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站在山領之巔,任山風吹拂著他的長髮與素衫。
山底下,是一座隱世幽谷,谷中有幾片田地與疏落的屋舍,儼然是隱士者所居之處。幾年前,他跟隨師父來到此地,棲身於此,暫時結束了流亡各國的日子。
師父年歲已高,恐怕無法再奔波各地傳揚雲麓的學統,有預感將在此地終老;而他恐怕也到了將離開師父身邊的時刻了。
師父說他做了個預知的夢,師父的夢,向來都是準確的。
他知道,六年來追隨師父學習的日子隨即將結束了。從今以後,他心中將守著一個偌大的秘密,不能對外人言。
出谷前,師父要他回答一個問題,在等他的答覆。
破國或是立國……雲麓門人這輩子都得面臨的抉擇……
他走下山巔,尋找師父的身影。師父在林間講學,身邊是幾名年齡不等的弟子。他不是師父唯一的弟子,不是最年長,也不是最年少的,只是因緣際會,追隨了師父……
見他到來,師父起身,揮退身邊的小徒弟們,瞭然於心地詢問:「徒兒,你心中有答案了?」
少年沉默以對,儘管已有答案,卻不知如何開口。
「你是我雲麓門人,雲麓書院自古以來所傳授的,無非是破國之道。為師教給你的也不例外,何以你思處多日,仍然有著猶豫呢?」
雲麓門人所傳,乃是破國之道。出於對世襲制度的不信任,主張應由人民自主的政治思想,因此歷來被海內外諸國的統治階層視為邪說異端,放逐迫害。
即使是一個傳世久遠的國家,一旦遇上昏聵的庸君,百姓勢必水深火熱;但倘有明君出世,盛世指日可待。取決於帝王是否昏庸的世襲制,風險著實太大。少年思量許久才道:「破滅一個國家,並非難事,書院所傳之道,徒兒也都知曉,然而……」他下意識悟上額心……
「額頭還疼嗎?」
少年放開手,搖頭。「早已不疼了。」只是習慣性的動作,一直改不過來。但今後,不能再如此了吧。
「所以,不要緊了嗎?」師父又問:「曾被那樣不公平地對待,不很瞭解嗎?」
少年微怔,而後輕輕笑了。「我曾經怨恨過,只是……倘若我幾年後將遇到的,是一位賢明的君王呢?」遇上昏庸的國君,就不需要掙扎和猶豫。對雲麓門人來說,遇見明君,恐怕才是不幸的吧?「師父,我聽說這國家的君主頗為有為,雖然也做過一些荒謬的事,但還不至於到昏庸的地步。百姓們正在這樣一位國君的治理下,逐漸過著安居樂業的日子。」
師父看著她的眼神好慈藹。「那麼,你的決定是……」
民智未開的時代,就算想要還政於民,也不是每個老百姓都有能力為自己做主。這樣的人們,一旦失去國家的庇護,只會陷入可怕的動亂。
與其這樣,還不如選定一個可造的君王,好好地輔佐他……讓他成為一個有作為的帝王。當然,倘若君王是個扶不起的阿斗,那麼,他將沒有別的選擇。
心中已有定見,少年的眼神轉為堅定。「我的決定是……」
「那麼,就決定……」正要做出某個裁示的皇朝宰相,突然被外頭突來的騷動打斷了公務。他抬起頭來——「陛下。」
「太傅不必多禮。」麒麟一身輕鎧裝扮,金棕長髮束在頭頂,腰間佩劍,英姿颯爽地走進天官府時,揮手示意群僚們不必多禮。
然而婁歡還是站了起來,以正規禮儀迎接帝王。
那張面具下的雙眸打量著麒麟,為她的出現莫名感到鬆了一口氣,但也不僅猜測起,這時間應該在校獵場中的麒麟,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秋獵已經結束了嗎?不知陛下特地來到天官府有何要事?」會是秋獵上又出了什麼意外嗎?他仔細地審視麒麟,想確定她沒有任何損傷。
麒麟太過熟悉婁歡那別有目的的冷靜神色。十二年來的相處,他們對彼此已是瞭若指掌,她也就大方任他打量,但不認為太傅能猜到她特地前來的原因。
儘管不喜歡狩獵,但身為帝王,每年秋收後,仍必須率領軍中甲士,在軍用的校獵場中進行秋獵的活動。麒麟從即位起,每年都會在夏官長的陪同下進行這項儀式。早先她射藝不佳,三公會陪同她參與校獵,為她掩護,然而前幾年發生過一次意外之後,麒麟都會率先射殺第一頭獵物,才將儀式轉移給夏官長負責。近年來,由於她在射藝上漸有起色,要命中鴿的已經不難;自前年起,她便下令帝師不必陪同。
麒麟長大了。這一項事實突然竄進婁歡思考個不停的腦子裡。再一凝神注視,他總算確確實實的意識到,眼前的帝王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在驚慌中登基的六歲小兒,而是個即將成年的帝王了。
這麼快,已經要滿十八歲了呀。
從校場策馬奔馳而至的麒麟,雙頰上泛著健康的紅潤,她青春正盛,目光凜然逼人,若仔細瞧,會發現那直視不諱的眸色裡,還帶著一抹極力掩飾的淘氣,此刻正微揚著的紅唇,彷彿透露著少女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今天在秋獵後,甚至不及更衣便急著來到天官府,到底有什麼事情?
隨著成長,麒麟的心思逐漸複雜,不再容易捉摸,特別是在她有意與他的想法背道而馳的前提下,婁歡不再認為他真能夠全盤掌握眼前這位君王的心思。
然而即使猜不透,婁歡也沒有表現出來。他鎮定如昔,彷彿一切仍在掌握中。
沒放過婁歡臉上每一絲可捕捉的細微變化,包括他眸色轉深、面具下的雙唇輕輕地閉著,乃至喉頭微妙的吞嚥動作……
噢,宋麒麟,你真的是不可救藥。麒麟自嘲地想。
「宋宰相正在商榷新年的朝拜大典嗎?」她特意地、明知故問。
老早知道最近以天官為首的六長正在為她的成年式忙碌,負責統籌一切事務的宰相更是忙到連夜裡都睡在天官府裡,甚至接連誤餐……
儘管明白這是一場具有濃厚政治意義的新年朝拜大典——同時也是皇朝第一位女帝的成年賀典;由於大典具有宣示的意味,必須格外隆重。身為主角的她,應該感激百官對這場大典的重視,但不知何故,她卻不是那麼期待成年式的到來。
她知道婁歡一直在等她成年,好像只要等他行過成年儀式,就可以放下對她的責任。可行過成年禮,不代表她就不再需要他。
她也想達成他的種種期待,成為他期許的帝王;然而心裡總擔心著,一旦她真達成他的期許,他就會離開她。她怎能容許他那麼做!
只要她在帝王之位一天,他就得陪在她身邊一天。她發誓她定會要他遵守承諾到底,休想逃離。
看著攤放在婁歡桌上的賓客名單,麒麟瞇起眼道:「宰相連賓客名單也要親自確認嗎?」這些事情何不交給僚屬們去辦就好?
「因為邀請的賓客身份高貴,臣希望能親自確認,以免招待不周,貽笑大方。」
「朕聽說遠在海外的天朝皇子也將作為使者,與四方夷諸長同來祝賀?過去我朝從來沒有與那遙遠的天朝有過外交的往來,這將是第一次吧?」由於兩國距離遙遠,雖是大國,也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正式的外交活動,這還是頭一遭。
「正是。」婁歡點頭說道。
「當初是宰相提出要求,希望朕能派遣御史到天朝邀請,朕才決定開啟兩國外交往來的。所以……他們決定派遣一名皇子作為大使前來祝賀?」
「是的。由於兩國距離遙遠,皇子已經啟程,此時已在海路上,大約能在歲末前趕到。」
「嗯。」麒麟根本不甚在意那皇子何時會來,她比較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對了,太傅,聽說你特別要求四方夷之長與各地諸侯必須帶著王儲到京城來,為什麼?」聽春官長提起此事時,她就覺得這個要求很奇妙。婁歡究竟在想什麼?
「陛下平日深居宮中,五年一次的諸侯朝覲,無法協助深入瞭解皇朝的諸侯與群長。而未來這些年輕的王儲將會成為新一輩的統治者,陛下若能及早與王儲們熟識,對於以後皇朝對各地諸侯的管理以及與四方夷的往來,只會有益無害。」婁歡不急不徐地回答。
儘管婁歡說得合情合理,但麒麟仍覺得事情沒有這麼單純,可以時間又找不出問題所在。問不出真正的原因,她眼中閃現一抹挫折。
「陛下特地來此,就是為了問這些事情嗎?」
麒麟瞥了眼身邊低垂著頭、不敢直視君顏的僚屬們,撇了撇唇道:「當然不是。」她走近婁歡一步,看著他頭髮上似又新添上的幾屢銀絲,忍不住蹙起眉。
「太傅連日未歸學宮, 真掛念太傅,因此特地前來天官府探視。」
擔心他政務上事必躬親的習慣,會使他太過勞累。她已經好幾天沒有在早朝以外的場合看見他了。
麒麟突如其來的一席話,使婁歡微微怔住,一時間答不出話來。以為她是在開玩笑,怕麒麟會在眾人面前做出更過分的事,婁歡沉聲道:「陛下如此厚愛微臣,臣感激不已,必當鞠躬盡瘁——」
「誰要你鞠躬盡瘁了!」麒麟不耐地揮手道。「朕希望的是,宰相身體安康,不要過度勞累。」不想再見到婁歡發上多添一根銀絲,倘若他少年早衰,會無法陪伴她一輩子的!
原想看看他會不會收斂一點,誰知竟然越來越過分。幾次誤餐也就算了,竟還開始徹夜不歸!連學宮裡負責照顧他的宮人們一看見她,都忍不住向她投訴他們對宰相身體安康的擔憂。
麒麟才聽見此事,當下就想跟婁歡好好的說一說這件事。
打定了主意,麒麟轉過身來,開始點名。
「史部卿,朝拜典禮上的事務,就交給你來處理吧。務必與春官府做好協調的工作。記住,禮儀之事仍是由春官長主掌,天官府只是配合行事,別越俎代庖了——中大夫、群宰、以及府上,各位聽著,凡是天官府內,需要配合各府各部的事務,都由你們來負責。你們都是天官長一手提拔的屬官、一定很清楚你們首輔做起事情來的要求有多麼苛刻,可別讓他對各位的辦事能力失望了。」
麒麟才將話說完,天官府的官員們都忍不住笑著遵旨了。
吏部卿才是一名斯文的中年男性官員,他微笑地向麒麟道:「謝陛下恩典。這陣子,相爺的要求確實相當嚴苛呢。」
麒麟微哂。「所以說,有大臣建議,該在各部裡建立起意見的反應管道呢。當然,朕以為最有效的方式,莫過於上達天庭,所以朕現在不就來了。」
眾臣又是一陣笑聲。近兩年來,麒麟似是有所覺悟,在政務上多方了些心思,幾次對峙下來,逐漸贏得了大臣們的尊重。青春洋溢的年少帝王,無論走到何處,都彷彿天際閃亮的明星,輕易地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眾人仰望著帝王週身的光環之際,只有婁歡沉默地看著麒麟自身。
他語調冷淡。「陛下聖明,只是今陛下為僚屬們分配好了工作,獨臣無事可做。干領薪俸卻不做事的宰相,會被人認為是『尸位素餐』吧」
麒麟有備而來,她看著婁歡,機智的回答道:「宰相無需煩惱,這國家自有更重要的事情有待宰相來處理。」
婁歡的回應是微挑起劍眉。可惜受面具所阻,麒麟見不到他意氣飛揚的模樣。
麒麟端起帝王的威嚴道:「朕命你即刻回宮處理這些事情。」
「微臣敢問是什麼重要的事?」
麒麟扳起手指頭。「第一件事……現在已經過午了,嗯,首先要請宰相陪朕用膳;第二件事呢,朕要你今晚至少安穩睡上睡上三個時辰,不可熬夜處理政務……」
以為麒麟是在開玩笑,眾臣紛紛笑出聲來。
由於面具遮住了婁歡臉上的表情變化,因此麒麟只能從他唇角幾不可察的牽動夠了他可能的想法。假如他真有一點在乎的話,想必,他應該是非常的不高興吧。
「當然,」麒麟故作天真地說:「假若宰相還有時間和體力,那麼到寢宮裡陪朕下一盤棋也行。」見婁歡遲遲不答話,她不禁淘氣起來,笑問:「需要朕下一道聖旨嗎?君無戲言,朕保證不會苛扣宰相薪俸。」
總之她就是不准太傅再如此耗損自己,就算讓旁人誤以為她是在開玩笑、淘氣,也沒有關係。
打從她十六歲以後,太傅便逐漸將重要的政令決策交給她來處理;麒麟還不夠成熟,遇到無法獨自決定的事情時,她會召集各部首長共議。
原以為這樣努力,就可以使太傅別再那樣勞累。然而國家大事彷彿永遠也處理不完似的,她不得清閒,婁歡也不見得悠哉到哪裡去,他甚至比以往更加忙碌,否則怎會老是見不到人影?莫不是有意閃躲她吧?
這兩年,婁歡監督她的時間逐漸減少了,麒麟卻反而不習慣這樣的鬆綁。無論如何,她都希望當她在做決策時,太傅能陪在她身邊,即使他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也好。就當她是個長不大的奶娃娃也罷,她不怕丟臉。
既不能太獨立,也不能太過依賴,麒麟別無選擇,只能在兩個極端之間擺盪。
因為婁歡,她不能成為昏君;也是因為婁歡,她不想成為一名明君。
不能讓他對她太過放心,這樣他才會多放一點心思在她身上;可也不能做得太過分,讓他對她徹底失望,怕他真的心灰意冷,一走了之。
這種複雜的心情,有時就連她自己也難以細說分明。
十八歲……是最後一道門檻了。跨過這道門檻這道門檻之後,未來會變得如何呢?
倘若可以的話,她其實不怎麼想跨越過去的,就這麼一直順理成章地接受太傅的縱容,多好!是啊,她當然知道這麼多年來,是誰無法無天地著縱容她。
「如何?太傅,要跟朕回宮嗎?」她逼他。
婁歡抿了抿唇,明白自己不應該順著麒麟的心意;他若總是任由她予取予求,未來若要割捨時,該怎麼捨得下?
可是當著群僚的面,他又不能不給她面子。令他訝異的是,曾幾何時,麒麟竟也學會了這樣的伎倆,將他困在他自己織成的網裡,讓他掙脫不開?
是否乾脆順了她的意,就當是最後一次的放縱?再兩個月,麒麟滿十八歲,屆時就再也無法像現在這般了吧?思及此,婁歡的眼神柔軟下來。
「也罷。」他歎息一聲,轉身對僚屬們道:「就請各位依照陛下的指示,將待辦的事務逐一完成吧。抱歉耽誤了用餐時間,今天就到這裡,有事明日再議。」群僚答應著,在麒麟的允許下,逐一離去。
當府庭中只剩下婁歡與麒麟時,見婁歡還想要收拾幾卷文書,帶回學宮裡繼續處理,麒麟伸手搶下那些書卷,挑釁地看著他,看他敢不敢再搶回去。
麒麟的姿態,令婁歡想笑,也不跟她搶,便逕自走出官府。「陛下不是還沒用膳嗎?就讓微臣伺候陛下用餐吧。」
麒麟扔下手中書卷,急忙跟上婁歡的腳步。「太傅,別坐牛車。」
否則車上銅鈴一響,百姓們的陳情跟著來,不知道要拖到幾時才能回宮。她聽宮人們說,婁歡今早也沒吃下多少;更何況,如今國泰民安,聽說許多老百姓攔下婁歡的牛車只是為了一睹他的風采呢。開玩笑!她可不許他這樣拋頭露面。
麒麟拉著她坐進一早命人準備好的馬車裡,婁歡意外地配合。
坐在車裡,麒麟看著婁歡,心想:他一定認為這是最後一次了吧!所以才會這麼好說話。然而,她是不可能讓他如願的。
「陛下若有所思,在煩惱什麼事嗎?」婁歡淡淡地道。
麒麟回視著婁歡,沒有發覺自己臉上的表情,並非一名帝王看著臣子的神情,更像是……不能行之言語的……
她確實有煩惱;而令她心生煩惱的對象不是他人,正是眼前人。
「可以問嗎?」她不確定地微詢著,但又不待婁歡同意,便脫口問道:「你後悔過嗎,太傅?為你當年的決定。」
為他決定了扶持她登基為帝,一路保護她直至今日。
婁歡沒有裝做聽不懂麒麟的問題。眼前這少女是他一手教養成人的,在某些方面,麒麟確實像他,也夠瞭解他;甚至有些時候,她幾乎就像是他的翻版。
儘管不明白他為何會甘願留在她身邊,奉獻出臣子的忠誠,但她必然有過疑惑;為何是她?為何甘願做她的臣,輔佐她統治這皇朝天下?
在當年明明可以輕易地掌握住所有他想要的事物,利用驟失國王的混亂,雙手翻雲覆雨的時候,卻僅是捉住她衣領,將狼狽摔倒在地的她提攜起來?
額間,傳來隱隱疼痛,他忍著,沒有伸手去碰觸臉上的面具,以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陛下怎麼能問臣這個問題呢?」
她這樣問,不擺明了,她對他已是全然信任,才會這麼直率地問出她相信他必然會誠實以告。可惜,這一回他不能如她的願。
在麒麟微訝的眸光中,婁歡輕聲說道:「不後悔。這是陛下想聽的嗎?」在破國與立國之間,他做出了連自己也感到意外的選擇。「當心了,陛下,臣不記得有教過陛下,可以如此相信一個臣子。」
婁歡總是喜歡說這些話來讓她傷腦筋。麒麟把玩著腰間劍穗裝飾,輕笑道:「太傅多慮了,朕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我相信你』這樣的話吧?」
至於實際上她要不要信任一個人,那便是她自己的決定了。
會這麼問,不過是因為喜歡聽他的聲音,喜歡他將全副心思放在她身上,教他忘了其他人,只為她一個人煩擾啊。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自從發現,當她表現得越是讓他費解,他看著她的眼神便會益加專注;自那時起,她便捨棄了單純,想要他的目光永遠停駐在自己身上。
彷彿沒有察覺麒麟的心思,婁歡哂然道:「陛下聖明。」
可這聖明的陛下卻突然以一種很嚴肅的態度問道:「太傅,你想,假若我下旨禁止你的發繼續轉白,上天會聽從我的旨意嗎?」假如她真是領有天命的天子,是否可以不許太傅白頭呢?
婁歡未及回應,馬車角落竟傳出悶笑聲。
麒麟瞥了麗正一眼。「史官,你想被我踢下車嗎?」存在感這麼強烈,未免太礙事了!萬一她正說的,是比太傅髮色更重要的事呢?可不希望被打擾啊。
麗正沿著嘴,努力瞥住笑意。「唔,抱歉……陛下,可是您的問題太好笑了。」害她沒法子做個沒有存在感的隨從。
說到沒有存在感的隨從典範,麗正不禁瞥了身側的青年一眼。這位掌璽官倒是真能忍,瞧,在這種場面下竟然還能不動如山呢。
「哪裡好笑了?」麒麟不覺得。她明明問得很嚴肅。
麗正想說,即使是天子也不能命令人間不許白頭,然而它可以體會這位帝王的心思……不希望一個對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太快老去,太傅那摻雜在黑髮中的銀絲逐年增加的數量,教人看了膽戰心驚,生怕他「朝為青絲暮成雪」呢。麗正突然想到另一個問題。
「陛下可有想過要追求長生?」歷代許多帝王為了維持到手的權利與富貴,用盡各種手段與方法,召集來民間方士,煉丹求仙,麒麟會不會到頭來嘗盡了人間的富貴後,也走上追求長生的路?
麒麟連考慮也不地道:「胡說什麼呀!麗正。如果你是因為聽見某些傳言,相信本朝那位隱在民間的地方官長已經活了五百歲的事是真的,那就太傻了。史官不都實事求是的嗎?怎麼連你也相信人有辦法長生不老這種事。」
麒麟的回答使麗正鬆了口氣,同時發現自己乾澀太多了,這才嚴重地道歉:「抱歉,陛下,是麗正逾矩了,請繼續當麗正不存在。」語畢,她就不說話了。
麒麟早已習慣身邊跟著一群不說話的隨從。可話題已經被轉移了,無法再繼續追問太傅白髮的事情。看著婁歡興味盎然的眸色,麒麟再度煩惱了起來。
「你知道嗎?你這樣子,會有人說我不長進、苛待你,是我讓你為我擔憂到白了頭——我讓人送到學宮的何首烏,你都沒有吃嗎?」梅御醫說何首烏有回春之效,是養發滋補的良藥啊。
婁歡確實沒吃。他淡淡笑道:「臣不能吃陛下送來的何首烏。」
麒麟緊蹙雙眉。「為什麼?」若是藥性與體質不合,她可以另請御醫配藥……
「因為,假如白髮真能轉為青絲,那麼以後還有誰會記得,臣是如此盡心盡力為國事勞累奔波呢。陛下也許體恤臣子,但臣也得維持一代名相的聲譽哪。」婁歡淡笑地說著,彷彿他真的愛惜虛名。
又說這種混淆視聽的話!麒麟心裡發酸地想。接受她的關心很難嗎?或許乾脆讓御府將御醫的補藥方子參進太傅的餐食裡,每一樣都加,就不怕他不吃了吧?
怕透露出過多的在意,會使自己失去籌碼,麒麟不得不暫且擱下這個話題。然而她不是沒有察覺,隨著成年大典的接近,太傅確實對她越來越疏遠了。
她不喜歡他的改變。非常不喜歡。
麒麟是元夕夜裡出生的。出生在舊歲與新年交替之際。
六歲以前不懂事,不曉得生辰與元夕在同一天有什麼不好;六歲以後被迫提前長大的緣故,這才發現生在元夕真是虧大了。
國之新歲與帝王千秋同一天的結果,是登基後的麒麟從此無法再享有專屬於自己的生辰。每年這一天來臨前,她都必須齋戒三日,以純淨之身,在新年賀典上,迎接新年的到來。宴會往往是通宵達旦的,麒麟必須回應自各地前來的臣子與諸侯使者的祝賀。明明是她的生辰日,她卻沒法子安安靜靜的為自己過一天。
因此,一年當中,她最討厭這個日子。
生辰的這一天,總讓她覺得自己屬於許多人所有,唯獨不屬於她自己。
為了某些自私的理由,她可以勉強自己去學習國家的各種政務,但她依然無法克服自己對新歲賀典的厭惡。偏偏,在她即將滿十八歲的這一年,皇宮裡大大小小沒有一個人不再談論此事,或正為典禮在忙碌的。
旬休的這一天,麒麟原本該用來努力讀書,增加自己的學識,以免被群臣考倒;但是太師讓人從秘府裡送來的幾卷珍貴圖籍卻完全入不了她的眼。
覺得煩悶,她拋開皇朝秘藏的圖籍,從躺椅上坐了起來。環顧四下,趁旁人沒注意,起身從一隻擱在牆角的大花瓶裡,摸出一本書。
預料著大家都很忙,應該不會注意到,她可以趁機把前陣子才弄到手的《分桃記》看完。然而,才拿到書冊,定睛一看,麒麟訝異地低呼了聲。
原來拿在手中的,並非事先藏起來的男色小說,而是一本名叫《錦繡緣》的書。
「這什麼呀……」她喃喃低語,翻開這本從沒看過的書,飛速瀏覽幾頁。「哦,才子佳人小說……」並不特別驚訝。
類似的事已經發生過不少次了。不確定是自什麼時候開始的,麒麟在寢宮裡偷偷藏起的男色言情小說經常被人「掉包」。有時是放一些諸子百家的書籍;有時則是放一些通俗小說,甚至有時還會被掉換成食單。而她一心想看的「男色」書籍,不知道都被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該死,《分桃記》是今年書市裡最火紅的啊,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卻連一章都還沒讀過。」麒麟心有不甘地喃喃抱怨起來。
到底是誰把她的書給掉包的?原以為已經藏得夠隱秘了,卻沒料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藏書點竟被人一一識破。
「還好不是塞什麼講倫理道德的書給我……」麒麟無奈地接受了手中的《錦繡緣》,意興闌珊地翻看起來。
她一邊看,一邊在心底抱怨:這種才子佳人小說太純情了,裡頭沒有她想瞭解的「知識」啊。多情才子與純情小姐邂逅花園的情節一點也不怎麼令人臉紅心跳呢,還不如專講男色的故事來的勇敢直接啊。
就不知,換了她書的人,看了她那些男色的艷書後,有沒有產生什麼副作用?
會是保保嗎?保保至今未婚……這樣想來,在皇朝裡任職的女性官員好像大多沒有成婚……這可算是個蠻嚴重的問題吧?麒麟胡思亂想起來,開始算朝中未婚的大臣人數。
才這麼想著,太保的聲音便自外頭傳來了。「麒麟在這裡嗎?」
正無聊者的少女拋開手邊小書,蹦跳到御書房外頭,果然見到太保的身影。
沐浴在冬陽下,身穿暖黃衣衫的太保有如一朵早開的臘梅,年歲應該與婁歡相近,外表看起來卻仍然像個無邪的少女。
倘若再過個十年,也許保保還會是眼前這個模樣吧!或許保保也跟地官長一樣能長生不老?麒麟心裡想著,慢了半拍才發現保保身後跟了一群尚衣局的女官。
「保保,你來找我玩嗎?」
太保笑道:「對呀,我來找麒麟一起去玩。可是在那以前,要先幫麒麟試衣喔。」
「喔,是朝賀大典上要穿的禮服吧?」她不怎麼期待地說。尚衣局的女官們手藝一流,那些禮服大同小異,應該不用特別試穿吧。
保保搖頭說:「不哦,因為麒麟已經長大了,衣服尺寸可能又跟以前不一樣了,所以想說讓女官來幫麒麟試一試剛裁好的新衣合不合身。等試好了衣服,麒麟去哪裡玩,我都會陪你哦。」
「保保總是當人家是個孩子,跟某人都不一樣。」麒麟笑道。
太保笑著拉起麒麟的手往帝王寢宮走去。「當然不一樣啦。太傅希望麒麟能獨當一面,自然比較嚴格;可是在我眼中,麒麟就是個可愛的孩子啊。才六歲大時,我就認識麒麟……哇,時間過得真快呢,一轉眼,麒麟就要成年了……」由一個擁有少女面孔的女子將出這種話,讓麒麟一徑想笑。
「保保可別用這種感歎的口氣說話,這樣會老得快哦。我還不想變老呢,保保應該也是吧?」
「啊……」太保看著身量已經高出於自己的少女,不禁搖頭笑道:「可是麒麟已經比我還高挑了呢……」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她能抱在懷裡安慰著的孩子了。
彷彿瞭解太保的想法,麒麟活潑地笑道:「保保還是可以隨時抱著我啊。加入可以的話,我真想一輩子不要長大呢。」不長大,就不用擔心會失去重要的人了。
太保頓住腳步,仔細地看了麒麟一眼後,又挽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同時說:
「不行唷,麒麟,你是帝王,也是一個女性。假使你一輩子都長不大,執意當個女孩的話,又要如何體會身為女人的奧秘與快樂呢?」
在過去,太傅一貫地無視於麒麟的性別,將她視為一個帝王,而非女子來教養。但是太保心裡很清楚,麒麟終究是一名女子不論她自己有沒有自覺,終有一天,她仍是會蛻變的。屆時,她將是皇朝史上最耀眼的君王。
太保提醒麒麟:「麒麟,你有沒有想過,身為皇朝史上的第一位女帝,這個國家在過去由男性君王統治下的體制裡,勢必有許多事情會改變?」
麒麟當然想過。「保保是指後宮之類的事嗎?」過去,後宮佳麗無數。父皇因為早逝,沒有在後宮裡廣置嬪妃,因此先皇駕崩之後,後宮所留下的問題並不大。
但她是一名女帝,總不能跟男性帝王坐擁三千佳麗一樣,在後宮裡餋養許多男寵吧?或者……其實她可以呢?
大概瞭解麒麟在想什麼,保保輕笑出聲。「那的確也是個問題,不過還有其它的……太傅都沒提過這些事嗎?」
說到太傅,麒麟就抿起嘴,有些不開心地說:「太傅最近比我唯恐不及。」前幾天還是她忍不住自己去找他,才得以見他一面的。
保保聞言,依然微笑著。「那或許就是麒麟必須要處理的第一件事哦。」宰相與帝王之間的關係是否和諧,可是會影響到國家的未來呢。
保保果然是瞭解她的。麒麟安慰的想。儘管預期著成年後的自己將會面臨許多考驗,可眼前由婁歡把守的這一關她若是過不了,那麼其它的事情就更不用說了。
「我知道的,保保。」她說。「還是保保最好了,總是這麼關心我。最近老覺得隨著成年大典的接近,心頭越來越煩躁,卻不知道該怎麼才好呢。」
牽著麒麟的手,太保笑道:「麒麟別想太多,只要做自己就好了。我一直都覺得,只要麒麟對自己有信心,不管遇到什麼什麼問題,都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的。」
「保保為什麼可以這麼樂觀呢?」麒麟不像太保那樣對自己深具信心。「如果當年沒有太傅、沒有保保和太師,我不可能——」
「噓。」保保打斷麒麟沒信心的白目。「你完全誤會了,麒麟。情況其實正好相反。如今我們會在這裡,完全是為了麒麟的緣故哦。因為麒麟有一種吸引人的特質,會讓人忍不住想待在麒麟身邊。」
麒麟有點訝異聽見這一番話,以前保保從沒告訴過她這些。還來不及細想這番話的玄機,言談之間,她們已在女官的陪同下回到寢宮。
麒麟還想繼續剛才的話題,想知道更多有關保保、太師、以及太傅對她的想法,想從其中得到永不改變的保證。
然而太保已經改變話題,她示意女官們將新裝展示在麒麟面前,帶著鼓勵的微笑說:「成年禮對麒麟來說是一項重大的改變,就從這裡踏出改變的第一步吧。」
「啊。」麒麟訝異地看著女官們手中的華麗禮服。「是女服!」
一直被當成沒有性別的帝王來看待,已經不記得年幼時是否曾被視為公主來教養過;但有記憶以來,她不曾穿過女裝;她從未接受過一般民間女性的教育,十幾年來就這麼不辨男女地坐在皇朝御座之上,人生中有泰半日子不屬於自己。
麒麟不是沒想過,倘若穿上女服,也許她也能盡情去愛,或者為人所愛……
「為陛下更衣。」保保的聲音近在耳邊。
麒麟接受女官與宮人們的擺佈,卸去身上的帝王服,感覺著那與男性袍服截然不同的剪裁與布料的質感。
年輕的身軀裹上層層輕柔的單衣後宮人為她放下一頭及腰秀髮,象牙梳子來回在髮絲間穿梭,將頭髮梳得又亮又光滑。
著裝完畢後,太保少女般雀躍地道:「麒麟看起來真美!我就知道麒麟穿起女服,一定好看至極。」美?麒麟眨了眨眼。印象中從來沒有人說過她美不美這一類的話。
感染了太保的喜悅,麒麟也有點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著裝完畢的自己。
不似過去身上慣穿的帝袍那樣寬鬆,女性的裙裾穿在身上的感覺其實有點奇怪;腰身束緊的多層絲帶以及曳地的袖襟,都使麒麟不太習慣。
當宮女們捧來衣鏡讓她端詳自己的身形時,麒麟著實怔住了。
「這是……我?」猶不信似的,對鏡中少女揮揮手,那鏡中少女也跟著回應。
保保的身影出現在鏡中人的身側,微笑道:「兩個月後,麒麟就要穿這一身新服戰在群臣和來使面前,正式地向百姓們昭告,咱們皇朝的第一位女帝成年了喔。」
「……」
審視著麒麟身上,以深紅為主色,黑色緣金為配色,織繪有麒麟祥雲圖案的尊貴女帝服飾,太保興致勃勃地說:「這套禮裝的色彩是春官長建議的。紅色是五正色之一,用來取代過去以玄色和黃色為主的帝袍,作為男性帝王與女性君王的區別。如何?麒麟還喜歡嗎?」
「……」
絳紅的衣裳原該襯托出麒麟紅潤的頰色與熠熠生輝明眸,然而站在鏡前看著身著新帝服的自己,麒麟臉色卻反而微微發白,眼底透出一抹猶豫。
「麒麟?」太保察覺了異樣。「怎麼了?不喜歡這套冕服嗎?不要緊,還有時間可以改——」
「不是的,衣服很好。」回神過來,麒麟連忙搖頭道:「可能是不習慣吧,我想我還是穿以前的衣服就好。」她邊說著,邊自行褪去身上重重的衣衫,宮人們連忙接手,為麒麟穿戴好原來的衣物。
一等宮人們替她將散發重新束起,迎向太保疑惑的目光,麒麟知道自己的心情多多少少已經被瞭解她的太保看穿。
也是。相處十餘年,保保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穿上了女性的裙裾,以女性的身份站在朝堂之上,真真切切地以女子的身份君臨天下,原是預期中的結果,過去她不也總提醒自己、以及某些特定的人,除了帝王的身份之外,自己也是一個女子嗎?
她從未刻意隱瞞自己的性別,群臣與百姓也都知道她是女子,但自六歲登基以來,不將她視為一名女子的,不單單婁歡一人而已。
那為何,終於到了向天下人正式宣告的前一刻,當她看見鏡中那名女子時,竟反而怯步了?這種怯懦的心情教麒麟一時間有點亂了分寸。
假裝自己沒有性別並不難,過去十幾年來她都是這樣做的;但如今她即將成年,無法再隱藏在「帝王」的身份之下,屆時要是真實的自己不被人們認同,她真有能力可以守護住自己在乎的一切嗎?要是守不住的話,又該如何是好?
試過新裝,揮退了大批的女官與宮人,寢宮裡留下太保一個人的時候,麒麟這才忍不住問道:「保保,你有沒有特別在意過什麼事情?假使明知道可能窮盡一輩子也無法得到,卻還是捨不得放棄?」
觀察著麒麟的一舉一動,乃至臉上細微的表情反應後,太保回答:「麒麟,如果你擔心還沒得到就失去的話,那麼,可不要害怕,順著自己的意志去追尋就是了,因為唯有這樣才不會迷失哦。你懂嗎?無論結果怎樣,絕對不能中途就放棄哦。」
啊,保保果真知道我在說什麼。麒麟欣慰地想。
那種為某個人患得患失的心情,令她的心實實在在的糾痛著;只因為一直有種他就快要離開她的感覺,沒有辦法想像失去的情景,願意不計代價將他留在身邊……這種心情,逼得她有好幾次就快要忍不住……
走近身來,懷抱住麒麟,太保在她耳邊輕聲安慰:「不要煩惱啊,麒麟。」
麒麟就像是即將出巢的幼鳥,既想振翅飛翔,又害怕自己生命中即將發生的巨大改變。太保既驕傲又不無同情地看著少女道:「你知道嗎?麒麟,我想任何人都無法否認……他真的把你教得太好了……無論今後麒麟做出怎樣的選擇,只要麒麟不後悔,我都不會支持到底。因為在我心底,只有麒麟的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保保說這樣的話,要是太師或太傅知道了,會挨罵哦。」
太保輕笑出聲。「管他們怎麼想。他們是男人,而我是個女人,意見不合是理所當然的,我不會為這點小事道歉。」
「真希望我也可以像保保一樣,能毫無顧忌地說這種話。」
「會有機會的。總有一天,麒麟也會變成一個很棒女性,我拭目以待那一天的到來。」轉過身看向身邊的人兒,太保笑著捏了捏麒麟的臉頰,又說:「到時候,麒麟也會是一個很棒的君王吧。在帝王與女性的身份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聽起來有點困難,可因為是麒麟,我想是沒問題的。」
「……保保,你想,太傅會看穿我心裡頭在想些什麼嗎?」如果保保能看穿她的心事,那麼或許婁歡也可以。麒麟突然有些緊張地想。
「以前也許可以,可是現在的麒麟,不,我不認為太傅能瞭解麒麟的心思。」太保沉吟。「婁歡的確是個聰明人,但現在,我敢說他肯定正頭痛著,不知道該那麒麟怎麼辦才好呢。」想到這一點,就覺得很想嘲笑那人一番。他懂得治國,卻全然不瞭解女性最隱微的心思。
麒麟總算放鬆的笑出聲。也是,婁歡確實純情。打從兩年前窺見他這個小秘密以來,麒麟才開始覺得自己也許有辦法與婁歡勢均力敵。
當朝深受臣民愛戴的婁相畢竟不是全然刀槍不入,在某些方面,麒麟敢說,或許自己還小勝他一籌,起碼她讀過不少艷情書刊咧。
多少增強了一點信心,麒麟暫且放下憂慮,挑起眉問道:「保保,《分桃記》看完後可以還給我嗎?」
太保露出困惑的眼神。「什麼《分桃記》?」聽起來很像專講男色的艷書呢。太師說得沒錯,這類書中有些描寫確實荒誕不經了些,可是娛樂價值十足。原來麒麟還藏匿了這類書籍,改天她可得再研究研究。
不是保保?!麒麟訝異地領悟。可如果那些艷書不是保保拿走的,又會是誰特地把她珍藏的艷書換成才子佳人小說,想要來個潛移默化?
不可能是「純情」的太傅。那……難不成是一向冷淡又道貌岸然的太師?
嗯,說到行事詭異深沉,朝中唯一能與太傅媲美的,恐怕非邵太師莫屬。
儘管自小與三宮親近,但麒麟至今仍不敢妄言她能瞭解三公們的心思。她知道他們三人是同一年及第的進士,年齡大約相仿,其餘就不非常清楚了。
不是沒想過保保或太師可能知道太傅臉上面具的來歷,但麒麟不敢問。
畢竟,若非有這三個人運籌帷幄,當年她哪裡有辦法順利登基,安然活到今天。說她膽小也罷,若能不改變現狀,她願意裝聾作啞,愚昧一生。