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熠的紅燭跳躍眼前,懷烙揭下霞色的蓋頭,心裡一陣忐忑。
「碧喜,你看我的妝花了嗎?」忍不住走到鏡前,輕撫臉頰。還好,那張人皮貼得還算緊,雖然在大紅蓋頭裡焐了這麼久,依舊沒有露餡。
「格格,您不打算告訴額駙嗎?」碧喜替她擔心。
「你覺得我應該告訴他?」
「夫妻之間……這種事情瞞不住吧?」
沒錯,既然成了親,亦該坦誠相處……她真的沒有自信。
今天,是她的新婚之日,洞房花燭之夜,可因為臉上這張人皮,她沒有半點歡笑,滿腹做賊心虛。
「我不是想瞞著,」她歎一口氣,「不過需要一些時間。」
「時間?」碧喜不解。
「雖然一個男子喜歡一個女子,不會完全因為她的相貌,可相貌卻仍是決定好感的第一步。我希望多過些時日,讓性德知道我的好,對我日久生情之後,再把真相告訴他……」
她不確定他對自己的感覺,兩人的婚姻只是一道聖旨的結果,她實在不敢冒險,在兩人的感情還有確立之前就給他這個打擊……她真的,很想跟他長相廝守。
「碧喜,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懷烙不禁拷問良心。
從小到大,她一直遠離人群,不想給任何人造成麻煩,可為什麼一見到他,就想跟他親近,顧不得多年的堅持?
「格格,您別這麼說,人都是自私的。」碧喜勸慰道:「何況,這麼多年了,您何必苦了自己?額駙看上去不似以貌取人的庸俗之輩,您又怎麼知道,他一定會討厭您呢?」
對,她就是想給自己一個得到幸福機會。萬一他真的嫌棄她,到時候她定會自擬休書,絕不二話。
可在這之前,她得給他瞭解自己的時間。
「來,我再給您上些胭脂,」碧喜笑道:「一會兒酒宴散了,額駙就該過來了。」
緊張的心再次提到喉間,期待了這麼久,就是為了這一刻,為什麼,反而感到害怕?
「善嬤嬤到——」這時,門外忽然響起太監的傳話聲,令屋內的人錯愕不已
善嬤嬤是誰?
懷烙剛想問碧喜,卻見一中年美婦推門而入。
「給公主請安。」善嬤嬤氣質冷冷,雖然屈膝行禮,臉上卻沒有半點笑容,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聽說是額駙的奶娘。」碧喜湊到懷烙耳邊,低聲提示。
「奶娘?」懷烙不由得大為尊敬,連忙起身相迎,「不知嬤嬤深夜到此,有何要緊事?」
「洞房花燭之夜,本不該前來打擾公主,只是額駙在前廳喝醉了,奴婢前來通傳一聲。」
「他……沒事吧?」懷烙霎時萬般擔憂。
「酒喝多了,自然會醉,歇一歇也就好了。」善嬤嬤淡淡道:「怕公主等得著急,才來通傳一聲。」
「不……不著急……」懷烙聞言大為害羞。
新娘子是不可以「著急」的,否則,聽上去太不知恥了。
「奴婢還有一事,想稟報公主。」善嬤嬤又道。
「請講。」懷烙尷尬地笑道。
總有一種感覺,眼前這個女人並不喜歡她,雖然她是公主。
「按照宮裡的規矩,額駙每一次求見公主,須得專人通傳,昨日奴婢進宮見了皇后娘娘,娘娘聽聞奴婢是額駙奶娘,便把這差事交予奴婢了。」
「哦?」懷烙一怔。
「按說此事該歸公主的人管,可皇后娘娘說,公主身邊的都是未婚少女,有些事情恐怕考慮的不周詳,所以才把此重擔交給奴婢。請公主見諒。」
的確,她出閣的時候,皇阿瑪讓她挑選陪嫁宮人,她盡挑了些平時能與她一起玩樂的女孩子,比如碧喜,她素來討厭宮中老媽子的嘮叨,心想好不容易嫁了,能耳根子清淨,不料,終究逃不過禮節束縛。
公主與額駙每晚相見,按大清規矩,須得上了年紀的管事嬤嬤,按照兩人當日身體狀況,安排行事。
本來這是為了保護公主遭受丈夫虐待,但規矩立得久了,也變了質,有時候甚至成了影響夫妻感情的梗阻。
懷烙聽說過,有些管事嬤嬤貪財,故意說公主身體抱恙,不讓額駙前來相見,除非金錢賄賂。而年輕夫妻素來臉皮薄,害怕別人指責他們縱慾過度,所以也不敢違拗。
久而久之,額駙嫌麻煩,倒不如娶房小妾來得省事,而公主卻只能守活寡。
懷烙只希望眼前這位「善嬤嬤」真的有一絲善念,不要為難他們夫妻才是。
「公主,奴婢既然擔了此重任,就要負責到底。坦白說吧,今晚雖是公主與額駙的洞房花燭夜,可額駙醉成那樣,實在不便與公主會面。」善嬤嬤冷酷的聲音再此響起。
懷烙愣住,沒料到才是新婚第一晚,阻礙就來了。
「嬤嬤,」碧喜忍不住開口,「哪有新婚之夜,兩口子就不見面的?傳到宮裡,皇上能高興嗎?」
「所以說你們年輕女孩子家不懂,」善嬤嬤冷笑道:「我這全是為了將來公主的子嗣著想。」
「此話怎講?」碧喜不服氣。
「男人喝酒行房,多生癡兒。」她駭人聽聞地答。
「你……」碧喜還想再說什麼,卻已羞得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既然如此,就聽嬤嬤安排吧。」懷烙克制住情緒,依舊微笑,「碧喜,去把我那口陳木箱子打開,拿些紅絹裡包的東西來,算是我給嬤嬤的一點見面禮。」
「公主,你……」碧喜不由得氣憤。
「快去!」她使一個眼色。
碧喜只得悻悻去了,沒多久,拿了一包沉甸甸的真金白銀,不甘願地塞進善嬤嬤手中。
來者不善,雖摸不透對方到底是何心思,但花了錢,總能好過些吧?
「多謝公主打賞。奴婢這就回去了,還得伺候額駙呢。」善嬤嬤收了銀子,態度依舊冷冷的,說完轉身即走。
沒人知道,她不是區區一包銀子能收買得了的,她與雍正之間的仇恨不共戴天,折磨雍正的女兒,是她的賞心樂事。
她也並非什麼額駙的奶娘,她是葉之江的寡嫂,葉夫人。
葉之江走進那層層疊疊的庭院,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在激顫著。
成親已經半個月了,可連妻子的一面,都沒有見。
嫂嫂說,這時對她的懲罰,誰讓她是雍正的女兒,誰讓她唆使父親胡亂指婚,這是她應有的報應。
可他終究於心不忍,趁著今天嫂嫂帶小柱子回鄉下娘家探望,他猶豫著走進這扇寂寞的朱門。
守門的太監看見他,顯得吃驚,慌忙奔進院中通報。他能感到,院中忙亂了好一陣子,讓他等待了好久,懷烙才終於出現在他的面前。
臉上帶著掩藏不住的驚喜,一身打扮看似飛速地刻意裝飾,她喘著氣,笑盈盈地望著他。
「喲,是額駙啊,今天吹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跟在主子身旁的碧喜忍不住代為不平,諷刺道。
懷烙瞪了婢女一眼,似乎在怪她多嘴。
「我說錯了嗎?成親半個月,新娘與新郎頭一次見面,這還真是古今奇聞!」碧喜冷笑道,上前一步,逼近葉之江,「怎麼,今兒善嬤嬤不再府中嗎?真不知道我們格格哪裡得罪了她,每次要請額駙前來,她都推三阻四,借口千奇百怪,額駙也真聽你這位奶娘的話,比親娘還孝順呢!」
「碧喜,夠了!」懷烙喝斥道:「還不快去沏茶?」
「我怕我前腳沏了茶,人家後腳就走。」性子剛烈的碧喜努嘴,不服地道。
「的確不必沏,我一會兒就走。」葉之江垂眸道。
「格格,你看他!」碧喜眉一揚,眼裡噴出火來。
「額駙既然沒空,又何必來此?」懷烙心下一陣失落,忍不住低低地道。
「昨日進宮,皇上賜了些點心,說是公主愛吃的,我特意拿來。」他揮揮手,隨從立即捧上籃子。
「點心?」懷烙臉上的表情愈加難過,澀笑道:「額駙忘了,我出嫁時帶了廚子出來,這些他倒是常做的。」
點心只是一個探望她的藉口吧?心中的確渴望如此,但他真的對她有一絲眷戀嗎?
她不確定這次探望,是出於對妻子的義務,還是他的真心……
按說,兩人之間應該沒有什麼嫌隙,她也沒什麼得罪善嬤嬤的地方,為何,新婚一月不到,她就形同守活寡?
她不明白,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因為他不喜歡她?因為風聞了她授意父皇指婚之事,所以怨恨她的強迫?
「公主保重,皇上交代了一件要緊事讓我辦,我得去了。」一陣沉默的相對之後,葉之江道。
本來,可以就這樣讓他轉身離開,堅守一個女子的矜持,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叫住他,因為,她不想這來之不易的相處如此短暫就結束。
「什麼要緊事?」她聽見自己問。
「皇上差我到東郊慶林看看,據說那兒有一罕見的楓樹,皇上想移一株進宮,給母妃娘娘觀賞。」
母妃娘娘?是在說她的額娘齊妃嗎?
「什麼楓樹這麼希罕?」她好奇的問。
「聽說樹葉呈心形,且一年四季都是紅色的。」
哦?那倒是挺新鮮的。
皇阿瑪向來寵愛她的額娘,卻因為國事繁忙不能長伴左右,所以喜歡挑些新鮮玩意逗她額娘開心。
「我能跟去看看嗎?」她興奮道。
「公主,這楓樹是有是無,不過傳說而已,若遍尋不到,豈不辛苦了公主?」葉之江一怔,迴避她那期待的眼神。
「我好久沒出門了,只當去散散步。」懷烙堅持。
這是一個機會——設想他倆單獨相處,漫步於山林之間,尋找美麗的紅楓……再疏離的關係,也會由此增進吧?
葉之江猶豫著,他不是不願意帶上她,這個對他笑如泉水的女孩子,有一臉他喜歡的純真表情,有一刻,他差點兒動心了,可一轉眼,又憶起國仇家很,胸中天枰動盪。
他怎麼可以親近她呢?有朝一日,若讓她得知自己娶她的真實目的,她會恨死他吧?倒不如就像現在這般,與她維持疏遠的關係,保護她的處子之身,將來離開他,還可以另覓佳婿。
若動了真感情,只會讓兩人身陷痛苦的深淵,無休止地糾纏與沉淪……
「可是公主的鞋……」他看看她的花盆底,提醒道。
那鞋如同踩高蹺,別說在山林間漫步,就是平常在家裡也容易跌倒。
「我馬上去換!」懷烙忙道。
「公主,天色不早了,更衣、換鞋都要費時間,不如改天為臣另挑時機,再帶公主出門遊玩吧。」他搪塞道。
「不……」她的心猛地懸起來。改天?呵,不知要改到猴年馬月,眼下的機會她斷不能放過。「我不換衣服了,就這樣去!」
「可是你的鞋——」
「放心,別說穿著花盆底,就算真的踩高蹺,我也能走。」她自信地笑。
是嗎?葉之江無奈的心下歎息。
好吧,既然她如此執著,就讓她跟吧,反正他不相信她真能吃那份苦,說不定才兩步路的功夫,就嚷著打道回府了。
可是,他錯了。
萬萬沒料到,她居然真的堅持下來,跟著他在山林裡轉了兩個時辰,沒叫半點苦,反而一路維持微笑。
他看得出來,其實,她的腳已經很疼了,她的笑容裡也有一些勉強,但她不知哪兒來的毅力,依舊直挺著身子,甚至不要任何人攙扶。
「這林子都走遍了,沒見那希罕的紅楓啊,是不是誤傳了?」懷烙仰頭看著參天樹冠,只覺得脖子都快斷了。
她頭上戴著大大的黑色絲絨「冠子」,再配以金銀珠飾,本來就沉重得讓人全身酸疼,再加上走這麼遠的路,抬了這麼多次頭,此刻深感體力不支。
「公主若覺得累了,不如先回去吧。」葉之江淡淡道。
她的疲倦,他看在眼裡。惟有保持冷淡,才能讓她早點休息。
「我不是這個意思……」懷烙連忙辯解道:「我不累。」
真的嗎?看樣子,她都快要累得跌倒了,何必苦撐?
他不願意見她這副模樣,這樣拼盡全力來討好自己,寧可她疏遠些,讓他良心好過一點。
「公主是千金之軀,本就不該與為臣前來。若只有為臣一人,恐怕早就找到紅楓回宮交差了。」他故作不耐煩的神色,刻意讓她不快。
「額駙是嫌我嬌氣嗎?」懷烙停下步子,猛然問。
「為臣不敢。」他垂眸,擺出生冷的態度。
「你們都先退到百步之外……」她眼中忽然泛起淚花,轉身對侍衛道:「沒我的吩咐,不許上前。」
這瞬間,她感到好委屈。明明這樣千方百計的親近他,只求與他多相處一時半刻,可他卻滿臉嫌棄,怪她是累贅。
她真的很迷惑,到底自己哪裡得罪了他,為何就連他的奶娘也待她如仇敵?
「額駙,有些話,我想問問。」看到侍衛們退去,胸中湧起的千言萬語不由自主地道出,她本想忍耐下去,慢慢培養感情,可是此時再也不能等了。
「公主有什麼吩咐?」葉之江畢恭畢敬地答。
「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嗎?」已經是夫妻了,何必公主長、公主短的?這樣的稱呼永遠也不可能把兩人拉近。
「這樣不太好吧……」他卻一如既往地冷酷著,「我雖有幸娶得公主,但禮節不可以忘。」
「我命令你叫我懷烙!我也會叫你性德。」好啊,既然她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就該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哪能連小小稱呼都搞不定?
「為臣不敢如此直呼公主,至於公主如何稱呼為臣,那是公主的自由。」葉之江倔強地道。
呵,性德?這本來就不是他的名字,聽起來,就像一個陌生人。
他絕不會給她機會親近自己,仇人的女兒,就該形同陌路。
「你……」懷烙不由得氣結,「難道我哪裡得罪了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剛剛只是泛起淚花,此刻酸楚的淚水快要流下了,她急忙背過身去,不想讓他看見。
生平第一次如此遷就一個男子,為什麼卻遇上了冰山?
「公主真想知道?」她是在問他要理由嗎?他可以找出千百個理由,絕了她的念頭。
「你說。」她調頭,凝視他的眸。
火一般的眸子灼得他內心忽然有些微疼,惟有避開她的目光,才能讓他把話說完。
「聽說為臣能夠高攀,全是因為公主懇請皇上指婚?」他低低道。
「對。」她喜歡他,看上了他,想嫁給他——一片真心,沒什麼好隱瞞,也沒什麼還害羞的。
「公主可否想過,為臣在遇到公主之前,或許已有心上人?」他唇一抿,道出駭人的話語。
「什麼?!」懷烙一驚,「你……早有喜歡的人了?」
「沒有,」他搖頭,「只不過,公主不曾想過這個可能,可見公主行事都按自己的意願,由著自己的性子,為臣心目中理想的妻子,是一個可以處處為他人著想、善解人意的溫婉女子——而公主你,顯然不是。」
她怔住,沒料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說詞。
沒錯,她從小長在宮中,受盡父皇母妃的寵愛,想要什麼都如隨手摘下樹葉一般容易,她的確不曾考慮過他的心情。
這個男子有這樣倔強的脾氣,不為權貴折腰,不向她低卑獻媚,倒讓她益發癡迷……
「公主下嫁之前,有沒有想過先找為臣深談一番?問問為臣的真實所願?既然沒問,又怎能將終身托付給一個陌生人?」他在教訓她,其實也是在暗中規勸她。
他們遲早要分開的,將來她會遇上另一個男子,他該提醒她,不要再如此莽撞,認錯了人。
「我明白……」懷烙喃喃地道:「從此往後,凡事我都會先聽聽你的意願……」
可是現在呢?他們已經成了親,舉國皆知,難道反悔不成?
「從此往後?」葉之江冷笑道:「似乎晚了吧?」
「不晚,」她幾乎換了哀求的語氣,「給我一點時間,哪怕是一個月……我會讓你知道,我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妻子。」
這一刻,她什麼也不要,拋下公主的尊嚴,只想求他給自己一個機會。
從小,父皇就對她說,人生難得的,只是一個機會。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公主出的那道考題嗎?當時我心裡就想,好一個刁鑽的女子——這樣的女子,能成為好妻子嗎?」他絕情地扔出這句話,轉身便走。
他怕自己再不走,就要沉淪在她的眼神裡……剛才那句哀懇的話語,一百個鐵石心腸的男子都會心軟吧?
懷烙望著他急走的背影,心裡如同湧起霧色茫茫河水,傷感又迷恍。
她真的這樣不堪嗎?為什麼不能原諒她當初的莽撞,給兩人一個機會?難道,她真是一個不討喜的人?
腳下酸疼,頭頂沉重,這剎那,她終於體力不支,眉心似有一陣眩暈,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來,人已跌倒在地。
葉之江聽到聲響,回眸一見,身子一僵。
本來,他可以就這樣離開,任她昏倒在地,宣告自己的絕情,可倏忽間,他想也沒有多想,便一個箭步衝上前,將她扶住。
他可以肆意傷她的心,但她畢竟是一個柔弱的女子,他不能允許自己欺人太甚。
「怎麼了?」他緊張地端詳她的臉色,「快,到那邊歇一歇……」
懷烙沒有回答,氣若游絲的她吃驚得忘了回答,不敢相信他會扶起自己,透露如此的關懷……
近旁有一條小溪,從山上流下,穿過林間,如一條白亮的絲帶飄浮在這幽暗的林蔭間。葉之江扶著懷烙在溪邊坐下,從懷中掏出帕子,浸了溪水,替她擦拭額間。
微涼褪去了暈厥,她胸中頓時感到一片清澈,舒慰了不少。
「來,把鞋脫了,泡泡腳。」他想,她的腳大概腫得不成樣子了吧?再不歇歇,一雙腿都要被鋸掉了。
懷烙默默的,任憑他將自己的花盆底取下,再剝了襪,她伸腳浸在溪水中。
不敢相信,剛才還劍拔弩張的兩人,此刻如此親近,就像沒有任何嫌隙,天生的一對兒……
「冠子也摘了吧。」她忍不住輕輕道。
葉之江點頭,完全不避嫌,親手摘掉她的珠冠。但他的大掌一落,飛長的瀑發便垂散下來,披了她一身,在風中飄逸。
懷烙露出微笑,大大鬆了一口氣,身子往後仰去,終於,可以如此自在地欣賞茂葉間露出的天色。
此時不多到了黃昏時分,天空一片燦爛的晚霞,投映林間,照出一種魔幻的瑰麗。
「呵,你看——」她忽然往天上一指,激動地道:「紅楓——」
葉之江一驚,猛地抬眸,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那樹梢上一片秋葉的紅色,讓這素淨的林間忽然平添了一份熾烈,像曠野中跳躍的篝火,光艷奪目。
此刻並非秋天,卻有如此生動的秋景,著實似一中華麗的詭異。
「我明白了,」懷烙激動過後,恢復平靜,「那是黃槿。」
「黃槿?」他不解。
「黃槿的葉子就是心形,此刻霞光滿天,映入林間,從某個角度看,真像生了紅葉一般——這,其實是世人的誤會。」她笑道。
雖然誤會,卻是美麗的誤會。
她真該感謝有了這個誤會的傳說,讓她得以與心上人獨處,如此靠近……
葉之江望著她熠熠的笑臉,望著她如孩子一般天真興奮的雙眸,感到霞光像落在她眼睛裡似的,散發醉人神采。
他不禁看得癡了……
他忘了,此刻她的裸足仍在他的懷裡,玉一般的腳丫子剛浸過溪水,凝脂一般通透的被他握在掌中,掌心的溫度傳過去,暖了她全身。
懷烙雙頰泛起緋紅,害羞的垂下眉去。
這個男人真的討厭她嗎?先前的一刻,她幾乎絕望了,可是現在,她感到兩人如此相處,總有一天,卻迎來天翻地覆的轉機……
但她的欣喜只維持了一剎那,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咳嗽,打斷了這一刻美好的沉靜。
兩人同時回頭,臉上呈現愕然。
善嬤嬤……不,葉夫人就站在不遠處,像幽靈般打量著他倆,臉上帶著死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