軸放回衣袖,這才走入漱玉池。
「你出去,不用伺候了。」
瞧著他古銅色的背影,殷霓裳水眸微瞇。他的態度變得過於奇怪,況且,他怎會如此重視那份卷軸呢?
莫非會是……
她不動聲色,以平靜的口吻應了聲後便退出漱玉池,來到寢室她壓低聲音交代桐兒在膳食內加入迷藥;接著,她坐在桌前靜靜地等待冷焰。
冷焰從漱玉池出來後,坐至殷霓裳面前,什麼話也不說就用起膳來;不一會兒,桌上的食物已被他一掃而空。
「我累了,想睡。」
話甫落,他站起身走到床榻邊,倒頭便呼呼大睡。
殷霓裳望著他的睡容好一會兒,低下身試探的喚道:「焰。」喚了好幾聲,冷焰仍是沉睡,她心想該是迷藥發揮作用了,她輕輕地從他的袖口抽出卷軸,打開一瞧,果真是份軍事圖。她拿著卷軸,走到案前快速的複印了一份後,又悄悄的將卷軸放回冷焰的衣袖內。
桐兒走至公主身邊,悄聲問:「公主,好了嗎?」
殷霓裳拉著桐兒走到一旁,低聲道:「你去通知皇兄,記住,要小心。」
「奴婢知道,奴婢這就去辦。」話甫落,桐兒旋身奔出漱玉齋。
殷霓裳低頭望著手上的拓印圖,一點兒也沒發現床上的人正睜大了眼隔著芙蓉帳看著她。
她,小看了他!
夜深,風寒。
燈火通明的皇宮中唯有冷宮陰暗、深沉、寂靜無聲。
冷冷的空氣中,隱約地透露出不尋常的氣氛。
黑夜中,兩道纖細的人影鬼鬼祟祟、躡手躡腳的避開皇宮重重守衛來到冷宮外頭。
二人才剛站定,冷宮大門緩緩開啟,走出兩名太監打扮的人。
「皇兄。」殷霓裳輕聲叫喚。
「圖呢?」殷雲冷淡地問,這圖關係著妹妹是否背叛了他。
殷霓裳走上前幾步,從袖中拿出卷軸遞了出去,殷雲才正要接過卷軸時,向來黑暗的冷宮突地大亮,十幾道人影竄出,團團圍住在場四人,令他們驚駭不已。
「多倫將軍!」殷霓裳見到來人的帶頭者,訝異得低喊出聲。
多倫深沉的眼眸裡全是無奈,五公主竟出現在這兒,她的下場一定是淒涼不堪。
他望了殷霓裳一眼,身子一側,由他身後走出一名高大威武、有著俊美臉龐卻一臉寒意的男人。
殷霓裳倏地睜大美目,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冷焰怎麼會在這裡?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在御書房才對呀!
冷焰不瞧她,冷眸一轉,多倫遂知其意,親自上前押走殷王以及五公主身旁的一名太監。
殷雲神色冷然,自知無法逃離,只是目光冷厲的望了妹妹一眼,妹妹的背叛令他心痛。
「你要將皇兄帶到哪兒?」
至親被捉,殷霓裳情急之下欲攔住多倫,卻被冷焰揚臂擋住,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多倫帶走她的皇兄。
她抬頭望向冷焰,水眸中有著濃濃的悲慼、哀求,然而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她反而怔愣不語。
冷焰的目光裡有著憤怒、不解、心痛,他直勾勾地望著他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
為什麼她要背叛他?為什麼?
他是一代霸主,傲視群倫,不曾對女子動過心、付出情,這樣的他曾放下身段對她示愛,而她竟然辜負了他的愛!
殷霓裳晶亮的黑眸緩緩蒙上一層水霧,凝望著她心愛的男人。
她知道他生氣、憤怒,甚至還想殺了她,但她別無它法;怪只怪他是日國君王,她是月國公主,敵對的他們本就不該相遇,更何況是相愛呢?
所以,他們這場愛戀注定是要以死別作為收場,相互廝守的愛就等來生吧!
冷焰面無表情地瞪著她,半晌後,緩緩地開口道:「霓裳,為什麼要忽略朕的警告?為什麼要背叛朕呢?」冰冷的語氣,難掩傷心、失望。「朕,一直在給你機會,你會不知道嗎?」夠了,他縱容她太久了。
殷霓裳無語,只能直直地望著他,他們……
她眼中傳遞著想愛不能愛的悲痛、無奈,卻化解不了他的憤怒,他只知道她漠視他的警告,一意孤行的背叛了他,而他最痛恨被他人背叛。
「你不該做出我最不能忍受的事。」他無法饒恕她。
「我們立場不同,我做出來的事當然也無法如你所願。」歎了口氣,她抬眼望向他。「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
「從你踏進宮至今,我一直派人注意著你。」
「監視者是惜春嗎?」
冷焰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在你命桐兒密報殷雲的那一刻起,我對你的行為就更加注意了,我甚至還將心中所藏的秘密告訴你,就是希望你能好自為之,誰知你還是犯了錯!」
當冷焰說到桐兒時,殷霓裳震驚的黑眸望向桐兒,這事兒怎麼會和桐兒有關呢?
無法承受公主充滿疑問的目光,桐兒咚的一聲跪倒在地。「公主,對不起,大王表面上是要奴婢幫助您,實際上是要奴婢監視您的一舉一動;大王說,怕您嫁了人後,心會向著冷王,所以……所以……」
「夠了,不用再說了。」殷霓裳冷聲打斷桐兒的話。
她能怪桐兒嗎?她只是聽人命令罷了,她的主子雖然是她,但和皇兄比起來,桐兒就算心裡不想背叛她,礙於身份上的差異,她還是必須聽命於皇兄。
再說,皇兄顧忌的沒錯,到後來她的心的確是向著冷焰多一點。
她怎能不說?瞧冷王殺氣騰騰的模樣,這次似乎是真的要殺公主,大王已身陷天牢,她怎能再讓公主喪命?思及此,桐兒看向冷王,哀求道:「王,去密報殷王的是奴婢,一切和公主無關,求您念在喜歡公主的份上,饒了公主一命。」
冷焰冷哼了一聲,「哼!你倒知道挺多的嘛。」他眸光一轉看著殷霓裳,語氣森冷:「雖然是你引殷雲踏上日國國土,但你家公主手上的那份拓印軍事圖,卻是她背叛朕的實證,你要朕如何饒過你家公主?」
桐兒驚愕地張大了嘴,瞪著公主手上的那份軍事圖。
冷王當真饒不了公主嗎?
殷霓裳對冷焰的一番話倒是沒有多大的驚訝,在她踏上日國的那一刻起,她這條命就不想要了,就在她選擇背叛的那一瞬間,她已不奢求他會原諒她,她只求……
「放過桐兒,她只不過是一名小宮女罷了。」背叛他的罪,由她一人承擔就夠了,她不想牽連無辜。
「公主!」桐兒驚愕萬分,本以為公主會怪罪於她,卻怎麼也沒想到公主會為卑微的她求情。
冷焰嗤笑一聲。「小小宮女就有翻天覆地的能耐,你以為我饒得了她嗎?留她下來,只不過是要和你當場對質罷了。」話甫落,他拔出手上的劍,指著殷霓裳的胸口,冷厲的語氣令人不寒而慄。「朕說過,你要是敢背叛朕,朕會親手殺了你,沒忘記吧?」
「我沒忘。」殷霓裳毫無畏懼地看著滿臉怒氣的冷焰,她要是怕死,當初就不會答應皇兄下嫁於他。「你要取我性命,我無話可說,只求你高抬貴手放了我的皇兄以及桐兒。」
「不可能。」他斷然拒絕。
桐兒是該死,殷雲也該死,但更該死的人是她,「朕,絕不輕饒背叛朕的人,包括殷雲。」
聽出此事毫無轉囝的餘地,殷霓裳慌了,「不……」她連連搖頭,哀求道:「求求你放過皇兄,求你。」
漠視她的懇求,手上的劍仍指著她,深沉的怒意化為無數的冷厲眸光擊向她,「我不會饒過你的,不會!」
她知道他所言不假,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手足他都下得了手,更何況是個微不足道的女人呢!
殷霓裳瞭然地綻放一抹哀怨卻又美艷的微笑,「一人做事一人當,您恨的是我,何苦去為難他人?」說話的同時她緩緩閉上雙眼,能死在心愛的人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她再次的請求令他更為光火,她的心到底有沒有他的存在?然而目光一觸及她視死如歸的表情,怒火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驟然而起的心疼。
值得嗎?
殷雲值得她付出生命嗎?
雖說殷雲是她兄長,但殷雲只不過是把她當做一顆棋子,若殷雲真有顧到兄妹情誼,也不會把她當成貢品下嫁於他,聰慧靈巧的她會不懂嗎?
良久不見任何動靜,殷霓裳緩緩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不再是他蓄滿恨意的眸子,他的眼裡只有濃濃的心疼,她怔愣住了。
她眼中的訝異像是一根棒子狠狠的敲醒了他。
他在做什麼呀?竟然會對一個背叛他的女人心疼?他瘋了不成?
震驚的他像是在證明什麼似的,手上的劍倏地往前一探,令在場的人皆倒抽了一口氣,唯獨殷霓裳不躲不避……
劍尖抵在殷霓裳的胸口,冷焰無法置信地望進她的眼底,只要他再微微使力,利劍便會刺穿她的胸口,但為何……他下不了手?這項認知令他無所適從,他竟然狠不下心,砍不斷這份情!這……
驀地,暴怒浮上心頭,他竟然會為了一名女人心軟?
該死!
君王不該多情的,縱使他喜歡她、愛她,但她將危害社稷,那她就必須死,更別說她已犯了他的禁忌。
深吸口氣,冷焰星眸一瞇、牙一咬、手一探,然而劍……卻仍舊刺不下去,可惡!
訝異躍上殷霓裳的水眸,她無法相信,這個男人是那個能狠下心殺死手足的冷焰嗎?
她的震驚令冷焰覺得難堪,同時更恨自己竟會像個懦夫一般,他壓下翻騰的情緒,垂下持劍的手,微微側身。
「殷霓裳,我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你!惜春,將公主及桐兒送回漱玉齋,並派幾名武功精湛的高手守在漱玉齋外頭,公主若是有逃跑之意,殺無赦!」
「是。」
對於冷焰的手下留情,殷霓裳並不感激,雖然她不知道冷焰為何要放她一馬,不過有件事她相當清楚,他不會輕易饒過她的。
「公主,請吧。」惜春上前幾步,語氣平和地道。
幽幽地望了冷焰的俊臉一眼,隨後她便隨著惜春離開冷宮,回到漱玉齋。
聽不見任何腳步聲後,冷焰氣憤的心猛然揪痛,他緊握寶劍,提氣一揮,身旁的樹葉紛紛落下。
可恨!他竟下不了手殺了背叛他的女人,就只因為他愛她嗎?
在回漱玉齋的路上,殷霓裳強力壓下與冷焰糾纏的情感,現在最重要的是該怎麼救出皇兄。
桐兒對於殷王被擒自責不已,瞧見公主的煩惱神情教她更為愧疚,公主差點被冷王殺了,一切都是她害的!
「公主,桐兒不是有心要背叛您,是……」
「我知道,別自責了。」殷霓裳打斷桐兒的話。「這事怪不得你。」
「可,大王……現在該怎麼辦?」桐兒憂心忡忡地問。
殷霓裳靜默沉思了好半晌。「桐兒,你想個法子安排本宮和多倫見面。」
「多倫將軍?」
「嗯,若多倫真對本宮有意思的話,咱們倒可以利用他。」
「多倫將軍會幫忙嗎?」
「本宮親自求他,他說不定會幫忙。」只要有法子能救皇兄,她不會放過任何機會。
桐兒應了聲。
隔日,桐兒小心翼翼的避開重重監視,見到了進宮面聖的多倫,而多倫也冒著生命危險答應了殷霓裳的請求。
在經過多倫連日的部署、策劃下,殷霓裳命桐兒假扮成她留在漱玉齋,自己則避過惜春以及數位高手的看守,出了歉玉齋,離開了後宮,來到天牢。
進入陰暗潮濕的天牢,殷霓裳隨著多倫來到天牢的盡頭,隔著鐵欄杆,她看見殷雲被五花大綁的困在牢裡。一向高傲的她也忍不住流下難過的淚水,是她害了皇兄。「皇兄!」
這聲音是……殷雲快速地抬起頭,見是殷霓裳站在牢外,他冷哼的轉過頭去。
「皇兄,霓裳知道您怪我,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一國之君怎能受此待遇?
「我殷雲沒有你這種妹妹。」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皇兄,您真的誤會霓裳了,霓裳絕無背叛祖國之意。」
殷雲轉過頭,憤怒的目光像要將殷霓裳碎屍萬段一般。「你再怎麼解釋也沒用,你愛上了冷王,忘了月國慘死的人民,是你故意害我被冷王所擒,以利於冷王順利成為統領東方領土的霸主!」
這般扭曲事實的指責殷霓裳無法接受,她承認自己是愛上了冷王,但絕對沒有謀害皇兄之意。「不!我沒有。」
「既然沒有,你為何遲遲沒完成任務?」殷雲的口氣如利刃一般。
「我……」
她怎能真的承認她愛上冷王,那豈不是會讓皇兄更氣惱她。
「無話可說了吧!」他冷嗤一聲。
「皇兄,我們兄妹情深,您認為皇妹會加害於您嗎?」她的淚珠差點滾落,殷霓裳的神情難掩哀傷。
殷雲漠視妹妹的哀訴,他只相信他所看到的事實。「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朕被冷王所擒,被冷王關在這裡,是不容辯解的事實。」
他的一字一語皆傷透了她的心。
是呀,她怎麼能怪皇兄誤會她呢?事實勝於雄辯呀!
「滾!朕不想再見到你,從此刻起咱們兄妹之情一刀兩斷。」
恩斷義絕的話如利刃般狠狠刺進殷霓裳的心,她的身子如落葉般的抖動,不自覺地向後退後了幾步,正巧撞上多倫的胸膛。
「公主?」暖玉溫香在抱,多倫毫無動情之意,有的只有濃濃的擔心,公主的身子太過冰冷,彷彿寒冬一般。「您沒事吧?」
不回答,殷霓裳傷心的目光直直望著兄長,壓根兒不知自個兒已蝓矩了。
殷雲的眼底充滿了恨意,對於妹妹的傷痛視若無睹。
多倫瞧殷霓裳繼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欲開口請公主回漱玉齋時,身後冷冽的殺意令他的身子倏地繃緊。
他微轉過頭,以眼角的餘光瞥見來者,訝異的發現身後竟是冷王。
「大王!」
多倫驚慌的呼喚聲震醒了殷霓裳,而此刻她才發現自己正倚在多倫懷中!她急急忙忙的離開他的懷抱,轉過身,瞧著一臉陰沉的冷焰,他冷厲的神情,令她心頭一緊,不由得低呼出聲。
多倫知道冷焰此刻的神色,代表著他正強忍著滔天的怒火。「王,微臣絕無侵犯公主之意。」雙膝一曲,多倫跪下請罪。
冷然的眼直盯著殷霓裳,她自以為能躲得過惜春的利眼嗎?惜春可不是一般的宮女,她可是他一手訓練的武功高手。
冷焰一步一步的走向她,在她面前站了好一會兒,突然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拖離天牢。
冷焰的動作嚇著了她,殷霓裳忘了反抗,任由冷焰拖著她回到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